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坐在離車站二樓出口約二十公尺處。這裏擺著不少盆栽，是個小廣場。再往前走一段距離，天橋就如橫向擴張的螞蟻窩，分出好幾條支道。

①楚門·柯波帝，美國同性戀作家，為著名電影《第凡內早餐》的原創者。《冷血》首創非虛構性的小說寫作方式，影響了近代小說發展。

之後我們能做的只有站在對街等陣內出來，於是我們聊起昨天看的那部電影。

「我覺得男生都會喜歡可愛的女孩子吧。」

「沒問題啦。」

我盯著陣內，他的表情相當認真。

「他怎麼還沒回來呢？」永瀨有點擔心地說。他的朋友陣內在聊天後說要去買個果汁，卻遲遲未歸。

「總覺得坐在車站前的板凳上，被迫陪著他復健的我們才是被害者呢。」

總之，根據電影種類的不同，有時反而是他比我還了解劇情。永瀨說起一部剛看過的驚悚片，一再地向我確認劇情細節，隨後聊到警察監視著收取贖金地點的場面時，他感觸良多地說：「那種緊張感真的很棒。」隨後又笑著說：「現在的我們，感覺上就跟電影中包圍著現場，等著綁匪現身的警察一樣。」

最先浮現在我腦中的是發生在車站附近的那件事。

「這種狀況真的發生了喔。」

「所以……」陣內用力點了點頭說：「這次絕對能順利成功。」

毫無根據地自認為一定可以告白成功的陣內，一臉青春期男孩的模樣，不停地重複說：「奇怪，真是奇怪……，不應該會失敗才對啊。」

難怪他找我們的時候並非打電話，而是直接跑到我們家來。

「你跟她聊過天嗎？」我也開始感到不安。

「他歪著頭。」

「我說陣內啊……」永瀨擔心地叫住陣內。

「柯波帝的小說中有這麼一段話……」陣內非常興奮。

的確，照優先順序而言，他應該先約鴨居才對。

永瀨開始與貝絲同住的時候差不多跟我認識他的時間點一致。但若嚴格說來，貝絲比我早了幾周。也許它便是因此而將我當成經https://read.99csw.com驗不足的學妹。永瀨摸了摸它的頭，貝絲張開一隻眼睛往上瞄了我一眼。我感覺到它散發出的優越感，這應該不是被害妄想症作祟。它那身漆黑亮麗的皮毛，看起來相當高雅。

永瀨很喜歡看電影。他大致上都在家裡「聽」錄影帶，偶爾也會帶著貝絲去電影院。就算看不到畫面，他也能接著聽台詞與音樂而樂在其中。「我的父母為了讓我這個看不見的孩子擁有賴以為生的本領，從我小時候起就特別熱心地教我學英文。」永瀨曾有點自嘲地對我提過這件事。「但現在只有在對貝絲下命令，或是看電影時才會派得上用場……」

「話雖如此，也不至於連續講兩個小時吧……」我看了看手錶，整個人傻住了。

大概在三十分鐘前，幾個高中女生聚集在長椅附近，她們一邊玩著一台好似剛買來的DV，一邊興高采烈地說：「不曉得那傢伙會不會來？」、「他一定會來啦。」大概是想跟暗戀的別校男生或是同班的男朋友一起錄影吧。年輕真好，我很羡慕她們，但是陣內並不然。

「我的大學教授曾說過，這世上沒有任何事可以用『絕對』這個詞來斷定。」

「你認識她嗎？」

高中女生們像是要擺脫變態似地，移動到了遠一點的地方。

我先試著以智者的言語來說服他。

「從這兒看得到陣內打算告白的對象嗎？」

才二十二歲的陣內被叫成老頭之後愈加火大，嗓門也變得更大。「當然有，笨蛋！要不然你們去叫律師來問問看啊！」

我們坐在長椅上，正好面對仙台車站。

「不是彈吉他，就是不斷說些蠢話吧。」

陣內在數小時前遭到失戀的打擊。他向一名在車站內的錄影帶出租店工作，燙著大|波浪捲髮的女孩子告白，結果被拒絕了。而且是乾脆到令人嘆為觀止的拒絕。

「大致還看得出模樣。」中間隔著一條馬路，再加上店頭的玻璃窗阻隔視線，看不太清楚。

「他果然很沮read.99csw.com喪，說的話比平常還多，他可能打算借這樣的復健方式儘早恢復精神吧。」

途中，永瀨對陣內說：「與其約我們，你倒不如約鴨居還比較好一點……」

「你還真有自信呢。」

對於他那毫無根據的斷定，我與永瀨與其說是受不了他的自信而愣住，倒不如說是深受感動。由於太過感動，我們毫不反抗，也忘了提出質疑、忘了原本想要設法打消他的念頭，就這麼跟著他走到錄影帶出租店前。

