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刀尖刺上婦人腹部，肚臍右上方，一施加力道，可以感覺刀子刺破表皮與皮下組織。蟬在腦里描繪著人體構造，兩相比對似地繼續移動刀子。

「傑克·克里斯賓不也說過，『大功告成，先走為妙』。」

「來殺我們……為什麼？」婦人體內彷彿充塞了煩躁與焦急、恐怖與憤怒。蟬走近一步，婦人便陷入極度恐慌。她踉蹌了一下，手撐在一旁的餐桌上。

「誰吩咐的？」

婦人的眼睛全紅了，激動得語無倫次。她眼睛眨也不眨地逼近過來。

「你說的那件事，警察已經在調查了啊。」

「你也對女人動手嗎？」她這麼吼道，一副像是說「你敢嗎？」的挑釁口氣。實在不曉得她的腦袋迴路怎麼運作的。

拔出刀子時，他轉動手腕粗暴拔出。

「我要說的是，這真是個悲慘的世界啊。你不會不懂吧？」

蟬板起臉孔。對了，是有那樣一部電影——他帶著一種像咬到苦澀果實的心境回想起來。明明是個優秀殺手，卻自命不凡地說什麼「我不殺女人跟小孩」。「專家才不可能那樣哩。」蟬噘起嘴巴，口水又噴到婦人身上，說：「醫生動手術的時候，會說『我不醫男的』嗎？就算上門的客人再怎麼丑，特種行業的小姐還是會好好服務人家啊。什麼『Nowomen，nokids.』。這根本就是歧視！我最討厭那種人了！」他把臉湊近婦人。「而且啊，那個殺手明明是法國人，卻講英語耶。很奇怪吧？」

就知道他要來這一套。蟬沒有應聲，掛掉電話。他移動腳步正想離開的時候，發現一本不曾見過的雜誌，拿起一看，似乎是有線電視的節目表。蟬驚嘆地想：有錢人連電視節目也比較多啊。以後該不會連頭條新聞都要額外收費吧？有些什麼節目呢？他拿起遙控器。

「我是來殺你全家的。就跟你說是工作啦。」

「真的假的？」

「殺人哪可能那麼容易！」

「這是怎麼一回事https://read.99csw.com嘛！」她帶著混亂的表情指著後方，那裡倒著兩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蟬望向邊桌上的時鐘，岩西差不多要打電話來了。「順利完成了沒？」岩西總是一派輕鬆地打來確認，然後一定會用一副宣示神諭的口氣說：「傑克·克里斯賓不也說過嗎？『守時就是守身』。」蟬想在這之前把工作解決。

手機響了，蟬感到厭煩。一接起電話，就傳來岩西「順利完成了沒？」的問話。他應該已經四十好幾了，說話卻像個高中生一樣粗魯，明明不諳世事，矇昧無知，卻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氣。

「他們不想殺無辜的女人跟小孩。」

「知道啦。羅嗦。」

「其他傢伙不肯做啊。」

「會做出那種事的，都是中國人之類的吧！」

婦人漲紅了臉氣憤不已，還是顯得傲慢。比起丈夫跟兒子被殺害的憤怒與悲傷，她似乎對自己遭受攻擊一事更感到憤懣。

「難不成你不借用那個人的話，就不會說話嗎？」蟬有一股想要扔掉手機的衝動。他也想，如果忍耐老頭子的瘋言瘋語也算是善行一件，神明一定確實記住了我的名字。

「『如果告訴查理·帕克，可以到路上殺掉十幾個白人，他一定會扔掉樂器放棄演奏的。』」蟬說得很快，口沫橫飛。「那是高達電影里出現的台詞。」

「說是不動產公司的人，是騙你的，歹勢。」蟬聳聳肩，伸手摸摸垂在耳邊的褐發，他的頭髮相當柔細，自己也很中意。一踏出腳步，就感覺到地毯的觸感。「要是你們不讓我進門，我沒辦法工作嘛。如果我按門鈴說：我拿刀要來殺你全家了，你們不可能放我進去吧？九*九*藏*書啊，會嗎？」

