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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四部

「快逃……快點……」
不就我也……我也會和他們一樣的。無法生存下去,變成一塊很醜陋的肉塊。被分割……手腳被扭斷……最後還變成蟲子們的食物,開始腐敗發臭。
西邊的天空,像在燃燒到了極點似的火紅,令人有些害怕。變成黑色影子的房屋高樓的那一端,太陽正試圖沉下龐然的巨體。
內心的某處,有東西在蠢動著。
彷彿從縫隙中窺見了無底的死亡深淵……她忍不住地叫了起來。
她把手電筒的燈光照向少年的唇,已經不成聲了,但她也很努力地想讀取他的唇語。
(……快……)
那傢伙來了!為了捕獲最後的獵物而來,為了殺我,他來了!
並不是挂念父母是不是正在擔心自己,而是逐漸逼近自己的昏暗的氣息,讓它幼小的心靈感到畏懼。
她心裏這麼想著,很快地已經快要過第一個平交道了。
她看看腳下。
嗯!一個低沉的鼻哼聲后,殺人鬼慢慢地站了起來。
這是一場夢啊!
嘎嘎的異樣的響聲,從下顎直接傳到麻宮的耳朵里。儘管自己的皮肉因而更被撕裂,殺人鬼仍然把手往裡面伸。隨著這個完全無理性的力量,牙齒開始從牙齦的地方折斷。
和殺人鬼纏繞在一起的麻宮的臉,一直朝這裏看著。混雜著泥土,還邊吐著血泡的唇,很努力地是互相告訴她什麼。
那裡有幾乎難以想象的東西。她一時也搞不清楚,只是伸手捂住臉頰。手滑了下來,她看看自己的手。
的確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相貌,但她知道錯不了,正是他的臉。是他們之中——『TC成員』的一個,大八木英男。
(這是……)
胃部一陣翻攪。
能聽見的聲音,現在也變得很微弱,好像快要斷氣似的。這甚至給了茜一種錯覺,是那斷了的手腕所發出的呻|吟。
其實,早已經沒有了『跑』的姿態了。
被砍斷的手腕……
(到噩夢裡……)
和剛才的道路比起來,現在的路不但非常寬敞,也好走多了。而更幸運的是,路面已經開始變下坡道了。
那個龐大的身體、那個非人的力量,要追上她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快逃!快!」
好像……
茜轉個身,開始往坡道的上方移動。
這是噩夢世界中的事情。以前經常做的——剛才又在心中蘇醒的那個噩夢,那個噩夢的續集。
那個男人——自殺的男人。
沾滿了血的拳頭,一點一點地朝喉嚨更深的部位進入。
「快逃……」他這樣說著。
她注視著眼下的黑暗空間,然後以自己的手握著他的手。
麻宮,她的喉嚨總算震動了。但這個聲音卻被雨聲蓋住了,連她自己的耳朵都沒聽見。
「快逃……」
(救命啊!)
她咬著唇,幾乎滲出血來。她開始詛咒起這毫無理由向他們襲擊而來的瘋狂,也詛咒面對麻宮的死亡,卻只能選擇逃亡的自己的無能。
(救命啊!)
他們也一樣遭到……
首先是身後的平交道,然後……
茜整個人趴在泥濘中,張大著嘴巴,想要大聲叫少年的名字,但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喔!
僅存的一點希望,全部被粉碎了。絕望讓全身的力量頓時全失。
(自殺的男人。)
殺人鬼以加倍的力量,集中在自己的手腕上。
(不要……)
白色上衣配著有弔帶的裙子。黃色的帽子加上黃色的書包。
他拚命地想要奮起,但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他心想已經不行了。
她心中的焦點突然喪失了!意識突然潛入內心,被引向某種噩夢之中。
她很清楚的聽見凄慘的哀號聲。轟隆聲中有一個很特異的聲音浮現,那是人的慘叫聲。
茜用發抖的手,讓手電筒的光線四處遊走。然後茜發現了自己正處在一個人間幾乎不可能存在的凄慘境地。
「求求你!」
她左邊的腳踝不知被什麼東西輕輕的撞擊了一下,臉頰也幾乎在同時感覺到有點痛。啪嗒的,什麼腥黏的東西。
他也不清楚這些吶喊是不是真的變成聲音了。在長得幾乎要裂開的嘴中,大粒的雨滴不斷地傾倒進來。
「快逃!」
我已經不行了。已經逃不了了。只有放棄的份了。
(媽媽……)
是雷直接擊中了他手中的斧頭。
「……麻宮。」
街道上還被夏天的炎熱所佔據。即使白晝漸漸變短了,也動搖不了暑熱的某個初秋的傍晚。
(斷掉的手腕。)
害怕的大喊著!
