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商店那邊見到的。今天人還真不少，連買東西都得排隊。大家看到商店前面排了那麼多人，可能會以為這間店賣的飲料很特別，其實只是因為工讀生的手腳太慢了。」

「應該算是吧。」陣內粗魯地回答我。他連話都懶得說，散發出一股疲憊感，還蠻稀奇的。

「哪來的演奏啊！真是夠了，早知道我就不接這份打工了。『輕鬆工作賺不了錢』這句話說得真對。」

「例如……，不是有一種人面魚嗎？」

「好吧，你說是就是嘍。」我兩手一攤，擺出投降的姿勢。「你很特別，大家都是因為在意你這個人，所以才會竊竊私語。」跟這種任性大王在一起，還是乖乖配合比較輕鬆。

貝絲非常喜歡陣內，很黏他。它雖然對一般人都很友善，不過仍保留了些許堅毅。基本上它不太會對我以外的人撒嬌，但是陣內出現時，它就會欣喜若狂，尾巴擺動的激烈程度就跟失控亂噴的水管沒兩樣。

「你所謂的特別是指？」我邊笑邊問他。

行經鬧區時，我會覺得像是站在發出隆隆聲響的濁流中；走在深夜寧靜的人行道上則有如立於潺潺細流之中。九九藏書

「但優子應該不可能對你視而不見……」說著說著，我也察覺到腳邊的貝絲好像跟平常見到陣內的反應不太一樣。

不安感襲上我心頭，我轉頭看著左邊，心想：你真的是陣內嗎？雖然聲音一模一樣，但樣子卻怪怪的。或許貝絲早已識破他的真面目了。

「沒錯，正是我陣內。」他毫不客氣地念出自己的姓。「還真巧呢，在這裏遇見你。」他好像放了個東西在長椅上。

「我好像曾聽電視新聞報導過。」即使聽到有人面魚這種生物，我也不會感到驚訝。

這真的讓我非常訝異。我自認對熟人的腳步聲與氣息相當敏感。雖然我感覺到有人朝我走來，不過聽起來並非陣內的腳步聲，所以我沒特別注意。大概是我在發獃吧。

「我剛剛遇見她啦。」陣內很乾凈地說著，讓我整個人突然放鬆了下來。

「那個……叫半人馬對吧？」優子曾經提過。

「是啊。」陣內既直率又傻愣愣地回答我。「實在是累死我了。」

陣內以告誡的口氣對我說：「你這就叫自我意識過剩啦！永瀨，你是個稀鬆平常的普通人，世人所注目的是那些九-九-藏-書更為特別的人啦。」

「我聽說你在這裏打工，所以來找你。原本還以為你會在舞台上演奏呢。」

優子總是會歪著頭說：怎麼會這樣咧？

陣內很不高興地說：「怎麼突然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吵死人了。」

「優子也在排隊人潮當中？」難怪她遲遲未歸。

「不知道。」陣內這個奇妙的比喻讓我不知該如何回應，卻又覺得很有趣。「不過，你又不是半人馬。」

這種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好像是站在河川當中，讓我回想起國小露營時，站在流經谷底的河川之中的感覺。

「我問你，那玩意應該算一個人，還是算一匹馬？」

「怎麼啦？」我話才出口，陣內便笑了起來，以銘感五內①的語氣對我說：「原來這世上也有你解不開的謎啊？」

「不，我很接近了喔。」陣內這個人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他能以很認真的語氣說出這種話。「我是很特別的存在，所以旁邊這些湊熱鬧的人全注視著我。」

流水不斷從我身旁流過，有時覺得好暖和，偶爾又覺得冰冷。周遭的聲音也是，人聲、音樂、雜音及噪音都不斷地從我身旁穿越，其中有九-九-藏-書一大半是風聲、車聲或是遠方隱約傳來的對話聲。當這些聲音從我身邊經過時，我從中挑出我所需要的聲音，就像用手撈起在河裡游來游去的魚兒、掉在河床上的小石子、飄在水面上的樹枝或是水生昆蟲一樣。有些聲音得聚精會神才挑得出來，但有些聲音輕易地就能過濾出來。

「我覺得這世上的一切都是謎。」

「你以前以為是騙人的嗎？」

「你說的話真是令人難以捉摸。」

這句應該是沒有惡意的話好像連蠻遠的人都聽到了。周遭的聲音宛如被覆蓋上一層空氣薄膜似地逐漸變小，附近長椅上的人都停止了談話，我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該不會有很多人看著我們吧？」

「還好啦，是有幾個人看著我們沒錯。真是沒禮貌。」

「他們大概是在討論我吧。」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理由。

「一定是覺得我這個瞎子很稀奇吧。」

「是啊，很不幸地，她剛好在惡性循環的核心地帶呢。我還刻意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跟她打招呼，只是她並未察覺到就是了。」

此時陣內一語不發，大概是在看我吧。

「你今天負責賣果汁及食物嗎？ｒeaｄ.99ｃｓｗ•ｃｏm」他剛剛好像有說他是銷售員。

「不是還有下半身是動物、上半身是人的玩意嗎？」

「真的嗎？」

過了不久，我為了改變耳朵聽的方向而轉了轉頭。可是依然聽不到優子的腳步聲。

總之，我是這樣掌握住聲音的。所以當我發現有些聲音我擷取不到時，我總會不自覺地伸出手，企圖抓住聲音。要是優子沒告訴我，我還真不曉得一般人並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一些排隊排很久的客人向工讀生抱怨：『為什麼只是買個果汁居然花了這麼多時間？』於是工讀生又得花時間安撫客人，就這樣不斷惡性循環。」

「優子也跟我一起來了，不過她怎麼遲遲未回呢？」我集中精神聆聽，這種感覺就像是為了聽取遠方的聲音而在耳上加一個集音器。

我聽見前面及右邊傳來類似翻報紙、以及平靜的波浪緩緩衝洗著岸邊砂礫的微弱聲響。雖然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不過應該是我們附近的人在竊竊私語。

雖然陣內是人，但他更像狗。說誇張一點，陣內連對第一次看到的狗都會打招呼，還會問它：「精神好嗎？」簡直就像是見到久違的老友似的。

可是貝ｈtｔps://read•９９csｗ.cｏm絲今天卻沒有黏著陣內不放，這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雖不至於嗚嗚低鳴，但貝絲繃緊了原本放鬆的身體，連尾巴也不搖了。

①銘感五內：〔出處〕：明·羅貫中《粉妝樓》第八十回：「這是萬歲的龍恩，臣等銘感五內。」 〔解釋〕：比喻內心非常感激。

「原來你們打過照面啦？」

「本來就是嘛！」

「你今天不太像平常的你耶。」

雖然狗兒的反應我只能用想象的，不過聽到陣內這樣問候，狗兒應該不會不高興吧。

「你來啦？」我身旁傳來有人粗魯地坐下的沉重聲響，使我突然回過神來。

「騙人！」陣內大聲地說：「你幾乎知道所有的事。雖然說你的眼睛看不見，其實你什麼都看得很清楚！」他的嗓門原本就很響亮，所以雖然他不是用吼的，音量還是大到能傳得很遠。

「陣內？」

過了一陣子，周遭的私語聲消失了。舞台那邊再度傳來樂器聲，大概是下一個出場的國中生樂隊在準備。

不過我倒是大概知道原因何在。

「是啊，今天我的確不像我自己。」

「你別傻了。」陣內淡淡地說：「他們是在看我啦。」

我怎麼會沒察覺到陣內走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