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部 第21章

第三部

第21章

有時,瑪麗婭會向佛提妮發泄一下。
「噢,算了吧。」另一個回答說,「對他們有點同情心吧。」
「瑪麗婭怎麼樣?」他問,聲音充滿關心,足以愚弄那些可能無意中聽到的人,他們還以為他還在關心她呢。這個問題本該由安娜問的,她現在安靜地站在那裡,聽他回答,好奇地想馬諾里是否還對她妹妹存有一絲熱情。吉奧吉斯更樂意談談他的小女兒。
安娜對吉奧吉斯說話的樣子,彷彿他是位很久沒有聯繫的老朋友或親戚,現在她很高興跟他重新又取得了聯繫。
「你會跟我們回布拉卡,你不願意嗎?就像我們以前那樣。」
他沒有提到現在島上的人們都在接受治療。說太多也無益,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明白他們接受的注射可以減輕癥狀,僅此而已。他肯定不相信麻風病能完全治愈。世界上最古老的疾病竟然可以根除,這簡直是幻想,他不能讓自己沉迷於這樣的夢裡。
一百個問題和疑問在他腦海里盤桓,幾分鐘過去,他才能開口說話。「我寧願留在這裏,在這裏我還有用,」他對克里提斯說,「我不想拋下這裏的一切,到一個未知的世界里去。」
幾周后,他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說病人們只有整整一年的檢查都為陰性,才能允許離開斯波納龍格。克里提斯對這種拖延頗為失望,可儘管這樣,他一直追求的目的終於曙光初現。又過了幾個月,檢查結果仍然為陰性,看來第一批病人在聖誕節前可以走了。
跳舞開始了,那些想跳舞的人開始跳了,其他人站在旁邊看著。吉奧吉斯端著玻璃酒杯,看馬諾里跳舞。他自然優雅的身形,活潑有力的腳步使他成為舞會中心,他笑著,喊著指令,發出鼓舞的口號。跳第一支舞時,他把舞伴轉啊轉,直轉到看的人都眼暈。有節奏的鼓點,激|情澎湃的七弦琴有種迷人的力量,可是讓觀眾最著迷的是一個人對音樂節奏欣喜若狂的模樣,他們看著面前這個男子,他有著只為此刻而活的非凡才能,其狂熱奔放說明他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想法。
「同意。一旦我們得到政府授權,我們就可以告訴病人,不過這之前還不能告訴他們。」
「我猜馬諾里有最好的借口獨佔她。人人都料到那是教父的舉動。」瑪麗婭說,「如果索菲婭是他的孩子,那麼他一生中也只有那天,可以對孩子那樣在乎和關切,而別人不會有什麼懷疑。」
吉奧吉斯從聖吉奧吉斯教堂大理石的陰涼里走出來,熱浪像一堵牆似的迎面撲來,讓他有點頭暈。他在強光中眯縫著眼,汗珠從臉頰上滑落,像冰冷的淚水,羊毛外套的領子不舒服地戳著他的后脖子。是留在這裏跟人群一起通宵慶祝,還是回村裡去?那裡每一條蜿蜒的街道、每一扇破舊的大門,他都熟悉,讓他自在。他正打算悄悄溜走時,安娜出現在身邊。
幾個第一批接受治療的病人含著快樂的淚水,接到了他們康復的健康報告。雖然他們保證幾天內不告訴別人,拉帕基斯和克里提斯對他們能做到片刻的保密都不抱幻想。
「什麼意思?」帕帕蒂米特里奧問。
「我能看看我的外孫女嗎?」
