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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 第八章

天火

第八章

錯不了,武士回答:
這說法的確有理。
「就、就在天明前——」
老隱士權兵衛立刻遣使其他村落,召開緊急集會共同商議。
當夜,村落毫不平靜。
言及至此,武士拭了拭額頭。
當遠方傳來一陣喧囂的同時,一滴水珠滴上了百介的額頭。
他並未將此視為一樁差事。
「是真、真的。曝晒于陣屋前的首級——」
「沒錯。也不知是何時飛上去的。如此一來——」
那麼。
那正是又市的首級沒錯。
「沒錯。此事未免也太不講法理了。原本大伙兒都認為鴻巢大人是個好代官,但這回可就不同了。天行坊大人根本是清清白白,庄屋亦是無罪。如今鴻巢大人也沒開庭審議,便欲將兩人處以死罪——這難道不過分么?」
茂助說道,並自後院木門飛奔而出。
——對了。
想必是因結束得如此輕而易舉。
有誰能想象,又市竟然會教人給五花大綁?
「發生什麼事了?」
百介仰首望天。
「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百介並未就這麼昏了過去。
一來自江戶的旅人,百介回答。
「天行坊大人他今早——」
「先生應該也知道罷。村眾們——似乎已提起國訴。」
教他們給斬首了,庄屋說道。
倘若這下能設個什麼局——那麼只要有辦法潛入陣屋,或許還有法子挽救,但眼看如今這狀況,根本是什麼力也使不上。百介根本想不出任何既能救出又市,又能挽救村民的計策。
快醒醒——哪管老隱士如何呼喚,庄屋一張嘴也只是不斷顫抖,抖得連牙也闔不攏。
給我押走!玄馬喊道。
「這六部的確曾以強大法力救濟村民。但其首級竟騰空而起,發出呻|吟一事——」
——不。
權左衛門回來了?
如霧細雨從天而降。百介仰首,望向一片慘白的天際。
哪管又市是如何神通廣大,遭斬首后豈可能開口說話,甚至飛到屋頂上頭?這些年來,又市已數度向自己證明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這等怪事兒。到頭來,總是發現妖魔鬼怪的背後,不過是這小股潛藏身其中裝神弄鬼。
甭再說了,茂助搖頭說道:
「其實此人——唉。」
「當然屬實。是我親耳聽見的。這下我人都回來了,不就是個證據?代、代官一行人見狀,個個面、面色鐵青,便將我給放了。這下我方才得以——」
出於一股不祥的預感,百介打消了跟上去的念頭。不,此時的念頭已不再是預感,而是化成了由不得質疑的確信。
「未料,這首級卻自個兒飛了上去?」
又市既已不在人世,理應不可能再發生這等怪事兒才是。
這小股潛竟然教人給……而且是如此輕而易舉——
聚集的百姓也read.99csw.com是越來越多。
「旅人——在我藩領內做些什麼?」
「不過——」
但記憶竟是如此模糊,難以描繪出清楚的輪廓。
對百姓而言,反抗武士形同捨命求死。哪管是村落的恩人還是自個兒的恩人,眼見事態如此,任誰都不敢出手相救。不論是茂助、老隱士權兵衛、還是百介——都只能眼睜睜地目送六部被代官一行人給押走。
「並非僅只是呻|吟。」
但若是在奉行所還沒來得及著手審議之前,又市便教人給——
絕不可能有這種事兒。
百介跑下山丘——只為就近觀察那隻首級。山丘下亦有百姓聚集,不僅是男丁,就連老弱婦孺也一同圍在陣屋外頭。其中有人合掌膜拜,亦有人念佛頌咒。湊得更近點兒,還能見到幾名小廝與一名年輕武士同樣朝屋頂仰望,渾身顫抖不已。
「這、這火是——」
聞言,百介不由得眯起了雙眼。
「敢問——可是為年貢之事提訴?」
沒錯,教他們給斬了。權左衛門說道,一把將手中的泥巴拋撒而出。
百介不由納悶,又市是否老早便識破玄馬之妻雪乃的病是裝出來的?只是礙於村落所處的複雜情勢,才沒將真相給說出來?由於他識破夫人不過是在裝病,也識破夫人患的根本不是熱病,因此才向村民保證必能將夫人的病給醫好。又市他——在前往陣屋前,早已知悉一切。
是算計出了什麼差錯么?不對。
似乎是如此,百介回答。
只能靜待又市憑一己之力自行脫困。
與此六部是舊識——不知何故,百介竟說出了實情。
被五花大綁的又市,以嚴峻的眼神直瞪著陣屋代官鴻巢玄馬。
接下來——
「什麼!」
那的確是又市的首級。絲毫不信天譴神罰的又市,死後竟會化為這等妖怪,實在教百介難以採信。
「——將首級擺到了那上頭。至此為止,在下均親眼瞧見了。未料——」
沒錯,正是二恨坊火。
「此話何解——?」
後來。
而百介只能呆立原地。
剎時,百介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朦朧了起來。
陣屋周圍的幾名武士,也同樣是渾身僵硬地仰望著屋頂。
「小弟乃——」
但事情真能這麼順利?
