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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天若有情

第六十四章 天若有情

再次回來的蕭景琰神情與出去時不同,眉頭緊蹙,面沉似水,眸中閃動的是刀鋒一般冷酷的厲芒,一開口,聲音里也透著一股以前很少出現的狠勁。
飛流第一次知道睡了竟然可能再也不醒,這令他十分驚恐,本能般地抱起佛牙,直奔蘇哥哥而來。
酒喝了三壺,大家興緻漸高,連聶鋒都用模糊的音節加上手勢說了一些,衛崢地臉已喝得象個關公,扯著藺晨道:「藺公子,我們少帥……難得有你……這、這樣的朋友……拜託你……」
「你去哪裡?」衛崢一下子跳了起來。
藺晨說到這裏,努力想在唇角擠出一抹嘲諷的冷笑,無奈頰邊的肌肉不太聽話,只好抓起酒壺灌了幾口,道:「你也別難過,這草不是完全沒用,倒也能多緩些時日吧。」說著便將瓶子朝懷裡一揣,拍拍衣襟一個人先走了。
聶鐸長呼一口氣,這才轉身對衛崢道:「聽黎綱說,我大哥也在,怎麼沒看見他?」
「我說什麼了?」藺晨聳聳肩,「若是太子殿下是真龍天子,我這張嘴又怎麼咒得到他?你也別急急地在院子里轉圈兒,長蘇心性堅韌,他自己也在努力調整情緒避免傷身,吐那兩口血是好事,今天且死不了呢。」
藺晨默然了片刻,輕輕嘆一口氣,道:「聶鐸,我真不想讓你失望,可是……是誰跟你說冰續草對小殊的病有用的?」
蕭景琰依然抓著梅長蘇的手腕。曾經健壯有力的手腕,如今虛軟地輕輕顫抖著。令他胸口如壓磐石,不由自主越握越緊,緊到想要把全身的力量都轉輸過去。不過除此以外,蕭景琰沒有敢做出任何其他的舉動,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蔡兄,這是怎麼回事啊?」
衛崢也被他激起了火氣,一腳踹過去,怒道:「你還說,我為什麼打你,你還記不記得自己說的是什麼話?你說你愛郡主,超過愛這世上的一切,為了她你什麼都不在乎,你甚至可以背叛少帥!」
可是飛流不能理解這些。他剛才看到佛牙被裝進一隻木柩中,跑去看,列戰英哄他說:「佛牙睡了。」在少年的認知中。睡了,是一定會醒的,就好象蘇哥哥經常睡著。可無論睡多麼久,後來全都醒了過來。
階下的列戰英迷惑不解地看著素來禮數周全的蘇先生,在撐著太子的手臂站起來后,竟連一個「謝」字也沒有說,就帶著他的少年護衛這樣走了,而抱著佛牙目送他離去的蕭景琰,那臉上的愴然表情也令他幾乎不能動彈。
藺晨斜了他一眼,道:「你還真會猜,他不準說我們就不敢說?你當我跟我爹和你們這群人一樣,他無論吩咐什麼,我們都會乖乖的?」
佛牙已經快十七歲了,就一隻狼而言,它算是極其高壽,它的離去固然令人傷感,但對於理智的成年人來說,這並不算一樁難以接受的事情。
「你別管我!」聶鐸用力甩開他的手,吼道,「你知不知道,有段時間我很恨你,本來什麼事都沒有的,雖然我動了不該動的心,可我回來了,根本沒有人知道,少帥也沒有發覺,可為什麼你非要問清楚我怎麼了,灌了酒也要逼我說!可結果是什麼?我說了,被你打,被飛流聽到,一切都無法挽回,也無法否認……」
梅長蘇的目光,慢慢地移到了旁邊小桌上,那裡擺放的是一份細點拼盤,有芙蓉糕、黃金絲、核桃脆,還有……榛子酥……
藺晨隨意地看了一眼,點點頭。
「知道啦,知道啦,」藺晨雙眸如星,半點醉意也無,看著手中的酒杯,輕輕晃著,「哪裡還用你們拜託,我跟他雖沒你們長久,好歹也是十來年的交情……」
「通知什麼?」聶鐸被他的弦外之音震住,心臟幾乎停跳,「你到底什麼意思?」
「蘇哥哥……」少年十分害怕。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害怕,只能靠過去。象佛牙一樣,擠進梅長蘇的臂間。
「把佛牙抱去,九_九_藏_書好好收殮,明日……我來看著它下葬。」
