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哪門子玩笑？鈴木臉頰抽搐，注視著對方的側臉，蟬滿臉歡喜地，不像是因為剛講完笑話。這群人全是飛蝗啊。

「不，沒什麼。」昏沉的腦袋讓他產生一種遇難的錯覺。

「咦？」

「萬一，」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門外有子彈等著我們的話，不好意思，你就當擋箭牌吧。」

「別拿我跟他們混為一談，你才是他的人吧？我的公司是規模小多了的個體戶啦。有名的是你才對吧？」

鈴木把臉轉向左邊，這次看見另一個男人倒在地上，身下有一灘液體，仔細一看，那是血。

他想像那一刻：鈴木與蟬搭乘的電梯抵達一樓，門扉開啟，比與子和她的同夥拿著槍等在眼前，一齊開槍。發生這種事怎麼辦？即使這個橋段在電影中被使用了上百次，現實中只要發生一次就萬事休矣。

「只有這樣？」怎麼可能。

等到聲響和動靜都沒了，他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最先看到倒在右手邊的男人。那是拿鐵槌的短髮男，他的頭轉向另一側趴伏在地，鈴木看見他從長褲里伸出來的細瘦腳踝。短髪男全身抖動，不住地抽搐著，那副可怕景象實在很難讓人認為他還活著。

「哦，那個女人逃走了，跑得很快。不過算她聰明。」

接下來，鈴木無法掌握辦公室內發生的對話和爭鬥。他閉著眼睛，伏著臉，就像躲在洞穴等待暴https://read.99csw.com風雨過去，或是閉上眼睛忍受不愉快的電視節目；掩住眼睛、背過臉去，這些全都不關我的事。

「我是蟬啊。剛才說過了吧？」

「你知道推手對吧？」蟬再一次確認。

他扶鈴木起身，命令：「走。」被毆打的腹部傳來一陣鈍重的疼痛，肋骨感到刺痛。鈴木用袖口擦拭嘴巴四周的唾液，有一股酸味，更刺|激了鈴木想吐的慾望。

蟬聽了發出模糊的歡呼聲，聽起來也像口哨。「那可是我的拿手好戲呢。」

為了你，我挺努力的吧？

蟬握住鈴木的左手腕，力道很強，感覺得到他覺不讓鈴木逃走的堅強意志。鈴木一時語塞，如果立刻用「你在說什麼？」或「你們都誤會了」之類的藉口搪塞過去就好了，但是鈴木已經錯失良機。他欲言又止，臉部僵硬，咽下了唾液。他的反應或許比任何說明都清楚。

「沒有仇就不能見面唷？」

鈴木想像手指被鐵槌敲碎的情景，腦中描繪出碎裂的骨頭、斷裂的血管、破碎的指甲，渾身爬滿了雞皮疙瘩，自己陷入了絕境。他的胃部瞬間有如被扭絞般疼痛起來。

為什麼？事情為什麼會成這樣？泄氣和疑問充塞全身，鈴木試圖用亡妻的話驅逐恐懼。也只能做了啊。沒錯，全都是為了她。鈴木站穩腳步，用力閉緊牙根發顫的嘴巴。

「蟬read.99csw.com變成蜂窩的話也太妙了。」蟬興味索然地笑了笑。電梯發出聲響打開門，蟬放開手，把鈴木推進去。「碰碰運氣。應該還不要緊。還沒聽到車聲吧？剛才的女人就算叫來同伴，他們那種人腦袋都不太好，總是亂鬨哄地吵成一片，如果趕來了，絕對聽得見剎車聲和關門聲的。既然沒聽見，就還不要緊。」

「快上車。」蟬推著鈴木的肩膀。門似乎沒上鎖，蟬直接打開副駕駛座的門。「上車。」他說。

「你沒有……」鈴木忍不住說，「你沒帶威士忌來嗎？」

電梯的行進速度很慢，像是故意要讓人著急似的，底板則彷彿要脫落似的左右搖晃。

鈴木勉強抬起幾乎打結的雙腿，走向出口。

門開了。鈴木差點閉上眼睛，他奮力繃緊額頭和臉頰的神經，忍住衡動。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應該看清楚。

「聰明？」

活著的只剩下前來援救鈴木的男人，他看上去年紀很輕，頂多二十齣頭。舉止欠缺沉著和威嚴，就像是熱中偷竊和恐嚇的性急年輕人，所以當聽到他說「我來救你了」，鈴木很難把眼前的年輕人想成救世主。

「見面，跟他聊聊。」

「你知道推手的下落吧？」

「不夠聰明的傢伙會抵抗，變成那樣。」蟬用拇指比著背後的男人們——該說是男人們的屍體。「那女人八成去通知同伴了吧，危https://read.99csw.com險的傢伙動不動就愛叫人，真沒趣。能靠人數解決的事，根本沒多少。你不覺得嗎？」

