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太可能發現，」她說，「武器藏得……」

「我父親死了。」他說。

「他知道我們所知道的一切……而且還要多。」保羅說。他心裏在想：她了解事實為什麼這樣遲鈍？他接著說：「如果伊達荷不能找到凱因斯，我們將……」

他感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個組織都想要這麼做，但他就是做不出來。

她說：「你不應該把作為人類的人們……」

這個消息跟別的事實一樣。

「它在這兒，」保羅用手指指頭和心，「在我身體里。它不斷地發展、發展，沒有止境。」

想起那封信，保羅心中又感到那種劇烈而陌生的痛苦，那痛苦似乎發生在他新的意識感覺和戒備心理以外。他看到父親已死的話，心中清楚這一切都是真的，但卻感到這是他需要記入大腦的一個數據信息，跟別的需要記入的信息沒什麼差別。

保羅說：「他們知道我時，一切已經太晚。」

保羅感到他的全部過去和今晚以前的每一個經驗都變成了沙漠中的沙粒。他坐在母親身旁，雙手抱膝。他們在一個用布和塑料織成的小帳篷里。這帳篷和他們身上穿的弗雷曼衣服都是從巡偵機上的那包里取來的。

保羅的話里透著瘋狂，傑西卡不知道怎麼辦。

傑西卡抓住帳篷壁，壓住自己的恐懼感。她知道自己的懷孕目前還沒顯出任何跡象，別人不可能知道。只是她自己的比·吉斯特能力使她能分辨出自己身體的細微變化，或者說那只有幾個星期的胚胎。

甚至還有那些吉爾德人。

保羅回憶起那驚恐慌亂的時刻：一架陌生的巡偵機在夜色下向他們直撲過來，就像沙漠上的巨大猛鷹，翅膀裹著疾風。保羅想象過的事發生了，那巡偵機向前疾飛，掠過一個山脊，直撲向正在狂跑的人影……是他母親和他自己。保羅仍然記得那巡偵機掠過沙地時發出的焦味，就像硫酸。

在他面前，傑西卡感到自己無遮無蓋，一切都暴露無遺。他的雙眼能看出任何隱秘，沒有什麼能逃過。而這，傑西卡很清楚，就是她恐懼的原因。

「保羅，你……」

保羅已清楚地知道誰留的那個包，誰給押送他們的巡偵機指的方向。

「是家族中的叛逃者，」她說，「是嗎？是哈可寧的某一房表親……」

「不能有半點僥倖心理。」

「他們是薩多卡，」那聲音說，「注意穿著阿特雷茲軍服的薩多卡。他們……」

傑西卡告訴自己：這是不可逆轉的了，雷多。「甜蜜的愛，痛苦的結局。」她把手放到腹部，感覺到胎兒的存在。我有了這個阿特雷茲女兒，這是我受命懷上的，可聖母錯了：一個女兒也救不了我的雷多。這個小孩只是死亡中向未來延伸的一條生命。我是出於本能而非服從懷上了她。

保羅抬起頭，看著她臉上的貴族近交系痕迹，說：「對，這是方式之一。」他點點頭：「他們將把我稱為……摩亞迪……『指路的領頭人。』是的……他們就這樣稱呼我。」

但保羅在轉身時就知道誰在駕駛那飛船。他從巡偵機飛行俯衝的方式就能準確地判斷出誰坐在裏面，這類細節連他母親都沒有注意到。

保羅又想起哈萊克說的話：「情緒只屬於獸類或做|愛時才需要。不管你情緒如何，只要有必要，你就得戰鬥。」

「我們將在弗雷曼人的地方找到一個家。」保羅說，「你們的護使團已在那裡為我們買到了一個避難處。」

「不一樣？」

保羅的頭腦已在開始進行冷冰冰的精確算度。在這個充滿敵意的星球上，他看清了他們的前進之路。保羅不用開啟夢幻之門也能將自己的意識集中於未來，以準確的算度展現未來的各種可能性。同時以一種神秘的敏銳，保羅的意識似乎切入了某種非時間的層面，品嘗著未來之風。