我也喜歡你喔!你很優秀,而且很可靠。我一向都很怕男人,但如果是麻宮……
更可怕的是……
他的口中,除了拇指以外的四根指頭,開始產生痙攣。
被雨淋濕,變得冰冷的唇,直喊著少年的名字。
(那是?)
快逃,茜!能離開多遠就算多遠。
如果能想辦法越過這個山的話,也許……
濕透了的夾克和衣服,讓身體變得沉重不已,心情上就像穿著鉛制的衣服似的。激動而亂跳的心臟,腰和腳的肌肉,已經哭喊著到了忍耐的極限。
茜只是呆然地注視著緊緊握著的麻宮的手。
賓士在山中,卻感覺自己是在海上。自己彷彿是被變幻莫測的海,所任以玩弄的小舟。意識開始模糊起來了。追隨著小小燈光的眼睛模糊地搖動著,而這搖動的幅度逐漸變大,不知不覺開始旋轉起來https://read.99csw•com了。
這是,雨勢慢慢變小了,風也比剛才收斂了許多。
(救命啊!)
從左邊往右邊,這瞬間把站在那頭的男人的身影摧毀了。強風讓帽子飛了起來,她扯進了下顎的帽帶,帽子還是掉落在背上。
剛才那個男人跳進了疾馳而來的火車,他被車輪卷了進去,整個身體被輾成稀爛。與死亡同時飛散出來的碎片——血和那個手腕。

02

深入喉嚨的拳頭,往更深的地方前進,通過了咽頭,甚至來到了食道。被撐到極點的食道壁,終於承受不住而開始破裂了。
逐漸接近的腳步聲,突然停住了。已經發現最後的獵物了。
黑暗的天空,再次出現閃光。
至少……至少這個身體再大一點的話,還能夠和這傢伙打鬥一陣子吧!這樣的話,就可以保護她……保護茜了……
麻宮少年最後的表情,在她的心裏蘇醒。那滿是血的嘴唇在動著。
鏘鏘的警示器的聲音在後方緊追著。
這時,茜突然意識到自己右手中的東西。直到現在,似乎都未曾察覺『他』的存在。這感覺真是有點不可思議。
少年的喊叫聲逐漸被卷進黑暗中……
然而地獄似的慘狀,並不是這有這個地方。
(快………………逃……)
他在無法忍受了,麻宮的下顎的力量也鬆弛了。
是啊!
喔……他發出了低沉的呻|吟聲。舉起來的斧頭,掉落地面。壓住喉嚨的左手稍微放鬆了一點。
(茜……)
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黑色的斧頭劃破空氣,朝身體的方向落下,砍上左手臂后,斧頭咚的打在地上。
(那是?)
稍微休息一下也無所謂了吧!已經不要緊了吧!那傢伙不會再追來了吧!
就這樣,一直趴在這個地方吧!
從前——在剛懂事的時候,自己本身所經驗過的事,轉變成噩夢的形態,一次又一次在內心裡蘇醒。
右手腕被砍斷的疼痛,幾乎是瘋狂的、加速度的,抽取了身體中的力量。
茜已經精疲力竭,再度跪在地上。而投向前方的光線,此刻照到了另一個路邊。
夢啊!只是個噩夢罷了!沒有什麼可怕的,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已經知道是噩夢的夢境,一點也沒有必要害怕啊!
並非真的聽見了他的聲音,但是在電筒的燈光下所看見的唇的顫動,她非常輕易地讀取了這個訊息。
接著響起了一個很沉重的聲音。門牙咬裂了他的皮肉,而且還深入到骨頭的位置。
快逃!這是他要傳達的,不是救命,是快逃!
家就在不遠的地方。走過第二個平交道,轉個彎,然後……
(別過來!)