「女僕是怎麼回事?」他問,「如果她不認真幹活兒,就該解僱她。」
「現在我知道我們可能有機會痊癒,但我好像更煩了。」她說,兩手緊緊絞在一起。「我們能夢想嗎?還是安於現狀就好了?」
他把興奮與焦慮獨自藏在心裏,在酒吧里聽到往常那種不得體的笑話時,他好幾次忍住沒說。
儘管這些病人有這樣的疑懼,可這還是這座島歷史上最重要的時刻。大read.99csw.com約五十年了,麻風病人不斷地來,卻從無人離開!教堂里舉行了感恩儀式,小酒館里在慶祝。西奧多羅思·馬基里達基斯和帕諾思·斯科拉沃尼斯——經營著欣欣向榮的電影院的那個雅典人,是第一批離去的人。一小群人聚集在地道入口處,和他們道別,他們倆都拚命忍住眼淚,但沒有成功。他們和這裏的男男女女握手,他們是這麼多年來的朋友和夥伴,複雜的感情重重地壓在他們心頭。當他倆踏上吉奧吉斯等在那裡的小船,從已知走向未知時,誰也不知道在這道水域的那邊有什麼樣的生活在等著他們。他倆最遠能同路到伊拉克里翁,在那裡,馬基里達基斯會試著重新開始以前的生活,而斯科拉沃尼斯會搭上去雅典的船,他早已知道不可能恢復以前的演員生涯了。更別說他現在的樣子。兩人都緊緊地攥著診斷報告,報告上宣布他們是「乾淨」的;今後幾周內有些場合下,他們會被迫出示它們,以證明他們已被正式宣告康復。
「不夠。」瑪麗婭直白地說,「雖然我明白他為什麼什麼也不說。可那樣做不對。」
「可是您想讓我們怎麼做?」克里提斯平靜地問。
「我真的不知道,」佛提妮回答說,「可是他肯定感受到了他與孩子之間的強烈關係。」
「我們可以告訴他們了嗎?」一天清晨,拉帕基斯問,「有些病人一直在問什麼時候可以離開,我很難再搪塞他們了。」
「坐下,迪米特里,」醫生說,「我們有個消息告訴你。」
布拉卡擁有很多隻有島嶼才有的品質——超然物外,內斂,與外界隔絕,而斯皮納龍格卻充滿生機與活力,忙忙碌碌。它的報紙《斯皮納龍格星報》還是由伊安尼斯·蘇羅門尼狄斯主編,刊載世界新聞摘要,並加上評論和觀點。還有下個月將要上映的新片影評,尼古斯·卡贊特扎吉斯作品的選登。一周接一周,他們連載了他的理想主義作品《自由與死亡》。隔離區的居民如饑似渴地讀著每一個字,每周都期待下一次轉載,然後在小飯館里討論。是年六月,當這位克里特作家得到世界和平獎時,他們翻印了他的領獎詞。「如果我們不想讓世界陷入混亂,我們就要釋放困於人類心靈中的愛。」卡贊特扎吉斯說。這些話語在斯皮納龍格島讀者中引發了共鳴,他們太明白了,只有被永久流放到這座小島上監禁起來,他們才不會受到在希臘大陸上的痛苦傷害,也會免遭戰火之災。有些人很珍惜這個鍛煉他們智力的機會,一連幾個小時坐在那裡反覆咀嚼著這位文學和政治歌利亞的最新言論,以及其他作家的作品。有幾個雅典人每月都送些書給規模本已不小的島上圖書館,如今它的規模更大了,人人能用。也許是他們夢想著離開,他們不只關注現在生活的地方,而是一直關注外面世界。
「他還沒對你說什麼嗎?」
「我們還要考慮那些沒有治愈的病人,」瑪娜基斯說,「他們沒什麼好慶祝的。」
「是的。」拉帕基斯回答說,「可是我們首先需要政府的批准,他們可能不願意這麼快就同意。」
「很明顯,他一刻都不願把孩子放下來!」佛提妮大聲吼著,對這個傢伙的厚顏無恥痛恨不已。
「在我看來,是的,她很美。」吉奧吉斯回答說。