「還、還能是什麼?不就是天行坊大人的怒吼聲?天行坊大人的腦袋被斬、斬下來后,突然張嘴詛咒道:若不立刻將我給放了,便將焚毀陣屋。」
到頭來竟——
至少百介從沒見過。
「他、他們——把我給放了。」
只見屋頂上冒起一道火柱。
百介好不容易張口吐出了這幾個字,旋即就地蹲了下來。他心中當然不平靜,但也並不感到多悲傷或多惶恐。驚訝是種僅發生於read.99csw•com一瞬間的情緒變化,若是能持續下去,就算不上是情緒了。
看得百介是啞口無言。
至於百介——
這事只能先擱著了,茂助說道:
一定是哪兒弄錯了。
「那首級——會發出呻|吟聲?」
即便真能順利上達天聽。
翌日清晨。只見天色宛如尚未睡醒般一片灰濛濛的。篝火依然在庭院一隅燃燒著,在陽光照耀下,只見微弱的篝火朝天際吐著一縷齷齪黑煙。
老隱士再度搖起庄屋的肩膀問道。
「即便想解釋——」
「年貢之事的確教咱們為難。但目前僅打算為遭到逮捕的兩人提訴。」
——回來了?
見到這首級,只怕也是徒勞,武士轉頭回望首級說道。
百姓們個個驚懼不已,開始齊聲念起了佛來。
茂助喊道:
不知不覺間。
在空無一人的庄屋小屋內,百介就這麼在屋外村眾的陣陣喧囂中躺平身子,靜候翌朝來臨。只覺今夜漫長得教人難耐。
這光景——
聞言,武士先是大吃一驚,接著又轉為至為悲愴的神情說道:
「咱們雖是百姓,也不能見死不救罷?看見十五個村子一同提出訴狀,奉行所也不可能拒絕審議。這件事任誰看了,都要認為是毫無法理。奉行所若是聽說了,也不可能允許這種荒唐行徑。婉拒一個好男色成痴的淫|婦色|誘,竟然要給判死罪——這道理哪說得通?」
「那呻|吟聲——似乎又起了。」
才會教人難以憶起。
但百介依然夢想著又市將如朝陽般神采奕奕地平安歸來。
——為時已晚了罷。
「天行坊真的教他們給斬首了?該不會只是去求他們放你回來罷?」
天色越來越昏暗。
噢——
眼前的一切,究竟是虛是實?
武士含糊其詞地說到此處,便閉上了嘴。接著先是眺望著屋頂好一會兒,接著才將視線徐徐移往百介說道:
「飛到了陣屋的屋頂上頭。」
轉頭一瞧,只見茂助正一臉憔悴地站在後頭。
淋了好幾滴雨後,權左衛門終於開始恢復神智。
庄屋開口說道。接著,權左衛門便說出了眾人想象中最嚴重的噩耗。
「庄、庄屋先生。」
這豈不是成了舞、舞首?老隱士望向百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過。
好!眾人齊聲附和道。
「咱們倆先是給關進了陣屋內的牢里。但也沒等天明,天行坊大人就讓他們給帶走了。接下來——接下來,大人的腦袋就教他們給——」
此事之經緯,不正與二恨坊火完全相同?