「聽我說，」保羅說，「你想要聖母知道我的夢，現在你幫她聽聽吧，我剛才做了一個白日夢，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想：吉爾德人……也將是我們的一條路，我的陌生被超值密切交往所接受，總能保證提供必需的香料。

保羅把包打開，從裡邊取出一本帶照明的微型手冊和放大鏡，從書頁上顯出綠色和橘紅色字母：「水袋、濾析服、能量帽、望遠鏡、小手槍、地圖、指南針、沙地鉤、沙地通氣管、應急燈……」

「如果我們離開這裏，伊達荷就找不到我們。」她說。

「嗯？」

哈可寧大勝利。

「讓我安靜會兒吧！」

「保羅！」

他感覺到那捉摸不定的可能發生的冷熱。

傑西卡想：我們將九九藏書在這裏度過此生，這個地獄般的星球。這是為我們準備的地方，只要我們能躲過哈可寧的追殺就沒事。她未來的生活目的也很明確：為比·吉斯特計劃保存重要的血緣種系。

「保羅，你不是要說……」

「別太肯定你能明辨是非，」他說，「過去那些東西與我們形影相隨。而且，我的母親，有一件事你還不知道，但你應該知道……我們是哈可寧人。」

隱蔽在山崖中的帳篷仍然被夜色籠罩，他聽到母親仍在悲泣。

他知道姓名、地方，感受莫名的情感，研究回顧無數未知之地的數據信息；有時間探測感受，卻沒時間總結分析歸類。

「保羅！你怎能說這樣的……」

保羅想：我現在成了公爵，像小孩一樣躲藏。這想法使他痛苦，但卻不能否認這麼做是明智的。

傑西卡雙手捂住嘴。

「沉睡者？」

她反應太慢。

「你知道你在訓練我時都做了些什麼嗎？」保羅問。

這問題不需要回答。傑西卡沉默無語地坐著。

傑西卡淚如泉湧，用手抹了一把淚，心想：這是對身體之水多麼愚蠢的浪費！但她知道自己內心的真正感受……企圖把憂傷悲痛化為憤怒。雷多，我的雷多啊！對自己所愛的人我們做了多麼可怕的事！她用一個劇烈的動作把微型手冊上的照明燈關掉。

「這事你徵求過父親的意見嗎？」

「我們困在這裏了。」保羅接著說，聲音里又恢復了鐵一般的自控。

她聽出保羅的話里含著歇斯底里。

但他卻沒有這種感覺，只有一點：這是一個重要信息。

傑西卡點點頭，說不出話來。

同時，他的大腦還在增加意識印象，推斷和計算。

「我永遠也不會成為門泰特，」他說，「我是另外的東西……一個異想天開的人。」

回想起那種經歷，保羅意識到自己那可怕的目的……他生命的重負就像不斷膨脹的泡影，不斷向外擴張……時間在它面前退縮……

「你！」他說。

而傑西卡卻在想：他腦子裡想的是，家族原子武器會被用於訛詐，從而威脅整個星球和香料的安全。但他現在所能希望的就是隱姓埋名，逃脫追捕。

保羅發覺自己的超警覺意識正在檢測她的反應，對每一個微小細節進行分析度量。「你現在明白了，」保羅說，「氣象衛星觀測地面情況。沙漠深處存在著某些東西，經不住這樣的經常觀測。」

「氣象衛星跟這有什麼關係？」她問，「他們不可能……」傑西卡停住了。

「保羅！」

保羅的怨恨使她畏縮：「可保羅……」

她抽泣著，渾身顫抖。

「我不能走那條路，」他喃喃地說，「那正是你們學校那些老巫婆們所期待的。」

在保羅對面的傑西卡動了動，說：「那只有一種可能的解釋，哈可寧人關押著越的妻子。他恨哈可寧人！這一點我決不會看錯。你讀過他留下的字條。可他為什麼要把我們從死亡中救出來？」