「快點走人吧。還有，明天過來拿錢。」

「剛結束。」蟬答道。

婦人淌著口水，呻|吟著。

切過腹橫肌，割開無數的毛細管與神經，割開肌肉，刺出空洞。到達肝髒的時候，他停頓了一秒左右。

「就是啊。就是因為你不在意這種小事，我才接的嘛。像我們這種小業者也只能撿這種其他人不做的工作。換個說法，就是『見縫就鑽』。」

「呼、火、」婦人睜圓了雙眼，眼角痙攣了一下，蟬沒有漏看。這大嬸心裏有鬼哪。

客廳牆上有一個大柜子，排列著各式皮包，像是皮包店的展示櫃。原來這世上有人是這麼花錢的啊——蟬佩服地想。

「就是我上司啊。不過也只有我跟岩西兩個人啦。那傢伙接案子，我做事。你不覺得很不合理嗎？勞動的人可是我，那傢伙啥也不做耶！很奇怪吧？」

「什麼是什麼，那個趴在沙發上的是你老公，躺在電視機旁的不就是你兒子。不過是斷了氣的啦。話說回來，那台電視真是有夠大的，幾寸的啊？還是叫寬熒幕？高畫質？對了，聽說那種寬熒幕電視連平常看不到的地方都看得到？真的假的？」蟬滔滔不絕地說。

「啥？」蟬覺得這話太令人費解，納悶起來。「為什麼不能殺小孩？小孩總有一天也會變大人唉？那要到幾歲才可以殺？不想殺貓殺狗還可以理解，人管他什麼年齡性別，不都是人嗎？」

聽到婦人自以為是的口氣，蟬苦笑說：「說那種話，中國人會生氣唷。真是過分。不管哪一國，都有人會為了錢不擇手段。日本人也會幹的。總之這種事多的是，而且很難破案啦。再說，」

「我想說的是，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婦人年過四十，臉上厚厚的底妝蓋住了皺紋，身上緊繃地包裹著年輕品牌的襯衫。她打算憑一己之力來阻止衰老嗎？蟬看得目瞪口呆。

「很遺憾，就是這麼容易。」蟬聳聳肩。實在有夠羅嗦的——他不耐煩起來。做ｈｔtｐｓ://reａd.99ｃｓw•cｏm母親都這麼啰哩八嗦嗎？幸好我媽在我小學時候就失蹤了，那才叫做母愛吧——他由衷地這麼想。「對了，告訴你一句我喜歡的話好了。」

婦人大叫的瞬間，蟬的手動了，右手的刀子向前刺出。蟬彷彿自身化作刀刃一般，集中神經，確認手中的觸感。

「也就是說，查理·帕克想殺白人想得要命，只好靠著吹薩克斯風來排遣。可惜現在沒有薩克斯風的人到處都是。」

「壓榨？」婦人應答的表情此時突然恢復正常，不過回答之後，立刻又陷入半狂亂狀態。

這棟二層樓住家位於茨城縣水戶市的新興住宅區，蟬人就在客廳里。

「再說？」

蟬準備拔出刀子。刀鋒抽離的部位，一定會開始湧出鮮血吧，蟬想象著在對方體內泛濫的血液。

「我就說吧？所以啊，我只好冒充不動產公司的人請你們開門嘛。你家不是打算要買大廈嗎？明明都有這棟豪宅了，真厲害啊。反正，有人告訴我這件事，吩咐我扮成不動產公司的人上門。」

「岩西啥都不告訴我，我自己調查了一下，結果聽到不少關於你兒子的傳聞。人家說他雖然住在水戶，為了做壞事，還特地大老遠跑到東京去。真教人佩服，我甚至有點感動呢。我很欣賞他這種努力喲。總之，因為同伴被燒死，其他的遊民氣炸了。那些傢伙該行動的時候還是會行動的。畢竟他們還有希望嘛。他們雖然是『homeless』，不過可不是『hopeless』，對吧？」