少年閉上了眼睛。
「快點……殺了我吧!」
這根本可以說是奇迹。
左手中的手電筒的光線,從手到腳下、再到跟下面的地方。白光把黑暗分開,舔著泥流所化成的坡道而下。
疲倦和絕望,使身體虛軟。
紅色夾克,被污泥弄髒的白皙的臉、蓬亂的頭髮、睜得很大的眼睛,正朝他的方向注視著。
(茜……)
(也許……)
(我明白了!)
茜沒有爬起來,跪著仰望著黑暗的天空。
是心態的轉變,讓她覺得這雨勢好像變小了一點,風也一樣。
不曾有過像這樣,感覺家時這麼遙遠的情緒。
為什麼老是做哪一個夢?哪一個噩夢到底是什麼呢?
(到底……)
「茜……」
連喘一口氣的時間也不需要,他的眼光馬上朝通往山脊的道路看去。在黑暗中,隱隱的看見一道微弱的燈光。
「對不起!麻宮。」
「啊!」
啊!救救我吧!
(已經不行了!)
是這麼動著。
最後,整個拳頭都塞進嘴裏了。殺人鬼把拳頭轉來轉下,麻宮的下顎已經完全脫離了,他已經到了無法呼吸的地步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當殺人過的粗大手臂全部伸到裏面去的時候,一陣強烈的痙攣之後,少年的動作突然完全靜止下來,這真是一個凄慘絕倫的終點站。
不管怎麼求救,也不可能有人來的。這個吹襲著殺戮風暴的深山中,現在只有她孤獨的一個人。
在逐漸薄弱的意識中,麻宮詛咒起自己的無能。
「嗚……啊……」
腳和頭被砍斷,像一隻青蛙一樣被丟棄在地上的磯部。
「不要……」
「我不要!」
在泥土上浮起的紅色臟器,被雨水無情的打著。
(已經不行了……我……)
失去了手腕的右手,在雨中劃出弧形。從傷口的動脈噴出的血,朝騎在自己身上的殺人鬼的臉上噴去。被燃燒著瘋狂意念的他的雙眼,被噴出的血液所擊中。
幾乎要嗑血似的吶喊聲,與落雷共鳴。
為什麼?那到底什麼?
「別過來!」
還好手電筒沒掉。覺得膝蓋和下腹有些疼痛,但她咬緊牙關,抬起肩膀。白色光圈胡亂地舔著地面。
光線在五、六公尺下方,撲抓到了兩個像泥娃娃的人影。
(對不起!麻宮。)
他只是冷冷的視線,看著拚命咬住自己手指的獵物,然後採取了和平常人不同的行動,他把自己受了傷的手,朝少年的嘴裏更用力的塞擠。
使勁一切力量的吶喊,卻被幾乎是同時爆裂的雷鳴和閃電說九九藏書掩蓋。但是,茜清楚地看見了。
雖然沒有臉,但從那微胖的身材和眼熟的卡其色衣服,可以知道是他。白天為了找大八木他們三個人,來到這裏被那傢伙給殺害了。
保護她!
肉被撕裂、骨頭被折斷……
「啊!麻宮!」
「怎麼會……」
這回是很清楚而確定的聲音。趴睡在泥濘中的身體,再度用力地抬起來,然後茜喊著。
茜迷惑了。
感覺好累啊!
(這是……)
到底是誰?
她忍不住的捂住耳朵,腳卻發軟沒辦法移動。
看著襲擊而來的殺人鬼的臉,茜再模糊意識中轉變成少年的分身,邊旋轉著,邊往空中飛旋了起來。
但是,散熱過仍然毫不放鬆,朝更深處……更深處……
天色開始變暗,暑熱的空氣中飄蕩著很香的夕陽的味道。
最後所見到的麻宮的表情,像附著她的眼裡似的,無法離去。
像低鳴一樣的聲音,快速接近,讓她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就在這時,她注意到平交道的那一邊有一個人影。
然而,真正令她驚愕的是……
他是想大聲叫喊。
麻宮的雙手和雙腳,在半空中像發狂了似的亂舞。一切秩序都失去了,手腳只是亂揮動著。一隻手在半空中亂揮,雙腳亂踢著地面。被殺人鬼跨坐的身體,向最後的掙扎似地把腰部挺起,全身的肌肉,也以猛烈的速度在顫抖著。
(我不要!)