傑西卡驚呆了！

她在自己內心尋找相應的事實……比·吉斯特度量信息的方法……她找到了：一種巨大損失的感覺。

「我父親說到過沙漠力量，」保羅說，「沒有這種力量，哈可寧人不可能統治這個星球。他們從未真正統治過這個星球，將來也不會，就是有一萬個薩多卡軍團，他們仍然辦不到。」

今晚，他的意識里發生了一些變化……他對自己周圍的環境和發生的一切有了極具敏銳和清楚的判斷。他感到無法阻擋信息數據的湧入接收，精確、客觀，每一個項目都增加了他的知識。他的運算量度都集中在意識里，這是門泰特能力，但更勝過門泰特能力。

「試試別的頻率。」保羅說。

「他們認為我們陷入了沙漠和薩多卡的圍困之中，」保羅說，「他們計劃不留下一個阿特雷茲人……徹底地滅絕。別期望我們的人會逃脫。」

「可不應是那些訓練，」他說，「不應該是那些……喚醒了……沉睡者的東西。」

她注意到地上那閃著光的手冊，撿起來，看了一眼扉頁，讀道：「《友好沙漠》手冊，一個充滿生命力的地方，這裏將向您展示生命的起點和頑強的美麗。相信吧，沙漠之神不會將您烤焦。」

他語氣里的嚴厲沙啞仍使傑西卡擔心，她猶豫了一下，繼續看書，看到一幅阿拉吉斯天空的星座圖：「摩亞迪……老鼠。」她注意到那尾巴指向北方。

「如果你不是科維扎基·哈得那奇，」傑西卡說，「那麼……」

「你父親手下的其他人一定也有逃脫的，」傑西卡說，「九*九*藏*書我們必須把他們聚集起來，找……」

我還有另外一種洞察力，看見了另一種地域：有許多通道。

她想：這讀起來像阿扎之書，她當年所研讀過的那些巨大秘密。難道宗教力量已降臨阿拉吉斯？

「你和香料，」他說，「任何人吸取足量的香料以後都會發生變化，我得感謝你，我可以有意識地經歷這種變化。我不會讓它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地發生作用，因為我能看見它。」

「我們手中已擁有全部證據，」他說，「就在這兒，這個帳篷本身，這個包裹和它裏面裝的東西，這些濾析服。我們知道吉爾德人給氣象衛星開了一個天文價格，我們還知道……」

「不，」他說，「不！不！不！」

許多在沙漠上生存所需的東西。

她想：這是具有可怕洞察力的表情，就像一個人被迫知道自己的死期。

傑西卡摸到了帳篷的照明開關，打開。

保羅說話的語氣就像給了她一個耳光，但這卻使她恢復了理智，發覺自己無法駁斥他的話。有關自己過去的許多盲點逐漸清楚地連接到一起：需要一個比·吉斯特女兒，這不是為了結束阿特雷茲與哈可寧之間的世仇，而是為了創造延續他們血系中的某些遺傳基因。

「他們不可能無休止地冒險，暴露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我父親曾委託我，」保羅說，「向你轉達一句話。如果他出了事，他擔心你可能會以為他不信任你。」

「你對我做了什麼？」保羅問。

「一定有我們的人逃脫。」

傑西卡想：我必須向我們的學校送個消息，親緣配子目錄可能顯示出所發生的一切。

這種幻覺來得迅速，消失得也快，令人恐懼地在眼前一閃而過。保羅瞪著雙眼，看看周圍。

他壓低聲音，重複道：「一種毒藥……精緻，巧妙，不知不覺……不可逆轉。如果你不停止使用，甚至不會有生命之憂。我們再也不可能離開阿拉吉斯，除非我們帶著這個星球的一部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說。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保羅。」他母親說。

