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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 Children 第九章

孩子們 Children

第九章

「律師稱不上是戰友,只是你們付錢請來的專家,頂多算是可靠人士罷了。」
①約翰·卡本特,美國電影導演,以《月光光心慌慌》、《紐約大逃亡》、《V字特攻隊》等片著名。
「對嘛。」我說道。「律師頂多就只能幫你們到這種程度而已。就算將恐嚇罪變不見,也不代表那名少年真正得到了幫助。」我噘起嘴來。「那就跟教一名陷入低潮的打者怎麼去破解對方捕手的暗號一樣,只能幫助他渡過眼前的難關。但一名棒球選手真正需要的,應該是修正他錯誤的打擊姿勢才對。」
「那調查官是做什麼的?」
我心中浮現一抹猶豫。我相信我的心情此時看起來一定很像咖啡色,而且是不加糖的。因為我姓武藤,所以不加糖。
「我們早就看穿了。我們並不是被那些難纏的少年所騙,而是故意裝出被騙了的模樣。」
「原來如此。」我點頭道。
「就算我不懂,至少還看得出誰的打擊姿勢不對。」
「跟你父親的關係?」我有點驚訝地會問道。「狀況真的不一樣了嗎?」
「讓他一直穿著運動服實在不好看,而且又很怪。」
「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呢。」志朗同學苦笑道。
「調查官、刑警與教師,相差不遠吧?」
志朗同學顯得有點驚訝。「該不會只是你們自以為找到而已吧?」
「聽你們說話。」
「還有,這句我跟那個人都很中意,真的很好笑。」他又翻到另一頁給我看。
志朗同學說:「嗯,他應該是笑了。此外,我最喜歡的句子是這一句,嗯……,這裏、這個這個,很了不起呢。」他翻了翻書。
「也對。」我所說的就跟幾個月前陣內對我說過的話一模一樣。
我試著說明那本小冊子並非我寫的,但志朗同學並不相信。
我很喜歡調查官這份工作,也蠻引以為傲的,不過我不太喜歡在非上班時間見到這些少年。相信這種心態每個人都有。在休假時間還想到工作的人,與其說是工作狂,倒不如稱為藝術家還比較妥當。
「嗯,是啊。」
「因read.99csw.com為狀況不一樣了。」
即便是少年犯罪,也能像一般官司一樣請律師以隨行者的身份從旁協助。
「武藤先生,跟我們這種人面談,真能讓你們找出我們犯罪的原因嗎?」
「是捨不得拿出來用嗎?」
這類少年隨著年齡增長,當再也無法聚集在一起時就會主動遠離為了打發時間的不良行為,所以我並不會很擔心他們。
「並不是大叔喔。」
「你又不了解我們,我們很狡猾,還能毫不在乎地說謊。」
「會嗎?但像你叫我去面談,結果都只是你單方面在問我問題。說真的,這讓我覺得家裁所的人很煩呢。」
「沒有加砂糖就是了,怎麼了嗎?」
「哦,你隨時帶在身上啊。」我心想:這本書並非全無作用嘛。
「愚蠢的內容比較好吧。」我同意道。有時「愚蠢」反而是一種讚美。我想起兩年前分手的女友也曾感慨地說:「約翰·卡本特①的電影實在有夠蠢的。」這句話應該包含了「讚美」的意義在其中吧。
他的表情稍稍變了,辯稱:「我只是試著配合武藤先生你罷了,我以為你很喜歡這類冷笑話。配合對方的程度進行對話可是我的拿手絕活喔。」
「對了,武藤先生,我看了這本書喔。」志朗同學拿出了一本文庫本,是我給他的芥川龍之介的作品。
我笑著再說了一次「原來如此」。芥川龍之介的文筆還真是尖銳啊。
「我們等待犯下過錯的少年何時願意來傾訴真正的心聲。在告解室里聽人告解並不需要手槍。」
「總覺得武藤先生的話聽起來,會讓人覺得調查官比律師或刑警還要了不起呢。」志朗同學笑道。
「這算啥?」志朗同學一臉困惑。
「手槍指的是?」
「真是死不認輸呢。」志朗同學開玩笑地說道。
「武藤先生你太笨了。不過不能察覺到自己的愚蠢,並不是你的罪過。」他明明還只是個高中生,口氣卻很囂張。「話說回來,你不覺得調查官這份工作很辛苦嗎?」
