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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疼啊……媽媽!」男人叫得更凄慘了,俺不由得稍稍放鬆了一下。
「……放開!」
俺環視四周,想找到可以包紮傷口的東西。
俺決定單兵作戰,在周圍尋找起可以作為武器的東西來。這幾天沒有背挎包,高壓電棍也在挎包里。對了,那個男人有高壓電棍。俺鑽進車裡,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大概是被他拿到家裡去了。
俺輕輕喘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看著昏暗的天花板回答說:「俺也說不清楚。」
俺再次揮起了鐵鍬。這回是從下往上,照著他的下巴鏟了過去。強烈的衝擊從俺手臂傳到腰際——這一下打得狠!
「把刀放下……」
俺舉著鐵鍬衝上了二樓。
幾乎所有的神經都集中在手指上了,終於,手指肚感覺到京子的脈搏還在微微地跳動。
俺抓住對面房門的門把一擰,猛地拉開,惡臭撲鼻而來,本來漆黑一團的房間里,熒光燈閃了幾下,亮了。眼前的情景讓俺呆住了。
「……一個人走在人生的路上,才有機會跟別人相識……從相識到分手的短暫的時間里產生的東西,是最珍貴的東西……」
男人糊塗了,用感到意外的聲音問:「怕什麼?」
趕快逃出去,向署里報告!
「這種事沒想過。」
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啊!整個房間被塑料布封得嚴嚴實實,像一個巨大的細菌培養室。屋子正中央擺著一張桌子,桌子周圍坐著三個人,看上去泰然而安詳。
「不行嗎?」
「不許動!」俺把全身的力氣加在鐵鍬上,聽見他的骨頭在嘎吱嘎吱作響。
雖然俺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這裏很可能就是那些被殺害的獨身女性被監禁過的地方,說不定京子現在就被監禁在這裏……
「……正因為是一個人,才有機會跟別人相識。」
「……放開,你把俺給殺了也沒用。」
俺張大嘴巴喘著氣,盯著樓下的男人。盯了一會兒不見他動彈,這才扔下鐵鍬,走進了剛才的房間。
「……俺害怕。」
重新觀察了一下整個屋子,特別注意了一下跟京子同桌的那兩個人。
「為什麼?」
「是不是隨便找一個就行了?隨便找一個男人,湊合著建立一個家庭,是不是啊?」
襯衣被劃破,冰冷的刀刃劃破了右邊乳|房下部。也許是錯覺吧,俺覺得熱乎乎麻酥酥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靠在了對面房間的門上。正要揮起鐵鍬反擊九九藏書,已經來不及了。
「京子!」俺抱著她的頭,不顧一切地大聲叫著,用手指扒開她的眼瞼。血滲了出來。
「你會很孤獨的,你會永遠孤獨下去的!」
「如果你所希望的人不能出現在你面前,你打算怎麼辦?……回答不上來了吧?你打心眼兒里盼望著的人老也不在你面前出現,你怎麼辦?隨便找一個,忍了?找一個還算可以的,跟他結婚,開始新的人生?你就這麼向他,也向你自己妥協,建立一個心與心根本不能真正相通的家庭?」
俺一閃身,尖刀扎在右腋下。疼得不厲害,大概傷得不重。
男人撲過來,整個身子壓住了俺,鐵鍬施展不開了。他把尖刀頂在俺的脖子上,俺立刻覺得渾身肌肉發軟,動彈不了了……
俺手裡緊緊握著鐵鍬,盯住了對面的房門。
男人猛地把手從鐵鍬下面抽出來,站在俺對面與俺對峙了數秒,左手握著一把不知什麼時候抓起的明晃晃的尖刀向俺胸前刺了過來。
男人又順著俺躲過的方向劃了一刀。
可是,當年,俺的好朋友由佳被那個偽裝成警察的壞蛋帶走的時候,俺是怎麼做的呢?
