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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殺機漸近

第十六章 殺機漸近

「蒙大統領出手,誰敢停留?自然全都嚇跑了。」梅長蘇慵慵地一笑,「讓他去查吧,我不想操這個心。」
「景睿,」梅長蘇抬起雙眸,神色微見凜冽,「你並不是我,不要替我作判斷。回去吧,我明日一早就走。在雪廬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顧了。等我安下新居,你若願意,隨時歡迎來做客。」
掠身過去抓住梅長蘇的手腕一探,再周身上下看了一遍。見他雖然臉色如雪玉一般,但並未受新傷,這才長吁一口氣,放下心來。
「飛流……」
「他是北燕神策上將,燕帝的愛婿,無論是殺是辱,燕帝和拓跋家主都不會善罷甘休。到時為了一個拓跋昊,若是導致兩國紛爭,邊境不安,誰會被調去鎮守呢?」梅長蘇嘆了一口氣道,「總不會是太子或譽王吧?」
飛流轉頭,瞪了還在發獃的蕭景睿一眼,「不好!」
蒙摯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他一向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梅長蘇這樣一說,他便不再婆婆媽媽,道了聲「再會」,便飛身離去。
「你說那百里奇?」蒙摯雖然心裏明白百里奇失蹤的真相,但面上卻不露分毫,「他自己身上長著腳,走到哪裡去了我們怎麼會知道?拓跋將軍如果覺得自己有權利向敝國問罪,為何不遞交國書,明著來問?」
「那個騎尉是假的,路上被我識破,察覺出是調虎離山之計,所以趕緊追了過來,幸好你沒有事……」
這位刺客首領的決定雖然果斷,但他卻犯了兩個錯誤。
好端端出去,這樣子回來,謝弼盯著那頂沒了蓋子的小轎發了好一陣呆,才想起來追問梅長蘇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黃衫人被他叫破姓名,又聽得剛才向自己發出至強一掌的人就是蒙摯,心知再打下去,便是擊敗了這無名的少年高手,自己也討不了好去,只得錯掌后躍,退出了戰團。飛流也已聽到梅長蘇說話,故而並不進逼,只是以犀利陰寒的目光緊緊盯著黃衫人不放。
一掌印上前胸,對方的身子如斷線風箏般飛起,蕭景睿這時才察覺到不對。可是未及收手,那首領已拼了硬接這一掌之力,身形如箭般撞碎了門板,直射入主屋去了。
說他陌生,是因為從未打過招呼,說過話,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職位。
因為身邊未帶兵刃,蕭景睿在呼喝的同時,只能挑了一個最前面的,以肉掌劈下。對方顯然是對雪廬的情況有所了解,根本沒料到除了飛流外還有第二個人存在,初時有些驚詫,但隨即便恢復了鎮定,一比手勢,分出了兩個人來拉阻蕭景睿,自己與其他手下直撲梅長蘇日常所居的主屋而去。
未到三更,雪已落地,看來明天應是一個冰晶粉砌的琉璃世界吧。若沒有這俗世紛紛擾擾,便可約上二三好友,圍爐飲酒賞雪,斯情斯景,想想都是人間樂事。只可惜……
依飛流現在的身手,早已躋身十大高手之列,其深淺不可測量,連懸鏡使夏冬都敗在他的手下。即便是自己這號稱大樑第一高手的人與這少年交手,都要打起十分精神,不敢多加懈怠大意。沒想到這個容貌木然的黃衫人,竟能在飛流全力施為下,還佔著上風。
蕭景睿想到目前迷霧般的情勢,想到父親與他敵對的立場,心中如同塞了一團亂麻般,茫然無措。原本以為只是謝弼陷身局中,還算無傷大局,將來縱有閃失,還可靠寧國侯與長公主的地位庇護,今日突然發現其實父親也並非如表現出的那般中立,這才明白謝家在奪嫡之爭中卷得有多深。雖然素來撒手不管,雖然時常遊歷在外清閑自在,但自己總歸是謝家的一分子,全然不關心是不可能的。現在想來,草場邊言豫津勸他的那番話,竟是那麼的有先見之明。