04

才想著,不會吧!但卻已經感覺到了。
那不是一個很完整的記憶,只是以大概的情形,模糊地存在記憶中。詳細的情況已經沒辦法很清楚的回憶起來。
疊在一起,被串在一起的兩個無頭屍體。
「茜……」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別再發出這種聲音,求求你,別再這麼痛苦的。
指向左邊的路標——『雙葉山五十分』。
「救命啊!」
如果能拉開一點距離,說不定他會放棄追逐。何況他也不知道我是往右還是往左。在這樣的黑夜裡,就算他有比平常人還來得好的眼力,可以分辨出地面上的足跡,但總不至於有野獸般的嗅覺吧!
已經被抓到了,再也逃不了了。她這麼想著。
(為什麼?)
「別過來!」
必要啊!我明白了!麻宮說過喜歡我。只是他還是個國中生啊!怎麼可以呢?我已經二十歲了,比你大六歲喔!
沾黏著多數犧牲者的血的那張臉上,還懸挂著她甩出去的麻宮的手,而那隻手到現在都還像棲息著主人的生命。被雷擊中的他,實在很難想象這是人應有的形象。被燒焦的頭髮、裂開似的大嘴、還有像被瘋狂的意念所依附的眼。
(救命啊!)
殺人鬼再次把斧頭握好,馬上又大幅度揮動了起來。
(救命啊!)
(不行……)
不行的!快點逃跑啊!
少年的意識,已經沉落到比夜更深的黑暗中。只有還沒斷氣的身體,對殺人鬼的瘋狂攻擊,進行本能的反應而已。
「茜……茜……」
在已氣絕的獵物的體內,他打開了他的拳頭。血液、消化液、肌肉、脂肪全部混雜在一起,纏繞著他的手指。在被破壞的食道下方,有一個收縮著的熱熱的塊狀物,那就是胃袋。他由外圍把胃袋抓住。
麻宮放射性地把管用的那隻手舉起來。
是誰?是她沒見過的男人。他正面迎著夕陽,臉被夕陽像染紅了,空虛的眼神越過平交道,望著自己這邊。
十公尺不到的前方,還有另外一個平交道,在這個地方,上行和下行的電車軌道是分開的,各有獨立的警示器和柵欄。
(到底……)
是夢啊!
這次,他的確是完完全全地無力再起,直往黑暗的深淵里墜落,但他僅存的最後的意識,喚著他的心。
閃電賓士而過,這是他的視線所向的前方,正好是茜所在的位置。
「麻宮!」
她依然抱著頭閉著雙眼,嘴裏低吟著。她很想再度聽聽自己的聲音,現在還活著的這個感覺,希望能稍微延長。
(已經夠了,快點吧!)
「茜!」

05

她強忍著叫聲。
(麻宮……你……)
從膝蓋的地反被砍斷。從長褲的破裂處,可以看見凝聚著黑色血塊的傷口,屍蟲啃食著屍體的蠢動的模樣,也清晰可見。
最糟得是一直都是同一個噩夢。
雷鳴、風、雨、還有黑暗,把現實的輪廓找了回來。
(已經夠了!)
茜終於跑到了山坡的盡頭。
麻宮現在已經……
這個胴體的頭部不見了。比起腳部跟慘不忍睹的斷面的肉。
「對不起!」
……手腕。
「已經夠了。」
來了!
是誰?麻宮?
「茜……」
殺人鬼遲疑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
她的身體僵硬了起來,她叫了起來。
再說——茜想著。
殺人鬼的手,又朝他的喉嚨掐了過來。他無法呼吸……掙扎的動作是做了,但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他的意識緩緩地被拉向黑暗的深淵中。在完全喪失意識的前一秒,突然他又醒了過來。在激烈的雨聲,和響徹他腦海中心的耳鳴聲中,他彷彿聽見了她的聲音。
(媽媽……)
(快逃……)
殺人鬼面無表情的,撿起掉九九藏書在地上的斧頭。
聲音像迴音一樣不斷地響著。
殺人鬼並未因此而改變了用力的方向,他看見對方把牙齒鬆開了,更是握緊拳頭,用力的往裡面扭轉擠壓。
鮮血從右眼窩中流出來。但僅存的左眼,卻燃起了凶暴的殺意。
嘎……嘎……
(麻宮!)