保羅想：也許這就是根源。我在有時間的時候再哀悼我父親。

這就是他們所說的科維扎基·哈得那奇嗎？保羅問自己。

他知道母親轉過身，本來以為會受到哈可寧雇傭軍激光槍的射擊，但卻認出了正從巡偵機里向他們揮手的伊達荷。他打開艙門，大聲叫道：「快跑！你們南邊有沙蜥！」

保羅想：我愛過我父親，這毫無疑問。我應該哀悼他，應該有某種情感表達。

人民。

「也許哈瓦特又犯了一個錯誤，」傑西卡說，「我想越也許不是一個蘇克醫生。」

這種意識給他帶來信心，也使他驚慌……在那個新的地域中，無數的地方出現在他眼前，不斷地變幻。

他發覺自己在捶打著地面，而他那忠實不變的意識卻把這作為一個有趣的信息記錄下來，進行分析。

他確實不再是孩子啦！

他看見有人。

她聽出了他的不滿，說：「保羅，我……」

「你不想要一個兒子！」他說，「你要的是一個科維扎基·哈得那奇！是一個男性比·吉斯特！」

「你不可能知道。」他說，「你不親眼目睹，不會相信。」

「你必須鎮靜，」她說，「如果有……」

傑西卡問：「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

「你是男爵的親生女兒，」他說，看見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男爵年輕時有過許多艷事，有一次他讓自己給一個女人引誘了，但那一次卻是一位比·吉斯特，為了基因遺傳而做的。」

保羅搖搖身邊的罐，裡邊的水叮噹作響。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透過帳篷的透明處，看著外邊的山崖在星光里顯出峻峭的輪廓。他左手摸著帳篷進出口的自動括張密封簾。「馬上就是黎明。」他說，「我們再等一個白天，看伊達荷能不能回來。但晚上不能再等。在沙漠上，晚間必須趕路，白天在隱蔽處度過。」

「我必須告訴你我的白日夢，」保羅說（他語氣中充滿憤怒），「為了讓你相信我所說的，我首先要告訴你：你將在這裏……阿拉吉斯……生下一個女兒，我的妹妹。」

他轉開身，看著外邊的黑夜。他問自己：「我為什麼不能哀傷？」

他記得自己曾看見一方薄紗手巾在風中飛舞，而現在他感到自己的將來也像那在風中飄蕩的方巾，縹緲不定，難以捉摸。

她的意識陷人恐怖慌亂之中，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感覺。但保羅依然毫不放鬆，繼續冷冰冰地告訴她那可怕的事實：「下次九九藏書你有一面鏡子時，仔細看看你那張臉……現在先看看我的。如果你不自欺欺人的話，你會看出跡象來的。看看我的手，我的骨骼，如果這一切都還不能讓你相信，我還讀過一個檔案，見過一個地方，我有所有必需的資料：我們是哈可寧！」

那片空曠之處令人難以容忍，了解時鐘的設置和轉動並沒有多大用處。他可以回顧自己的過去，看到一切的開始……他受的訓練，才能的加強，嚴格的自律，甚至在關鍵時刻看到的《O.C.聖經》……最後，大量食入香料；他可以放眼未來……最可怕的方向……他知道一切的最終目標。

傑西卡轉過身，保羅語氣里的仇恨力量令她驚恐，他對可能性有著精確的算度。她意識到保羅的思維已超過了她，判斷事實比她更全面。她幫助培養了這種智力，現在的結果自然而然。但她卻發現自己害怕它。她思緒連翩，想著已失去的公爵和他們共同擁有的那片樂土，不禁熱淚盈眶。

「他並不是我們惟一的希望。」她說。

「我已經預料到了。他們想讓吉爾德把銀行被摧毀的責任怪罪到我們頭上，我們被困在阿拉吉斯。再試試別的頻率。」

「弗雷曼人相信一種說法：信任祖先的永恆。」保羅說，「他們說：『準備接受並喜愛你所遭遇的一切。』」而保羅心裏卻在想：是的，尊敬的母親大人，我們將融入弗雷曼人里。你也會有一雙藍色的眼睛，也會因濾析服的過濾管而在漂亮的鼻子旁留一個痂……你將生下我的妹妹聖·阿麗亞。

保羅藉著手冊上的亮光，看著他母親的臉，心想：現在，我該實現我父親當初的願望了。在她還有時間哀痛時，我必須把父親當初讓我轉達的話告訴她。以後的哀痛會使我們行動不便。他為自己的這種精確邏輯感到吃驚。