如果這樣一張臉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的話,那此刻周邊的靜寂則更像一張慢慢收緊的網,一寸寸地絞緊了蕭景睿的心臟。
「蒙大哥,你是不是以為那個假冒的騎尉,是拓跋昊派來引開你的?」
表面上看,這一戰似乎尚未分出勝負,還應該再繼續打上一陣才對。但當梅長蘇一邊笑稱「精彩」,一邊走上前時,蒙摯卻沒有提醒他回到原處去,反而就勢收起了一身的勁氣,好像是趁機想要給這一戰畫上終止符一樣。拓跋昊的表情全在易容面具之下,看不出端倪,但因為面具輕薄精巧,還是可以注意到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眼白有些發紅。不過最終他也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緒,將手中寶劍入鞘,冷冷地「哼」了一聲。
梅長蘇展顏一笑,「有何不可?只怕你日後不願意來了,也未可知。」
「可是你明明可以避開……」
「哼,你們大樑人素來狡言善辯,問之無益。我不過是想來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竟能逼得百里奇無顏再回故國罷了。」
「抓到了又能怎樣?」梅長蘇淡淡地道,「殺了他,還是一直囚著他?」
「嗯,」蒙摯摸了摸下巴,點著頭,「陛下現在還無意與北燕交惡,就像你說的,真要公開把拓跋昊抓捕起來,朝廷反而不好處理。逼他快些離開金陵其實是最省心的方法,陛下應該不會怪我擅作主張。」
梅長蘇默默看了片刻,一皺眉,心中已有判斷。轉頭與蒙摯交換了一下眼神,從對方的目光中知道他的結論也與自己一致,於是踏前一步九_九_藏_書,揚聲道:「拓跋將軍,你遠來是客,切磋兩招便可了。現蒙摯大人在此,不妨停手,大家找個地方聊聊可好?」
再次嘆一口氣,蕭景睿搖了搖頭,彷彿是想要甩去胸口煩悶一般,伸手抹了抹面上落雪濕潮。就在他重新邁出腳步的一剎那,眼角的視野邊緣彷彿隱隱掠過一抹黑影,迅疾而過,猶如幻覺,等霍然回頭再行捕捉時,眼前已無動靜。
蕭景睿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揭開了那張輕薄如無物,卻又沉重如千斤的面巾。
蒙摯無暇細看,眼睛立即四處掃尋了一圈,但沒有發現梅長蘇的身影,憂急之下,大喝一聲直撲下來,一記如烈灸狂焰般的「光瀑掌」劈向當場,打算與飛流一起將對方擒下。誰知這一掌擊出,雖然確實將對方攻擊得急速後退避讓,但沒想到飛流卻大不高興,立即調轉方向,翻掌運力想要抵擋。
「一切……真的可能還是原來那樣嗎?」蕭景睿站起身,回頭凝望著梅長蘇的眼睛,「我不想知道父親為什麼要殺你,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卷進金陵城這個旋渦中來?你本是我最羡慕的那類江湖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那也要你立即回稟清楚了才行。若是暗中放了,說也不說,皇上得知必會起疑。」梅少蘇推了推他的胳膊,「別耽擱了,快走吧。」
那是一張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的臉。
「可是這裏……」
刀是鋼刀,招卻是劍招。因為是奪來的兵刃,使得不是太順手,但刀附劍魂,仍是犀利無比。那首領移步換形,以腕間鐵刺格擋,剛壓住刀花,蕭景睿后招的一掌已狠狠拍了過來。
