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也這麼以為，但後來漸漸出現圖像扭曲變形或是文章整段不見的狀況，很恐怖吧？又不是畫在紙上的顏料說塗改就塗改，放在網路上的文圖怎麼會亂掉？」

「發現什麼？」

「那起事件有內幕？」

「也對。」他當場承認了，「我想起來了，上次我在晚上打完的小說，隔天印出來一看，竟然完全變了樣。原本應該是技巧高明、韻味十足、內容嶄新的小說，竟然變成了陳腔濫調、慘不忍睹的內容。那應該也是有人偷偷打開我的電腦，把小說內容改掉了吧。」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論點，卻有點被說服了。原來如此，不無道理。

「你們該不是串通好的吧？」我湊近井坂好太郎小聲問道。

「這狀況是從我開始調查安藤商會之後出現的。」井坂好太郎的語氣不像是在對我說明，而像是在整理自己腦中的思緒，「你那個公司後輩已經展開行動了嗎？」

「這也沒什麼好驚訝的。」我再次冷冷說道，啜一口咖啡，「一定是你睡迷糊或是嗑了葯，意識不清的狀況下自己更新了網頁。」

此時女服務生又走過來添水。我將水杯放到前方，望著茶壺的水流進杯里，畫出小小的漩渦。無意間，我抬頭看向這名女服務生，她化著淡妝，有著很深的雙眼皮，鼻樑高挺，留著俏麗短髮，非常可愛。我知道這樣的少女正是井坂好太郎的心頭好，才在想他大概又要搭訕了，同時做好準備能夠隨時露出苦笑，一切只等井坂好太郎採取行動。沒想到，先搭話的是女服務生。

「你居然沒聽過？安藤商會的負責人是住在岩手縣深山裡的大富豪安藤潤也，他還活著的話，已經是個老頭了吧。」

「你剛剛說的新作品內容，是真的嗎？那起播磨崎中學的事件，我不是才跟你提到？」

「批評別人的言論應該在網路上說，這是禮貌。」

我當然不覺得這案子和自己有任何關聯，只是隱約想到，四十七這個數字和《忠臣藏》里赤穗浪士的人數剛好一樣呢。

「那他的住處應該是超級豪宅吧？」

「是的。」井坂好太郎的反應非常迅速，他挺直了背脊，主動伸出右手，「你認識敝人？」

「什麼樣的關聯？」

「只要打開你的電腦，就能知道你所管理的網站數量、網域名稱和檔案目錄結構。https://read.99csw.com就連你的密碼，大概也找得到。你這個人這麼懶，大概每個網站都使用相同的密碼吧。要我查也查出你的密碼啊。」我知道他非常懶惰，所以我這番話並非毫無根據，而是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我所經營的網站又沒那麼先進，還會自己變更頁面設定，又不是有生命的動物。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而且，我建的所有網站和部落格都出現類似的狀況耶，這又怎麼解釋？」

「會把播磨崎中學事件和安藤商會聯想在一塊兒的人，天底下大概只有我吧。」井坂好太郎一邊以紙巾擦拭手指，揚起眉毛說道。

「長篇嗎？」

「怎麼都是有人說？」我依舊是半信半疑。

「對了，您的新作品什麼時候會出版呢？我好期待呢。」

「什麼東西串通好？」

井坂好太郎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愣愣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接著眨了好幾次眼之後才開口：「我第一次親耳聽到有人批評我的小說。」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我冷冷地說道，端起咖啡啜了一口，「不過是網頁的設定檔改變罷了。這年頭網頁設計的自由度是非常高的，只要頁面設定一變動，就有可能造成版面變形。」

「怎麼可能在這裏剛好遇到你的讀者？這機率太低了。」

「網路上多得是批評你作品的文章，」

展開行動這說法聽起來籠統又誇張。「沒有什麼大行動啊，我想他只是上網搜尋了一下而已。」

「聽說他過得很低調，住在一棟屋齡六十年的老舊平房裡。」

「你問我我問誰啊，」我斬釘截鐵地說道：「而且，我從剛剛就一直覺得奇怪，今天是我來找你商量事情，為什麼我們的話題一直繞著你的事情上頭打轉？」

「人？兩邊有著相同的人物出現嗎？」

「真相如何，沒人知道。這個傳聞存在很久了，我本來也不相信，覺得世上根本沒有這號人物。但是呢，我剛剛不是提到一個漫畫家嗎？」

「啊，是這樣啊！」女服務生似乎大受感動。

「他還活著嗎？」

「人。」

「安藤商會，是一間商店嗎？」

此時我不禁笑了出來，觀望著被自己的崇拜者戳到痛處的井坂好太郎會有什麼反應。沒想到井坂好太郎露出爽朗的笑容，彷九_九_藏_書佛不是被戳到痛處而是被搔到癢處。「我目前正在寫一部巨作。」