衛崢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低聲道:「京城局勢不錯,跟當初少帥不許你來時不太一樣了……再說少帥的情況不太好,你還是留下來吧。」
沈蔡二人對視一眼,趕緊道:「臣等但憑殿下吩咐。」
梅長蘇盡量想走得快些,但大病初愈又情緒激動,四肢和臉頰都是麻麻的,剛走到廊外的長階,膝蓋便一陣顫軟,不得不停下來扶著欄杆喘息。
被藺晨留在院中的三個人如同泥塑一般,半天都沒挪動一下僵硬的身體。這其中,聶鐸歡喜的時間最久,期盼的心情最切,失望的程度也就最深,他一直把頭埋在自己的掌中,後來衛崢伸手搖他,也沒有回應。
「是,」藺晨點點頭,「確是有這個記載,我也知道。可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有這樣一種奇葯,為什麼我爹和我這些年一直不肯告訴你們,讓你們去找呢?」
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中,沈追和蔡荃已勉強從僵硬狀態中回復了一點點,討論了幾句剛才發生的離奇一幕。不過由於缺乏足夠的資料,這兩位意氣風發,前途無可限量,什麼疑難痼症都難不倒的朝廷新貴,最終交換的卻是幾句說了跟沒說一樣的廢話。
在「怎麼回事」的餘音回蕩中,太子殿下的腳步聲已響起,兩人趕緊噤言,恭然肅立。
「不醒!」少年將佛牙遞到蘇哥哥面前,滿眼惶惶不安與迷惑,「都不醒!」
聶鐸怔了半晌,嘴唇一陣劇烈顫抖,突然道:「我……我……」
「我回雲南。少帥不讓我來的,你們別跟他說,我悄悄回去。」
從表情上看,梅長蘇似乎沒有什麼大的震動,只是慢慢垂下了眼帘,面色漸轉蒼白,根本看不出他此刻心中劇烈的翻滾與絞動。原本僅僅是有意試探。然而真正試探出結果之後,他卻覺得說不出的難受,胸口一片緊窒、一片冰涼。
藺晨搖搖頭,「怕不是為了這個,他再念那頭狼的舊情,也沒到這個地步,若是今天太子突然死了,多年心血付諸流水,那還差不多。」
「我們從來不說,是因為知道說了也沒用。」藺晨的臉上也不禁浮起一抹黯然之色,「既然沒用,何必說出來讓大家心裏挂念著呢。」
短暫的爆發后,院子里又恢復了沉寂。聶鐸看看衛崢黯然悲戚的臉,有些泄氣,伸手拍了拍他,又跪下向兄長拜了一拜,道:「大哥多保重,我走了。」
「殿下,下月就是陛下的聖壽千秋了,記得去年殿下獻了一隻好俊的獵鷹,陛下甚是喜歡,今年想必殿下一定有更好的賀禮了,呵呵呵呵……」
梅長蘇揉著少年的額發。他看得出來飛流此刻的迷茫與慌張,但卻已無心力去安慰和解釋。死神的黑袍常年覆在他的身上,那般陰冷,那般真切,真切到他根本無法向少年描述,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麼。
梅長蘇用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指撫摸灰狼暗淡的皮毛,指尖下接觸到的是一片冰冷與僵硬,心臟頓時一陣絞痛。佛牙的眼睛閉著,看起來很安詳,飛流幾次努力想要把它的頭托起來,可是一鬆手,就又垂落了下去。
「聶鐸你幹什麼?」衛崢過來拉扯他,「打你有用么?打你有用的話,早就有一群人下手了,你鬧什麼?」
雖然沒有回頭看,但梅長蘇知道蕭景琰的視線還追在後面,因此咬牙撐著,不想在這個時候顯出任何虛弱之態。他們以前一直並肩成長,他們一起賽馬,一起比武,一起爭奪秋獵的頭名,一起上戰場面對烈烈狼煙;他們前鋒誘敵,被數十倍的敵軍包圍時,一起背靠背殺出血路。驕傲而又任性的林殊不能想象,有一天景琰會奔過來扶住自己軟泥一樣虛弱無用的身軀,用同情和憐惜的聲音說:「小殊,你沒事吧?」
話音未落,一個身影已沖了進來,徑直衝向藺晨,緊緊捉著他的胳九九藏書膊猛力搖著,語調十分興奮地叫道:「找到了,我找到了!」
「你……不見他一面嗎?」
