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胚。」

「不是。」岩西歪著嘴說：「政治人物才不是那麼了不起的東西。」

「什麼叫拿手範圍？」

「那是蜜蜂吧，虎頭蜂可以刺人好幾次的。」

望著蛤蜊吐沙的這一刻，是蟬最感到幸福的時刻，他不曉得別人怎麼樣，但是再也沒有比望著蛤蜊呼吸更令他感到平靜地時候了。

「你啊，曉不曉得以前的人為了獲得選舉權，可是歷經千辛萬苦？」

「業界其他傢伙都為了寺原的命令忙翻天，每個人都在追查兇手。除了我們，沒有其他人願意接受委託。這可是個好機會！趁大家在辦運動會，咱們搶到了新客人。」

有夠虛偽——蟬姑且聽之。

「你昨天不是說了嗎？滅門血案之類，別人不想乾的工作，那才是我的專長。這次的委託人要殺的不是一家人，不是女人也不是小孩。欸，是個巨漢耶？」

「他不是被撞死的嗎？」

「那裡擺滿了一大堆裸女封面的雜誌耶，不是很壯觀嗎？我就喜歡那種。」

「我不想干。」事實上，水戶的工作疲勞尚未褪去，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對岩西言聽計從，受他指使。「幾小時前，你不是才說連續工作很危險嗎？」

坐在桌前的岩西拿起手邊的杯子，露出壓抑著喜悅的噁心表情。

「然後，那人就叫做梶？」

盆子里裝了水讓蛤蜊吐沙，準備就這麼放到晚餐前。

「比如說，那種人會利用金錢和權力，對我說：『今天下午我會在東京車站的高塔飯店見一個男人，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以上，體格壯碩。可以幫我收拾那傢伙嗎？』。明明隔著電話，說話一副瞧不起人的口氣，那人簡直就像傲慢的化身。」

「真是可喜可賀啊。」蟬輕鬆地回答。事實上，他的確覺得這事值得慶幸，雖然蟬沒實際見過本九_九_藏_書尊，但常聽說寺原長男的傳聞，他仗著父親的權勢任意妄為，提到他的人往往皺著眉頭，小聲地議論紛紛。「是被人殺死的嗎？」

「別耍賴了。」

「有蛤蜊頻道嗎？」

「沒錯。」岩西自嘲地說，不過表情同時流露出個體戶經營者的意氣。「不過相反的，別的工作上門了。」

「聽好了，那家『桃』也算業界的一角唷。業界里有很多傳聞和小道風聲都是從那裡流出。」

「我最討厭政治人物了。」蟬挖著耳朵說。「那些人滿腦子只想著自己跟選區里親愛的選民，真要說的話，就算對自己的支持者見死不救，也要為整個國家著想，這才算政治家不是嗎？」

蟬離開廚房回到房間，從掛在衣架上的麂皮外套口袋裡拿出手機，只有一個人會打電話來，他彷佛又能聽見店老闆自以為是地說著「你是我的人偶」。

離開岩西的大樓后，蟬經過河邊的人行道走到車站，在停車場偷了一輛不錯的腳踏車。雨勢已經轉小，如果不仔細觀察天空，看不出還在下雨。他跨上腳踏車，踩著踏板，繞到剛開門營業的超市買完東西，回到自己的公寓。

岩西指的是一家叫做「桃」的色情書店，位在離東京車站稍遠的小巷子里，由一名女老闆經營。不曉得是嫌麻煩，還是店名就取自老闆的名字，那個女老闆也叫做「桃」。

「不過好像是被人推的。」

「別挑三揀四了。跟你說是工作，而且酬勞很讃唷。畢竟是政治人物，出手很大方。」

「那男人專門逼人自殺，常有大人物委託他殺人。」

「而且，這次的工作來頭可不簡單，委託人可是政治家唷。」

「不曉得。寺原的仇家可多了。」岩西高舉雙手作投降狀ｒｅad.９9ｃsｗ•ｃoｍ。「反正，寺原現在拚了老命，動員了所有部下，委託各路調查，張大眼睛要揪出殺死兒子的真兇。」