可當瑪麗婭看見克里提斯時,她絲毫沒有流露出焦慮,相反,她花時間請醫生建議她九*九*藏*書如何護理那些「街區」的病人。這些人急需從他們每日遭受的痛苦中解脫出來。有些人的病情已無法逆轉,可是另外一些人用正確的物理療法是可以減輕痛苦的。瑪麗婭想確保她建議他們鍛煉身體沒錯,因為他們有些人很少去看醫生。她比以前更加精力旺盛地投入工作。她不打算再糾纏于離開斯皮納龍格的遙遠可能上。遣返,不只對她,對大部分人都帶來這般複雜的感情。斯皮納龍格對他們來說是個安全的網路,離開這裏的想法真是苦樂參半。即使他們不再會傳染給別人,許多人身上還是會留下傷疤,皮膚上會留下奇怪的色素沉澱、扭曲的手、變形的腳。這些的複原只能寄希望于來世。
「為什麼會?」佛提妮說,「他一點也沒起疑心。再說了,他這才有時間應酬他的鄰居和客人。你知道他對莊園事務有多關注——他最愛談論的就是莊稼的產量和橄欖的噸數。」
「她很美,對嗎?」馬諾里笑著說。
瑪麗婭知道佛提妮說得對。如果滿足於現狀,她不會失去什麼。可是,有一件事咬嚙著她的心,那便是她若痊癒,以後該怎麼辦。
幾個月後,吉奧吉斯給斯皮納龍格帶來了這兩個人寫的信。他們信上都描述了試著重新投入社會的艱難,講述他們一旦被人發覺曾在麻風病隔離區生活過,就受到驅逐。這不是讓人振奮的故事,帕帕蒂米特里奧收到信后,沒有告訴別人。第一批接受治療的人中其他人現在也走了。他們全都是克里特人,會受到家人的歡迎,並找到新工作。
安娜沉浸在舞蹈中,吉奧吉斯趁這個機會離開了。他的小卡車突突突地順著這條道開了好久,駛到公路上后,他還聽得到遠處的音樂。回到布拉卡后,他在酒館里停了一會兒。在那裡他很容易能找到老朋友的友情,找到安靜的地方坐下來,想想今天的一切。
吉奧吉斯十分信命,相信他以聖父聖徒的名義盡量擋開惡靈和他們邪惡力量的重要性,他不希望給這個無辜的孩子帶來厄運,他無法拒絕女兒的邀請。
吉奧吉斯發現安娜站到了他身邊。他能感受到她體內散發的熱度,甚至在她還沒來他身邊之前就感受到了。可是在音樂結束前,他們沒法交談。太吵了。安娜抱著胳膊,又放下,吉奧吉斯感覺得到她的興奮。她是多麼不顧一切地想要加入到舞蹈中去啊,當音樂停下,有些人加入跳舞圈子,有些人不急不忙地退出時,她飛快地滑進去,佔了個位置,緊挨著馬諾里。
到晚春時節,除了幾十個病人對新療法反應嚴重而被迫中斷治療,以及一些根本沒有任何反應的病人外,很明顯,到夏天又會有一大批「乾淨」的健康單。到七月時,在斯皮納龍格,醫生們和尼可斯·帕帕蒂米特里奧討論該如何管理這一切。
「到今年年底,我們就要失業了。」拉帕基斯自嘲地說。
他可能永遠也見不到瑪麗婭了。
「可是難道你不覺得安娜想抱抱她嗎?」
索菲婭的出生讓安德烈斯很開心,可是接下來幾個月他開始為妻子著急。她看起來好像生病了,沒有力氣,但只要馬諾里來訪,她便精神振奮。在洗禮上,安德烈斯並沒注意到妻子與堂弟之間涌動的激流,可是隨後幾個月,他慢慢疑心堂弟在他家的時間太多了。他是這個家庭的一員,現在又是索菲婭的教父,但這隻是一碼事,可過分頻繁地出入家中又是另一碼事。安德烈斯開始觀察馬諾里離開那一刻時安娜的情緒,從輕佻到皺眉,從高興到暴躁,發現她把最熱情的笑容留給了堂弟。大部分時候,他盡量把這些想法拋到腦後,read.99csw.com可是又有別的事情惹他生疑。一天晚上,他從莊園回家,發現床沒有整理。這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還有兩次,他注意到床單隻是隨便撫平了事。
