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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的分類 第二節

第三章 人的分類

第二節

「什麼話?」
「你小聲點好不好?」端午道,「外面都是人。」
……
有好長一陣子,兩個人誰都沒心思說話,默默地注視著橋欄下滿河的垃圾、遊船以及在遊船上尋歡作樂的「非人」。啤酒瓶在他們手裡遞過來,又遞過去。綠珠忽然把臉湊近他的耳朵低聲道:
他們起身離開的時候,已經過了九點。綠珠想去運河邊的酒吧街轉轉。
最後,她們總算在如下事情上達成了一致,那就是項目啟動的具體日期。那一天,她們要組織全市的環保志願者,在鶴浦最高峰的觀音山,搞一次集體宣誓。各大媒體的記者都會到場。她們還要搞網路視頻直播。何軼雯還向她保證,至少會有一位副市長出席:「你就當它是一次青春嘉年華好了,事若求全何所樂?」
「先認識她丈夫宋健。怎麼呢?」綠珠咬了一下嘴唇,沉思了半晌,忽然道,「這其中的事亂七八糟,說起來還真有點複雜。你覺得這人怎麼樣?」
當我監聽能聽見
外面的院子里闃寂無人。
她是民間環保組織「大自然基金會」的項目負責人,名叫何軼雯。兩人像是為什麼事發生了爭執,都不怎麼高興。青花碟中的一炷印度香,眼看就要燃盡,紅紅的香頭「嗤」的一聲,炸出微弱的火星。不時有香灰落到瓷碟的外面。綠珠用手裡的餐巾紙將它擦去。香霧中揉進了濃濃的桂花氣息,還有空氣中嗆鼻的浮塵味。
「真的嗎?」綠珠把眼前的菜單拿開,眉毛往上一挑,表情既輕佻又嚴肅。
「醫生說不礙事。誰知道!今天早上他還跟姨媽說房子在轉。廢話,腦袋被木棒生生地打得凹進去一塊,能不轉嗎?不過,你千萬別去看他,裝不知道就行了。姨父老弟死要面子,不讓我往外說。另外,他也怕媒體,害怕這件事再在網上炒起來。」
綠珠最近忽然醉心於動物權益保障。前些天守仁打來電話,向端午抱怨說,綠珠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些流浪貓狗,養在家中。開始的時候還好,好脾氣的小顧還幫著她一起給小動物洗澡,刷毛,包紮傷口,去動物防疫站打針,甚至還專門請來了康泰醫院的骨科主任,給一條瘸腿的小狗接骨。她們還給每個動物都取了一個名字,可後來數量一多,她們也搞不清誰是誰了。家中成天是廝咬聲一片,腥騷難聞,絨毛像春天的楊花一樣四處飄浮。小顧整天抱怨皮膚瘙癢,人都快瘋了。綠珠倒好,自從有了這批寶貝之後,既不失眠了,也不憂鬱了。那些瞎眼、瘸腿、面貌醜陋的小東西,一刻不離地跟著她。她往東,那幫畜生,就呼啦啦地跟到東;她往西,它們就呼啦啦地跟到西。好不威風!
她的氣色比上次好多了。臉上緻密的肌膚漾出了一絲酡紅,笑起來還有點嫵媚。
「你不是發誓賭咒,再也不理我了嗎?」
綠珠笑得彎下腰去,半天才喘過一口氣來,「我,我還有半句話沒說完呢。」
「這個世界太複雜了。每天都在變,有無數的可能性,無數的事情糾纏在一起。而問題就在這兒。你還不知道它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鋪陳很容易,但結尾有點難。」
再探頭看看遠處打來九-九-藏-書
他從包里隨手取出一本書來,是《史蒂文斯詩集》。封面是綠色的。
「你認識翟永明嗎?」
端午想要去捂她的嘴,可已經來不及了。
「根本就不了解嘛。」
「有什麼好?」
「幹嗎盡點魚啊?」
「你這個人,又老又丑。」綠珠想了想道,「不過,看人的時候,眼睛倒是蠻幹凈的。」
「要不我怎麼說他們是『非人』呢。」
端午想了想,覺得她的話還是有點道理的。