「不，你會幹的。」岩西篤定的口吻令人火大。

這是一棟只有小門的舊公寓。是昭和時代後期落成的鋼筋水泥建築，一層有五戶，總共三層樓，形狀就像橫著立起的蒟蒻。

「沒錯，那就是政治人物。」

「這麼說來，是不是有叫虎頭蜂的傢伙？」蟬想起掉在大樓通道的虎頭蜂屍骸，這也是從桃那裡聽說的。

「就是梶嗎？」

「還有一個叫做鯨的。」

「才不OK咧。」

蟬沉默地俯視容器，看見氣泡一個個浮上水面。是蛤蜊在呼吸，它們無聲地張開殼，吸氣，吐氣。蟬專註地看著，蛤蜊還活著，真好。

「傑克·克里斯賓說，真正領導國家的人，是不會以政治人物的身分出現的。很了不起吧？法西斯主義不會以法西斯主義者的姿態出現，這也是他說的，很犀利吧？」

「政治人物什麼的，誰當選不都一樣。」

「少蠢了。」

「你知道一個叫梶的眾議院議員嗎？執政黨的，他常上電視大肆抨擊對手。」

「是克里斯賓。」岩西噴著口水不悅地說。「反正你也不會做什麼大不了的事吧？頂多只是待在公寓看電視嘛。」

「我說啊，你也不能問那些來買色情雜誌的人為什麼要買色情雜誌吧？」

「有政治人物上門就笑成那樣，你這個人簡直差勁透頂。拜託你，夠了吧。雖然我本來就不覺得你有多了不起，可是也別再讓我繼續幻滅下去吧。」

「其實，昨晚寺原的長男死了。」岩西鼻孔抽|動著，口吻像是故意吊人胃口。

「才不read.99csw.com是咧。比起打扮得裝模作樣的女人，我覺得那些擺好姿勢，脫|光衣服的女人更了不起。沒有任何秘密，令人放心，直接了當，甚至讓人感覺清純。」

「喜歡色情雜誌？」

「你很羅嗦耶。不過，我這種人可不少，所以那裡打聽得到各種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

「當然吵，我是蟬嘛。」

「又來那一套。聽好了，我光是顧好自己的生活就很吃力了，對政治一點興趣也沒有。」

接著好一陣子，蟬就這樣對著蛤蜊悠閑而寧靜的生命證明看得入迷。殺掉它們吃掉，這件事對蟬很重要。殺掉，吃掉，活下去，若是每個人都自覺到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就好了。蟬情不自禁地這麼想。

「我說啊，你要是繼續這麼漠不關心，總會一天會被洪水吞沒的，明白嗎？好好盯住政治人物，要不然明天連歌都沒得唱了。」

「那傢伙好像專門下毒殺人，不過最近沒聽到什麼風聲，說起來，蜜蜂不是刺個一次就死了嗎？只有一次的話，沒什麼好恐怖的。」

「可是打昨天起，咱們業界就吵翻了天。」

「你是認真的嗎？」蟬皺起眉頭。「不是跟藝能界什麼的搞錯了吧？殺人還有什麼業界，這算什麼？」

「羅嗦，我只是喜歡那家店而已。」

「反正這事也輪不到我們吧？」

「先不管什麼政治人物，為什麼要殺掉那個巨漢？」

「不然是什麼？」

「對手可是巨漢喔。」蟬顯得意興闌珊。「那不是我的拿手範圍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是無機質的手機鈴聲把他拉回了現實。