兩個女人沉默了。她們小口小口地品著咖啡,最後瑪麗婭說話了。
「是啊,我想時候到了。我相信這些病人現在不再會有複發的危險。」
「那樣的話,」拉帕基斯說,「我能建議允許病人在治愈前離開小島嗎?我想那樣對他們來說好受些。」
四點鐘,迪米特里到了,坐在那裡等著。他前面的病人,一個在麵包店裡工作的女人,出來了,滿臉淚水,用一大塊白手帕揩著她有傷疤的臉。一定跟她說了什麼壞消息,迪米特里想。四點過兩分時,克里提斯把頭探出門外,叫他進去。
第二年,康復模式繼續著。醫生們保留著每個人從第一天開始接受新療法的詳細記錄,有多少個月的檢查顯示為陰性。
「知足常樂並不是壞事。」佛提妮說。
「爸爸!」她高興地說,「您能來我很開心。」
一直對麻風病隔離區公開懷有敵意的那些人,內疚地想起了那個晚上,他們計劃襲擊那座島,局面差點失控。
「你知道,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完全有理由讓這些病人離去,是不是?」克里提斯說著,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如果你真的這麼高興我來,為什麼這一年多你也不來看看我呢?我哪裡都沒去,」他尖銳地補充道,「除了斯皮納龍格。」
他剛說完,安德烈斯走過來了。
「我想我們該一起離開。我想舉辦一個慶祝儀式。我想在大陸上舉辦一個感恩盛宴。這要求應該不算太高。」
全都同意。帕帕蒂米特里奧會去公布這個新的自由決定,那些還沒有痊癒的病人將會巧妙地轉到雅典的聖芭芭拉醫院。留下來的人要作好相關安排。這要花上幾周時間,可是日子最後定了下來:八月二十五日,聖提托斯節。聖提托斯是全克里特島的守護聖徒。斯皮納龍格作為麻風病隔離區的日子屈指可數了,人們中唯一對此害怕的人是克里提斯。
他好長時間沒有想過瑪麗婭了,可是覺得應該禮節性地問候一下。
「可是如果我離開斯皮納龍格,我就再也看不到克里提斯醫生了。」她說。
「那會發生什麼?」她問。
洗禮之後,人群從教堂兩扇大門湧出,走進外面的陽光里,吉奧吉斯落在最後。他想走近看看他的外孫女,也想和她的媽媽說說話。直到現在,安娜還沒想到父親也在這裏,可是當她轉身準備離開教堂時,她看見了他。她越過吉奧吉斯身旁洶湧的人群,熱情地朝他揮手。人們繼續著儀式開始前的話題。她幾乎用了一個世紀才走到他身邊。
「我很抱歉,爸爸。可是我剛懷孕那會兒和要生的時候,身體都不太好,夏天這幾個月天氣太熱,讓人不舒服。」
當他把車停在通往范多拉基家長長的車道邊的一棵檸檬樹下時,晚會已達高潮。在戶外台階上,樂師正在演奏。笛子、七弦琴、曼陀鈴和克里特風笛的聲音彼此交織,雖然跳舞還沒開始,但可以感覺到那種熱切的期待。一條長長的桌子上擺著成排的玻璃杯,人們自己從葡萄酒桶里倒酒,吃著盤子里的莫澤、小塊的菲達乳酪、圓鼓鼓的橄欖、剛剛出爐的多瑪納茲。吉奧吉斯站了一會兒,然後去找點吃的。他認識一兩個人,和他們禮貌地談了會兒話。read.99csw.com
