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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複眼隊長似乎嚇一跳,看起來也像是為流露內在感情而困窘。
為了擴張水路,需要挖掘地面的道具,也就是需要適合挖土的棒子,所以我想去荒野找找看。
森林相當廣大,我朝著海浪聲奔去。
我慌忙起身,體格壯碩的男子也慢慢爬起來。「等……」瘦弱的男子慌張地說:「等一下,我腳麻。」他表情痛苦,步履踉蹌。我苦笑著,覺得他真是沒出息。
「還要再走一段路。」複眼隊長摸著帽子,面無表情地回答。他的鬍子變長,下巴變黑。雖然望著這裏,實際上不像在看我。「你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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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平安回家,豈不是沒有意義?」
有一棵大樹,綠葉成蔭,我們稍早前在樹下歇腳。
多姆老弟從我肩膀跳下沙灘,散發出濃濃的警戒氣息,全身的毛倒豎。瞧他的尾巴,簡直快直衝天際。
多姆老弟在小船里抬起頭,對我說:「你坐這個回去怎麼樣?」
也不是被那種快|感沖昏頭——不,正確地說,我真的得意萬分,但我漸漸會去更遠的地方。我做了一個可用水衝掉排泄物的廁所,並挖一個貯存雨水的大洞,拉出一條水路到城市。以前曾在書上看到古代遺迹也有沖水式廁所,我便試著效法。
那麼,年輕人幼陽說的「庫帕帶我回城裡」,實情是不是也是如此?儘管遍體鱗傷,卻能回到城裡,會不會是像我這樣的人帶他回來的?是不是偶爾會有像我這樣的人漂流到這裏?
「這樣啊。」複眼隊長語氣平靜。「那再休息一下吧,路程還遠得很。」他再次坐下。
想到這裏,我忽然察覺,我和妻子的關係是不是也一樣?如果放棄、置之不理,我們永遠不會有交集。若多少想修復關係,是不是也必須由我主動走近?緊緊拉住彼此傾斜的線,總有一天能交會。
連他們當中最健壯的號豪都比不過我(雖然是理所當然),總之非常爽快。孩子們的讚賞也帶給我成就感。
「你們會害怕庫帕嗎?」
「什麼是海?」多姆老弟問。「這種很吵又不太吵,像古怪鼾聲的的聲響跟海有關嗎?」
注意到時,我已迷路。可能是漸漸習慣自己的身體是巨大的,我過於自信,覺得「只要大步行走,去哪裡都沒問題」,沒留意方向就走遠。多姆老弟大概也疏忽了。我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和多姆老弟商量,他說:「我在睡覺,也不曉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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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藏*書又過幾天,我和多姆老弟一起出遠門。
古時候,有人——像我這樣的普通人(以我的主觀來看),是不是曾出現在附近?然後,這一國的人偶然發現他,大受驚嚇:「那個杉樹怪是什麼!」庫帕的故事便由此而生,不無可能。
我看著小船,心生一股懷念,模糊地暗想:我是何時搭船來到這裏?聽到多姆老弟提議:「你可以坐這個回家呀。」我才想到「回家」這個選項。
睽違十年回到故國,總算能夠表明身分,他卻不怎麼開心。比起成功復讎的快|感,恐怕更感到強烈的虛脫。他大概是在想那些無法帶回來的庫帕士兵吧。
「庫帕很厲害嗎?」瘦弱的男子啞著嗓子問。「我們有勝算嗎?」
多姆老弟說:「既然你能跟貓交談,跟老婆交談想必是輕而易舉吧?」我不禁覺得好笑,約莫是被那種滑稽推了一把,我興起「或許該回家」的念頭。
附近有海嗎?
至於發光的石頭,或許是從在我眼中平凡無奇的數位相機衍生出的傳說。
此外,在政府機關的工作中,協助町內會及自治會的經驗派上用場。我了解這種社群的需要。
平常我都在政府機關努力製作文件,回家就坐在電腦前追蹤股價漲跌,如今卻像這樣勞動身體,貢獻心力,我不由得感到好笑。
「複眼隊長,還剩多久的路?」我問。
「不會。」我應道。這當然是逞強話,腿愈來愈沉重,想到離庫帕愈來愈近,胸口就沉重窒悶。可是,一旦承認,就變得跟那個膽小、不懂忍耐的瘦弱男子一樣。
「這就是海。我應該是從海的彼端過來的。」
我想到了。庫帕是不是像我這樣的人?
