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中露出一絲笑容，看著我說：「怎麼樣，比《雨》更適合用來當模仿殺人的題材吧？」

「嗯，退出『新詩社』后，跟木下奎太郎一起發起了『PAN會』，應該是1908年吧。」這個冠上希臘神話牧羊神名字的「PAN會」，是活躍于「方寸」、「SURUBA」、「三田文學」、「新思潮」的年輕美術家與文學家交流的場所；除了白秋與木下奎太郎之外，還有吉井勇、高村光太郎、谷崎潤一郎等傑出成員，成為興起文壇所謂耽美派的原動力。

《邪宗門》與《回憶》都是這樣，接下來的《東京景物詩集及其他》，應該也同樣是白秋初期詩風到達最高潮的詩集吧。出版是1913年，但是，製作年代要追溯到三年前，正好跟《回憶》重疊，排在《邪宗門》之後。他的初期創作原本就受到德萊爾與魏爾蘭等法國世紀末詩人的影響，難免會有這樣的傾向。但是，這些充滿濃濃異國情緒、神秘與夢幻，甚至頹廢到無可救藥的感覺詩、官能詩，都盈溢著異樣的魄力。

「算是啦。」我在手指之間玩弄著沒有點燃的香煙，「關於他的說法很多，不過，可以肯定他是日本近代文學史上最偉大的總合詩人。跨明治、大正、昭和三個時代，在近代詩、創作童謠、創作民謠、短歌等各個領域中，都留下了劃時代的功績。就這一點來看，我覺得他真的很優秀。」

「童謠又以白秋跟八十為代表。」

「沒想到你的神經這麼細呢，彩夏，我還以為你不會有什麼感覺呢。」

「我喜歡初期的白秋，也就是他20來歲——開創『PAN會』時候的作品。」

「其他像《東京景物詩集及其他》，還有歌集《桐之花》，都非常鮮明強烈。現在再看，不但不覺得陳舊，而且鮮明強烈得令人驚九_九_藏_書悚，不由得屏氣凝神。說不定在現今時代來看，才更有那樣的感覺。非常艷麗，有著惡魔般的——甚至可以說是獵奇之美，但也帶著幾許悲戚和滑稽。」

「像《邪宗門》或《回憶》嗎？」

「討厭啦，不要連名望都這麼說嘛。」

「哦，好像沒什麼關係。」槍中一直想在我們的談話中，找到具有某種意義的名字。

白秋在1919年的第一本童謠集《蜻蜒的眼睛》的前言中說：

聽到我這麼說，槍中苦惱地聳聳肩說：「說得也是，不過，我還是想先聽聽你的白秋觀。」

「發條轉到底了嗎？」槍中關上箱子，微微嘆口氣，從壁爐前走開了。

「哪談得上是什麼白秋觀，我又不是研究白秋的專家。」

「1909年24歲的時候，他自費出版了處|女詩集《邪宗門》；『PAN會』的機關雜誌《屋上樂園》也是在那時候創刊的吧。」

「白痴才會沒有感覺吧？！」

「哦，那你怎麼想呢？」

我稍微思考一下，說：「應該是他剛開始創作童謠時的最初期吧，大約在《赤鳥》創刊沒多久后。如果我沒記錯，這首《雨》跟八十的《金絲雀》，是《赤鳥》最初的作曲童謠。」

第一段結束后，曲子又回到最初。就這樣重複了三次，在第三次時拍子越來越慢，不久就沒有聲音了。

「如果你要知道得更詳細，最好去圖書室查吧？」

「白秋嗎？」我摸索著胸前口袋裡的香煙。這趟旅行我帶了幾包來，現在幾乎htｔｐs://read•99cｓｗ.ｃｏm快抽光了。「說到白秋，首先聯想到的就是柳川。因為他的故鄉在現在的福岡柳川市，老家是歷史悠久的造酒廠。白秋是家裡的長男，本名應該是石井隆吉。」

「20歲前中學中輟，上京後進入早稻田英文科先修班，但是不久后也中輟，進入『新詩社』，開始在《明星》上發表作品。」

「可是，他是你喜歡的詩人吧？」

「哦——」

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過，我不太認同這些文學史上的事實，會成為解開「《雨》模仿殺人」之謎的關鍵。

井關悅子把餐桌收拾乾淨后，我們就趁的場小姐離開時，把陣地轉移到隔壁沙龍。

「你是指通姦事件？」

「對。」

「你一定在想為什麼是白秋吧？」我說。

真正的童謠要用易懂的小孩子語言來歌頌小孩的心，同時對大人而言也必須具有很深的意義。但是，如果勉強自己在思想上培養出小孩子的心，反而會導致不好的結果。必須在感覺上讓自己完全變成一個小孩子——也就是，要深知「童謠是童心童語的歌謠」。當時的白秋，將主要對象設定在九歲以下的小孩，立志創作完全以「童謠」為基準的新童謠。而八十的動機，除了想給小孩子們優質的歌之外，也在一開始時就考慮到了成年讀者；因為他希望可以喚醒大人們幼年時期的情緒。

槍中輕輕「嗯」了一聲，把靠牆的矮椅子搬到我旁邊坐下來，說：

「的場小姐說傍晚的新聞報導了三原山的消息。」忍冬醫生安慰緊繃著臉的彩夏說，「好像會成為長期噴火，但是沒什麼重大傷亡。總之，近期內不必太擔心。」

「對了，你https://read.99csw.com知道《雨》的作曲者是誰嗎？」

「槍中，你的臉色也很差呢。」

「你看起來真的很沒精神，只睡三小時果然不行。」

「原來如此，我也喜歡初期的白秋。」槍中露出滿意的微笑，「《回憶》中不是有一首名為《製作人形》的詩嗎？小學時我不小心看到，因為文字描寫得太強烈，害我那一個晚上都睡不著，覺得好害怕——不對，跟害怕又不太一樣。」