「一開始只有一點點小更動，譬如只有一句話的語氣被換掉。」

「有人擅自更動我的網站，很可怕吧？」井坂好太郎煞有介事地說道，我卻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怕，反倒是厚顏無恥、不知恐懼為何物的井坂好太郎竟然會害怕，這一點比較可怕。

「你真愛誣賴人吶。」井坂好太郎搔了搔太陽穴，「我是真的在寫這部作品，而且快寫完了哦。何況你一定想都沒想過，你所知道的播磨崎中學事件只是冰山一角。」

「結果我一查之下，發現了安藤潤也與播磨崎中學事件的關聯。」

「泄露給誰？怎麼泄露的？」

井坂好太郎旋即哈哈大笑，「開玩笑的啦。毒品跟女人，我寧願選後者。」

「是啊，你說你昨天去看了那部電影，我也覺得好巧呢。」

「啊，我知道。最近還推出了那起事件的紀錄片呢。」女服務生立即答道。

經他這麼一說，我也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我把安藤潤也這四個字反覆念了幾次，問道：「他很有名嗎？」

我實在很想指著他的鼻子說，在網路上散布不實謠言、陷害那位漫畫家的就是你吧？

「我昨天也去看了。」我插嘴道。但井坂好太郎和女服務生都當我是空氣，看也不看我一眼。

「你是怎麼把這兩件事湊在一塊兒的？」

「請問您是井坂好太郎先生嗎？」她問道。我仔細一看，她的臉頰微微發紅。

「多關心一下你那個公司後輩，他現在的處境搞不好相當危險。」

「是啊。」我點頭。

「既然毒品跟女人你選後者，大概是不小心告訴某個女人了吧。」我先酸了他一酸，接著解釋道：「不過最有可能的狀況，就是你家被外人侵入了。」

「不，我說的巨作並不是指分量，而是指內容。這是一部以我辛苦搜集的資料為背景，帶有寫實色彩的虛構之作。不但如此，這還是一部寓意極深的作品。」井坂好太郎侃侃說道：「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你還記得五年前播磨畸中學發生的那起事件嗎？一群奇怪的大人闖入學校，殺了許多學生。」

看到這四個字的瞬間，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來，文字比聲音更強烈地刺|激著我的記憶，但我到底是在哪裡見過這四個字呢？九九藏書我還是想不起來，忍不住想敲打自己的腦袋。

「原來是這麼回事。」井坂好太郎喃喃說道。

女服務生嬌怯怯地伸出右手與他交握，看來她不但是井坂好太郎的讀者，還是個忠實崇拜者。她不顧自己現在仍在上班，叨叨絮絮地談起了她喜歡的作品。「我好喜歡您的出道作，還有那本最有名的《禍從口出》也讓我非常感動，但我最喜歡的還是處|男上班族和擅長卡波耶拉格鬥技的花|花|公|子對決的那部作品。呃，書名叫什麼來著，我一時想不起來……」女服務生說著害羞地搔了搔頭。我轉頭望向井坂好太郎，發現他刻意掩飾的靦腆當中還帶有努力回想的神態，這傢伙搞不好自己也忘記書名是什麼了。反正他的小說內容一定是抄襲從前的漫畫或電影來的，也難怪他記不住。

「咦？」我不禁輕呼出聲，腦袋瞬間混亂了起來。我先想到的是，安藤商會這名稱好耳熟，接著便想起昨天大石倉之助在電話里提到的「新關鍵字」，不就是「安藤商會」嗎？我努力回想，卻想不起來我剛才是否和井坂好太郎提到了這個名詞。「你怎麼會知道這個？」

「播磨崎中學與安藤商會的關聯。」其實大石倉之助只是在程式里看到安藤商會這個關鍵字，但我故意不明講，搞得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都是傳聞啦。」

「那起事件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嗎？」女服務生一臉陶醉地問道，我不禁替她擔心她手上的托盤會不會掉到地上。

「搜尋……」他若有深意地輕聲念道：「我一開始也是上網搜尋。」

「你想說什麼？」

「不，那應該是你原本寫的就是那樣了，井坂。」和前面那些狀況比起來，這件事更沒什麼好驚訝的：我又拿起咖啡杯正要啜一口，發現杯里已經空了。

但我剛剛說到播磨崎那些事的時候，他的臉上完全沒有驚訝之色。我還是覺得他是聽了我說的話之後臨時起意瞎掰的。「你擅自用了我剛才說的內容吧？」

「不為人知的豈止一面而已，詳情請看我的新作，屆時你就知道了」井坂好太郎九-九-藏-書說得很像一回事。

「我最後一次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說他見到了安藤潤也。」

「他的錢多達上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井坂好太郎自稱「敝人」，也是第一次聽到他以如此充滿知性的嗓音說話。