「咦?」
「你沒有老婆嗎?」多姆老弟開門見山地問。
「該好好回家,是嗎?」
「喏什麼?」
此時,我摸模糊糊地感覺到,複眼隊長或許對我們有所隱瞞。
「不過?」
「是啊。」他們平安歸來,確實如此。複眼隊長來找過我幾次,他與我透過多姆老弟的描述想像的人物形象相去不遠。只有一隻眼睛十分銳利,刻畫在嘴角和眉頭的深紋有著克服重重難關的強勁,卻沒有讓對方萎縮的狠勁,我不禁聯想到默默投入工作的老師傅。他的話不多,看到我也僅有些微驚訝,便開口道謝:「感謝你為我們趕走鐵國士兵。」
另一方面,我的腦中卻烙印著離家時看到的母親身影。母親揮著手,卻顯得寂寞萬分。她拱著肩膀,一副隨時會哭出來的樣子。我問:「你為我感到驕傲,為我感動https://read.99csw.com嗎?」母親低喃:「你可以回家的。」「不要擔心,我會努力。」我向母親保證。然而,母親始終沒笑。我以為母親會像自古以來的傳說一樣,揮舞旗子,滿臉笑容地歡送我出征,所以我困惑極了。「家裡才是最好的。」直到最後,母親仍不停說著。
「沒錯,我們是來找東西,不是來迷路的。」我彎身撿起腳邊的棒子。拿起來確實順手,長度也剛好。但我試著挖地,兩三下就折斷。這麼脆弱,沒辦法用在挖水路上。
複眼隊長忽然別開視線,眺望遠方天空。我好奇地問:「隊長,您在想什麼?」
「咦,那是什麼聲響?」多姆老弟在我的肩上說,有些激動地抖動身體。
「我……」體格強健的男子收回視線,複眼隊長一眼,俯視著地面說:「我非常怕。但我覺得,這是無可奈何的。為了保護大家……」
「以前我看過叫這種名字的樹木。」去夏威夷的歐胡島旅行時,看過高聳而形狀尖銳的杉樹。導遊介紹:「這是庫克隊長發現的樹,所以取名庫克松樹,Cook Pine。」當時,我對外形明明是杉樹,卻稱為「Pine」——松樹,感到不可思議,反射性地想起,喜馬拉雅雪松在日文里明明叫「喜馬拉雅雪杉」,但其實是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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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的多姆老弟抽|動鼻子,望著周圍的枝葉。
複眼隊長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我膽心會被罵「不許這麼沒志氣」,肚子隱隱作痛,卻並未如此。
多姆老弟仔細舔起身上的毛,從胯|下、大腿根部,一路舔到尾巴。
如果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我的感情傾向於「沒有想念的人」,另一方面,雖然只有一點點,卻也有著「對不告而別的內疚」。
「看到同伴回到原來的家,與家人擁抱,我覺得很好。家果然好。」
「Cook Pine。」還沒意識到,我已脫口說出。
「慢慢的啦。」多姆老弟有點害羞。「雖然沒辦法立刻變好,不過我覺得,如果能慢慢改善關係也不錯。」
「如果不能確定,你就不回去嗎?」多姆老弟不是在挑釁,只是單純地提出疑問吧。他一雙可愛的眼睛直盯著我。
我望向複眼隊長,他移開視線,同樣望著遠空。他帽上的許多眼睛也沒看我。
仔細想想,遇到多姆老弟時,我已遠離海邊。
「咦?」
「要是回得去,」多姆老弟點點頭,叮嚀:「別把這邊的事忘嘍。」
「啊,那棵樹滿https://read•99csw•com適合的吧?」多姆老弟在我肩上悠哉地下指示,我不禁感到好笑,覺得自己像是受他操縱的機器人。
我靜靜等他理完毛。
是嗎?這句話猶如當頭棒喝,我甚至沒餘裕去想這件事。
好想快點前進。我盯著路線彼方,不管前後左右,儘是一片荒野。連從哪裡走來、要往哪裡去都不曉得。
不管是挖洞還是搬東西,都會引來「好棒」的讚美,受到感謝、依靠,我覺得也不賴。
「沒事。」我回答,腦中卻浮現一個假設。會不會是很久以前,像我這樣因緣際會漂流到這一帶的人,注意到這種杉樹,指著大叫:「Cook Pine!」而這個國家的人誤聽為「庫帕」?