越是純粹的靜寂,越是有各種各樣的聲音交雜其中。夜風吹拂的聲音,飛雪飄落的聲音,怦怦心跳的聲音,起落呼吸的聲音……不該聽到的聲音都聽到了,可是該聽到的聲音卻一絲也沒有。
說他熟悉,是因為常常見,就在父親身邊,常見他跟隨著,聽從並執行一些瑣碎的指令。
「蘇先生客氣了。」蒙摯拱拱手,回身吩咐隨從的禁軍護衛們小心護送蘇哲回謝府,自己道了聲「再會」,撥馬向宮城方向奔去。
梅長蘇聞言笑道:「莫非將軍此來,是想替百里勇士教訓我一下出出氣?那可真是太冤枉了,我當初也是百般推辭,無奈君命難違,貴國的大使又出言相激,這才勉為其難耍了些小手段。還請將軍海量才是。」
「行了,」回答的人是梅長蘇,「放在外面,自會有人來處理。」
蕭景睿面上剛剛浮起一絲讚賞飛流身手的笑容,下一個瞬間又僵住了。因為視線中出現了另一撥來襲者,自南牆而上,恰好避開了被開始那撥人稍稍阻礙了一下的飛流。蕭景睿未及多想已飛身而起,口中大喝一聲:「什麼人敢夜闖謝府!」
「是啊,易容術還真不錯,扮成我相熟的下屬模樣,所以一開始才騙過了我,沒有起疑。若不是半路我湊巧想起一件事交給他辦,只怕要到了宮門才知有詐。」
「就是因為已經放他走了,所以你才要進宮,既是稟報,也算是請罪。」梅長蘇黑幽幽的雙眸深不見底,「因為你若不說,很快就會有人向皇帝陛下奏報你私縱他國重臣出入京都。」
謝弼怔怔地想了想,脫口道:「難道是……」
因為知道眼前這人是琅琊高手榜上排名第三的超一流高手,蒙摯有意走在了前面,將梅長蘇擋在身後,拱手為禮道:「拓跋將軍,貴國使團已離京多日,怎麼將軍這個時候反而賞光蒞臨了?」
梅長蘇一笑道:「拓跋將軍看人,都是憑空躍出,劈開人家轎頂來看的嗎?」
輕輕長嘆一聲,蕭景睿轉過身形,踏著石子兒鋪就的甬道慢慢向自己的居處走去。夜靜風寒,空氣中有些厚重的潮腥味,也許到了下半夜又會飄雪。第一次見面,便是在秦嶺雪中,以梅會友,把酒言歡,不過短短一歲光景,人事變遷已至於此,不由人不心生感懷,腳步也越邁越慢,越走越輕。剛轉過假山一側,突覺面上一涼,伸手摸時,已是水滴。仰起頭來極目四望,滿天黑沉,根本什麼也看不到,但肌膚和口鼻已先眼目一步,發現了開始輕輕飄下的薄雪。
「不用。」梅長蘇深深看了謝弼一眼,按住了他,「無頭公案,查之無益,終究也不能把主使人怎麼著了。我日後自己小心些,也就罷了。」
「拓跋翰海劍,果然鋒似大漠炙風,勢如滄海橫流。」蒙摯表情認真地贊了一句,但語聲隨即又轉為冷冽,「不過我之前所提的問題,拓跋將軍還是必須要回答。你來到敝國帝都,到底意欲何為?」
「你沒事就好。飛流的身手,我放心……」蒙摯剛答了半句,語音突然斷掉。適才情急,他一出手后黃衫人立即後退,故而未能注意到對方實力如何,現在細看了幾眼,不由心驚。
蕭景睿怔怔地看著他,問道:「日後,我們還可以來往?」
「這可不行,萬一想要暗中對你下手的那批人還沒撤走怎麼辦?」
「我們當然是……」蒙摯正準備說當然是要先把人扣下再說,突然感覺到梅長蘇暗暗在自己腰上捏了一把,虧得他反應快,立即改口道,「當然是被你攻擊的蘇先生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了……」
奔出數個坊區之後,蒙摯突然想起值https://read•99csw•com房內用來更換的那套官服腰帶上的佩玉昨日脫落。雖然不很顯眼,但既然要面聖,儀容整齊還是很重要的,便放緩馬速,準備命傳信的騎尉繞到統領府去取一新的腰帶。可是一回頭,卻發現四周根本沒有那人的影子,心中登時疑雲大生,再一細想,那騎尉的臉雖然乍一看是自己常見的屬下沒錯,但他來傳信時一直跪伏于地,只說了兩三句話,根本沒有細細辨認。現在思來,竟大有可能是旁人假冒的。