「他會不會偷偷躲起來哭？」話一出口，連我自己也覺得實在沒什麼說服力。

「要是世上真沒有半件事能說是『絕對的』，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廣場上設有幾張長椅，行人來來往往。七夕時會在這裏舉辦活動，冬天則有大學的男子拉拉隊在此幫參加聯考的高中生加油。

卸下導盲鞍之後，貝絲臉上已不見導盲犬的使命感及責任感，只剩下拉布拉多犬原有的純真。它悠然地將下巴擱在永瀨的鞋子上。

由於事出突然，我與永瀨沒能立刻搭腔。

而陣內卻繼續慫恿地說：「不對，應該說你們要來見習一下才對。反正你們倆從沒告白過吧？那更應該跟我來，機會難得耶。」

「那傢伙不行啦。」陣內似乎不太想談這個話題，所以答得很快。

當時我們坐在車站前天橋旁的長椅上。永瀨坐在我身旁，貝絲睡卧在他腳邊。

我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我們被他這番話嚇得說不出話來，躺在我們腳邊的貝絲則像是在對陣內說「你別傻了好不好」似地抬起頭來打了個呵欠。

「我覺得……那樣子好像稱不上是對話喔。」為了不傷害到朋友，永瀨溫柔地說道。

「原來如此，是這樣子啊。」

陣內主動找我們出來。「我要去向女孩子告白，你們陪我走一趟吧？」他的口氣聽起來就像是運動選手邀請朋友前往觀賞自己的比賽一樣。

永瀨接著問道：「陣內有可能成功嗎？」

「哎呀，你、我和貝絲都很閑嘛。」

我們坐在長read.99csw.com椅上再等了一會兒，陣內終於回來了，當然也帶回了給我們的果汁。

說到爭辯，陣內絕不會輸給任何人。最後他以「像你們這種傲慢的女高中生，就是會拿DV去犯罪」這句聽起來簡直是找碴的話，讓她們無話可回。

從仙台車站西側的出口出來的地面上是車輛繞行的圓環及公車站，若從二樓出來則是大型的天橋。

「聊得可多了！」陣內的表情很認真，還用手指比了個OK的手勢。「當她問：『請問何時還片？』我就回答：『明天。』她若問：『要不要乾脆借一周呢？』我就會回答：『那麻煩你了。』我們的感情好到我說『通』，她就會回答『過』。對話順暢得很咧！」

「沒錯，就是楚門·柯波帝①，他的小說當中有這麼一段話：『在世上一切事物當中最令人感傷的，就是不管個人如何，世界依然不停轉動。如果某人與情人分手，世界應當為了他而暫停。』」

「因為他正在復健當中？」

我們站在錄影帶出租店對面的人行道上，看著店內的情形。裝上導盲鞍的貝絲乖乖地蹲在永瀨身旁，毫不關心地低著頭。

「是個怎麼樣的女孩呢？」

可是陣內卻搶先一步，像是想以拔高的語調說服我們似地說：「我認為這附近的世界為了我停下來了。」

我們忍住笑意。不料陣內突然轉向那間錄影帶出租店，正當我想猜他要做什麼之時，他把雙手圍在嘴前做成喇叭狀，大聲地喊：「這種爛店，倒掉算了啦！」

「什麼事驚人？」永瀨轉頭望著陣內，他是憑聲音來判斷陣內站在哪裡。

高中女生們被他突如其來又無禮至極的責罵搞得火冒三丈，便不愉快地反駁。「你這個怪老頭囂張什麼啊？有哪條法律規定不能在車站前面聊天嗎？」

永瀨問：「你到底跑去哪裡買果汁啊？」但陣內並未回答，而是聲音高亢地說：「太驚人了！」

「這附近的時間為了失戀的我而暫停了。」

為看不見的永瀨提供各種情報可說是我的工作，九-九-藏-書我也不否認這讓我對無法辦到此事的貝絲抱有些許的自負感。朋友們都嘲笑我：「你幹嘛跟狗計較？」這隻能說他們的眼光太短淺了。如果我的情敵同樣是人，那我肯定會相當從容。