「光這樣就是很大的改變吧。」不是安慰,我十分認真。倘若不改變彼此的認知,貓與老鼠的關係永遠是平行線。即使是一點點,只要有心走近,兩條線總會在某處相遇。這不無可能。
「海就是……」我幼稚地解釋:「有很多水的地方。」然後,我加快腳步,就像被「百聞不如一見」這句格言催趕。
我憶起自己應該回去的家。我已遺忘家人好一段時間,不忠的妻子是我猜忌與混亂的源頭。為了維護精神,於是大腦刻意選擇遺忘吧。
複眼隊長眯起眼,望著這一幕,而後開口:「休息后就出發。」
就我看來,那只是一片海岸景觀,但從未見過海的多姆老弟,或許覺得那裡潛伏著會發出鼾聲的巨大不定形生物。
「哦。」接著,複眼隊長詢問體格強健的男子:「你呢?」
「什麼事?」
「可是,不確定回不回得去。」
「我大概永遠不會了解她的想法吧。」
「不是嗎?不過,我們貓沒有家,若問要回去哪裡,的確很曖昧。可是,出了門就會想要回家。再說,喏……」
「既然都休息了,就在這兒吃點東西再走吧。」複眼隊長從皮袋裡取出牛奶凝固做成的點心。
「你怕嗎?」
「多姆老弟,這裡是……」我彷彿受到樹林吸引。
「有是有,不過感情不好。」
要忘掉這麼奇異的體驗很困難吧?
放眼望去,地上確實散亂著一堆樹枝,我們不知不覺間來到一片杉林。
「這是什麼?」我一走近小船,多姆老弟便從後方小跳步追著問。
我跟號豪和醫醫雄商量建造廁所,總算完成時,他們說:「請你來啟用吧。」話雖如此,我實在沒勇氣在眾目睽睽下排便,所以婉拒了。
他們不知道海?我赫然一驚。遇見多姆老弟的地方,也就是他綁住我的地方,同樣感覺不到海的氣息。read.99csw.com
「你沒有家人嗎?沒有想念的人嗎?」
那語帶玄機的說法令我有些介意。
「喏,複眼隊長和庫帕的士兵不也回來了?」
「聲響?」我豎起耳朵,卻沒聽到特別奇怪的聲響。風微微吹動杉林,然後是自己的呼吸聲,還有不曉得從哪裡傳來的浪濤聲,只有這些而已。但我很快發現:「是浪濤聲?」
「喂,不要這樣!」瘦弱的男子高喊,體格壯碩的男子故意戳他麻痹的腳嬉鬧。「我腳麻了,不要碰!」
多姆老弟興緻盎然地在小船旁繞來繞去,偶爾似乎會感受到未知的恐懼,發出嘶叫聲,做出威嚇的動作,但仍繼續觀察。
「前面還有很多樹枝。」多姆老弟又說。
「是海嗎?」
「哪裡不對勁嗎?」
Cook Pine、Cook Pine,我反覆默念,再改念「庫帕」。有點像,又不太像,很微妙。
「怎麼來的?鑽過來嗎?」
「為了保護大家。」複眼隊長重複他的話后,低聲喃喃:「唔,確實如此。」
幾天後,我不禁對無所事事感到過意不去。
吃不消地暗想「明明都被戴綠帽了」的自己,與開始考慮「回家吧」的自己,在腦中面對面。你要不要一起來?我邀請多姆老弟。然而,他眺望大海,興趣缺缺地打了個大哈欠,唯獨尾巴像在嗅聞潮香般,用力搖晃著。
「我就是乘坐這個過來的,是能在海上移動的交通工具。」
一個體格壯碩的士兵坐在地面,伸直腳望著遠空。藍白色的空中雲朵飄浮,延續到遙遠的那一頭。他眯著眼,像在警戒,也像是對著彼方微笑。
「你成功了呢。」初次與複眼隊長見面時,我不知怎麼起話頭,於是曖昧地說道。