拓跋昊冰寒的目光在梅長蘇臉上掃了一下,道:「我國求親使團善意而來,卻有一名勇士無端失蹤,貴國又幾時給過我們解釋?」
梅長蘇看他神情,已知他明白了過來,又道:「我所能推測的,便是有人意圖趁我出門時下手,只是忌憚你在旁邊,所以設計調開了你。沒想到拓跋昊從中橫插|進來,打亂了他們的計劃,還沒等他們應變而動,你又識破假象趕了回來。所以自始至終,這些人都未敢輕易露面。不過就算他們沒有靠近,拓跋昊的翰海劍法也太驚人了,我們不能冒險賭他們什麼都沒察覺。所以你必須要趕在前面,主動向陛下提及此事。」
「畫不成?」
只一眼,目光便是一跳。手指慢慢用力握成拳頭,面頰上肌肉因緊張而閃過一絲痙攣。
念及此處,蒙摯不由心頭一沉,匆匆忙忙撥轉馬頭,向著來時路飛奔而去。一路上揚鞭催馬,運起內力遙遙呼喝行人閃開,只恨不能肋生雙翅,盼著梅長蘇不要有什麼意外。
離開竹海茶莊后,蒙摯與梅長蘇兩人與出門時一樣,一個乘坐青布小轎,一個騎著棗紅駿馬,後面隨從著幾名禁軍護衛和兩個謝弼派來的家僕,一行人避開熙攘的主街人流,揀安靜的偏道回程。在剛剛走出小巷,來到一處十字交叉的大街口時,禁軍大統領手下的一名騎尉奔來,稟告說皇帝陛下傳召。蒙摯聞言剛一猶豫,梅長蘇已掀開小轎側簾道:「承蒙大統領的厚情,既是陛下相召,不敢耽擱,就在此處道別,改日蘇某再上門致謝。」
蕭景睿的視線掠過梅長蘇的身體,落到他隨意丟放在桌面的一支小弩上,朱弓墨弦,白玉拉扣,弩身的花紋,滴滴如淚。
蒙摯似乎沒有想過後續處置的問題,有些躊躇。
「你最好別看,」見蕭景睿似乎試圖要掀開死者面上蒙的黑巾,梅長蘇低聲攔阻,「這麼晚了,沒想到你會來。」
雖然梅長蘇已表露出放他離去之意,但拓跋昊還是沒料到蒙摯竟答應得這般乾脆,原來打算還要經歷一番惡鬥的準備沒了用處,反而呆了呆。不過他心中深知身份暴露的自己絕不宜再在金陵城內多留半刻,一愣之下又迅即反應過來,抱了抱拳,不待對方再說第二句,轉身一個縱躍,便消失了身影。
蒙摯聽他這樣說,臉色立時陰沉了幾分,道:「拓拔將軍未經照會,來我大樑國都中隨意攻擊我國客卿,是何道理?」
沒有人來支援,甚至沒有人來查看,整個謝府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一樣,安靜地沉睡著,等待第二天黎明的到來。
拓跋昊不是笨人,立即明白梅長蘇言下之意。他找上蘇哲,不過是為了北燕的顏面,並不是非要把百里奇的下落查清才肯罷休,於是順著台階就下來了,道:「蘇先生既說不知情,我也沒有不信之理。請兩位放心,我會立即離開金陵,十日之內返回敝國,中途絕不停留。」
梅長蘇跟著一笑,凌厲之氣瞬間消失,又恢復了月白風清的樣子,轉頭問道:「你不是奉召入宮了嗎?怎麼又想起回來看看?」
琅琊高手榜的榜眼和探花在大樑京都的一條街巷內交手,這消息要是傳出去,管保半個江湖的人都會削尖了腦袋擠進來看。而不來的另外一半,是知道自己削得再尖也擠不進來。可惜這件事發生得太過突然,現在再去發布消息收門票已經來不及了,因此能大飽眼福的,就只有施施然站在一旁的梅長蘇與飛流。
梅長蘇慘然一笑,看著桌上一燈如豆,「你錯了,世上本沒有自由自在的人,只要一個人有感情、有慾望,他就永遠不可能是自由自在的。」
「啊?為什麼?不是已經放他走了嗎?」
「蘇兄!」蕭景睿大喊了一聲,衝上台階,踏著已碎了一地的門板木屑,進入了黑沉沉的室內。血腥氣撲面而來,憑著他驚人的夜間視力,也只看到一個人影影綽綽地站在中間。在腦部還沒有下一個反應之前,眼前火光一閃,桌上的燈被盈盈點亮。彌滿室內的潤黃光線中,梅長蘇披著一件毛皮長氅,手扶桌面飄飄站立,燈影搖曳在他清素的容顏上,更顯得有幾分肅殺。