「對於人子而言,最好的賀禮就是孝心,只要我齊身修德,理政不失,送什麼父皇都會喜歡的……」蕭景琰努力以平常的態度,繼續與蔡、沈二人交談,只是時不時會朝梅長蘇那邊瞟上一眼。
對於梅長蘇的不識時務,沈追和蔡荃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幸而蕭景琰似乎沒有因為被違逆而生氣,他只是猶豫了一下,便道:「既然先生有此興緻,那蔡卿就請先生指教一下吧。」
因為坐在面前的是他最好的朋友,但同時又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朋友。林殊歷劫歸來,已不是當年經打經摔像是白鐵鑄成的林殊,蕭景琰不願意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做錯什麼,說錯什麼,所以他只能握著那隻手,默默無語。
「小……」蕭景琰張了張嘴,到底沒敢喊出口,只能看著他轉過身去,步履緩慢而飄浮地向門外走去。
藺晨仰首望天,半晌方道:「我一向狂妄,願笑天下可笑之事。你心中牽挂過多,做起事來的確有許多能讓我發笑的地方。但我卻總難笑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是!」
「什麼叫不太好?藺公子不是在這裏嗎?」
「能不能暗中……」
聶鐸搖了搖頭,轉身向外便走,被衛崢一把拉住。
衛崢看著他,無語以答。聶鋒深吸一口氣,仍有些發紫的嘴唇顫抖著,淚珠落下,浸濕了臉上稀疏的毛髮。比起那兩個人,他經歷得更多,有更深切的感受,只是他現在說不出,也難受得不想多說。
「沈卿,蔡卿,本宮有件大事要說,你們聽著。」
「藺公子……」
「不用跟我說你們願意,」藺晨靜靜地看著他們兩人道,「要找十個願意為長蘇送命的人一點兒都不難,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長蘇願意嗎?」
「我來送藥草啊,」聶鐸理直氣壯地道,「藺公子知道,那藥草對少帥很重要,是不是?」
衛崢的視線,稍稍向左側方一滑,聶鐸的目光立即追了過去。其實他剛剛衝進來時,約摸也看到旁邊陰影處坐著一個人,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瞥中,那身形和面貌並沒有使他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此人就是自己的兄長,此刻細細看過去,眼睛頓時就紅了,立即屈膝拜倒,聲澀語咽地叫了一聲:「大哥……」聶鋒起身扶住弟弟,但因怕他聽到自己刺耳粗啞地聲音難過,沒有開口說話,而是將他拉進懷中用力抱了抱。由於彼此都早已得到過消息,激動和傷痛還算不太劇烈,但面對面相互凝視時,兄弟二人仍然忍不住濕了眼眶。好半晌,聶鐸才深吸一口氣,扶兄長重新坐下,笑道:「我看大哥身體恢復得不錯,也許過不了多久,就又可以一拳把我打到三丈開外了。」
「聶鐸,明天你見少帥時,就說是挂念這裏所以抗命跑過來的,別提那個草的事……他知道我們難過,他自己也會難過的……」
列戰英雖然滿腹疑團,卻也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忙上前接過佛牙的身體,安靜地躬身後退。蕭景琰衣袍翻飛,已飛快地轉身,步履生風地回到了殿中。
黎綱與甄平見他又廝鬧起來,知道今天從他嘴裏也問不出什麼話來,全都溜開,唯有聶鋒經驗不足,被他扯住,衛崢沒奈何也只能陪著,三人一起到廚房取來酒菜,就在院外石桌石凳下開始飲斟,天南海北地閑聊。
「是老閣主啊!」聶鐸的一團高興霎時變得冰冷,臉色也隨之變了,「藺公子,藺晨。你在說什麼?什麼失望?是老閣主親口告訴我只有冰續草可以調理少帥體內寒症的,你是不是不會用啊?你不會用的話,我去找老閣主……」