「那可真是報應呢。那傢伙不是常酒後開車撞死人嗎？我還聽說他教唆同夥，故意把車開上通學路撞死小孩呢。」

蟬暗地吞了口口水，有種被人斷言「你只是個人偶」的感覺，電影場景連續不斷地閃過腦中，讓人錯覺自己正被綁在精神病read.99csw.com院病床上。

望向岩西背後靠陽台的窗戶，原本遮蔽天空的烏雲散去，燦爛的太陽正探出頭來。

他走向廚房，把剛買來的蛤蜊放進盆子。

「鯨魚不是在海里？」

「當然會生氣。本來我也不打算接這個工作，我也知道你才剛解決一個工作，我當然很清楚，也料到你一定會抱怨沒完，原來想要拒絕的。」

「『千金』唷？」大家都這麼稱呼那家公司，經營者是一個叫寺原的男人。他們販賣可疑的藥品，進行疑似人身買賣的勾當。蟬雖然沒直接接觸過，卻聽過不少教人聽了忍不住皺眉的傳聞，據說他們軟禁女人，讓她們不斷生小孩，再賣到國外做為器官移植之用。雖然無法確定傳聞的真假，那公司的確惡名昭彰。

「把已經離開的人再叫回來，一定得真心誠意地道歉才行。」蟬在靠牆的椅子坐下，瞪著把手肘撐在不鏽鋼桌上的岩西，這是他第一次在一天里拜訪岩西的大樓兩次。「你敬愛的傑森沒說過嗎？」

「殺人。書店的客人大都是來買書，殺手接到的委託自然是殺人，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就是干我們這行的業界啊。」

「被推？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那方面啊？又是誰委託的？」

「那是怎樣？上門的是哪個政治人物啊？」

「不過聽說寺原兒子的死，不是單純地意外。」

「蠢蛋。」岩西挺胸說道。「你沒聽過『滾石不長苔』這句話嗎？要是同一個人一直掌握政權，肯定會腐爛的嘛。既然誰當都一樣的話，不定期輪替不就糟糕了？就像丟著不管的積水，會長出水藻臭掉的，長時間由同一個政黨執政的國家不是很稀奇嗎？」

蟬的房間在二樓的最角落，他把手伸進玄關前的瓦斯表後面，取出鑰匙開門。裏面是三坪大鋪木板的兩個房間。跟鋪地毯相比，冬天比較冷，但只要一想到地毯表面會積灰塵和小蟲九-九-藏-書，他寧可選擇木板。西側房間擺了一張單人床，空間被塞滿CD的架子填滿，架子正中央有一個方形時鐘，指針指著早上十一點。

「羅嗦，有工作上門我有什麼辦法，反正這種事是第一次，你就睜隻眼閉隻眼吧。」

這麼說的你，還不是向執政黨的政治家諂媚，真是沒救了。蟬目瞪口呆，連話都說不出來。「那，那個叫梶的要我們做什麼？」

「你也知道寺原吧？」

「業界是指？」

「傑克·克里斯賓可是說過呢，『能夠原諒的只有第一次。』換句話說，第一次是OK的。喏，OK吧？」

「問了人家也不會生氣呀。」

人也是——蟬偶爾會這麼想。他覺得，如果人也像蛤蜊，呼吸的時候能看見氣泡或煙霧，是不是就更有活著的真實感？若是看見往來的人們嘴裏吐著氣泡呼吸，也許就比較不容易對他人暴力相向？絕對會的。——雖然我還是會吃掉這些蛤蜊。

「梶？沒聽過。」

蟬說著「無聊」吁了一口氣。「說起來，我才剛結束工作，哪有人連休假都不給又馬上塞工作進來的？你的神經是怎麼長的？」

「是蛤蜊。」

「被撞死的，被一台迷你廂型車。」

「羅嗦。情報與合作，很多時候是很有用的。要是有新的業者出現，可以立刻得到消息，畢竟那可是生意對手呀。也能聽到一些重要的傳聞。像你，不也在那家色情書店蒐集情報？」

「好遜的工作哪，要乾的話，當然要直接砍啊開槍的才痛快。自殺什麼的，就算丟著不管，每年也有好幾萬人自殺。自殺才不是工作，是一種現象吧？」

岩西面露不悅，像是被人指出缺點，漲紅了臉，也許是想要掩飾，他加強了語氣：「不是那樣的。」

「反正那也是神說的話吧。」

「你很吵耶。」

「有那方面的專家。」岩西或許是懶得說明，難得含糊其詞，就像把廢紙胡亂揉成一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