梅長蘇有些好笑地瞅了他一眼,低聲道:「大統領,你真當我在這金陵城裡,就只能靠你保護了?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不過雖然理虧,拓跋昊卻不想示弱。何況琅琊高手榜上他排第三,蒙摯排第二,可兩人卻從未當面交過手,實在想不明白琅琊閣主是憑什麼定的這個次序,心裏早就有些不服氣。現在反正已經被人捉了個現行,倒還不如趁機鬥上一場,也勝過勉強的辯解,當下提劍在胸,語氣冷傲地道:「這裡是蒙大人的地盤,我有什麼好說的,動手吧!」
「飛流暫時無妨,你先別插手。」梅長https://read.99csw.com蘇的目光凝重地鎖在街心酣斗的兩人身上,口中低低地說了一句。
可是蘇兄卻說……「你最好別看」……
可是同時,蕭景睿與飛流也犯了一個錯誤,他們都低估了那首領的實力。
飛流見他收手,也不糾纏,轉過攻勢又向那黃衫人連出數掌。他在這電火石火的剎那接連改變了兩次交手對象,但過程卻流轉自然,氣息間毫無凝滯之感,黃衫人不由連連「咦」了兩聲。
「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呢,何必提前煩憂?」梅長蘇彷彿知道他的心思般,淡淡笑道,「你只要守住自己一份真性情,什麼事情熬不過去?就像外面這雪,雖然看起來越下越大,但你我都知道,它終究還是要停的。」
既是太子的手筆,就一定與謝玉相關,說不定謝府那些轎夫行走的路線都是事先設定好的,否則那個假騎尉也不會如此順利地就在偌大的金陵城裡順利找到蒙摯。不過看著謝弼焦急詢問的樣子,和他聽自己簡單敘述時的反應,這個年輕人倒像是真的一點也不知道有關襲擊的計劃。而且通過這一向對謝弼的觀察,梅長蘇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以譽王的精明,之所以從來沒有懷疑過謝弼並非他這方的人,就是因為這位寧國世子是真的以為父親默許他效忠譽王,所以言行舉止並無作偽。換一句話說,謝弼根本不知道父親是在利用他腳踩兩隻船,以求得將來最穩靠的結果。
「這個……恐怕要苦戰……不過他也說了,這裡是我的地盤,又不是江湖決鬥,我也沒必要非跟他單打獨鬥吧?」
「是我!」蒙摯知道此時要是與飛流交上了手,那才是平白給了敵手逃走的機會。可是飛流智力單純,在判斷上有誤差,一時也來不及多說,提氣躍起,想翻到另一邊去,擋住那黃衫人的去路。
此時蒙摯已移步換位,正想再次加入戰團,突聽旁邊輕輕的一聲呼喚:「蒙大哥……」轉頭看時,竟是梅長蘇站在側前方街沿房檐下,正向他招手。一愣之下再看看那個位置,恰好是自己剛才立足的那間房脊的下方。立時明白是因為視角被足下屋檐所阻的關係,才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梅長蘇的身影。
不知是因為預感還是警覺,蕭景睿停止了自己的所有行動,只是靜靜站在假山背後,透過山石的間隙凝望著雪廬的方向。
「不錯,」蒙摯也笑道,「與此人交手甚是過癮,到時別忘了讓我給你打前鋒哦。」
「景睿,你聽我說,」梅長蘇將手掌壓在年輕人的肩上,微微用力,「現在回自己房裡去,就當今晚沒有來過雪廬,你所看到的事,不過是一場幻夢。明天約豫津出門遊玩一下,放鬆放鬆心情,一切就還是原來那樣。你不要胡思亂想,讓你母親擔心……」
「不用不用,」蕭景睿回過神來,心中泛起一絲苦澀,黯然道,「你休息吧,我先走了。後半夜……也要小心。」
第二,他低估了飛流的狠辣。因為梅長蘇一直約束著飛流不許傷人,所以給了某些有心的旁觀者一個錯覺,以為這少年只是武功高而已。沒想到暗夜之中他有如殺神,招招斃命,不留一絲生機,解決起周邊的人來不僅快速而且乾脆得嚇人。
「真的沒什麼線索可以查出是什麼人乾的嗎?」謝弼並不知眼前的蘇兄這一番心思,他只是很認真地在思考著,「一個人都沒有擒住嗎?」