「是嗎?一個人哪?但是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
後來,俺拼了命似的找她,並不是裝出來的,俺真的希望能找到她,真的希望她歡蹦亂跳地回來。但是,俺不能否認,俺有過那麼一個閃念:要是真的把由佳找到了,她埋怨俺怎麼辦?她罵俺無恥,罵俺把她交給壞蛋自己卻逃跑了,怎麼辦?如果是那樣的話,找不到由佳,對於俺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
「那麼,你是怎麼想的?你希望將來跟你一起生活的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俺想笑,沒笑出來。尖刀頂得太緊了,連唾沫都咽不了,只稍微吸了一口氣,說:「……心連心的人,俺不需要。」
「……是。」
男人悶叫了一聲,後仰著跌下樓去。沒在樓梯上碰一下,直接摔在了一樓的地板上。男人的身體醜陋地扭曲著,一動不動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
「……沒那麼想過。」
捲簾門的聲音特別大,往上卷的速度卻非常慢。「快點兒!再快點兒!」俺心急如焚。
樓梯旁邊的小桌子上擺著一部電話,俺摘下聽筒放在小桌上,按了一一〇報警電話,就開始往樓上走。聽筒里傳來報警中心值班員的聲音:「你好!出什麼事了九_九_藏_書?」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男人咬牙切齒地喊道。男人的臉靠得很近,可以看出他的表情是既憤怒又悔恨,「你什麼都不懂……我把你接來,是為了讓你成為這個家裡的一員哪!我誰都不為,為的是你自己啊!」
大概是那個奇怪的男人太慌張了,手綁得好像不太緊,掙扎了一陣右手就掙脫了出來。雙手獲得自由以後,先把粘在嘴上的膠帶撕下來,使勁兒喘了幾口氣。解開捆著雙腳的繩子以後,俺把裙子往下拽了拽,又用手把被那個男人摸過的地方狠狠地擦了擦。
「你是孤獨的。你一直很孤獨。」
「你打算從此以後永遠一個人生活下去嗎?……只你一個人,你覺得生活得下去嗎?」他把尖刀放鬆了一些。
扭頭一砍,那個男人的手腕被夾在了鐵鍬和門框之間,高壓電棍掉在了地上。俺用鐵鍬壓住他的手腕,厲聲喝道:「不許反抗!」
男人遭到這重重的一擊,踉蹌著向樓梯那邊退。
「說什麼哪?一個人孤獨下去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孤獨是煩惱,是悲哀,是痛苦啊!孤獨地活下去,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任何價值!」
「……這種打算……從來沒有過。」
「沒什麼?」
「說什麼傻話呢!當然,現在一個人是活得下去的,但你不可能永遠一個人活下去。不找一個跟自己心連心的人一起生活,任何人都是活不下去的!你聽我跟你說,跟心連心的人一起建立一個互相信賴的幸福家庭,才是真正的人生。你知道嗎?可以把這真正的人生交到你手上的人,就是我呀!」
哪個房間是那個男人瘋狂地監禁殺人的房間呢?俺凝神靜氣,希望能聽到一點兒動靜。可是動靜沒聽到,卻聞到了一股說不出來的臭味兒。既像是被汗水打濕以後放了很多天以後的饅味兒,又像是什麼東西腐爛發酵以後的酸味兒……臭味兒好像是從左側那個房間里發出來的。
「有愛。愛是可以給予,可以灌注的!」
「什麼?」
「說!」
男人說著說著興奮起來,不再用尖刀頂著俺的脖子,抓住俺的手腕就往對面房間里拽。
當時,俺心裏想的是自己留下,讓由佳去叫家長,嘴上卻沒有說出來。由佳去叫家長是最合理的,她家離得近,應該由她去叫她奶奶。當時,壞蛋一邊說「去把家長叫來」,一邊隨意指了一下,既沒read•99csw.com有指俺,也沒有指由佳,而是指的我們兩個之間,意思是誰去都行。俺知道,由佳想說她去叫家長來著,可是,俺害怕一個人留下,搶在由佳前面問:「是叫我去嗎?」結果,由佳留下了,被壞蛋帶走以後殺死,俺卻活了下來,只因為搶在由佳前面說了那麼一句話。
「京子!?」俺大喊一聲,不顧一切地往裡闖。
俺沒吱聲。
「……心這東西,是最沒準兒的東西……說變就變的東西,這東西能跟別人的連在一起?……反正俺是不信。」
「跟誰合適……」
「……沒那種事。」
「我非常理解你,真的,非常理解你……風希!」
「啊?」這傢伙怎麼會知道俺的名字?