軼雯希望這個「大自然基金會」,能夠接受政府環保局的指導。她以過來人的口吻,告誡她的合作夥伴:在目前的中國,如果脫離了政府部門的支持,你是什麼事都做不成的。可綠珠討厭環保局的林局長,目光朝女孩子瞥一眼,就像是要挖人家的肉。他所領導的環保局明擺著是個擺設。這人昏聵得很。只要有廠家給他送幾條香煙,他就對超量排放眼睜眼閉。她們還頻頻提到一個叫老宋的人。端午過了很久才搞清楚,這個人名叫宋健,是何軼雯的丈夫,眼下是南京農業大學的一位副教授。他目前正在運作的一個大課題,就是關於鶴浦一帶鉛污染治理的。
「除了他,我哪裡還有旁的姨父?」綠珠沒好氣地看著他,「他被人打成了腦震蕩。昨天剛出院,在家養著呢。」
「老夫妻家常說話,怎麼都這樣臟不可聞?」端午低聲道。
「這事我倒是聽說過。」端午道,「征地的事,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端午魯莽地將她壓在牆上。綠珠有些吃驚地看著他,隨後閉上了眼睛。兩人開始接吻。他聽見綠珠嘟嘟囔囔地說,剛才不該吃臭豆腐。
端午點點頭,摟著她的肩,接著道:「不過,這也不能怪她。我倒不是說,她的才華不夠。對任何詩人來說,結尾總是有點難的。」
說不上是震驚還是讚歎。
端午和她約好,見到第一輛空著的計程車,就送她回「呼嘯山莊」。將綠珠送到后,他再原車返回。可是當一輛黃色的計程車在他們身邊停住時,綠珠卻變了卦。
「這又是為什麼呀?」
他們喝掉了那瓶葡萄酒,河豚還沒吃完。綠珠就感慨說,這個世界的貧瘠,正是通過過剩表現出來的。所以說豐盛就是貧瘠。
端午無意介入她們的爭論。何況,兩個人急赤白臉,互不相讓,他也不便發表自己的意見。好在綠珠看出了他的無聊,就朝他努努嘴,說:「包裏面有書。你要是覺得無聊,就先看會兒書吧,我們一會兒就完。」
「你是怎麼和何軼雯認識的?」
「你覺得怎麼樣?」
綠珠的臉色忽然就陰沉了下來,好半天才說:「他教我畫畫。偶爾也寫詩。」就是因為一心要嫁給他,她才和母親鬧翻的。那是她參加高考的前夕。她臉上的憂鬱,陡然加深了,眼中似有淚光閃爍。端午沒敢再問。綠珠再次把臉迎上來。於是,他們又開始接吻。
「你想說明什麼問題?」
他們所在的位置,恰好在一戶人家的西窗下。窗戶黑黢黢的,窗口有大團大團的水汽從裡邊飄出來。寂靜之中,他們能聽見屋裡人的說話聲。一個老頭嗓門粗大地喊道:
他把椅子挪到牆角靠窗的位置。隔https://read.99csw.com著墨綠色的彩鋁鋼窗,可以看見院中的天井,以及運河上緩緩行進的畫舫遊船。二十年前,他在上海讀碩士的時候,曾對這位美國詩人迷戀了好長一陣子。奇怪的是,今天再來重讀這些詩,感覺也稀鬆平常。就連當初讓他極為震撼的那首《士兵之死》,如今也變得像童謠一樣甜膩。他知道這不能怪史蒂文斯。
綠珠說,她近來發狂地喜歡上了翟永明。尤其是這首《潛水艇的悲傷》,讓她百讀不厭。好像是站在時間的末端,打量著這個喧嘩的城市,有一種曠世的浮華和悲涼。她曾把這首詩念給正在養傷的守仁聽,連他也說好。
下了樓,出了天井,跨過養著錦鯉的地溝,穿過一扇磚砌的月亮門,他們走到了院中的小石橋邊。綠珠忽然站住了。她再次回過身去,打量那道圓圓的門洞。
有用或無用時
「這感覺,像不像是在,接吻?」
「我每次穿過這個該死的門,都要拚命地壓低自己的頭,生怕一不小心就撞到牆上。其實,就算你踮起腳尖來,頭和門頂的磚頭之間還有好大的距離。」綠珠說。
「不,是翟永明。」
「是史蒂文斯嗎?」
綠珠笑了笑,「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很少和人接吻的。怎麼著都行,就是不能接吻。你是第二個。」
綠珠這麼說,端午忽然鼻子一酸,心裏生出了一股感動的熱流。他想到自己的年齡比她大出一倍還多,感動中也不能不摻雜著一些輕微的犯罪感。