鈴木被蟬拖行在人行道上，走了一小段路，兩人左轉進一條較窄的人行道，前方有一輛停在路肩的休旅車。

寂靜無聲的一樓辦公室就在眼前，空氣彷佛頓時停止了流動，沒人埋伏，鈴木覺得窮緊張的自己實在滑稽。

「你跟他有仇嗎？」

「帶我去找推手。」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

「什麼？」

「他、他有家人。」鈴木懷抱著希望說道，他想喚起蟬的同情心，既然蟬和推手之間沒有恩怨，如果知道對方有妻小，或許會打消念頭。「他有小孩，兩個小孩，所以可不可以放過他們？」

情況岌岌可危，正值窮途末路、千鈞一髮的生死關頭，鈴木剛想起來仍是渾身顫慄。當時他的手指差點就被鐵槌敲碎，先是有人重毆自己的腹部，接著側腹部又被踢，長發男人從後面拉扯鈴木被綁住的手，抓住手指按在床墊上，「好，打斷。」他對短髪男子下逵指示。「打斷你一兩根手指，看你想不想說。」

「如果有人埋伏，我們會被射成蜂窩。」

「別想逃走啊。」蟬警告。鈴木驚訝地轉過頭時，挨了一拳，他倒向車門大開的副駕駛座，腦袋因為眩暈意識朦朧，遭拷問專家毆打的部位又痛了起來，很想吐。他失去了上下左右的感覺，ｒeaｄ•9９ｃsw•coｍ知道鼻尖頂著的是車座椅，卻忘了該如何移動身體才能爬起來。

「推手是什麼樣的人？」蟬在背後問道。

不知不覺中，雙手又被拉向後方，身子動彈不得，增加他判斷方向的難度。他的雙手被綁住了。蟬好像把束縛具帶來了，雖然看不見，但是手似乎又被皮帶綁住了。蟬粗魯地關上車門。

「推手。」鈴木在口中玩味著這兩個字的發音。每個人都在找推手，他無法不這麼想。「你找推手做什麼？」

「全家滅口可是我的專長。這下我得加把勁才行。」

他們穿過通道，來到電梯前。蟬看見電梯顯示依然停在一樓，說：「好像沒有其他人來過呢。」他按下下樓按鈕，傅來電梯啟動的聲響。

「怎麼可能。」

「你到底是誰？」鈴木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就在這時，他聽到有人闖了進來。

鈴木回頭望去，看見倒在地上的兩個男人，他們一動也不動，就像堆在地上的黏土作品：與其說是屍體，更像是老舊地板上的突起物。

二人組停止了動作，抬起頭來，他們也不明白眼前的狀況。

「萬一搭電梯下樓，」鈴木想到。「寺原的手下就等在門外怎麼辦？」

蟬繞到駕駛座，打開車門，身體滑進座位。「來兜風吧。」他輕快地說。

「我有名？」

應該不是唧唧叫的蟬吧——鈴木想。「你是寺原的人？」

「快逃！」有人這麼說。「https://read.99csw.com上車你就完了呀。」鈴木聽見警告。他聽從忠告，左右張望，尋找逃跑的機會，只是他不認為光跑就能甩掉蟬，不管是體力還是運動神經，明顯都是蟬佔了上風。

「不是還有一個女人嗎？」鈴木想起比與子，她直到剛才都還在自己身邊，就坐在椅子上，現在卻不見蹤影。

搭救自己的究竟是什麼人，鈴木完全摸不著頭緒，可以確定的是，對方是初次見面，而且將他從束縛具中釋放出來。

「沒事嘛。」蟬輕快地說。鈴木放心地輕輕嘆息。「可是他們遲早會來的，走吧。」

到一樓了。鈴木屏住呼吸，電梯門左右開啟。只能禱告了。瞄準自己的無數槍口、扣在扳機上的無數手指、射進肉里的無數子彈、大量出血、無盡的痛楚、自己的哀嚎、開了洞的內臟……影像排山倒海地湧入腦中。萬一中槍，我要吶喊亡妻的名字——鈴木暗自下了決心。光想像腳就發軟，他全身哆嗉起來，差點站不住。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鈴木的雙手被蟬被扭在身後按住，身體一動，關節就一陣劇痛。我簡直就像被刑警制住的犯人——鈴木想。

年輕人自稱「蟬」，他得意洋洋地自我介紹，儘管沒這個必要。他有一個漂亮的頭髮、打扮時髦：「蟬」感覺不像本名，或許是綽號。他也許是嫌鈴木動作太慢，走過來把肩膀借給他：「快點啦。」他撐著鈴木的身子，半拖著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