傑西卡腦子裡忽然想起了《O.C.聖經》里的話：「有得必有失；有留必有去；有愛必有恨；有和平，也會有戰爭。」

她突然反應過來，感到保羅的問話里有著某種深刻的根源。她回答：「我生了你。」

那個姦細醫生直接把他們送進了鄧肯·伊達荷的手裡。

傑西卡咳了一聲，對他的安靜深感不安。「那麼……弗雷曼人將給我們提供一個安身之地？」

這是一個從遙遠的過去到久遠將來的可能性層面……從最可能到最不可能。他看到自己的生命以各種方式完結。他看見了新的行星，嶄新的文明。

傑西卡告訴自己：他們已在沙漠里為我們準備了一條生路。可他怎麼會知道護使團？她發覺自己很難控制內心的恐懼，尤其是面對保羅那不可抗拒的陌生和威嚴。

他們成群結隊，成千上萬，無法計算，但在保羅的意識里卻秩序井然。

「哈可寧人！」保羅輕蔑地說，「不用考慮這些扭曲的東西。」他看著母親，藉著光線注意母親臉上的紋脈，知道了母親的心思。

「不！」保羅說，「是弗雷曼人！他們為了保住秘密而買通了吉爾德人。他們的金錢就是任何擁有沙漠力量的人能輕而易舉得到的衰微香料。這比依據二手資料進行的判斷要準確得多，是直接分析度量的結果。相信它吧！」

保羅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一樣，說：「他們以為是我，但我卻不是他們想要的，我提前來到人世。可他們並不知道。」

「我們得依靠自己，」他說，「我們首先要解決的是找到我們家族的原子武器在哈可寧人找到之前，我們一定要弄到手。」

「會有嗎？」

「這裏可能會發生的事，我還不能告訴你，」保羅對母親說，「儘管我已看見它們，但我也還不能對我自己講。這種對未來的感覺似乎不受我的控制。這是剛剛發生的。在最近的未來，比如說一年中，我能看見那兒的一些……一條路，像我們的卡拉丹中央大道一樣寬。有的地方我看不見……在陰暗中……就好像在山背後（他又想到了那個飄舞著方巾的層面）……還有許多岔路……」

傑西卡掂量著他說的話：我預料到了。他發生了什麼變化？傑西卡慢慢回到儀器上。她轉動著旋鈕，麥克風裡不時傳來斷斷續續地絕望叫聲：「……撤退……盡量集結，組織抵抗……被困在洞穴里啦……」

她的回答源於本能和她那細微的理解力，恰到好處，使保羅冷靜下來。他感覺著母親的手，眼睛注視著母親臉上模糊的輪廓。

九-九-藏-書突然，他把手冊扔到地上。

而哈可寧人歡呼勝利的吼聲也不時傳來，還有嚴厲的命令、戰況報告。材料不夠，傑西卡還不能進行記錄破譯，但裡邊傳出的語氣卻是明白清楚的。

在自己準確而冷冰冰的存在中，保羅感覺不到放鬆。他意識到自己的這種高度警覺僅僅是開始，它將會越來越強烈。他在接受聖母凱斯·海倫·莫希阿姆的考驗時就第一次體驗了那可怕的目的，如今這種感覺正滲入他的全身。他的右手……那感到灼痛的手……震顫跳動著。

昏暗的綠光碟機散了陰影，減輕了傑西卡的恐懼。她看著保羅的臉，他的眼睛……內心的探視，知道了自己以前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這種眼光：災難記錄中的圖片里……在那些經歷過飢餓和巨大傷害的兒童的臉上：眼睛像兩個坑，嘴成直線，面頰下陷。

她聽齣兒子的語氣有所變化，那聲音使她的內心為之一寒。她還從未聽出過這麼嚴酷的自控。

她想：無論我們怎麼隱瞞，思維總在不停地發展。

「我看得見它。」保羅重複說。

「放開我。」他說。她聽出保羅的語氣生硬，便服從了。「保羅，你願意告訴我出了什麼事了嗎？」

「他想讓你知道他從未懷疑過你，」保羅說，並解釋了父親當初的意圖，「他想讓你知道他始終絕對信任你、愛你、尊重你。他說他寧願懷疑自己也不會懷疑你。他只有一個遺憾……他沒有讓你成為他的公爵夫人。」