後來,吉奧吉斯倒沒有向瑪麗婭描述洗禮的情形,而是佛提妮和她哥哥安東尼斯跟她詳細說了整個洗禮的過程。
「你真的以為索菲婭是馬諾里的孩子嗎?」
「老實講,我覺得她才沒那麼多母愛呢。馬特奧斯剛出生那會兒,要是他離開我的懷抱,我一刻也受不了。可是人和人不同,孩子沒在手上似乎一點也不影響她。」
瑪麗婭不知道,醫生們正在檢查、複查一年前第一批接受治療的病人。他們中有五個人的桿狀病菌看來完全消失了。這當中便有迪米特里·里莫尼亞斯;另一個是西奧多羅思·馬基里達基斯。自從多年前帕帕蒂米特里奧擊敗他贏得領導人位置以來,馬基里達基斯在政治立場上一直反對雅典人,而雅典人毫不費力地成了管理階層。現在他發福了,頭髮也白了,還參加選舉。可是每年,隨著帕帕蒂米特里奧的支持者越來越多,馬基里達基斯的選票越來越少。他也毫不以為意。為什麼他還要介意呢?自從他來這個島后,大家的生活條件成幾何級地改善,他和大家一樣清楚,這主要得歸功於他的雅典朋友們。他對他們的態度慢慢地緩和了,但他還是持反對意見,這樣才能在小酒館里跟雅典人一起滔滔雄辯。
安娜保證她會跟僕人說。有一段時間里,安德烈斯找不到什麼理由可抱怨的。
迪米特里知道他應該有什麼感覺,可是似乎折磨他的手的麻木又來了,只不過這次折磨的是他的舌頭。他已不太記得來斯皮納龍格之前的生活。這裏就是他的家,隔離區上的人就是他的親人。他真正的家早就與他斷了聯繫,他不知道如何找到他們。他有一邊臉已嚴重變形,在這裏沒人會覺得他有問題,可在外面的世界里,這副樣子自會讓他惹人注目。如果他離開這裏,他能做什麼?誰又會來管理這個學校呢?
小酒館和小飯館一到晚上就顧客爆滿,現在甚至還有第二家小飯館開始了競爭。那年夏天小島後面的一塊塊土地看起來好像會大豐收,兩周一次的集市上有大量東西可以買賣。小島從來沒有這樣繁榮過,即使土耳其人在這裏安家時也沒有這樣舒服。
「你覺得這讓安德烈斯生氣嗎?」
又一支曲子響起來。這次的音樂要和緩、凝重些,跳舞的人們高高地抬起頭,前後左右搖著。吉奧吉斯看了一會兒,從手臂、旋轉的身體叢林中看到安娜,她很放鬆,笑著跟她的同伴在說話。
「爸爸,您一定要來跟我們喝一杯。我一定要您來。」她說,「如果您不來,那會給孩子帶來不幸的。」
「我知道你是對的,可我很害怕。」瑪麗婭說。她指著桌上攤開的報紙,打開的剛好是卡贊特扎吉斯書中節選的連載文字。「看這裏,」她說,「《自由與死亡》。這就是我的處境最準確的總結。我可能得到自由,可是如果我得到自由,卻再也看不到克里提斯醫生,我還不如死掉。」
「我會要求釋放他們,只要在那之後他們繼續接受幾個月的治療,然後一年內再體檢幾次。」
這家人最後離開教堂。滿臉鬍鬚的牧師,穿著鑲紅邊的袍子,戴著高高的帽子,顯得十分莊嚴,他站在陽光下,一群人笑著跟著。在他周圍,女人們穿著花衣服唧唧喳喳,孩子們跑來跑去,躲開大人,鑽著擠著,互相追逐。今天晚上還有個晚會,空氣像帶上了電荷一樣瀰漫著興奮。
「沒有,什麼也沒有說。」瑪麗婭確認說。
一天晚上,在拉帕基斯的辦公室里,島主和三位醫生討論該read.99csw•com如何慶祝此事。
