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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寂寞的雛雞 第十二章

第五幕 寂寞的雛雞

第十二章

「總之,我一開始這麼想,就深深覺得偵探這種行為,真的是很無聊的行為。」
想到剛才禮拜堂的彩色玻璃圖案裂開來的那一幕,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這棟房子雖經過整修,但畢竟是老舊了,玻璃被強風吹裂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可是,我已經無法把這件事當成「純粹的偶然」。甲斐現在雖然平安無事了,可是……
「這好像是一種反論嘛。」
「槍中,」我不耐煩地插嘴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大家都聽得目瞪口呆,我也很疑惑槍中為什麼開始在這裏上起課來。
「湯匙?」槍中皺起眉頭問,「被折彎了嗎?」
我逐字思考槍中所說的話。槍中繼續說:
「不是的,好像被折彎又被折回來的感覺,有點變形了。」
這個集團有社會所謂的『正義』,而這個正義也是來自於社會所製造出來的價值;其背後更有以『民主多數』這個字眼來粉飾的無聊權力結構。不管願意與否,偵探都得意識到這些,真的是很令人討厭的圖示。
「我也是這麼說,可是,她很堅決地說絕對不是,因為她向來很仔細處理餐具。」
外面暴風雪的聲音,從日光室的玻璃牆壁穿透進來。胸前口袋裡的香煙所剩無幾,九九藏書我從中拿出一根,無心聽大家談話,只聽著暴風雪的聲音。那個摔壞的煙具盒已經被拿走,換上一個藍色大理石的圓形煙灰缸。
同樣是殺人,有人要面對大家公認的死刑制度,有人則是在戰爭等特殊狀況下採取的行為,不被視為犯罪。我不知道該不該用這麼單純的例子,來詮釋槍中所說的話。
「對了,剛才井關告訴我說,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的場發現大家都沒喝,自己先喝了一口,突然想到似的說,「她說廚房餐具櫃里的銀色大湯匙,有一根變形了。」
槍中把眼睛眯成一條細線,企圖甩開迷惘似的搖搖頭。
「有人說,推理劇是恢復秩序的戲劇,說得一點都不錯,偵探的任務就是揭發被賦予負麵價值的他人行為,恢復集團秩序。
「喂,鈴藤,」兩個醫生的對話停下來后,四周又陷入沉默中。槍中打破這個令人窒息的沉默,對我說:「你想過犯罪的本質嗎?」
「不用了,謝謝你。」忍冬醫生無精打采地揮揮手,「我今天晚上沒什麼胃口。不過,電沒有被切斷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如果連電都被切斷了,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這……」槍中看著我們說,「大家的read.99csw.com臉色都很不好,這也難怪啦。」他又轉向女醫,露出非常疲憊的神情說:「總不能這樣彼此監視下去吧,不睡覺也只能熬到一個限度,該休息的時候我們會休息的,而且會把房門鎖好。」
「我了解你的意思,可是,你幹嗎突然談起這種事?」我非常不諒解地看著槍中,「難道你想以這種理由來同情兇手?」
這件事我已經告訴了槍中,他只是面帶難色地點點頭,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同情?怎麼會呢!這是我本身的問題。自己親近的人被殺了,我當然非常憤怒,不能原諒兇手。可是,我一想到自己被迫站在偵探的立場,不得不仰賴自己平常最討厭的社會權力結構,就覺得……」槍中聳聳肩,面向默默聽說話的的場,「你好像想說什麼。」
「今天我說過,我有一個關於事件動機的想法,那就是一」
「您餓了嗎?我替您準備一點吃的吧?」