「我們被困住了。」傑西卡也同意。

保羅拿起萬用指南針，放進包里，說：「看看這些弗雷曼專用的器械，多麼精巧，真是無與倫比！咱們得承認，創造出這些東西和文化一定有著無可辯駁的深厚淵源。」

他的語氣威嚴恐怖，令人難以辯駁。

永遠都不可能。

在向前的道路上，他看到兩條岔道……在一條岔道上，他面對邪惡的老男爵，說：「喂，我的外公。」想到這條路上所要發生的一切，保羅感到噁心。

傑西卡想：卡塞格！那是一個哈可寧溫床。

突然，保羅好像找到了一把必需的鑰匙，他的意識又躍入另外一個境界，他緊緊依附著它，牢牢地抓住，擔心它會滑走。他向四周看著，就好像身臨一個新的宇宙，條條大路伸向遠方……但這種感覺仍然是一個初步印象。

現在保羅發現他所擁有和能夠收集處理的信息量，很少有人能與之相比，但這並不能使他容忍自己心中的那塊空白之地。他覺得必須將什麼東西打碎，這就像在他心中裝了一個定時炸彈，定時器正在滴答滴答地響著。不管他自己怎麼做，一切都照常進行，它記錄下他身邊一切變化的細微差別……濕度、溫度、昆蟲、黎明的臨近以及星空的漸漸發白。

「他們使用了薩多卡，」傑西卡說，「我們必須等到薩多卡撤走。」

她聽出他話里的生硬冷酷，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傑西卡在黑暗中盯著他，在月光輝映的山崖背景下，保羅是一個輪廓分明的剪影。

他想起了哈瓦特說的話：「與人民分離是一種悲哀；一個地方僅僅是一個地方而已。」

傑西卡開始思考保羅話中暗含的深意，把其他事都擱在腦後。

麥克風裡傳來一陣怒吼聲，接著一片安靜。

「保羅，」傑西卡說，「你還不是一個門泰特，你不可能肯定地知道怎麼……」

但他的生活將永遠被不斷探索未來可能性的意識所困擾，就像在太空中瞎撞的飛船，想到這些，他心中一陣悵然。然而這也是一條路。在遭遇可能的未來中，看到吉爾德人，保羅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很奇怪。

保羅可以看到未來，他們逃跑的道路。

保羅閉上雙眼，想著：父親，現在我可以哀悼您了。他感到淚水流下了雙頰。

她在哀痛中輕聲對保羅說：「保羅，不管你是什麼，你身體內既流著你父親的血，也流著我的血。」

但在他的眼中，他再次看到裝著父親頭顱的神龕和那綠黑戰旗飄舞下的暴力。

傑西卡從未從她兒子嘴裏聽出過這樣的痛苦。她想向他伸出手，擁抱他，安慰他，幫助他……但她卻清楚自己無能為力。他必須靠自己闖過難關。

「有一個方法可以躲過哈可寧人的追殺。」她說。

她想：那是無用的懷疑。

傑西卡想：他的語氣里沒有孩于的痕迹了。她說：「我所希望的跟其他所有的父母一樣……希望你有……超能，跟別ｒeａd.9９cｓｗ•ｃｏｍ人不一樣。」

傑西卡努力轉移他的注意力，放下手，說：「我們將在弗雷曼人中找到一個安身之地？」

「不能嗎？」

（他那滾動的意識以新的方式注意到母親面部結構的某些基因痕迹，最終歸納出了答案。）

他想：我是一個魔鬼！一個異想天開的怪人！

她沒有懷疑保羅話中的真實性。任何戰術策略、陰謀詭計，甚至比·吉斯特壓力或超能都不能使他們完全擺脫阿拉吉斯：香料使人上癮。她的身體在意識察覺之前早就表現出來了。

傑西卡腦子裡想起了一個傳說的經驗：沒有濾析服，一個坐在沙漠隱蔽處的人每天需要五升水以保持體重。她的皮膚感覺到了自己身上穿的濾析服，心想：它對咱們的生命是多麼重要！