昔日北燕權臣坐大,慕容皇族被迫禪讓江山。拓跋家主于禪讓大典上一擊成功,刺殺了權臣,其時滿殿兵馬,唯有他一劍光寒,逢魔殺魔,遇佛殺佛,一身血衣扶慕容氏複位。自此後拓跋氏穩立北燕劍宗之首,歷代家主無一不是絕世高手。
「我聽說蘇兄今天在外面遇襲,有些擔心。趕過來后,才發覺時辰已晚。」蕭景睿手指已捏住那面巾的一角,但心頭卻有些莫名的猶豫,並沒有立即掀開。
想到謝玉竟然深沉至此,連自己最寵愛的兒子都要加以利用,梅長蘇心中生出絲絲寒意,在面對謝弼的追問時,也因同情而顯得十分溫和。
「好,」梅長蘇向他柔柔一笑,神情轉換那般快速,卻又自然至極,「蘇哥哥跟你一起到西屋去睡。你先送蕭哥哥出去好嗎?」
蕭景睿當天是陪伴母親蒞陽長公主出門的,回來時天色已晚,但聽謝弼說了梅長蘇在外遇襲的事情后,他還是立即趕往雪廬問候。可是來到客院門前,才發現裏面燈熄燭滅,院中人顯然都已經安歇。若是以前,說不定他還會不管不顧,就這樣闖了進去鬧他們起來,但不知為什麼,這一陣子朋友間的關係越來越生分了,禮數和客套竟比初相識的那幾天還要多。此時瞧著黑洞洞的院門和夜影下的樹枝,這種感覺更加深刻,似乎這個頗得自己敬慕的朋友,如今已真的越行越遠,不再是當初一路同行、溫言談笑的蘇兄了。
只見梅長蘇所乘的小轎倒在路邊,轎頂已被擊成粉碎,轎夫和隨從們橫七豎八地四處倒著,不知是昏迷還是死了,連自己留下來的那幾個護衛中也不例外。街道正中飛流正在與一個黃衫人激烈交手,掌風劍氣仿若凌厲有形,旋成一團暴烈的氣場,這些護衛們根本無法加入助戰。
「假的?」梅長蘇兩道長長的秀眉一皺。
飛流已經回來,牽住了梅長蘇的手,「一起!」
「好!read.99csw.com」蒙摯沉聲道,「我相信拓跋將軍是一言九鼎之人。既如此,你我就此分手,後會有期!」
蕭景睿低下頭,那刺客首領的屍身就躺在腳下不遠的地方,一柄精巧的小箭端端正正插在他喉結正中。雖然他胸前一片殷紅血色,但那顯然是中了自己一掌之後噴出的,而喉間的傷口卻由於箭勢凌厲,刺|激得死者肌肉緊縮,別無血跡濺出,可以想象當時端坐在黑暗之中的發箭人眼有多利,手有多穩。
作為親眼目睹這場巔峰之戰的少數幾個觀戰者之一,梅長蘇顯然不夠珍惜這個機會,眼神飄飄的,有些分神的樣子,時不時還會低下頭來沉思一下,根本沒有認真去看。直到那團劍風掌影從中爆裂開來,兩個人各自向後翻躍了數步,再次凝神對立后,他才想起要盡觀眾的義務,急忙鼓掌叫好。
「只是開始而已……景睿……還望你能熬得過去……」喃喃低語了一聲,梅長蘇收起心中不經意間翻湧而出的同情,牽著飛流的手慢慢走入了西廂。
「你就這樣丟出去就行了?」蕭景睿吃驚地問道。
在意識到自己的劣勢以後,那首領快速地指令所有的人前去迎戰飛流,自己獨自面對蕭景睿迎面劈來的一刀。
「是,這就是班家所制的勁弩『畫不成』。」梅長蘇淡淡地道,「金陵果然不同於他處,竟能逼我用到它。」
拓跋昊冷冷地「哼」了一聲:「百里奇的武功,在他出發時我是測試過的。所以未來之前,我也道你是術士之流,耍弄手段取勝,不過今日一戰……」他目光微轉看了飛流一眼,「能有這樣的高手在你身邊當個無名護衛,想必確有過人之處。」
奔到分手的那個十字街口時,這裏早已人跡杳杳。由於不遠處有兩條分岔口都可以通往謝府,蒙摯停了下來,馬身連接迴旋了幾圈,也無法決定。正在心下茫然之際,突然有幾聲隱隱的呼叱傳來,被他靈敏的耳力捕捉到。在快速地判斷出了方位和距離后,蒙摯縱身從馬鞍上躍起,直掠上旁邊平房的屋脊,足尖數點之下,身形如離弦之箭般飛射向前。片刻之後便趕到了混戰的現場,掃過去第一眼,登時又驚又怒。