我無事可做，只好靠上椅背環顧店內，牆上嵌有一台大型寬熒幕電視，畫面上是一身西裝的新聞播報員，不曉得這是電視新聞還是網路新聞。

「我剛剛不是說我的網站被人動了手腳嗎？」

我正想嘻笑著頂他一句「你在說什麼鬼話」，牆上寬熒幕的電視畫面出現一則新聞標題，而我手邊玻璃杯的杯壁熒幕上也出現了相同的畫面，我以手指在杯麵上輕摳，提高了音量，播報員正在報導：「埼京線電車內發生婦女遭集團性騷擾案件，嫌犯共四十七人，疑似在網路上相約犯案……」

「我認為一般人口中的那個事件，其實只是冰山一角。」井坂好太郎的眼睛突然變得炯炯有神，「所以，我想根據我自己搜集的資料，以及我的想像力，把這個故事描繪出來。」

「當然是我查出來的嘍。」他頓了一下，「不，正確來說，是那個漫畫家所說的話引起了我的興趣，於是我開始調查『安藤潤也』。看他提到安藤潤也時，開心得跟什麼似的，我就覺得，這個安藤潤也絕非善類。」

「真是太期待了！想看得要命！」女服務生扭動著身子說道。

「對方怎麼動手腳？」

「他是安藤商會的社長，但沒人知道安藤商會經營的是什麼事業，總之他是個非常有錢的資產家。由於他從不拋頭露面，所以知道他的人並不多。有人說他的錢是靠賭馬和賭自行車賽贏來的，可是光靠賭博怎麼可能賺到上億、上兆的銀兩？」

我剛剛才和井坂好太郎提到播磨崎中學事件，搞不好他是在聽了我的話之後，隨口胡縐說這是他新作品的題材。對，肯定是這樣。

井坂好太郎沒有明確回答，只說：「這個嘛，等你看了我的小說之後，自己想想吧。」

「你怎麼了？」

這種狂妄自大且單純到不能再單純的自戀，讓我不禁對他產生了欽佩之心。

「這我就不清楚了，有人說他和老婆兩人相依為命，也有人說安藤潤也已經死了，只剩他老婆還活著。」

「我怎麼不會知道？聽好了，我是真的在獨自追查播磨畸中學事件，包括歹徒的read.99csw.com真實身分等等。警方對外公開的情報很可能是假的。而我查到後來，發現安藤商會跟這起事件有所牽連。」

「嗯，那個和你完全相反、個性好、人見人愛的漫畫家。」

「你怎麼知道我嗑藥？」井坂好太郎瞪大了雙眼問道。我只是隨口說說的，這下子反倒是我吃了一驚。

第一，為什麼非得從這兩樣當中選一樣不可？第二，什麼道理讓你認為不能兩樣都選？我很想如此吐槽又嫌麻煩，還是沒多說什麼。「變更網頁內容的方法很簡單，只要把動過手腳的檔案上傳，覆蓋掉原本的檔案就行了。而這件事，只要知道密碼、連得進你的網站後台就辦得到。換句話說，你一定是把密碼泄露給外人了。」

「不過，發現兩者有關係的，不止你哦。」我並不是想還他一報，只是實話實說，「我公司的後輩工程師昨天在解析程式的時候也發現了。」

我當然聽得一頭霧水，「這麼回事是怎麼回事？」

「理由很簡單啊。」井坂好太郎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因為世界是圍繞著我運轉的。」

我聽到他說「最後一次」，理所當然地以為那個漫畫家已經死了，但一問之下，井坂好太郎搖頭道：「他逃走了，跑去過起隱居生活。好像是在逃走之前遇到了安藤潤也。」井坂好太郎說著，以手指沾了杯壁上凝結的水滴，在桌面寫下「安藤潤也」四個字。

「有。」井坂好太郎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拿著吸管的手似乎正微微顫動。「你聽過安藤商會嗎？」

「咦？是這樣嗎？」我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

他沒回答，依然沉默地苦苦思索著。

「渡邊，你人雖然不壞，內心卻是混濁的。」或許是剛才被崇拜者稱讚的關係，他似乎心情很好。

「我能請教你一個問題嗎？他的小說到底哪裡好看？」明知道會惹人厭，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她。果不其然，她的眼神頓時充滿了輕蔑，彷佛眼前的我是一名人種歧視分子，接著不發一語轉身便走了，似乎連「我不屑和你說話」這句話都不屑對我說。

井坂好太郎一聽，搗著嘴邊愣著不動好一會兒，只有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轉，似乎正在思考什麼，專心得彷佛連呼吸都忘了。

「但是，那個幕後黑手為什麼會挑上我的網站動手腳？」

「是你自己打錯了吧？」

「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