聶鐸又呆了半晌,雙手緊握成拳,猛地轉過身,撲通一聲跪在聶鋒面前,顫聲道:「大哥,現在父親、叔叔都已不在,應該你管read.99csw.com教我,你打我一頓吧!」
「會!」
空氣凝重得快要令人窒息,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也不敢說話。
「看書上說,此草長於毒澤絕域,常常有人終其一生送掉性命也難找到一株,我猜也許是少帥不願讓我們為他涉險,所以不準說出來……」
所以他逃避,想要快些離開這裏,回到蘇宅冷靜情緒后,再慢慢地想,慢慢地作決定。
太子東宮端出來待客的點心會不新鮮,這種說法實在是太新鮮了,新鮮到他解釋了這一句之後。效果還不如他不解釋的好。
衛崢抹了抹臉,正要再說什麼,院外傳來快速的腳步聲,走得近了,還可聽到黎綱邊走邊說著:「就在這裏,他們在院子里喝酒……」
那一瞬間,兩人都感到了極度的痛苦,而且同時也感覺到了對方心中的痛苦。
蕭景琰一隻手抱著佛牙,另一隻手平平伸出,掌心朝下,微微握成拳狀,停留在梅長蘇右肩前方約一尺的地方。片刻的靜默后,梅長蘇抬起眼帘,視線與景琰正面撞在了一起。
「你還笑,」衛崢先過來捶了他一拳,「少帥不讓你來,為什麼抗命?」
「不能。整個過程雙方都必須保持絕對的專註和清醒,任何一方都不能有所猶疑,甚至可以說,是由病者主動從這十個性命相托的人身上吸走他們的氣血……」藺晨的語調極淡,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哀涼,「你們都是最了解長蘇的人,要讓他這麼干,還不如先把他殺了算了……」
良久之後,梅長蘇輕輕掙開了他的攥握,扶著座椅扶手慢慢站了起來,灰白的雙唇微微抿著,低聲道:「我家裡還有點事,請容我告辭。」
梅長蘇去了一趟東宮,回來后明顯神色異常,只是面上強自撐著,剛喝完葯,又全都吐了出來,最後還帶出兩口血,大家都被嚇得不行,他自己卻說沒事。晏大夫趕來給他行了針,先安穩住睡下,藺晨這才把飛流叫來問,可這小孩什麼都不知道,問來問去就說了些「佛牙!睡了!不醒!」之類的話,藺晨就是再聰明,也擰眉翻目地想了半天想不明白。
這離奇的一幕使得所有人都僵住了,就連蕭景琰自己在做完這一系列舉動之後。也立即意識到不妥,變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目光遊動地道:「這點心……不新鮮了……」
衛崢看著他,眼睛里突然充滿了淚水,不由掉轉頭去,躲到一邊,卻又被聶鐸強力扯了回來,逼問道:「他一直寫信說他很好的,他也應該很好的,少帥現在才剛過三十歲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鬼話?」
「我還想問你呢,這怎麼回事啊?」
衛崢一急,正要反駁,藺晨突然大聲道:「好夜好風好月,長蘇那不懂風雅地人卻去睡了,大家別學他,都來陪我喝酒吧?」
「我也曾經問過差不多的問題,連我爹都解答不了我,反倒是長蘇說,在世人的眼中,生死是天大的事,可在上天的眼裡,世間之大,茫茫萬劫,浩浩宇宙,眾生的公平決非體現在某一個人壽數的長短上,所謂有得必有失,當年活下來的那個人雖得了命,但他所失去的難道不是比性命更要緊的東西嗎?」藺晨一直笑著,可眼中卻閃著水光,「聽聽他這論調,都快參悟成佛了。你們要是能懂他的心思,就別再拿自己的忠心去折騰他了,他不會同意的,反而要花費剩得不多的精力來勸撫你們,何苦呢?再這樣逼他徹悟下去,只怕人還沒死先就出家了……」
側門邊又響起了腳步聲,已調任東宮巡衛將軍的列戰英這時方追了過來,滿額是汗,一看到太子也在外面,他嚇了大大的一跳,可是還未及告罪,蕭景琰已快速示意他安靜旁站。
梅長蘇並沒有注意室內其他三人在談什麼,他似乎真的被案卷內容吸引住了,一頁接一頁地翻看著,神色很專註,只是偶爾端起茶來喝上一口。蕭景琰的視線再次https://read.99csw.com轉過來的時候,他剛好正把茶碗朝手邊的小桌上放,手指無意中碰到桌上擺著的一盤點心,便隨手拈了一塊起來,看也不看就朝嘴裏放。