「榮芳啊,電視機的遙控器擺在哪塊了?」
開頭我想這樣寫:
史蒂文斯不曾料到,死亡雖然照例來到,白雲卻也變得極為稀罕了。他一共參加了六位死者的葬禮,都是陰天。
綠珠和何軼雯還在爭論。儘管她們壓低了聲音,可端午還是沒有辦法再度進入史蒂文斯的清純世界。
由於不再擔心遇見熟人,兩個人的手又拉在了一起。
死亡是絕對的,沒有紀念日
「見過兩次而已。也說不上有多熟。有一次,我們一起去南非,她朗誦的就是這首詩。」
如今詛咒,也換了方式
木椅上擱著一隻咖啡色的提包,樣子就像一把巨大的鎖。他輕輕地拉開提包的拉鏈,心裏浮現出一絲異樣的悸動。彷彿拉開人家的包,就像脫去人家的衣服似的。這是一種親密的熟稔之感。當然,他也不必擔心,會從裡邊發現盛滿精|液的避孕套。
碎銀子嘩嘩流動的聲音
「嘩嘩流動的碎銀子啊,難道還不夠浮華嗎?」
「他看中了春暉棉紡廠那塊地,想在那兒蓋房子掙錢。他和市政府談好了合同。可沒想到,棉紡廠那邊的工人卻死活不幹。不是靜坐就是集體上訪,折騰了好幾個月,光警察就出動了好多次。」
如今戰爭已不太來到
「忽然想到一首詩,想不想聽聽?」綠珠道。
端午剛剛坐定,綠珠將自己面前的一杯綠茶推到了他的面前,笑道:「剛泡的,我沒有喝過。」
「不好說。」
他們已經來到了運九_九_藏_書河邊。河水微微地泛著腥臭。兩岸紅色、綠色和橙色的燈光倒映在水中,織成骯髒而虛幻的羅綺,倒有一種慾望所醞釀的末世之美。河道中橫卧著一條飛檐疊嶂的橋樓,也被霓虹燈光襯得玲瓏剔透。河面上畫舫往返,樂聲喧天。喊破喉嚨的卡拉OK,讓他們在說話時不得不一再提高嗓門。每個人的臉上都像是鍍了一層銀光似的。
「到底傷得重不重?」
「開個玩笑。」端午趕緊否認。他不安地看了一眼門邊站著的一個服務員。她穿著繡花的旗袍,雙手交疊,放在腹部,臉上沒什麼表情。
綠珠大概不喜歡牙齒相叩的堅硬感,便用力地推開了他,喘了半天的氣,才說,「很多人都說,女人的愛在陰|道里,可我怎麼覺得是在嘴唇上啊?」
躲在風平的淺水塘
他們都笑了起來。
「知不知道姨父老弟被打的事?」過了一會兒,綠珠問他。
何軼雯對於動物保護沒有任何興趣。她說項目剛剛起步,人力物力有限,應當將主要精力放在環境污染的治理方面。比如說,垃圾分類、化工廠的排放監測、污水處理,特別是鶴浦一帶已十分緊迫的鉛污染調查。而綠珠則提議在鶴浦範圍內來一次鳥類大普查。她想弄清楚鳥的種群、存量以及主要的棲息地,用DV拍攝一部類似於《遷徙的鳥》那樣的紀錄片,去參加國際紀錄片影展。她還強調說,如果第一筆資金還不夠的話,她可以讓她的「姨父老弟」再多投一點。反正他有的是錢。
半晌,又聽得綠珠黯然道:「可恨我今天來了例假。」
當端午回過神來想叫住她,家玉風風火火的身影早已在暗夜中消失。綠珠還在那兒捂著嘴,望著他笑。
「你看,剛冒了個頭,又趕緊縮回去了。你們這種老男人,沒勁透了。」綠珠招呼侍者過來點菜,「說吧,想吃點什麼?」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我們對於未必會發生的危險,過於提心弔膽,是嗎?你倒是說說,危險不危險?」端午硬擠出一絲笑容,自我解嘲地對綠珠道。
端午知道她說的是寶玉和晴雯。他尷尬地笑了兩聲,沒再搭腔。
他們離開那個漆黑的弄堂,綠珠仍然拉著他的手不放。這讓他又受用又憂心。他們在弄堂口的地攤前停了下來。綠珠蹲在地上,東挑西挑,跟小販討價還價。最後,她在那裡買了兩張電影光碟,都是溝口健二的作品。
「還好。不過結尾是敗筆。」
她另外又加了一盤白灼芥藍,一瓶智利白葡萄酒。
「這個人還真啰嗦!」等她走了,綠珠長長地嘆了口氣,對端午道,「本來我想好約她吃個中飯,兩點前就把她打發走。然後,我們到樓下的天井裡,找人來唱評彈,曬太陽,賞桂花。沒想到,她說起來就沒個完,白白糟蹋了一個下午。」