「我想要全世界知道我們的離開,因為我們痊癒了。」帕帕蒂米特里奧說,「如果人們三三兩兩地離開,在晚上偷偷地溜走,等於給大陸上的人們發出了錯誤信息,他們為什麼要開溜呢?他們會問。我想讓人人都知道真相。」
批評安娜沒有意義。從來如此。她總是有辦法把對她的批評扭過來,讓指責她的人感到內疚;他唯一可預料得到的,是她的不真誠。
他不是唯一一個不願走的。其他人也害怕這個疾病留下的看得見的殘跡會一直跟著他們,把他們從人群里區分出來,他們需要被保證能重新融入社會。那就像又當一次試驗鼠。
「我從沒想過失業會是我人生的目標,」阿西娜·瑪娜基斯回答說,「可現在成真的了。」
吉奧吉斯把第一批痊癒的男女從斯皮納龍格渡到了對岸,現在數著日子,等著瑪麗婭可以再坐上他的船。不可思議的事情居然成了現實,然而他害怕會有耽擱,會有某種直到現在都不曾預料到的問題。
經過漫長而勞累的一天後,克里提斯和拉帕基斯坐下來回顧檢查結果。有些東西顯而易見。
「她很好,她去那裡后,病情並沒有惡化。」他說,「她大部分時間在幫助那些不能照料自己的病人。如果他們需要幫手,要去買東西、煮飯,她就幫他們做,她還用她的藥草給人治病。」
馬諾里在教堂前面徘徊,一群人圍著他,恭喜他的教女。孩子仍然用那根白色緞帶跟他捆在一起,看起來他似乎無意放她走。是愛,也是佔有,讓他把孩子抱得這麼緊。最後,他走下走道,朝那個差一點成為他岳父大人的男人走去。他們彼此打了個招呼。吉奧吉斯端詳著小外孫女,她被裹在層層疊疊的蕾絲里,又睡著了。
「他們面臨著長期治療。」克里提斯很老練地說,「我們希望,他們也將離開這座小島。」
「就像她母親。」馬諾里繼續說,瞟了一眼安娜,眼裡滿是笑意。
「晚上好,吉奧吉斯。您好嗎?」他很正式地問。雙方得體地相互問候后,他們全該離開教堂了。亞力山特羅斯和艾列弗特瑞亞·范多拉基在後面躊躇著。艾列弗特瑞亞還在為他們與吉奧吉斯·佩特基斯之間的隔膜而慚愧,私底下,她很同情這個老人。然而,她沒有勇氣說出來,這會讓她公然違抗自己的丈夫,他依然覺得自己竟然與麻風病隔離區有這樣密切的聯繫,是一種奇恥大辱。
拉帕基斯身子往前傾,他的臉笑開了花。「我們獲得批准,同意讓你離開隔離區。」
斯皮納龍格島上的生活還像以前一樣在繼續。拉帕基斯醫生每天來來回回,克里提斯醫生得到伊拉克里翁醫院的批准,他來這裏的次數從一周一次增加到三次。有個秋日傍晚,他從斯皮納龍格回布拉卡的路上,受到了強烈的震撼。當時夜幕降臨,太陽落山,奪去了整個海岸線的光亮,讓它幾乎沉入黑暗。然而仔細環顧四周,克里提斯看到斯皮納龍格還沉浸在夕陽最後一抹金色的餘暉里,在他看來,這景色真美。
「可是他每周來看你,難道那還不夠嗎?」
佛提妮似乎沒有領會。瑪麗婭低頭盯著她的手,然後又抬起頭看著她的朋友,她們說話時,佛提妮正用鉤針編織寶寶衣服的邊。她又懷孕了。
「好,拿我來說,我就不會插上彩條旗歡迎他們回來。」一個漁夫說。
「你當然還可以看到。如果你不住在這裏,他就不再是你的醫生,情況就不同了。」
「我目前等著政府批准,讓他們轉到雅典的醫院去。」他回答說,「他們在那裡會受到更好的治療。我擔心這裏患者太少,政府不會撥款給斯皮納龍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