「是,」聶鐸雙目通紅。重重點頭,「我當時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無論我怎麼想,怎麼說。我都知道自己不能那麼做……就算只要少帥活著我就永遠得不到霓凰,我也希望他能活下去。這種感覺你很清楚,因為你也是這樣的,我們大家都是這樣的,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不行?為什麼?」
「沒有沒有,」聶鐸忙擺了擺手。「我運氣好罷了,自己也沒想到真能找到呢。」
「聶鐸?」衛崢滿面驚詫,酒已醒了大半,「怎麼會是你?你什麼時候跑來的?不是不許你來嗎?」
衛崢側身仔細看了看藺晨手中的琉璃瓶。心頭一動,忙問道:「藺公子,這是什麼藥草。很有奇效嗎?」
案卷並不很厚,大約有十來頁的樣子,訂得整整齊齊,字跡小而清楚。梅長蘇接過來后,先向蕭景琰告了聲「不恭」,之後便朝椅背上一靠,姿態很放鬆地翻看了起來,可是他看他的,其他三人總不能傻傻地在一邊等他看完,更何況坐在上首的,還是一位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所以沈追飛快地轉動腦筋找了個話題來活躍有些冷場的氣氛。
「飛流,你會一直記著佛牙么?」
飛流跳起身來,想去搶,可一看清眼前的人是誰,立即想起蘇哥哥最嚴厲的命令,沒有敢動手。
痛苦,卻又無法明言,彷彿一開口,只能吐出殷紅的鮮血。
「呃……臣、臣在!」
藺晨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反手將瓶子放在石桌上。看向聶鐸:「冰續草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葯,你能找到這兩棵,想必也是冒了很多兇險,費了無數的心血吧?」
「嗯!」
「佛牙是原來靖王殿下養的一隻戰狼,跟少帥非常親近,」衛崢與聶鋒一起從梅長蘇的卧房內輕手輕腳地走出,將藺晨帶到院中,道,「聽飛流的意思,大約是佛牙死了,少帥很傷心……」
不能想象,也不能接受。
「是!」
「作為朋友,你一直記著它,那就夠了。」梅長蘇伸手從飛流懷中抱過佛牙,因為太重,他站不住,索性坐了下來。將灰狼的頭,貼在自己的面頰上。向它做最後的告別。
「冰續草啊,冰續草!」來人滿面風塵,嘴唇也是乾澀起泡,但雙眼閃閃發亮,情緒極是高昂,一面說著,一面就朝懷裡摸,「你來看看,我用琉璃瓶裝的,很小心,根須也沒有壞……」
聶鋒跟藺晨相處時間不長,不太習慣他這種口無遮攔的說話方式,瞪大了眼睛看他。衛崢在一旁苦笑道:「藺公子,你說話也有點忌諱好不好?」
蔡荃與沈追快速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從袖中取出案卷,遞給了梅長蘇。
「我要知道就好了,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沒事的,起來,把佛牙抱著,還給列將軍,列將軍會帶它躺到舒服一點的地方,快去吧。」梅長蘇輕聲安撫著,拉扯飛流的黑髮。可是飛流還沒有來得及照他的吩咐起身,一隻手已經伸了過來,將佛牙沉重的身子抱了過去。
「這件事,本宮早已下定決心,非做不可。今日告訴你們,不是與你們商量,而是要你們為我出力。」
「是治好過,可怎麼治的你知道嗎?」藺晨看著琉璃瓶中枝葉舒展的奇草,又嘆了口氣,「療法是記在另一本書里的,需要找十位功力精熟、氣血充沛之人與病者換血,洗伐之後,病人可獲重生,但這十名獻血之人不僅要經受痛苦,而且最終會血枯而死。簡單地說,用冰續草來救人,就是十命換一命。」
「等會兒再跟你說,」聶鐸無暇理會他,將懷裡摸出來的小琉璃瓶塞進藺晨的手中,急切地問,「你確認一下,這個是冰續草不?」