因為即使不是直接懷疑她,也怕又會被誰下了葯。當她問起要不要吃晚餐時,大家一致搖頭表示不要,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
「啊,沒有。」女醫推推眼鏡鏡框。
的場小姐為我們沖泡了熱騰騰的綠茶,可是,沒有人敢喝。
「可是,九_九_藏_書已經四天了呢。」老醫生還是顯得很不安,兩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無力地吐了一口長長的氣。
騷動終於平息了,我們疲憊地躺在沙龍的沙發上。甲斐服下忍冬醫生給的營養劑跟鎮靜劑,稍微恢復平靜后,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對了,的場小姐,」忍冬醫生開口說,「這裏的食物沒有問題嗎?」
「今天晚上你們打算怎麼辦?」的場小姐問槍中,「大家都不休息嗎?」
「這一點不需要擔心。」的場回答說,「井關是個很勤勞的人,火腿跟乳酪都是她自己做的,其他也還有很多存糧。」
「所以,以偏激的理論來說,犯罪應該可以說是社會製造出來的。事實上,60年代以後開始流行的所謂『標籤論』的犯罪理論,就是要仔細研究、分析,對某種行為冠上犯罪這個標籤的過程。」
槍中好像真的察覺到了什麼線索,可是,即使我現在要求他說得具體一點,他也不會告訴我的。跟他交往了這麼久,我知道當他以這種吊人胃口的方式說話時,再怎麼問他都只是白費力氣。那種不學也罷的「偵探惡習」,他似乎是天生就具備了。
說著,槍中的臉上浮現出自嘲的表情。
他大概是要說,這麼做也許可以揭九_九_藏_書開真相吧。
「也就是說,殺人這種行為,本身只是單純的『殺死人』的行為,不是壞事也不是好事。就價值而言,應該說是完全『中間性』的東西。要等到該社會成員的意識總體——杜爾克姆將之稱為『集合意識』——賦予這個行為『犯罪性』的負麵價值,才會因應這樣的認定產生反應,讓這個行為成為犯罪。總而言之,『犯罪性』並沒有實體存在,純粹只是社會——集合意識的認識格局,以及反應方式而已。」
「可不可以轉告白須賀先生,再給我一點時間?」
「哦,難道是有超能力者嗎?」槍中摸著濕濕的頭髮,不以為意地說,「湯匙又不能殺人,應該跟事件無關吧。」
「殺人就是犯罪,幾乎沒有人會反駁這種說法。對受過一般社會洗禮的人而言,這是一種常識,可是,如果說殺人這個行為本身帶有『犯罪』的屬性,就會有很多人產生懷疑了。」
「你們覺得這樣的主張如何?」槍中繼續說,「要怎麼樣才能消除社會上所有的犯罪呢?答案就是——取消所有的法律。」
「犯罪的本質?」我不太了解他的意思,反問他。
「一個世紀前,法國的社會學家愛彌爾·杜爾克姆曾經說過,『並非因為某種行為九-九-藏-書是犯罪行為才遭到指責,而是因為我們指責那種行為,那種行為才成為犯罪。』」
「不是本來就那樣嗎?」
「您說得沒錯,我們雖然有自備發電機,可是從來沒有用過,不知道能發揮多大的功效。」
「還說沒有,都寫在臉上啦。我知道不該在這種時候喋喋不休地說一堆無聊的話,我都知道。」
「有些警官,很明顯就是那種圖示的典型人物。請你回想一下校園紛爭的光景,我無意美化學生們的運動,但是,你想想暴力棒和警棒、火焰瓶和催淚彈——這兩者之間的暴力,究竟有什麼不一樣?不過是以硬鋁合金的盾牌為界線,劃分成腐敗權力下的『正義』,以及會妨礙到這個正義的『惡』。不管個案的狀況有多少差異,只要以犯罪名義來揭發,並制裁他人的行為,就是一種仰仗低級權力的暴力,對吧?」
晚上10點半。
槍中停下來賣個關子,輕輕眨一下眼睛,說,「『兇手為什麼一定要在這棟房子里犯案?』——這恐怕是這次事件的重要關鍵。就某些方面來說,『暴風雪山莊』對兇手來說是最危險的狀況,他為什麼選擇在這裏犯案;為什麼非犯案不可,我現在還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打算循這條線索來調查,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