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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Ⅱ ChildrenⅡ 第三章

孩子們Ⅱ ChildrenⅡ

第三章

「他是十八歲的年長少年。」陣內指著工讀生說道。
「還是一樣都在外面過夜。老爸因為沮喪的關係,最近也都很晚才回來。大概是在外借酒消愁吧,有時連聲音都啞掉了呢。不管我怎麼問,他也只會回一句『我跟朋友出去……』他哪可能有朋友咧!」
「明他比較不能原諒遭到劈腿的父親。」
「應該是十年前的事了吧,我記得當時我才二十齣頭。」
我能回去繼續工作了吧,明丟下這句話就走開了。
「他並不曉得是我,因為我是在不露出真面目的狀況下揍他的。」
「說他是個沒用的老爸。」
「不太對。」我溫和地加以否定。「家裁所做的只是調停,並非審判。我們會請夫婦雙方前來,聽聽他們的說法。」
我猜不透他此話何意,但還是回答:「是的。硬要說的話那應該是偵探的工作。」
「小子,你給我聽好。我出生至今從沒人說過我遜!」我邊聽著他那不知從何而來的自誇之語,邊邁步走出店面。十月下旬的寒冷空氣從我的衣襟縫隙穿過。
「你叫明啊?」我問道。
「告訴你,我把這個問題當成是寒暄的一環。所以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乖乖地給我回答。」陣內口出不知所云的威脅之後,以強硬的口氣說:「最·近·跟·你·父·親·處·得·還·好·吧?」
「你會使用試驗觀察就表示明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值得你在意嘍?」這樣說或許有點過分,但像明這樣的問題少年實在多到不行。
可是陣內現在卻在我眼前說出「沒救的傢伙就是沒救了」這句等同放棄自己工作的發言,感覺實在很奇怪。「之前你不是說過家裁調查官可以創造奇迹嗎?」我很謹慎地再向他確認一次。
收銀機前面只有我們。
「奇迹?那怎麼可能會發生!若不是隨隨便便地調查一下少年、馬馬虎虎地寫一下報告書,哪有辦法處理完堆積如山的工作啊!武藤,這點read.99csw.com你不也是清楚的很嗎?」
「那個沒用老爸?」
「只是剛好過來啦。」陣內有點不耐煩地說道。
「他去年因為跟其他學校的學生打架而被退學。」
半小時后,我們起身離開。
「客人。」
我有點生氣。
「原來如此。」明顯得有點掃興。「那家裁的人也不會去找出外遇對象並加以懲罰嘍?」
「是這樣嗎?話說回來,你會用上試驗觀察還真是蠻稀奇的呢。」
「有一對大學生情侶上門消費,看菜單選擇餐點時卻起了口角。後來男方低聲下氣地向女方道歉,明他就看不下去了。」
「你是指賞他一拳嗎?」
明發出咂嘴聲。但他可能是認為工讀生最好別與客人起衝突,也可能是深知陣內的頑強個性,所以最後還是丟出一句:「我才不管那個沒用老爸咧!」
「我忘了。」我原以為陣內會很生氣地說他父親的事,但他的表情相當平靜。「我早忘記那個人的事了。」
我心想:十幾歲男孩子的行動原理當中,這個理由至少佔了五成以上的分量,例如「騎虎難下」、「不想被人認為自己很遜」。很久以前我曾問過一名少年為何打架,他回答「我在落實和平」,這種答案還比較可貴一點。
「最近跟你父親處得還好吧?」陣內問道。
「怎麼個低級法?」
基本上對於送交至家裁所的這些少年們、調查官可採用「保護管束」或「移送少年院」等兩種處分。但除此之外還有「試驗觀察」,也就是不馬上作出結論並延長調查的時間,在這段期間會要求少年定期來家裁所報到,觀察其狀況。依情節的輕重,有時還會要求少年至相關機構生活一陣子,或是安排他們去做學徒。總之調查官可以透過這種方式更持續、積極地與少年接觸。
