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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菊殘霜枝 第十節

第三章 菊殘霜枝

第十節

不一會兒,幾個公安局的人已經朝他們走過來了。她看見周樹人已經下了車,高舉著雙手正在接受公安局的盤問,與此同時,另一名警察朝她快步走了過來。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枚哨子,懷裡夾著紅綠兩色的三角旗,姚佩佩和他一照面就覺得這個人面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那人面色兇狠地盯著她,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我們正在奉命抓捕一名重要的案犯,請出示你的證件。」
說完,就從她手裡搶過旅行包來,大步流星地走了。姚佩佩一聽到「周樹人」三個字,心裏頓時輕鬆了許多。由魯迅先生親自護送自己出逃,就算是給他們逮住了,一槍崩了,也算是值了。
大蓋帽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怒道:「配合公安部門的工作是每一個公民應盡的義務,你有什麼可抱怨的?你再這樣胡說八道,干擾我們的正常工作,我當真就把你抓起來。」說完「嘭」地一摔車門,走到一邊抽煙去了。
如果讓時間倒流read.99csw.com,從新回到昨晚的中秋之夜,而命運允許她從新做一次選擇,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嫁給金玉。毫不猶豫。她會把所有的屈辱都吞到肚子里,像條狗一樣侍奉他,做他的奴隸。我可以跪下來舔他的腳。他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甚至還會嘗試著愛上他,替他生兒育女。與現在的處境相比沒有什麼是不可忍受的。她怕死,真的怕死。
清風裹著陣陣炊煙和煤渣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的目光越過運河上的拱橋,看見彩霞滿天,一輪紅日噴薄而出。水站的老虎灶爐火通紅,冒著一團團的水汽。旁邊,有一個清潔工正在掃地。
見他這麼說,佩佩心裏道:我去界牌那個鬼地方幹嘛呢?可轉念一想,還是先逃出梅城要緊,她抬頭朝公路邊望了望,果然看見路邊停著一輛大卡車,車廂圍著一層鐵欄杆,一群大白豬在裡邊擠來擠去,哼哼直叫。
大約十分鐘之後,她來到了車站廣場邊的一個小食九九藏書攤前。她在那裡要了一碗餛飩,將口袋裡的錢數了兩遍,同時,心裏盤算著逃亡的第一個目的地。她不得不接受的女逃犯的身份讓她眼淚又流出來了。過了一會兒,一個圍著白圍裙的女人把餛飩端來了,她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她不由得轉過身來朝車站的售票窗口張望。
那人吃完飯站起身來,摸了摸嘴,看了姚佩佩一眼,道:「你去哪兒?」
「好像是出了什麼大事。」周樹人神情嚴肅地對她道:「怎麼來了這麼多公安局的人。」姚佩佩一聽見公安局三個字,頓時嚇得睡意全無。她探出頭去朝外面一望,果然看見公安局的人在縣醫院門前設了一個臨時哨卡,正在那兒盤查過路車輛。
「你要是想睡,就好好睡一覺,反正到丁卯還早著呢。」
「隨便你。」佩佩冷冷地道。她再次轉過身去,眼睛仍然盯著售票處的窗口。
姚佩佩在頃刻之間就失去了控制,尖叫著向他怒吼道,「你們不要查了。我就是你們要抓的九*九*藏*書那個罪犯。」
「那就難為你了。」佩佩趕緊站起身來,對他笑了笑。
那人倒也和善,一拍胸脯道:「敝人名叫周樹人,你就叫我老周好了。」
她一口氣跑到巷子口,這才意識到了這樣一個悲哀的事實,她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車站廣場的大鍾敲著六點,她聽見《東方紅》悠揚的樂聲遠遠地傳來。這個曲子,她不知道聽過多少遍了,可在這個清晨,它竟然是那麼的優美!代表了這個城市的深穩和安寧……
大街上還沒什麼人。
「你們不要查了……」
姚佩佩心想,這個人無端吃掉了自己的餛飩,還挺羅嗦的!便胡亂地說出了一個地名:「去界牌呀。」
原來他是一名卡車司機,正要運一車生豬去鶴壁。他說,他的車雖然不經過界牌,不過可以把她帶到丁卯鎮:「如果抄近路的話,從丁卯到界牌也用不了半小時。」
一路上豬糞臭味撲鼻,可她一點兒也不覺得難受,心裏反而有一種奇怪的安寧。那周樹人長得高九九藏書大粗壯,也給她以穩重踏實的感覺。她眯上眼睛,讓秋日艷陽一照,心裏稍一放鬆,就覺得睏倦一陣陣襲來。
到了這個時候,姚佩佩才開始有足夠的勇氣來回憶一下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的餛飩都涼了。」
「我不想吃。」佩佩不耐煩地道。
「真的不想吃?」那人道:「你要是不想吃的話,我替你吃了吧,這麼好的東西浪費了也真是可惜。」
那人經她這一叫,也嚇了一哆嗦。他用旗杆挑開通往車廂的帆布朝裡邊張望,他的整個身體都壓在了她的肚子上,嘴裏的熱氣帶著洋蔥的味道噴在她的脖子里,半天才道:「你剛才說什麼?」
老周已經把駕駛室的門打開了,佩佩的一隻腳踩上踏板,周樹人在身後將她輕輕一托,她就上了車。
周樹人從背後拽出一條髒兮兮的毛毯遞給她。姚佩佩把毛毯蓋在身上,聞著毯子上的煙味和汗臭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她覺得自己剛睡了一會兒,周樹人一個急剎車,她就醒了過來。汽車被read.99csw.com堵住了,排起了長龍,她在恍惚中看見了梅城縣醫院的大門。原來開了半天還沒有出城呢。
那兒排起了兩條長隊。兩名糾察隊員戴著紅袖章正在逐個盤查買票的人群。不會吧,怎麼這麼快?行將落網的恐懼使她不敢朝那兒多看一眼。正在這時,她忽然聽見身邊有個人瓮聲瓮氣地道:
「我就是你們要抓的罪犯。」姚佩佩哆嗦著,怪異地笑了笑,「我殺了人,真的,不騙你。我用石頭在他腦袋上砸了九下。血衣就扔在甘露亭外的蕃薯地里……」
「喂,你的餛飩都涼了!」那人又道。
那麼大的石頭在他的腦袋上砸了九下。
那人呵呵地笑了起來:「也不能白吃你的東西。如果你還沒買票,又不嫌臭的話,我捎你一段怎麼樣?這樣你可以省下車票錢。」
佩佩一側身,看見小攤上還坐著一個人。那人身穿藍色的工作服,衣服上沾滿了黑色的機油,也許是小時候得過天花什麼的,滿臉坑坑窪窪,正在那兒吃油條。佩佩的心裏倦倦的,沒心思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