(我……無所謂……)
麻宮想要大聲的叫喊。
「茜……茜……」
茜兩手拚命地揮著,左手的手電筒也飛出去了。手電筒在地面上,安靜地描繪出一道光環。
(咦?)
打中了樹枝和樹葉后,往下低落的雨滴,無情地打在身上。夾克的帽子掉下來,長發也濕透了,蓬亂無比。
她的手還是靜靜地抓著。幾乎連指甲都要插|進去般用力地抓著——麻宮的手。
白色上衣的斑點一點點的在擴大。當她明白臉頰上和手上沾染的粘滑的液體,是人血的時候,終於明白自己腳下的那個東西的意思。
茜!他在心中喊著,然後像迴音一樣……
「對不起!麻宮!」
在風雨聲的漩渦中,他赫然聽見超這裏接近的腳步聲。
好像……
她緊緊閉著眼睛。
嘴唇的兩角被撕裂開來,麻宮已經翻著白眼,喉嚨也哽住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
像正在燃燒的夕陽紅色,與突然從天而降別的血液紅色,充斥整個夢境。其中有預測萬物即將崩壞的轟隆聲,與轟動的手腕的幻影
閃電撕裂了天空的黑暗。而這閃光又一次與年幼時那個染紅了噩夢的夕陽和血的顏色重疊在一起。雷鳴則像在預告黑色鐵的怪物即將到來般,轉化成低鳴。
「麻宮!」
讓四周閃亮的電光,只是一瞬間的過程。但是,她整的清楚的看見了。看著她,努力想傳達訊息的他的表情,非常真摯。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啊!救救我吧!)
喉嚨開始被撕裂了。
咧嘴露出牙齒,殺人鬼笑了。紅色的舌頭窺視者黑暗,舔噬著濕透了的唇。
他知道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著急了。不久后,再度移動的腳步聲,變得很遲緩,彷彿是故意要讓獵物焦慮似的的緩慢。
我最重要的人、我最特別的人。
啪嚓!是腳步聲。
突然從頭頂上降落下來的金屬聲,害她跳了起來。
傳說中棲息在這山上的『殺人鬼』——是惡魔嗎?是妖怪嗎?至少他看起來是人的樣子啊!一個非常龐大的男人,拿著一隻大斧頭。
那是被砍斷的人腿。
他的手,的確是在哪裡。被殺人鬼用力砍斷的手腕,就在那裡。
那一天的那個經驗——那個場面、顏色、聲音和味道,本來,已經無法被牽引到意識的表層了,只是在內心最深最黑暗的一個角落裡,繼續喘息著。
「麻宮……啊……」
那是升上中學時,茜經常被噩夢詛咒。
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了那隻粗壯的手再度舉了起來。殺人鬼右手握著斧頭,準備做再一次的攻擊。
正想站起來,但腳下的泥土塌陷了。她一屁股往下跌坐,總算沒有繼續往下滑。
反正,我已經是死路一條了!再怎麼掙扎都是白費力氣!只有剩下自己一個人,再也逃不動了。在這個黑暗和暴風雨中,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將死在那隻斧頭之下。
就在這個時候,真的是本能的反應,麻宮想做最後的反擊。
沾滿了泥濘的黃色夾克。以無比真摯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的麻宮少年的臉,又一次浮現在她的心底。
她只有一個人。
怎麼搞的?為什麼你會到我的夢裡面來?
在漆黑的頭頂上,有轟然的托影著長長的雷鳴。
(磯部老師……)
現在……
她暗念著。
殺人鬼的臉……是她認識的臉。
她撥腿跑了起來。
閃電像要把黑暗打散似地閃亮著。那青白色的亮光,在茜的眼中竟然變成了紅色。
之前的雷電都無法相提並論的強烈的山光和雷聲,此時傾注而下。強得讓人懷疑眼睛是否會失明,耳膜是否會破裂。
(麻宮!)