若說今天調走蒙摯準備下手的那些人,不用查也知道跟太子脫不了關係。畢竟來到金陵之後,認真講起來得罪的只有太子派系的人,譽王那邊還夢想著能延攬到麒麟才子呢,應該不至於這麼快就下死手。想必是太子終於得知了自己在郡主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已斷絕了招他入東宮的希望,這才進行到了「得不到就要毀掉」的步驟。
拓跋昊哽了一下,顯然有些難以回答。他自恃武功高絕,暗中潛入大樑京都想要看看以稚子逼得百里奇告敗失蹤的蘇哲到底是何等人物。原本的打算並非想要真的傷人,不過是試探一下深淺就走,誰知蘇哲身邊有飛流這樣的高手,被纏鬥住了,接下來連大樑第一高手蒙摯都出現了。結果不僅沒有走成,身份也被識破,落了如今這般尷尷尬尬、不好解釋的處境。
彷彿是配合他這句話,一陣風雪從被撞開的門洞中捲入,帶來陣陣寒氣與一條人影。飛流伸手拖起地上的屍首,輕鬆地拉了出去。蕭景睿跟到門邊一看,只見他隨手一扔,就扔到了牆外,再看院中地上,已是乾乾淨淨,早沒了那些橫七豎八。
堂堂寧國侯府,靜夜被襲,殺聲、喊聲、兵刃聲早就足以撕碎夜空,可是卻有如一粒石子落入古井,微漪過後,便毫無反應。
果然未及片刻,又是黑影一閃。這次因為集中了注意力,看得更加清楚。黑影是從雪廬臨東牆的那一側過來的,躍上院牆后便伏身在屋脊上凝然不動,少頃又有第二個黑影掠進,如此這般反覆數次,雪廬的屋頂上已來了將近十人。蕭景睿正奇怪飛流怎麼會毫無動靜時,雪廬西廂的窗戶突然晃了一晃,而幾乎是在窗扇晃動的同時,屋脊上一聲悶哼,已有一人頭朝下墜入院中。夜幕下不知何時多了一條修長柔韌的身影,在鬼魅般的閃動中,餘下的幾條黑影已被盡數逼退回了東廂房頂,抵擋得甚是狼狽。
梅長蘇截住了他的後半句話,閉上眼睛道:「謝弼,我有些累了,想歇一會兒。等下景睿回來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你替我告訴他事情經過吧,我不想再多說一遍了。」
梅長蘇緩步向前走了一段,把兩隻手的指尖放在一起,一面搓弄著一面沉思。片刻后,他回過頭來,語調堅定地道:「蒙大哥,你馬上進宮,向皇帝陛下稟報今天見到拓跋昊之事。」
據蕭景睿素日所知,這主屋之中,向來只住著一個孱弱無力的梅長蘇,別無隨身僕從。
「搬走……」蕭景睿的視線仍是獃獃地看著面前的屍首,喃喃地道,「是啊,是該搬走,這雪廬,確實住不得了……」
拓跋昊默然站立,因為他臉上戴著易容面具,也看不到他表情為何。片刻冷場后,他抱拳還了一禮,道:「敝國使團在貴國鎩羽而歸,敝國四皇子親自挑選的勇士百里奇也受了這位蘇先生的教訓,迄今還失蹤在外,下落不明。我再不來看看,那才真是顏面無存。」
梅長蘇遙望著拓跋昊離去的方向,眸色中隱隱湧起風雷之氣,薄唇輕抿,冷冷地道:「以前沒交過手,不知他用兵如何,他日騰出空來,有得是機會與他較量。」九-九-藏-書
梅長蘇淺笑頷首,看著蕭景睿步履沉重地轉身向院外走去,面上的微笑漸漸轉換成了淡淡的悲哀。從後面看去,那年輕人的頭低著,原本挺拔的身姿顯得有些微微佝僂,彷彿有什麼無形的重物壓在他的肩頭,必然要背負,卻又背負得那般艱難。他未來將要面對什麼,也許只有自己知道,但胸中那如冰如鐵的執念卻在清晰地說著,就算知道,那該發生的一切,也仍然會按照預定的軌道發生。
梅長蘇本想阻止,但眉眼輕動間,旋即又改變了主意,轉身退到較遠的地方觀戰。飛流跟在他身邊,神情雖冷淡,但雙眸深處卻有一絲興奮。
這道調自己入宮的聖命如果是假的,只要一進宮門就能被揭穿。所以對方的目的顯然不是為了騙自己去做什麼,而只是想要調虎離山而已。
這位刺客就躺在面前,他的容貌被遮在黑巾之下,無論看與不看,都是同樣的一張臉。就如同某些真相一樣,無論自己明白還是不明白,那些事實都是永遠存在的,並不會隨之而改變。
待到從氣息上感覺到北燕高手真的已遠去后,蒙摯俯身檢查了一下傷者,見他們只是暈迷,並無大礙,這才轉身將梅長蘇拉到一邊,輕聲問道:「為什麼要放他走?」