「拜啦。」陣內粗魯地道別後走向自動門。
「他是高中生嗎?」
「那不對的是母親,而read.99csw.com非父親吧。」
「曾經有?」
他身材很高大,咖啡色的長發也很適合他,看起來還蠻帥的,加上雙肩很寬,並不會給人瘦弱的印象。
「會嗎?」
「打架的理由呢?」
「你們認識啊?」我交互看了看還帶點稚氣的青年與陣內。
當然啦,我們每天都得面對源源不絕的問題少年,沒空常常使用試驗觀察。
「告訴我嘛。」在我的追問之下,陣內喝了一口啤酒後開口說:「我賞了他一拳。」
「沒錯。他惹得男客人很生氣,雙方開始爭吵,最後演出全武打。店長跑出來制止,警察也前來處理,最後就換我這個身為家裁調查官的陣內大人出場啦。」
「沒關係。」陣內斬釘截鐵地說道。這讓我不禁聯想到陣內該不會將明的父親與他父親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了吧。「總之因為他母親常常不在家,明懷疑她可能在外交了男朋友。」
「武藤,你怎麼可以這樣稱呼人家?」
「八成是。我也這麼覺得,雖然她一再否認……」
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明像是乖乖看過員工守則一樣,很客氣地送我們離開。
「只是湊巧啦。」
「我們的用意並不是要找出壞人。」若是上法庭審判,揪出壞人是唯一的目的。但調停並不一樣。「調停的目的在於溝通。」
「啥?你賞了你父親一拳?」我吃驚地不覺拉高聲量。
明以崇拜的眼光看著我。「家裁所會舉行審判對吧?審判就能決定夫婦兩人到底誰對誰錯嗎?」
「當時你有跟你父親見面?」
「明的老爸跟我家那傢伙不一樣,我家那個算是最低級的了。」
「他眼睛張得老大。原本他就是個丟臉的傢伙,但當時的他可說是丟臉到極點。因為有所了斷,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不可能啦。」很快地否定我說辭的人竟是陣內。他還用「你別多嘴」的眼神瞪我。「沒用老爸一點都不帥氣,對吧?」
九九藏書「而且他年紀還比客人小。」
「無聊透頂。因為被隔壁校的男生瞧不起,覺得不加反擊的話『太丟人現眼了』,有夠八股的理由吧?」
「上周我不是去家裁所跟你面談過了嗎?我也說過你用不著來這裏,規定的日子一到我自然就會去家裁所嘛!」明很彆扭地說道。
「嗯,是會來啊。想離婚或不想離婚的人都會來喔。」陣內指著我說:「這個人現在就在那一課,他可是處理夫婦紛爭的專家呢。」
我以前曾對在意的少年通通做出試驗觀察的處分,卻落得每日行程全被與這些少年面談、聽其報告給塞爆的窘況。不知如何是好的我只好一如往常地與他們談話,結果當然是受到主任的告誡:「你這樣光是叫他們過來、跟他們聊天,根本不算試驗觀察,而是自然觀察!」
「他剛剛說他父親怎樣怎樣……」
「偶爾啦。每次見面都像是隔了好幾年,但他卻毫無改變,看了讓我很火大,於是我就趁機做了我從小就一直想做的事。」
「這是什麼?」
「你還真是愛管閑事啊。」陣內並未發怒。
「聽他們說話之後咧?」
「是很突然沒錯,而且是正面直擊喔。」陣內的手慢慢地動了起來,試圖重現當時的情景給我看。
「我剛剛一直覺得……陣內你也跟著罵他父親,這樣不太好吧?」
「嗯,是啊。」明也同意他的說法。
「MD,就是可以用來錄音的玩意。你連這都不知道嗎?」
「是我所屬樂團的曲子。很贊,回去聽聽看吧。」
「你好。」明露出不太友善的表情。像這種壓抑自己內心的真正想法,把不滿堆積在臉上的少年在家裁所相當常見。
原來如此,主任說的對。我相當佩服,也自我反省了一番。
「你老媽還是一樣嗎?」
「哪有人會自己說自己很贊啊?」明投以同情的眼光。「很抱歉,屆時我可不會說恭維話喔。此外,陣內先生你年過三十了吧?像你九*九*藏*書這樣的大叔還在玩樂團,太遜了啦。」