「不!不對!」俺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管是京子還是別的獨身女人,如果被綁架、被監禁了,就肯定還活著!但是,如果我逃走了的話,那個男人肯定認為我去報告警察,於是在逃跑之前對被綁架者下毒手……」
「回答我的問題!」男人既憤怒又焦躁地把尖刀往上頂了一下。
俺把雙手搭在京子肩上搖晃了好一陣,京子還是閉著眼睛不動:「求求你了京子,你可一定要活過來啊!」俺把手放在她那傷痕纍纍的脖子上,摸她的脈搏。
「你怎麼凈說傻話呢?跟你愛的人心連在一起,是比什麼都幸福的事嘛!你擁有他的心,跟他心心相印,是人世間至高無上的幸福啊!」
還是沒有人。藉著門廳透過來的微弱的燈光,可以看到二樓的走廊兩側各有一間屋子。
「你打算跟什麼樣的人結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俺在心裏嘀咕著。知道用不著擔心他們會對俺構成威脅,於是踩著腳下的塑料布,大踏步地向京子走過去。
終於,二樓的地板跟俺的視線平行了,俺暫時停了下來。那個男人即便沒有聽見捲簾門上卷的聲音,也一定聽見了鋼門撞牆的聲音,說不定他已經拿著兇器埋伏在上邊等著俺了!他手裡的兇器是什麼呢?高壓電棍?匕首?哪怕他用一塊塑料布蓋住俺,俺也會被奪去自由!不管怎麼說,在樓梯上是危險的,得趕快上去!
進入那個房間的恐怖感甚至超過了可能丟掉性命的恐怖感。京子真的在那個房間里嗎?如果不在怎麼辦?就算在,俺救得了她嗎?
這件事一直埋藏在心裏,對誰都沒有說過。所有的人都認為是壞蛋選擇了由佳。https://read.99csw.com的確,俺那樣問過之後,壞蛋指著俺說:「對,你去!」然後抓住由佳的手腕說,「你留下!」可是,俺心裏最清楚,決定由佳留下的……是俺!
「跟別人的心連在一起,難道不是件可怕的事嗎?」
光線是從男人身後照過來的,在逆光的情況下,俺看不清他到底長著一副怎樣的面孔,但俺可以藉著從俺身上反射過去的微弱的光線,看到他那雙凝結著瘋狂的死人般的眼睛發出的叫人噁心的光。
但是,當混沌的眼睛重新聚焦之後,俺看清了面向門口坐著的那個女人裸著身子,雙手被綁在椅子的扶手上,嘴巴被膠帶封得嚴嚴實實的。儘管她的半個臉都被膠帶捂住了,面容憔悴,滿臉瘡痴,眼皮沉重地垂下,俺還是認出了她。
俺想點頭,但刀刃頂得太緊,沒點成。
「……那就是愛嗎?」俺喘不了氣,說話很困難。不知為什麼,眼淚涌了出來,「共命運?不可能……共享?更不可能。俺不認為那裡邊有什麼愛……不認為。」
「……如果不是一個人,反而活不下去。」
「傻瓜!你真是個傻瓜!到這邊來,我讓你看看什麼是最珍貴的東西……最珍貴的東西是家庭,是愛,是永遠在一起的,是決不會分手的!這就是愛!是血緣的紐帶!到這邊來,到這邊這個房間里來看看吧!」
「不,不會的!」俺心裏另一個聲音說,「你來晚了!他既然決定綁架你,就是需要一個新女人了,也就是說,前邊的女人已經不存在了!」
「沒……」
如果不趁眼下的機會逃跑,恐怕就……