「我不是在講那個！我是在問為什麼我得遇到這種事？！你是什麼人啊？你不是不動產公司派來的嗎？」婦人聲音尖銳，語氣充滿憎惡。

這句話八成也是引用來的吧。「你倒樂得輕鬆。」

「什、什麼？」比起自己的性命遭到威脅，婦人似乎更不滿蟬的無禮。

「養鵜鶘的啊，偉大的不是鵜鶘，而是飼主啊。」

「有什麼辦法？我想說的話，全寫在傑克·克里斯賓的歌詞上頭嘛。」

「rｅａd•９9csw•ｃｏｍ什麼跟什麼？」

「羅嗦的是你吧，壓榨混蛋。」

「你也不曉得唷？就說嘛，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鬼。反正那個白痴一開口，就一定要引用那傢伙的話。好像是個樂團主唱，你也沒聽過吧。反正，岩西滿腦子都是那傢伙的歌詞，開口閉口就是傑克·克里斯賓曰，老是這樣，傑克·克里斯賓曰：『弱冠青年，無知才是幸福』。真是聽他放屁。像是委託人是誰啊，為了什麼理由殺人啊，他半丁點兒都不透露。我不就像便利商店的店員，不曉得自己賣的麵包是怎麼做的嗎？不對，好像不大一樣啊，我想是因為那件事吧，你兒子家教不是『很好』嗎？」說到這裏，蟬又再次語帶諷刺地強調「府上家教」幾個字，說：「他之前不是放火燒死了藤澤公園裡的遊民嗎？」

「我說啊，比起兇手被警察逮捕，遊民們更希望有人做掉他，畢竟這年頭少年犯根本不會被判什麼大不了的刑罰嘛。所以他們湊了錢委託岩西，要他幹掉那個教人火大的小鬼，所以，我就來了。」蟬一鼓作氣說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我又不是鵜鶘，是蟬啦。」

「真羅嗦。」

「你到底想說什麼？」

「岩西啊。」

「不肯做？」

「撕冰？」

「我說啊，這年頭這種命案一點也不稀奇了，為了搶區區幾萬塊，殺人全家的人到處都是。你知道這種懸案有多少件嗎？」

婦人睜大了眼睛，瓦斯噴發似地從口中「咻」地吐出氣來。

「你也知道這麼深奧的字眼唷？聽好了，我可沒有壓榨你的意思。」

「我不是在講那個，我是問現在是什麼狀況啦！」

蟬注視著婦人持續了一陣子的痙攣，以及血液從傷口流出來的景象。他小心移動，避免踏到血泊，接著就像觀察壓扁的蟲子一般蹲了下來。確認婦人手腕已經沒有脈搏后，他拖過帶來的運動背包，更換衣物，當場扔掉沾了血跡的衣服。那是大量生產、大量販賣，隨處可見的襯衫和牛仔褲https://read.99csw.com。

「這是客戶的要求啊。」蟬再一次搔抓頭髮。「說要幹掉你們全家，也收了三人份的酬勞嘛。對了，對了，你聽我說，可是我拿到的錢竟然不是三倍耶！這很不合理吧？這種狀況叫什麼去了？炸、炸……」

「你以為做出這種事，不會被抓嗎？殺了三個人會震驚全國的，媒體會大肆報道，警方也會全面搜查，你很快就會被抓的。會被判死刑！死刑唷！」

蟬再次抽出刀子。血色從婦人臉上褪去，她臀部著地向後倒去。

「對，就是壓榨。」

「那是誰啊？莫名其妙！」再繼續聽你胡說八道，我就要神經錯亂死掉了！女人高亢的聲音彷彿在如此預告。

刀刃通過脂肪，穿過肋骨間的縫隙，繼續往內部挺進，刺入心肌。蟬想象著刀子的路徑。

「我只是接受委託而已，理由我也不曉得。岩西什麼都不告訴我，他只會說，就是那個啊，傑克·克里斯賓。」

「因為傑克·克里斯賓的音樂，主題就是對壓榨和冷漠的義憤啊。」

「在這個國家啊，人殺得愈多，審判就拖得愈久。很奇怪吧？」

間不容髮地，他接著刺向婦人的胸部，朝著隆起的左邊乳|房下數公分處，猛力刺下。

「那不是前陣子發生的嗎？藤澤公園裡有遊民被燒死。有人在睡著的遊民阿伯身上澆上汽油，用打火機點火。那是你兒子乾的吧？」

「可是，為什麼連我們也遭殃？就算我兒子不對，為什麼連我老公也被殺？」

「啰哩八嗦的吵死人啦！」蟬胡亂抓著褐發，朝眼前的婦人高聲抱怨，還做出掏耳朵的動作。「吵死了。」

「話說回來，為什麼我的工作老是這種殺光全家的？麻煩死了。像今天，一個女的啰哩八嗦沒完，我都快抓狂了。」

「才不……」婦人原想說「才不是」吧，話卻說到一半沒說完。

「那又不關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