「收音機不是還沒拿去還嗎？你今天不用聽新聞了啊？」名望奈志隔著桌子對彩夏說。

「《雨》是什麼時候的作品？」槍中問。

「你還是會想榊，對不對？」

我這麼回答他。槍中原本就瘦削的臉頰，看起來更瘦了，眼睛四周也出現了黑眼圈。

「俊子——松下俊子。」

「應該是吧，即使是對詩或文學毫無興趣的人，也一定知道幾首他寫的童謠，我可不是在說彩夏喔。甚至有些評論家認為，白秋最優秀的資質與才能，都充分發揮在童謠中。」

我下意識地配合著音樂，哼起這首歌的歌詞。每一字每一句，都跟今天早上看到的殺人現場的影像重疊著。

我第一次接觸這些作品，是在中學時代。當時，我也認為「白秋=童謠」，所以印象上的極大落差，讓我錯愕不已。

「的確是。」我點點頭，又把手指之間玩弄的香煙收到口袋裡，「後來，這樣的文風因為某個事件而改變了。他隱藏之前頹廢到無可救藥的情趣，轉變成『歌頌人類』、『畢恭畢敬的祈禱』等詩風。」

「剛來的那天晚上。我們討論過白秋的事吧？」

「沒有，」槍中撅起乾燥的嘴唇，「雖然我做過很多不負責任的推測，還是沒有結果，看來我是不太有做偵探的才能。」

「沒錯，因為九*九*藏*書那邊的柜子里有那本書。」槍中看著斜背後牆上的裝飾櫃，「我們跟彩夏談起了很多白秋所寫的詩，那時候，大家都在這裏，忍冬醫生打開音樂盒時，大家也都在。正好在那個時候，管家進來了。」

這是發生在1911年——大正元年的事。白秋跟他一直很思慕的有夫之婦發|生|關|系，對方丈夫到法院告他，結果他在市谷拘留所被拘禁了兩個月。雖然很快就無罪釋放了，但是，也因為這件事改變了他的詩風。

「我下午查過了。」槍中瞄了一眼通往圖書室的門，「是一個叫弘田龍太郎作曲家，我本來還期待會發現一個比較有意義的名字呢。」

下雨了，下雨了，我想去外面玩，沒有雨傘，紅色木屐的夾腳帶也斷了。

說完，他眯起眼睛，開始背誦那首詩：

「你知道什麼了嗎？」

「兇手是因為白秋，還是因為《雨》這首歌呢？」

「說得對！」槍中沉重地點點頭，「說到白秋的童謠，最先想到的就是『赤鳥運動』吧？」鈴木三重吉在1918年7月，創辦了《赤鳥》雜誌。創辦前分發的簡介中說，這是在日本「創作童話、童謠的最初文學運動」，以「創作具有真正藝術價值的童話與童謠」為目的。

「喂，槍中」，我說，「我們最好把焦點放在白秋作品中的童謠類吧？畢竟這次案件所顯示的是《雨》，所以，擴大思考範圍也只是白費力氣而已。」

「不用了，」彩夏靠在沙發椅椅背上，像拚命跑過百米賽跑般虛弱地說，「現在再擔心火山爆發的事，我的頭腦就要爆炸啦。」

從音樂盒裡流瀉出來的音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沒有人說話，大家都露出複雜的表情，傾聽音樂盒所演奏的悲戚旋律。

「不知道。」

「這兩個人經常被拿九_九_藏_書來比較，有人說白秋的童謠比較田園；八十的童謠比較都市，也有人說兩個人的創作動機不同。」

「那位女性叫什麼名字？」

「你比我了解詩人北原白秋，你有沒有想到什麼？」

接著，他突然想到似的，把手伸向放在裝飾架上的音樂盒——這個螺鈿小箱子上的波斯風味圖案，是用各種貝殼、玳瑁、瑪瑙裝飾而成的，槍中用雙手輕輕打開了蓋子。

「一般人聽到白秋，一定會先想到童謠吧，『Mother Goods』這首翻譯歌也很有名。」

「前天晚上我們也在這裏聽到音樂盒的音樂，那時候是忍冬醫生打開的吧？所以，並不是沒頭沒腦地就冒出了這首歌，而且這個家裡的人應該也知道這個音樂盒裡有白秋的《雨》。」

不過，白秋的意識後來逐漸產生變化，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所設定的對象年齡也逐漸提高。1929年出版的《月與胡桃》中更提道：「我認為寫童謠時，不必特意回到兒童時候的心。只要用跟作詩、作歌同樣的心與同樣的態度去寫就可以了。」

我坐在壁爐前的矮板凳上，聽他們在沙發上的對話。槍中像被關在籠子里的瘦弱北極熊，兩手交叉在胸前，不停地在沙龍里走來走去，過了好一陣子才走到我附近來，說：

我接著念：

「沒錯，就是那樣。」

「看來我們兩個都不會長壽。」槍中聳聳肩說，然後走到壁爐旁，「等一下可不可以到我房裡來？我想在睡前再跟你討論一件事。」

「柳川、石井隆吉啊……」槍中嘟嘟嚷嚷地重複著，好像還是對名字特別敏感。

「早稻田、《明星》…一嗯，那個『PAN會』也跟白秋有關吧？」

「當時，文壇的人全都參加了，例如鷗外、藤村、龍之介、泉鏡花、坪田讓治、高濱虛子、德田秋聲、西條八十、小川末明等等……不勝枚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