噩夢。
「已經不行了……我……」
「不要……」
冷不防就要響起的警示器的鈴聲,像極了凶暴的怪物的笑聲。看起來很討厭,很惡毒的黃黑色條紋的柵欄,看起來好像是要捕抓自己的怪物的觸角。但是,最最無法忍受的,還是那個好像毀壞全世界的那個轟隆聲、地動和疾風。
「快逃……快點……」
她的右手還緊緊地握著麻宮的手,然而身穿黃色夾克的他的身影,卻以不在手的延長線上,有的只是無所不在的黑暗。
麻宮依然反覆著,像私語般地喊著茜的名字。
她一點也不喜歡平交道這種東西。
他的指頭用力抓住這黏黏的臟器,然後一口氣把手腕抽了出來。
甩過去的少年的手,命中了殺人鬼的右眼——而且成為鉤子形狀彎曲而僵硬的大拇指,竟然直刺入他的眼睛的深處。
紅色的夕陽下,為什麼會有這種景象?恐怕不花一點時間是無法理解的。
「麻宮!」
再一次,意識逃離了現實。
感覺到黑暗逐漸靠近,她一副想哭的表情,再度把臉朝向前方。就在這時——
她開始沿著山脊線跑。
好像被彈起似的,她站了起來。
(到噩夢裡……)
剛才在坡道上被切下來的麻宮的右手——茜就這樣一直握著,來到這裏。
有一種很九-九-藏-書奇怪的感覺。
她依然是趴著的,卻搖了搖頭。
道路在這裏分成了左右兩條。
不過,也許吧!像你這樣可愛的小男生,也許比較適合我!我真的很不會應付男人的。
茜大喊著。
一想到這一點,她的胸口就想要崩裂開似的。再也分不清臉頰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了。
(求求你!)
一點也不猶豫,茜選擇了往左的路。
那是『經驗』。
那傢伙不久就會追上來了,然後它會很快地我脫離苦海吧!
麻宮的聲音在黑暗的深淵中斷斷續續的呼喊自己的名字的。
她拚命地奔跑。然而當第二個平交道就在眼前的時候,聲音卻超前了自己。
從山間小屋的窗戶,被丟進來的兩個首級——像粘土一樣被壓扁的夫人的頭,單邊的眼睛被挖出來的沖元的臉。
哪既不是斷木也不是石頭,而是一個被泥土包裹住,一時也分辨不出是什麼的東西,但是茜很快就弄清楚了。一個很難相信那是從自己嘴中發出的慘叫,在大雨中迸裂開來。
左手正好碰到了麻宮剛才掉在地上的手電筒。有一半的光亮被泥土遮住了,但她很努力想撿起來。
「已經不行了!」
如果是普通的人,一定會立刻抽出被咬的指頭。但是殺人鬼並不這麼做。疼痛轉化為支配他的瘋狂,讓他再度憋足了勁。
殺人鬼的表情里,冷酷的微笑在擴展著。他早已忘記手上的疼痛,拳頭完全伸到喉頭的地方。
這時……
茜雙手抱住自己的頭,在哪裡一動也不動。
在亂想什麼啊!怎麼可以在這種地方被了結呢?
她恢復了自我。
不!
我明白了。
他睜開眼睛,拚命地抬高下巴,想在黑暗中找尋茜的蹤影。
雖然如此,她的體力卻已經到了極限,心肺幾乎就要崩潰,肌肉更是到處酸痛,喉嚨則是像要燃燒似的疼痛。
睜開眼睛。就在很近的地方,殺人鬼兇惡的氣息已經逼近了。
「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是人!雖然看起來是個人的模樣,但那傢伙並不是人。他是瘋狂的野獸、惡魔、怪物、妖怪。
已經可以看見平交道了。那不是車輛可以通行的寬度,只是一個行人專屬的小平交道。
啊!幾乎分不出雷鳴還是吼聲。
好像很早以前就知道那個傢伙。很唐突的,不知為何她會有這種感覺。
那個被瘋狂的意念說依附的黑色巨體,就騎在仰天躺著的他的上面。他覺得肚子快要破裂了。
啪嚓!從背後黑暗中傳來了聲音。
(茜……)
大家都被殺死了。果然大家都……被……那個從地獄里冒出來的怪物……
「對不起!」
在模糊了的眼睛的底部,此刻的自己正在東京的家裡,安穩的發出睡覺的呼聲,雙親的臉龐浮現了,然後是從小就覺得自己的分身似的妹妹的臉……
一個嘎嘎的刺耳聲在耳邊響起,沒骨頭的老虎模樣的觸角降了下來。她兩手緊緊的抓住書包的肩帶,害怕的往後退。
「已經夠了,快點吧!」
他胡亂地搖動自己的脖子,甩開那隻放在他的喉嚨上的手。然後使勁所有的力量,用力地咬著鬆開自己的脖子而浮在半空中的手指。
(麻宮……你……)
喔……
第三次他舉起哪吸了好幾個人血的黑色兇器。
模糊的意識中,反覆的聲音,像鸚鵡在耳朵深處鳴叫,把茜從噩夢的記憶里拉了出來,再度回到現實中。
已經不成形的少年的嘴中,血肉模糊的牙齒和肉塊滿溢了出來。接著連接著腸管的胃袋也一起被掏了出來。
殺人鬼解決完眼前的工作,當然要對下一個獵物採取行動。
(我明白了!)