又市是個浪跡諸國,布出許多巧局的高超妙手。不分富商巨賈抑或惡棍魔頭、不分流氓無賴抑或搶匪盜賊、即便連高高在上的大名,只要遇上這猾頭的不法之徒,都只有任他一口舌燦蓮read•99csw.com花玩弄于指掌之間的份兒。一路走來,百介已多次見識其手法是如何高超玄妙。
事到如今,已無村民膽敢抵抗。畢竟任何抵抗均註定是徒勞。
百介試著回憶又市的面容、儀態。
時至今日,還未曾見過又市遭逢難以掌控的情勢。
的確是如此。
乃因這小股潛的布局是如此巧妙,從未顯露一絲破綻。
茂助怒喊道。不可能罷?哪有這種事兒?這下村民們也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那首級竟然——庄屋說著,渾身直打哆嗦。
百介亦轉頭仰望屋頂。天色已黑,首級的五官也泰半融入夜色中,變得曖昧模糊。
百介回答道:
「是么?這下似乎是難以解釋了。」
來者何人?一看見百介,年輕武士便皺眉喊道。畢竟百介這身打扮,看來完全不像個百姓。
這不過是風聲,武士說道。
村民們開始成群結隊地移動了起來。
「那首級竟然騰、騰空而起。」
聞言,村民間起了一陣騷動。
「對此,小弟深感難以置信。」
百介站在陣屋前的山丘上,啞口無言地凝視著屋頂上的首級。
豈有可能——
「可是打算懇求上頭放人?」
百介步出庭院,只覺一陣冰冷。多雲的天際呈一片琉璃色,教人感覺不到一絲晨間應有的清爽。百介望向水手缽旁被踐踏成一團凌亂的泥巴地,看見茂助推開後院木門,憂心忡忡地走了進來。一看見百介,茂助也沒打聲招呼,便告知百介大伙兒已決議提出國訴。
倘若這首級是自個兒飛上去的——雖然百介自己是感到難以置信——那麼就絕對是有什麼理由了。否則,哪可能無緣無故地發生這等奇事兒——?
「與力?」
「雖有咱們努力制止——還是無法避免這樁慘禍。若天行坊大人地下有知,想必也是死不瞑目。要不,哪可能會發生這種奇事兒?只是——這光景還真是不可解呀。」
又市他——
「其實——」
庭院內焚起了篝火,村民們悉數忙成了一團。
果真可望見又市的首級。
陣屋的屋頂上——
「這絕非胡言!」
秋日于傾刻間迅速滑落,四下旋即為黑暗所籠罩。
「這——的確是那六十六部的首級無誤,是代官大人于本日未明時,親自斬下來的,而且還親自——」
甭再說了,一名小廝正欲啟口諫言,但為武士蹙眉制止。
「又市先生。」
打從又市就逮時——就認為大勢已去。
只見這把火猶如一條翻轉的巨龍般飛上天際,拖曳著一道光在陣屋頂上不住翻騰。
只能枯坐一旁。
「權左衛門先生,你怎麼了?為何能回來了?天行坊大人如何了?」
「此人——果真是小弟所熟識的六部天行坊?」
——又市教人給九_九_藏_書斬首了。
不論如何推斷,都找不到得將首級給擺到屋頂上的理由。斬首的理由可以隨意搪塞,但將首級擺到屋頂上,可就沒任何意義了。
「向奉行所么?」
——不知又市究竟如何了?
「什麼——此話可當真?」
他那滿足的神情,理應不是在作戲才是。
這並非設局。
百介完全無法想象,被斬首的又市會是什麼模樣。
此時,雷鳴響起。
百介連忙奔向屋外。
或許是因整整一日未曾飲水進食,百介微微感到暈眩。靜坐夜空中的慘白首級,這下看來越顯朦朧。
原來是午後一度止息的霧雨,這下又開始下了起來。
「教他們給斬了?」
「是什麼樣的巨響?」
「什麼?」
「那首級怎麼了?」
百介使勁晃了晃腦袋。
「六部大人可是咱們的大恩人,若是任其首級曝晒荒野,六部大人可要當咱們是恩將仇報了。這下就去將其遺骸討回來罷。」
山丘上傳來一陣悲鳴。
在一陣騷亂中,百介一路以蹣跚步履閃躲往來奔走的村眾,直到背部碰上一株柿子樹,才有氣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武士以下顎指向一座趕工搭架的獄門台說道。
不好了!不好了!突然聽見有人高喊:
「不——小弟原欲前往大坂,順道滯留此地遊山玩水一番。只不過,小弟——」
又市他竟然死了。
雖也曾多次被逼入險境,但就百介所知,又市至今還未曾讓自己被逼入絕境。哪怕情勢是如何兇險,一切均不出這老謀深算的小股潛的掌握之中——不僅又市自己絕不出面,還不忘在遭逢危機前,為自己打點好巧妙的安身之處。