我實在想不出如何不讓真面目穿幫而揍人。總之這個話題到此打住,可以確定的是陣內以他獨特的方式與父親劃清了界線。「這個方法好像不太適合推薦給問題少年用。」我肯定地說。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他以前也曾這樣說過。「是什麼契機讓你忘了你父親呢?」
「是跟其他工讀生打架還是跟客人?」
陣內似乎想起什麼事,突然回頭對明說:「對了,這玩意給你。」並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
「所以明的父親跟我老爸的事一點關係都沒有。」陣內斷然地說道。
「試驗觀察。那小子家最近剛好有點問題,所以我認為在這種時期應該要謹慎觀察一下狀況比較好。」陣內這番很符合調查官身份的發言讓我有點驚訝……,不對,應該說是相當訝異才對。
「丟人現眼?」
「你就……突然賞了你父親一拳啊?」
「喔……」
「少啰嗦,誰說我是來找你的啊!我只是剛好來這裏喝酒而已!」陣內也有點火大。「我是為了激勵這個沒用的晚輩才帶他來這裏喝酒!」
「哦……」我點了點頭。法律用語上稱十四、十五歲為年少少年,十六、十七歲為中間少年,十八、十九歲則為年長少年。他正是陣內在家裁所負責過的少年。
幫我們結賬的正是明。他一邊算賬,一邊面無表情地說:「我有事請教一下,想離婚的人是不是也會去家裁所?」
「他原本一直在速食店打工,不過三個月前又跟人打架,就被開除啦。」
「搞外遇?」
「不是當場判定誰對誰錯嗎?」
「哎呀,像這種對父親的輕蔑或憎恨情結要是有化解的方法,可以讓少年們知道啊,說不定派得上用場呢。」
相較之下,陣內他是那種會在慎重考慮后才決定使用試驗觀察的調查官。不過與其說他慎重,倒不如說他只是嫌麻煩而已。「就算延長了一段時間,結果九九藏書還是不變嘛。」他很常翹著嘴巴如此說道。
「你平常不是都嫌太麻煩而不做出這種判決嗎?」
沒用的晚輩指的好像是我。
「不管在職場或家裡他都只會低頭哈腰,真是個丟臉的沒用老爸!」明說道。
「他明明只是個店員,卻突然對男客人丟出一句:『是男人就振作一點好不好啊!』」
陣內對自己的發言完全不負責任,這可說是家常便飯,我並不會為此感到幻滅或驚訝,只會在內心嘀咕:好好好,你說的是。
「那一拳讓我整個人神清氣爽起來。」陣內宛若聽到很有趣的相聲一樣,開心地笑了。「我瞬間忘記了他的一切,心情好得不像話。」
陣內擺出一副麻煩上門的表情,掏起耳朵。
如果是我,可能會責備他:「怎麼可以說自己的父親沒用呢!」不過陣內跟我不同,他很高興地說:「喔……你老爸還是一樣沒用啊?」
「那請問陣內大人給了他什麼樣的處分呢?」
「倒不如說是明他老爸比較令人在意。」
「你來啦?」一旁有招呼聲傳來,我抬頭一看,一名手持空啤酒杯的青年站在我們右邊。看到他穿著綉有「天天」兩個大字的圍裙就知道他是店員,八成是個工讀生吧。
「你父親後來說了什麼?」
我皺起眉頭問:「這也是因為丟人現眼?」
「我老爸?」陣內有點吃驚,隨後有點不悅地說:「嗯,好像曾經有個這樣的傢伙呢……」
「我想問的是……」明露出比剛剛還要驚訝與焦躁的神情。「裏面錄的是什麼啦?」
「可是……」我不禁插嘴。「相信你父親一定也有很帥氣的時候才對。」
「設法找出雙贏的方法。」還真虧我能說出這樣抽象的說明。
「你父親是不是嚇了一跳?」
「這跟你父親有什麼關聯嗎?」反正在喝酒,我決定大胆地深入詢問一下。
他穿的圍裙上掛著名牌,上面有「丸川明」三個手寫的小字。
「你是特地跑來見他一面嗎?」我問陣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