「錄影帶出租店的店員。」

我們驚訝到無話可說。

「我認為……」他雖然生來就失明，但偶爾會宛如看得見周遭風景似地轉頭。「人類這種生物會靠著自己的拿手絕活，幫助自己從打擊當中重新站起來。」

「剛剛聊了那麼久嗎？」連永瀨也感到吃驚。

「什麼意思？」

「還真虧他有那麼多話題能說。」我嘆了口氣。

「像我們這樣的人，是否就叫做湊熱鬧的呢？」陣內說要去告白，待他跑進店裡之後，永瀨對我說。

「一定是因為太過突然啦。」永瀨安慰他。「就是這樣。」

「陣內他並不是那種人。」

「你要告白的對象是？」過了一會兒，永瀨才開口問出這個問題。

我右手拿著一台立可拍相機。這是陣內拿給我，要我幫他拍下紀念性的一刻的。他就是會在這些小地方特別用心。

「所謂的湊熱鬧，指的是主動前往的那種人。像我們這樣硬是被逼來的應該不算。」

「陣內喜歡那種可愛型的女孩子嗎？」

「當然認識，我每周都會去租錄影帶啊。」

「心情不好的田徑選手還是會選擇跑步、歌手會選擇唱歌，每個人應該都是這樣重新振作起來的吧。」

陣內的確是被拒絕了。不過他看起來並不難過，而只是不太能接受這個結果罷了。

「吵死人了，你們怎麼沒去學校？不曉得這裡是什麼地方嗎？」他衝上前去開罵。

我有點不情願地拿起相機，拍下陣內隔著收銀台與那個女孩面對面的照片。但是距離有點遠，我不太有自信能夠拍得很清楚。

「我反而緊張起來了。」

「原來如此。」我與永瀨都被他的氣勢壓過。

「不，我倒認為他會相當活躍喔。他一定可以勝任家庭裁判所的工作。」永瀨預言道。「他今天只是有點焦躁不安罷了。」

「感覺九九藏書蠻可愛的，身高大概……到你的肩膀這邊吧。短髮很適合她，而且她還燙了大|波浪。」

我開始懷疑這串冗長的蠢話可能是他故意說的，好讓我們難以分辨真假。不然就是因為陣內減少了彈吉他的時間以增加K書時間，因此壓力無處宣洩，精神出了問題。

我與永瀨同時「咦」了一聲。「什麼發生了？」

「你根本就是強辯嘛！」我苦笑道。「虧你還說你想成為一名家裁調查官。」

「你是說他不會灰心喪志嘍？」

這兩者的確都是陣內擅長的。

「我實在看不清楚女方的表情耶……」

過了大概五分鐘，陣內從自動門內走了出來。他恣意橫越馬路，朝著我們這裏走來。永瀨好似察覺到腳步聲，手肘頂了我一下。「陣內現在的表情如何？」

「怪了，到底是哪裡不對呢？」他打從心底覺得不可思議，還說出「最令我難過的是無法回應你們的期待」這種像是落選政客才會說的話。

「柯波帝……，你是指楚門嗎？」我說道。

「嗯，我可以理解呢。」永瀨深表同意。

「當然啦，我這次單戀絕對會成功。」

「看樣子是失敗了。」

「照你說的，調查官的工作要面對犯下刑案的未成年人吧？」

他一邊說是什麼果汁，一邊遞給我們。

「那陣內呢？」

「嗯，他正在進行失戀的復健。」

陣內前陣子才剛從大學畢業，目前正為了考取家庭裁判所的調查官資格而用功K書。

「可是，連在那邊的女孩子們都不幸受到波及，被陣內念了一頓耶。」我豎起大拇指指向背後。

「他說沒興趣，就掛我電話。真是個過分的傢伙，對吧？」陣內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再打一次電話，他竟然說：『我已經拒絕過一次，你還來找我，這樣算違反法律喔。』好像我是個沒良心的推銷商似的。」

「我並不認為陣內他能救得了那些少年。」

「現在收銀台旁的客人走掉了，陣內要找她說話嘍。」我開始現場轉播。

「為什麼？」我故意問。我猜鴨居大概是馬上回絕他的邀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