(不行……)
她試著伸直膝蓋站起來,但左邊的脛骨像撞到了什麼東西,地面又滾動了起來。就是這個害她之前跌了一跤的。
已經沒有方法可以阻止了。他來了!怪物已經來了!他要來殺我了!已經也逃不掉了,再也沒辦法。
臉跌進冷冷的泥土中。
這時,他才第一次清楚的看見了殺人鬼的臉。
她暫停一下腳步,轉身往後方看。
已經可以了吧!
(別過來!)
再度握緊手中的手電筒,茜馬上站了起來。
『雙葉山二十分』
他耳朵深處的某個地方,有個聲音響著。
(再說——)
那不是求救的眼神,也看不見任何對殺人鬼的殘暴所引起的憤怒或膽怯。很安靜的堅持,以及設想著她的安全的焦慮,同時棲息在那雙黑色的瞳孔里。
這次,茜只能死心了。
這真是最大的諷刺,好像在嘲笑急於逃亡而迷亂的她。眼前警示器的鈴聲響了起來。
四顆門牙都斷了。兩種不同的血腥味,加上苦澀的泥土味,刺|激著麻宮的舌頭。
已經沾滿了鮮血的死者的手腕,好像在乞求救助似的,緊緊地抓著她的腳踝不放……
那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
殺人鬼——跨坐著制伏麻宮的那傢伙……那漆黑的影子……好像承受著閃爍的光在搖晃著。
「怎麼會是你?」
是誰?
殺人鬼突然慘叫了起來。舉起來的右手也突然停了下來。他用左手掩住臉,往後退了幾步。
現在,眼前所發生的事使她全身發抖。
那是被砍斷了的手腕。
想快點回家!
咻咻的空氣好像要被撕裂似的。她這麼想著時,拖著長長的身體,發出咆哮般吼聲的黑色read.99csw•com鐵怪,襲擊而至。
在黑暗中,他只瞥了一眼自己左手中所握住的物體,然後就全不在意地將之丟棄。
那一瞬間,她似乎完全忘記了警鈴聲,只是傾斜著小腦袋看著對方。
對茜而言,這實在是很幸運的事情。在山稜線,如果強風和豪雨一點也不改兇猛,茜瘦弱的身體一定會承受不了,而被吹走吧!