一旁的沈追和蔡荃已經看呆了,兩個人都鼓著眼睛,微張九_九_藏_書著嘴,表情如出一轍,不過現在蕭景琰早就忘了他們還在這裏,在殿中僵立了片刻后,又追了出去。
於是他問佛牙什麼時候醒。列戰英的眸中露出難過的神情,說它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聶鐸急得跺腳:「怎麼就沒用呢?的確有人曾經治好過……」
蕭景琰的手臂,仍然靜靜地伸著,沒有絲毫的晃動,梅長蘇蒼白的臉上一片漠然,但最終,他仍是抬起了右手,按住穩穩停在面前的這隻手臂,當作支撐慢慢站了起來,等他稍稍站穩,那隻手便快速收了回去,就好象根本沒有扶過他一樣。
「聶鐸。」藺晨垂下眼帘,「我爹是什麼時候告訴你關於冰續草之事的?」
沈追和蔡荃突然覺得眼前一花。閃神之間蕭景琰已經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一把抓住梅長蘇的手,快速地將那塊點心從他的嘴邊奪了下來。遠遠丟開。
「戰英……」
可是等他略略調勻呼吸之後,並沒能重新邁動步伐,因為飛流突然從側門向他跑了過來,步子比平常沉重許多,懷中緊緊抱著一隻灰色的大狼。
他越說越過分,偏偏整個蘇宅沒人拿他有辦法,兩名赤焰舊將瞪了他半晌,也只好當沒聽見。到了晚間,梅長蘇起身,略吃了些飲食。便到院中撫琴,誰知正在琴韻哀戚婉轉至最高時,鏗然弦斷。將他的手指勒了一條細口,凝出殷紅的血珠。月光下他默然靜坐。素顏如冰,旁觀者皆不敢近前,只有藺晨幽幽嘆問了一聲:「長蘇,你的血,仍是紅的嗎?」
聶鐸雙膝一軟,跌坐在石凳之上。
梅長蘇淺淺一笑。道:「此血仍殷,此身仍在……藺晨,我近日豪氣衰微,只糾結於半點心田,一縷哀情,讓你見笑了。」
梅長蘇綳起綳斷的那根琴弦看了看,淡淡地答了「知道」兩個字。竟不再多說,起身回自己房中去了。藺晨垂下頭。緩步走到外院。旁觀者一頭霧水,又十分擔憂。便推了衛崢來問,藺晨笑了片刻,道:「別擔心,長蘇沒事,再說就算他有事,我們又能幫到什麼呢?」
藺晨眨眨眼睛,倒也沒掙扎,很平靜地問道:「你找到什麼了?」
「可是……可是……」衛崢握著拳頭,嘶聲道,「為什麼一心想著自己性命的人可以活,少帥不忍心傷害我們卻必須死?上天安排出這樣的選擇何其殘忍,它的公平到底在哪裡?」
「好。」蕭景琰咬了咬牙,緊緊握住雕成龍頭狀的座椅扶手,語調冷冽而又堅定地道,「本宮……要推翻十三年前的赤焰逆案,重審、重判,明詔天下,洗雪皇長兄與林氏身上的污名。不達此目的,決不罷休!」
聶鋒的手,慢慢伸過去蓋在了弟弟的手上,用力握住。赤焰軍的前鋒大將,當年是比那任性張揚的小少帥更能穩住大局的人,此刻也不例外。在他堅穩的目光注視下,聶鐸慢慢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放開了緊抓著衛崢的手。
「百十年前被治好火寒毒的那個人,就是拿走了十位甘心情願為他付出性命的兄弟的鮮血,」藺晨轉頭沒有看他,繼續道,「他得了命,卻丟棄了自己心中的情義;與他相反,長蘇從沒考慮過這最後一條保命的活路,但他保住的卻是他在這世上最最看重的兄弟之情……性命和道義,得此就會失彼,願意選擇哪一邊,只是看自己的心罷了。」
「就是那一年。我奉命陪老閣主出海尋島。在甲板上,他喝了一點酒。我們聊著聊著,老人家無意中提到在琅琊書庫中,曾記有冰續草治愈火寒毒的先例,可第二天醒了,他又不認,說是酒醉后胡言,可是這次去雲南前我到你的書庫中查其他資料,竟然無意翻到,真的有這個記載,連圖形都有……」
「你別走了,就讓少帥責備兩聲,留在京城吧。」衛崢的目光閃動,似乎不想說,卻又不得不說的樣子,「雲南路途遙遠,我怕……到時候來不及通知你……」
「飛流,我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