第一,他低估了蕭景睿的武功。被他分配去阻擋蕭景睿的兩名黑衣人,第三招就被奪去了兵刃,第四招就雙雙倒地,只將這位侯門公子前進的步子稍稍減緩了一下而已。
他並不是謝弼,他自幼就接觸江湖、了解江湖,他也曾親手殺過人,也曾看過屍橫滿地的江湖仇殺現場。他並不怕屍體,無論那人死得有多麼難看,也不至於會將琅琊公子榜上排名次席的蕭公子嚇倒。
梅長蘇瞟了他一眼,「大統領有把握生擒他?」
謝弼默然地看了看他蒼白的膚色和委頓的神情,心知這「累了」二字不假,便不再多纏他費心,低低說了一句「蘇兄請好生安歇」,自己慢慢退出了雪廬。
「可這明明是衝著你來的啊,」謝弼急道,「要不我去告訴譽王殿下,請他……」
比起拓跋昊那傳奇般的家史,蒙摯的名氣就要樸實得多了。他內外功夫皆習自少林,武功毫無神秘機巧之處,全靠一拳一腳拼到了現在的地位。與拓跋昊適才和飛流之間以快拼快的交手不同,蒙摯的一招一式似乎都使得過於清晰穩重,彷彿拓跋昊已連刺了數十劍,他才慢慢揮過一掌。然而快慢殊途,卻又殊途同歸,拓跋昊的劍快得像是連成了一張光網,蒙摯的慢卻又凝然不動成了一堵厚牆。光網與厚牆兩相激撞,撞出的是只有在這兩大絕世高手間才能激蕩出的耀目火花。
梅長蘇苦笑道:「飛流還小,哪裡是拓跋將軍的對手。我若有過人之處,也不至於被將軍一劍劈碎轎頂,那般狼狽地逃開了……」
「難道不是?」蒙摯細細一想,逐漸瞭然。既知道皇帝經常有這種臨時召見的習慣,又知道禁軍府負責傳報聖命的是哪些人,還能夠模仿出那人的面容和行為舉止,以至於一開始把自己都騙倒的人,絕對是對金陵各方人馬十分了解並有所掌握的人,而決非拓跋昊這種偷偷溜進來沒幾天的外來者。拓跋昊能打聽到蘇哲今天出門,並在他回程路上埋伏等候就已經很不簡單了。
「啊,」蒙摯明白了過來,「沒錯,這個時候,當然不能讓靖王被調出去領兵……」
拓跋昊傲然道:「我從不為已經做過的事情後悔,既然得罪了蘇先生,你們想要怎麼辦,明說好了。」
聽到這麼離奇的說法,拓跋昊不由有些訝然,視線忍不住再一次瞟向了梅長蘇。無論是從身份地位,還是年齡資歷上來看,現場能做主的都應該是蒙摯才對。難道這個蘇哲在大樑國中地位如此超然,竟能讓禁軍大統領都俯身聽命?
院外的飛流早已收拾完所有的對手,卻沒有進來,不知在做什麼。彌散的血氣在夜風中越來越淡,淡到可以忽視。
「大統領又在給我出難題了。」梅長蘇一看就知道拓跋昊在驚訝什麼,不由笑了笑,但神情卻很輕鬆,「拓跋將軍方才一劍劈來,只擊碎了轎頂,卻沒有傷人,對這些隨從們也手下留情,未出殺招,顯然並無意想要興風作浪。不過百里奇之事,我等確不知情,若他自己刻意要走,將軍一時半會兒又怎麼查得出來?」
蕭景睿聽他語聲如冰,渾不似素日相熟的那個溫和蘇兄,不由心頭一寒,背心陣陣發冷。
「差不多都該醒了,我和飛流守一會兒,然後自己回去。」
梅長蘇帶著飛流檢視了一下地上的人,命少年在他們的某些穴位上點了幾指。拓跋昊並不想在大樑的國都里真正傷人,下手極有分寸,未幾就全都蘇醒了過來。這裏離謝府已不算太遠,梅長蘇不讓人重新雇轎,由飛流扶著借力,自己步行,到了府門前,再把蒙摯的手下全都打發了回去。
「怎麼會?難道那拓跋昊如此不小心,竟還被其他人識破了行蹤?」蒙摯有些吃驚,「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景睿,」梅長蘇的聲音穩穩響起,彷彿無視於面前年輕人怔忡的神情,語調平談,「我今天出門看房子,是蒙大統領推薦的,在長郅坊那邊。屋子很潔凈結實,一應傢具用器都是全的,園中景緻差些,剛好可以讓我徹底翻建一番。所以……我也該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