「嗯。」我馬上回答。
「咦?你父九-九-藏-書親的衣服?」
「說……說的也是。」我答道,腦子卻一片混亂。我越來越搞不清楚志朗同學與其父親之間的關係到底是好是壞了。
「這個嘛……」我看著志朗同學,眼睛眨個不停,隔了好一段時間后才回答:「為了與你相遇。」
「很有趣喔。雖然武藤先生你寫的那些句子更好笑,不過這本書的內容也很有趣。」
「我平常不太愛看書,不過這本書還蠻有趣的,內容很愚蠢。」
「武藤先生,你懂得怎麼去修正錯誤的打擊姿勢嗎?」
「你父親笑了?」
這的確是事實。有些少年抱著遊戲心態犯罪,被送至家裁所時卻馬上控訴:「都是我父母不好,他們不愛我。」但,說真的,我對這樣的少年還是抱持著樂觀的看法。他們單獨一人時沒有問題,但湊在一起時,行為就會產生偏差。陣內常說:「孩子的英文寫成child,但複數型態卻不是child,而是改用children,表示本質已截然不同了。」他認為孩子們具有這樣的特性。
我直盯著志朗同學,然後對他說:「一個高中生說出這種無聊的冷笑話幾乎等同於可恥的失態,不是嗎?」
「牧師?」
他可能只是想開我玩笑才會說出這些話,不過我很肯定地回答道:「當然可以。」
「武藤先生,真是偶遇呢。」
「可是……」我邊嚼著薯條邊說:「即便沒有意義,至少能讓他知道有個戰友嘛。假設我是棒球選手,若有人願意告訴我其實我的打擊姿勢不對,這樣我會很高興呢。」
「大叔我偶爾也會想耍帥一下啊。」我笑道。
「反正下次面談時肯定是我單方面接受質問,現在先讓我問一下又沒關係嘛。你為什麼成為家裁調查官呢?」
「這個嘛……」我回想起前幾天讓我失望透頂的那名援|交女高中生的樣貌,差點就嘆了口氣。
「恨罪不恨人」這句話要實行起來並不難,大部分的孩子都會對他們的家長實行這句格言。
「光是跟我們面談,真的就能解決問題嗎?」
「你怎九九藏書麼突然這麼問?」
「調查官既非刑警、也非教師……」我一邊拿起散落在餐盤上的薯條塞進嘴裏,一邊慷慨地說:「想吃的話就吃,不用客氣。」
「那個人在家。」
「那個人也看過這本書了喔。」
「可是,你大我十歲以上啊。」
「在心情上啦。」我說道。「就算我們真用上了,但平常還是將它藏於懷中。」
「好可怕喔。」
「意思是說,這是家長所給予的愛夠不夠的問題嘍?」志朗同學的口氣好像在懷疑我的想法太過簡單、浪漫。
「因為我們聊了許多。」不曉得為什麼,志朗同學突然開始憋笑。
「沒錯,我們看起來或許像是好好先生,不過還是很可怕的。話又說回來,律師就不會想到要藏起手槍,他們如同獎金獵人一樣到處開槍。跟獎金獵人比起來,牧師應該比較像是你們的戰友吧。」
孩子們習慣原諒家長,這種狀況的確有可能發生。「家長總是讓孩子們感到幻滅。」這句話跟我日常所感受到的相當一致。
人生悲劇的第一幕乃是由成為親子開始。
「哪有那麼簡單。」
「差多了。」我說道。「刑警只會抓你們,因為你們做了壞事。教師則是教導你們知識,讓你們學到在社會當中應當具備的知識與常識。」
另一方面,卻也有另一群少年犯罪的原因不同於為了打發時間這種無聊理由的狀況之下,而是活得很辛苦。由於情況的嚴重程度無法輕易分辨,我們只好儘可能地成為所有少年的戰友。
「武藤先生為什麼會成為家裁調查官呢?」志朗同學突然丟出這個問題。
「戰友?但我們還可以請律師啊。」
①「武藤」與「不加糖(無糖)」在日文中皆念作MUTOU,為諧音冷笑話。
「怎麼說?」
「不,因為我們是牧師。」
「你母親還在旅行嗎?」
「不曉得那個人是什麼時候擅自拿起來看,結果也笑得很開心。」
「可是,我並不認為不良行為的原因出在家長身上。」志朗同學說道。「我身邊不乏只是為了打發時間而出手犯九_九_藏_書罪的朋友,那種人應該占不良少年的大多數吧?」他伸手拿起薯條,塞進口中嚼了起來。「而他們又能很輕易且誇張地騙過像武藤先生一樣的調查官。」