在百介身旁,則是擠滿成群自土井藩轄下各村落趕來的村民百姓,個個也和百介一樣,朝這隻首級舉頭眺望。
一名小廝一臉惶恐地說道。
「權左衛門,此話可當真?」
「豈有可能?哪可能這麼快?」
「絕對是千真萬確!」
「這首級甚至聲稱——吾等必遭天譴。由於其嗓音甚為駭人,駐守陣屋者聞聲紛紛竄逃。吾等雖為武士,亦非妖魔敵手,故如今僅余吾等三人,內心是萬分驚恐。但代官大人卻絲毫不為所動,這下——陣屋中僅余代官大人與夫人倆據守。」
水珠從原本的一滴增加為無數。
「斬首的同時,傳出一聲驚人巨響,整座陣屋彷彿都隨之震動——」
武士在額頭上擠出幾道皺紋,環視著小廝們說道:
只見天際籠罩著一層烏雲,看來活像蘸濕了的生綿。
「山岡先生。」
因為村民之間起了一陣啜泣、嚎泣、以及怒嚎交雜的聲響,在與潮濕的空氣共鳴下化為一股異樣的呢喃。在不知不覺間,眾人開始化啜泣為呢喃,口中不斷吶喊國訴、國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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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不是一樁差事。
「起、起火了——」
「不出多久,奉行所派遣的巡檢官員便將抵達此地。」
天色更轉昏暗。
——又市的首級竟然——
怎會——有這種事兒?
看來,此事已到了超乎尋常的程度,茂助說道:
「先生若是該六部之舊識——在下便無須隱瞞。該六部是否曾圖謀不詭,在下亦無從得知。但即便真有任何不法情事,這判決也是難以教人心服。」
「吾等亦知悉該六部乃奉夫人之召前來。當時之使者,正是由在下充任。在下亦曾向代官大人提及此事——但大人卻未加理睬,似乎是患了什麼心病。」
百介再度晃晃腦袋,拭去面頰上的雨滴,接著便步履蹣跚地隨村民們一同走了起來。
不全都是這又市所設的局么?
百介打一開始就不認為能有什麼好消息。
這下,也只能靜觀其變。
權左衛門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巴。
只見正門前已是一片騷然。庄屋跌坐在地上,被為數眾多的村民們給重重包圍。擠進去瞧,只見老隱士正不住搖著一臉憔悴的權左衛門的肩頭。
畢竟他什麼忙也幫不了。
瞞騙人的狐狸、幻化為人的狸貓、化為幽魂的馬、抱著嬰孩的妖怪、忽隱忽現的骸骨、心懷仇恨的妖魔、不死之身的鬼怪、發散火氣的魔緣、漂浮洋上的妖物、甚至覆滅藩國的冤魂——
「咱們上陣屋去罷。」
「斬、斬首?」
「沒錯,這下非得提起國訴不可。權左衛門,你被拘捕后,老夫曾召集土井轄下十五村之村長磋商,打定主意提起國訴。如今,鄰村的金左衛門先生正在積極準備,原本打算明日動身,但眼見情況已是如此,這下可不能再等了。老夫這就——動身前往大坂。」
若是如此——
這回又市並非來設局的。
就在此時。
庄屋先生回來了!
這問題並不僅只攸關此一村落。既然代表土井藩領十五村落前去陣屋交涉的庄屋權左衛門、以及六部均遭逮捕,事態已發展成攸關整個攝津土井領的問題了。
「方才——前往奉行所的老隱士與鄰村莊屋遣使來報,表示今兒個深夜將有與力來訪。」
自臉頰上滑落的水滴隨之左右飛濺。
更甭提其首級竟還能開口詛咒,飛騰升空。
「是的。奉行所判斷此事已不是單純的法理問題。因此,決定派人前來,向代官詢問經緯。」
「沒錯。如今,鄰村的庄屋先生正在為大家撰寫訴狀。」
吾等可就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武士回道。
年輕武士猛然回頭,旋即再度望向屋頂。小廝們亦抬頭仰望,隨即發出一陣驚呼。
「沒錯。那六十六部——果真擁有高強法力?」
火柱宛如猛獸般不斷竄升,于空中蜿蜒舞動。四處傳來陣陣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