俺豎起耳朵,伸長脖子,觀察著一樓。客廳沒有開燈,對著客廳門的好像是衛生間,門關得緊緊的。靠裡邊大概是廚房。沒有那個男人的影子,沒有任何聲音,連人氣兒都沒有。時間是寶貴的,不可能再走過去檢查衛生間和廚房。俺相信自己的直覺,於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二樓。
俺手腳雖然被捆住了,但靠腹肌的力量,一收腹坐了起來。頭還是有些眩暈,身上也有些發麻,但那種被電擊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刀刃吃進皮膚里,俺緊張地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沒有說話。
桌子兩邊坐著的是兩具商店裡用來架衣服的模特兒。一個穿的是男式衣服,戴著模擬花白頭髮的假髮,還戴著眼鏡。另一個穿的是女裝,戴的是女式齊肩假髮。再往別處看,牆角里擺著一個陶制九*九*藏*書柴狗,陶制柴狗面前擺著一個盤子,盤子里放著狗食。
「說不清楚?什麼意思?」
「這麼說你是不想湊合?」
由於房間里的熒光燈突然被人點亮,讓俺感到這個和睦的家庭好像是從天外飛來的,而且是來錯了地方。
俺決定進左側的房間里看看。俺知道稍不留神就會送命,但必須幹下去。為了防止那個男人萬一從右側的房間里推門出來,俺把後背輕輕靠在右側房門的門板上,腳使勁兒撐住了地板。
記得那個男人是用遙控器把車庫的捲簾門打開的,往車裡一看,果然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放著一個遙控器。拿出來,按了一下寫著「開」的那個按鈕,「嘔當」一聲,捲簾門開始往上卷了。俺嚇了一跳,不由得回頭看了看車庫後部開著的門。
「你不相信有愛嗎?不相信可以跟你愛的人一起生活,不相信可以跟你愛的人同喜同悲同呼吸共命運嗎?不相信可以跟你愛的人白頭到老,共享人生嗎?」
「你睡覺的時候,不點著一盞小燈是睡不著的,是不是?」
「什麼?」
「難道你打算一輩子這麼孤獨下去嗎?」
這時,左眼的餘光瞥見一個影子向俺撲了過來,俺條件反射似的揮起鐵鍬向那個影子砍去。鐵鍬重重落下,震得俺手臂發麻,緊接著聽到一聲慘叫。
就在這時,俺突然想到,這回劫持俺的這個男人很可能就是那個連續監禁和殺害了很多獨身女性的罪犯!俺按下遙控器的停止開關,捲簾門在卷上去二十多公分的時候停了下來。
輕輕地打開車門鑽出來,觀察了一下四周。這裏好像是一個地下車庫。車庫後部的門開著,可以看到裏面的台階。
「跟誰?你的意思是跟誰結婚嗎?」
俺稍稍吸了點兒氣,以補充嚴重缺氧的肺,說:「……活得下去。」
廢話!想什麼哪?那是當然的!救得了!一定救得了!
「……不管怎樣……一個人活下去。」
俺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用盡全身力氣向男人的肩膀撞去。男人被撞開了,俺揮起鐵鍬,照著他的臉拍過去,正拍在他的鼻子上。
希望報警中心以這個電話號碼為線索追查過來,拜託了!
俺小心翼翼地一階一階地往上走去。
「你怎麼……」
雖然只是一閃念,但俺確實那麼想過。這個閃念就像一個蒺藜扎在俺心上,直到現在也無法拔掉……
男人一邊站直身子,一邊可憐兮兮地叫喚:「疼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