「那當然。你在說什麼?出了門就該好好回家,不都是這樣嗎?」多姆老弟教訓我。
庫帕士兵真正的故事
「我們回得了家嗎?」我小小聲地問,不想讓其他兩人聽見。
「我很怕。」瘦弱的男子第一個噘起嘴。因此,我能毫不遲疑地答道:「一點都不怕。」
「是啊,也有回去的選項。」我低喃。
「這是兩碼子事。」
我覺得他的感想非常單純、率真。
「這個嘛。」複眼隊長嚴肅地斂起下巴。他像下定決心般吁口氣,再深吸一口,出聲道:「我們一起回家吧。」
「你也不能一直待在我們國家吧?」
多姆老弟高高躍起,跳進小船。說是小船,也只是一個如細長狀洗臉盆的物體附上引擎般的簡單小船,但尺寸畢竟是配合我,在多姆老弟眼中非常巨大。光是跳進小船,或許他便彷彿踏入一棟小屋子。九*九*藏*書
「你們好好談過嗎?」
我的小船捲入風暴,不知經緯和路徑,隨波漂流到這裏。不是說循著原路折返,就回得了家。
複眼隊長沒生氣也沒笑,倏地站起。「差不多該出發了。」他拍拍屁股上的沙土。
「這麼一提,你們和老鼠的關係有進展嗎?」遭鐵國士兵攻擊后,便是一連串忙亂,我完全忘記老鼠的事。「你們貓跟老鼠能和平相處嗎?」
「你現在心情如何?」我問。「琢磨不透哪,不過……」他應道。
「先前我一直沒問……」多姆老弟像在做柔軟體操般伸展身軀。
雖然迷路,但沒有地圖,只能繼續走。
「啊!」我靈光一閃。
不知已在荒野上行軍幾天。一開始,我記得夜晚和早晨的次數,也就是睡覺的次數,但疲勞漸漸累積,白天停下休息的時候增加,而且有時候所有的人都睡著,所以弄不清楚究竟過了幾天。
「什麼?」多姆老弟問道。
另一邊,瘦弱的士兵神經質地按摩自己的大腿,誇張嘆氣,埋怨著「好累」、「肚子餓」。離開城市后,他一直是這副德行。
「這樣啊,你不怕。」複眼隊長應道。由於他的語氣太隨便,我覺得他並未相信我的話,便又強調:「我真的不怕。」
我想起妻子。這是一種從外側觀察自己的感覺,彷彿化身成第三者機關,觀察我、忖度我的心情、預測我的行動。
眼前突然冒出一片沙灘,呈港灣的形狀。那裡是一片大海。
不知是自嘲還是難為情,只露出一眼的他忽然展露笑容,回答:「是啊。」
「這裡是不是庫帕的森林?」我問。但現在已知庫帕不存在,所以我也不明白「庫帕的森林」意味著什麼。
人類說我幫他們趕走鐵國士兵,不需要再貢獻更多,但遊手好閒,鎮日躺著,教我坐立難安。所以,我決定稍微勞動一下。
我邊解釋,邊四下張望,視線在右端停住。沙灘上有個白色物體,形狀像放大幾倍的嬰兒用澡盆,孤零零地擱淺,原來是釣船。跟我乘坐的釣船非常相似,或者說,那就是我的釣船沒錯。
「嘿、嘿!」體格壯碩的男子不放棄地戳瘦弱男子的腳,每次一戳,就引起一串尖叫。「還沒碰到庫帕,你就要先被腳麻死嘍。」
比方,挖掘地面尋找水源,或更進一步強化守護城市的城牆。我孱弱無力,從小學就最討厭體育課,但畢竟擁有四倍大的肉體,其他人類非常高興。
「複眼隊長他們可是克服重重困難回來。」
可能是介意複眼隊長剛才的反應,或者是母親的話一直卡在我心上,我無意識地提出壓抑在心底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