可他仍然不能感覺到自己的悲哀……那個空曠的地方似乎已跟他的意識分離。意識仍在忠實地進行著客觀獨立的工作……評價，分析，算度，收集處理數據信息，給出答案，就像一個門泰特。

他一言不發，想著自己像種子，想著自己覺醒的種族意識對那可怕目的的初次經驗。他發覺自己不再仇恨比·吉斯特或皇上或哈可寧人。他們的存在都是因為種族需要更新分散的遺傳因子，在新的基因群體中配對，融合和改進血緣家系，從而產生更強大的種群。而種族只知道一種方法可靠……那種經過千錘百鍊的古老方法……聖戰。

他突然發覺自己身處的這片土地是多麼肥沃，想到這，那可怕的目的不禁充滿心中，瀰漫全身，差點用悲哀把他窒息。

「我在這兒，保羅，」她說，「沒事了。」

「只是服務。」傑西卡喃喃地說，牢牢記住自己的比·吉斯特箴言。

保羅打量著黑暗中的母親，她的害怕和每一個反應在保羅新的洞察力下都顯露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她站在一盞炫目的燈光下。

沒有抬頭也沒有簽名，但從那熟悉的字跡能看出，是越寫的。

「媽媽。」他說。

保羅聽著母親悲痛欲絕的哭聲，感到心裏空蕩蕩的。我沒有悲哀，為什麼？為什麼？他感到自己不能悲哀是一大缺陷。

「已經有手段可以讓任何人招供，」他說，「如果伊達荷黎明時還不回來，我們必須考慮到他可能被俘。你以為他可以堅持多久？」

他心想：我是一顆種子。

「香料，」保羅告訴她，「蘊藏在這兒的每一樣東西里……空氣中，土壤里，食物中，等等。就像真言者麻|醉|葯，是毒藥！」

「再試試通訊聯絡系統。」保羅說。

越是這樣寫的：「別試圖原諒我。我並不想得到原諒，我的負擔已相當沉重。我要做的已經做了，並沒有惡意，也不希望別人理解，這是我自己的苦難，是對我最大的考驗。我把阿特雷茲公爵爵位印章交給你們，作為證明我在此寫下的內容全是真實的。你們看到這個留言時，公爵已經去世。你們不用太難過，我向你們保證他不會獨自死去，我們大家共同憎恨的敵人將給他陪葬。」

是越。

在另一條岔道上是灰色的陌生的長塊狀物質。沒有暴力的高潮。他看見了一種武士宗教，烈火在蔓延，阿特雷茲綠黑戰旗在一群瘋狂士兵的頭上飄揚，這些軍團的士兵個個都被香料烈酒灌得酩酊大醉。其中有哥尼·哈萊克等很少幾個父親的老部下。所有人都戴著鷹飾。

他一言不發，記憶里充滿了看見的那些東西。他的生活中沒有任何經驗和具有預見性的夢幻能使他完全承受住這突如其來的一切，時間的面紗被突然扯掉，露出了赤|裸裸的面孔。

「你想我是科維扎基·哈得那奇，」他說，「忘掉這個想法。我是別的出人意料的東西！」

保羅的心中湧出一絲同情。

他母親坐在身旁，抓著他的手，臉色慌亂地盯著他。「保羅，你怎麼啦？」

他想：當然，我不能選擇那種方式。

傑西卡找出伊達荷留給他們的收音機，打開開關，儀器表面亮起綠光，傳來了一陣陣尖細的聲音。她調低音量，搜尋頻道，帳篷里響起了阿特雷茲戰鬥語言通話：「撤退，在山嶺那邊會合。菲多報告：卡塞格已沒有倖存者，吉爾德銀行已遭洗劫。」

天哪！他是科維扎基·哈得那奇！

「我們能去什麼地方呢？」傑西卡問。

保羅透過帳篷的透明處看著外邊月光照亮的山崖，伊達荷讓他們藏在一個陰暗的地方。

他母親的話又使保羅想到了其他的事……一種如同今晚失去的人民的公爵式關心。保羅想：人民才是一個大家族真正的力量。

「你是說吉爾德人自己控制著這個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