此時的志朗同學跟幾天前在面談室的樣子截然不同。就算因為他父親不在場,未免也差太多了。他主動找我說話的開朗樣子,令人不禁認為這才是原本的他。
不過志朗同學神情爽朗的模樣是不爭的事實。
「這樣還不是一樣沒有意義。」
「我們知道了互相交談是件很重要的事。」
「聊了許多?」
「別看我這樣,我也才二十八歲啊。」
「我們調查官持有名為『法律』的手槍,可是我們並不常拿出來用。」
「因為你姓武藤,所以不加糖嗎?」①
「我就是故意要讓你產生這種想法啊。」我也笑了。「可是調查官因為很少有機會用槍,所以必要之時反而會忘了槍該怎麼用。」
我心想,他該不會連買衣服都命令孩子去做吧?不過這僅止於有可能而已,我沒什麼好說的。
他微微低下頭,像是在掩飾不好意思似地抓了抓額頭說:「就是我跟那個人的關係啦。」
「聽起來蠻帥氣的呢。」
「你是指你父親嗎?」
「我只是想到日後如果有機會負責調查一名可愛的女高中生,當她問這個問題時我就會這樣回答她。」
「你父親呢?」
「這杯是黑咖啡嗎?」他指著放在我與他之間的杯子問道。
「就是這麼簡單。」我強調地說。「就因為這個單純的原因,社會上才會到處都充斥著不良少年。」
「啊,這可不是順手牽羊喔。」志朗同學臉上浮現孩子般的笑容,在未徵得我的同意之前就擅自坐在我對面的位置上。我並未說出:「都吃完東西了,幹嘛不快點回家?」好歹我也有點常識,知道不該將心裏所想的話全部講出來。
我心想:話又說回來,那個既冷酷又像極君王的父親,會跟志朗同學一起看這本書、一起放聲大笑?實在很難想象。
我看向他所翻到的那一頁。
「可是我朋友說多虧有律師幫忙,讓他犯下的恐嚇read.99csw.com罪改判成所謂的『一般借貸』而已喔。」
「意思是你們不會搬出法律來用?」
「調查官可是暗藏手槍的牧師喔。」我說道。這是從陣內那邊學來的句子。
「可是,還是帶著手槍不是嗎?」
過了兩天,也就是周末時,我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見志朗同學;在速食店。當天我閑來沒事漫步在街道上,一時興起進入服裝店逛逛卻被留著鬍子的店員推銷,買了一件並不是很喜歡的秋裝外套。回家路上,我進到速食店喝杯咖啡,被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的人嚇了一跳。原來是志朗同學。
我整個人傻住了,還以為是在看一部很好笑的鬧劇似的。隨著戲劇的落幕,劇中角色們突然都變得無比地懂事,這樣的情景真有可能出現在現實生活中嗎?我覺得相當不可思議。
志朗同學好像快抓到與我相處時的距離感,口氣時而輕鬆時而恭敬地跟我對話。我並不討厭這種試圖掌握住彼此距離的方法。
事實上我的確是蠻死不認輸的,不過我還是說:「帶著手槍的牧師怎麼可能被騙?」
「這樣不行啦。」
「咦?」
「你喜歡看書嗎?」
「社會上還有許多少年因沒人肯聽他們說話而痛苦萬分呢。」這是我的真心話。
「我出來買東西。」志朗同學舉起手上那個廉價服裝店的紙袋,露齒笑道:「這是那個人的衣服。」
「真有必要之時,我們會拿槍威脅,硬將犯錯的少年帶進教會去。」
「這世上並沒有所謂的好家長,不過也沒有絕不會受到家長影響的孩子。」
「你認為家庭環境是引發不良行為的原因嗎?」志朗同學像是在測試我究竟有沒有資格擔任調查官一樣。
「嗯,再過一周才會回來。」
「狀況?什麼狀況?」
「跟上次在家裁所面談時比起來,你顯得有精神多了。」
我原本還想回話,想想作罷。我心想:算了,二十八歲究竟算不算是中年人,這問題就跟「白蟻不算螞蟻,應該說它們跟蟑螂同類才對」一樣,並不會對日常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
「我再說明一點,調查官是你們唯一的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