到底又跑了多久。
很小心地,像害怕吵醒沉睡的怪物似的。
茜全身打個寒顫,再一次開了口。
道路兩旁高聳的竹林,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偶爾閃現的亮光,以及轟然而下的雷聲,倒是一點也沒有改變。看不見一顆星星的夜空、像霧一樣充滿了每一個空間的雨。
茜再也忍不住噁心的感覺,彎下腰來。胃裡是空的,逆流而上的是又苦又酸的胃液。喉嚨乾澀的嘔著,眼中充滿了淚水。
光線就在更前方,形成像土台一樣的右手的斜面上,停止了。一男一女的殘骸,就在那裡。殘骸彷彿是昆蟲的標本,和黑色的木椿一起被釘在地面上。和磯部的屍體一樣,頭被砍斷了,弄髒了的白色襯衫和紫色的上衣。
感覺好累啊!飛得趕快逃走不可,否則……
(我怎麼樣都無所謂……)
「麻宮!」
拿起重新撿回的燈光,她照向自己的右手。
茜站了起來。但膝蓋卻劇烈的顫動著,完全是不出力量來。
然後這樣的告訴著自己。
火車總算來了。像怪物一樣轟隆的聲音,讓周邊的空氣、土、草等一起扯高喉嚨尖叫了起來。而在這中間,只有她一個人抱著頭,蹲在哪裡發著抖。
這隻腳所屬的胴體,就在不遠的前方。沒有被完全看段的另一隻腳,朝著正常時不可能彎曲的方向曲折著。
那是……升上小學之前的事情。黃昏的時刻。
半夜突然驚叫,把父母吵醒的情形,也時常發生。睜開了眼睛,頭總算是疼的像在發燒。而且還能讓聽見心跳很急的聲音。有時還眼裡含著淚水,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了。
壓迫喉嚨的這個力量,雖只是一點點,但卻全無放鬆的跡象,稍微張開眼睛,感覺到些許的光線。好像是茜從上面把手電筒照向這裏。
絕對不能在這裏休息。她用那僅存的力量努力站起來。
保護她!
「麻宮!」
(快點……殺了我吧!)
她甚至忘了噁心的不適,拚命讓自己重新站起來,穿過屍體的旁邊,開始奔跑了起來。
極悲慘的慘叫繼續著。高舉著右手的殺人鬼,站在那裡顫抖著。
是誰?
手電筒的光線,現在照的是被雨淋濕的舊路標。
她在嘴裏不斷的重複著這句話,如果不是非逃走不可,她現在恐怕已哭倒在地上了。
我一定會帶著大家一起回來的——這樣說著,投身到暴風雨中的磯部夫人。
已經逃進安全的『噩夢』中的茜眼裡,浮現了兩個交錯在一起的人影。
她先抬起上半身用燈光照看看。
所以,她是一個很難入睡的孩子。現在雖然不再像以前那樣常做惡夢,但難以入睡的情況並沒有多大的改善,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后,內心就開始主使者身體,對睡覺總存著一份恐懼。
道路再度變成上坡道,周邊的竹林也幾乎看不見了。風比剛才弱了一些,只是偶爾還是會有一陣強風,差點把茜吹到。
(麻宮!)
「啊!」
(手腕)
(是他們……)
閃電又一次給了世界瞬間的鮮紅。
好幾次她的腳被泥濘纏住,跌了又跌。每在這個時候,她就感覺到追殺者的腳步更接近了。她隨時有『背後不知何時會飛來一把斧頭』的感覺。她顫抖著,但她絕對不回頭看。她知道只要一回頭,她可能連一部都動彈不得了。
像迴音似的在耳朵的深處重複的言語。
「磯部老師……」
掉落在地上的,不只是這一隻腳。
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那天從幼稚園回家的時間比平常都還晚。她踩著有些叫人擔心的步伐,追趕著自己的影子。

01

……噩夢裡,是一片火紅的世界。
光是想象,就已經讓人想拔腿快逃了。
接著而來的是雷聲、對著大地、森林,一點也不間歇地打著的雨聲、把樹木吹得沙沙作響的風。
「啊!這怎麼會……」
是自暴自棄的心理。這麼想著。
小小的心臟怦怦地跳著,低垂而斜照的紅色光線在身後照耀。她奔跑著,彷彿想逃離似的。
(不要……)
沒能清楚的看見他的臉。是什麼模樣,也不太清楚。其實,連觀察的心情也沒有。
啊!
她忍不住的閉上眼睛,打了一個寒顫。
她對天祈禱。
(快逃……)
她這樣想著。儘管膝蓋癱軟好幾次,卻依然跑著。也不知道這樣跑了多久。
偌大的拳頭,有一半幾乎是塞在麻宮的嘴裏的。但儘管如此,殺人鬼絲毫沒有放鬆力量的動向。
閃電再度劃破天空,轟隆的聲音迴轉著。殺人鬼就在眼前。
(對不起!)
嘎……
(是他們……)
快逃!她對身體這樣命令著。能逃到哪裡,就逃到哪裡吧!
一不小心,腳底突然動了起來,她腳一踏上去,馬上就趴倒在地上,不是因為泥土滑而跌倒的,好像是——木塊或石塊掉落在地上,而她正好一腳踏在這上面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