「那,第一個是誰啊?」
白雲依舊
那座酒吧里,同樣擠滿了人。樓上、樓下都是滿滿當當的,沒有空位。他們在那兒買了一瓶青島啤酒,在一個小攤前買了幾串炸臭豆腐,沿著河道的護欄往前走。對於每一個前來向他們兜售珍珠項鏈的小販,綠珠總是連眼皮也不抬,罵出一個同樣的九九藏書字來:
「你說這孩子,怎麼想出一出是一出啊。」
端午正要說什麼,綠珠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以為自己擋了傳菜生的路,就微微地側了一下身。可這名「傳菜生」走近他的目的,並不是要從他身邊經過,而是要結結實實地在他臉上扇一個大耳刮子。那一巴掌,打得他的腦袋發生了偏轉。端午眼前一震,蜂飛蝶舞。他看見綠珠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低低地說了句:「嗬,好傢夥!」
很快,他們就走到了酒吧街的盡頭。順著濕漉漉的台階走上一個陡坡,眼前就是一片開闊的公共綠地。運河在這裏拐了一個大彎,沿著一段老城牆蜿蜒向北。綠地上的樹都是新栽的,樹榦上綁著草繩,用木樁支起一個三腳架,以防被風颳倒。有兩棵剛剛移來的梧桐樹,四周還圍著塗滿瀝青的黑網。綠地的鐵欄杆外面,就是寬闊的環城馬路了。不過,這時候過往的汽車很少。
「不好說是什麼意思?」
綠珠說,她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騎車去上學。在去學校的路上,要經過一個鐵路橋的橋洞,由於擔心坐直了會撞到腦袋,總是弓身而過。她當時還未發育,個子相當小。其實就算是姚明騎車從那兒經過,也盡可以坐直了身子一穿而過。
「怎麼回事?」
原來是家玉。原來她也在這兒吃飯。就這麼巧。
「唉,說是那麼說,心裏還有點不捨得。」綠珠說。
她的身體有些單薄,不像家玉那麼澎湃。她的嘴唇,多少還能讓他想起啤酒瓶口的濕滑,不過更加柔軟。他貪婪地親吻它。上唇,下唇和兩邊的嘴角。窮凶極惡。就好像一心一意要把自己最珍惜的什麼東西,瞬間就揮霍掉。
「合在一起,就是長江三鮮。」綠珠道,「我最怕動腦筋,頭疼死了。」
我的潛水艇都在值班
我準備好咖啡和筆墨
「我是很隨便的,你看著點就行。」
這其實算不上是什麼挑逗,因為端午的心裏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他還是覺得有一點暈。像是閃電,在他心底里,無聲地一掠而過。他們稍稍往前走了幾步,昏頭昏腦地跨過一個賣盜版DVD的地攤,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弄堂。
不論是把腳擱在窗檻上喝茶的人,裸|露著臂膀在昏暗的燈光下拉客的少女,還是正在打檯球的小夥子,綠珠一律將他們稱為「非人」。她拉著端午的手,從這些散發著酒味和劣質香水味的人群中快速穿過,她要帶他去對岸的酒吧。名字用的是麥卡勒斯小說的題目:
綠珠「啪」的一聲合上菜單,對侍者道:「那好,一份清蒸鰣魚,一份木瓜燉河豚,一份蔥燒魚肚。」
「她打了你這一巴掌,你們就兩清了。誰也不欠誰。在你老婆看來,反正我們已經搞上了對不對?你回家跪在搓衣板上,雞啄米似的向她磕頭認錯,也已經遲了。為了不要白白擔個虛名,我們還不如來真的。怎麼樣?別到臨死了,還要去換什麼褻|衣……」
「你指的是給潛水艇造水那一段嗎?」
端午笑了笑,沒再與她爭辯,而是說:「要是翟永明知道,我們倆在半夜三更散步時還在朗誦她的詩,不曉得要高興成什麼樣子呢!」
正如在秋季,風停息九*九*藏*書
九點上班時
第幾個風球
「哪裡不捨得?」
清蒸鰣魚端上來了。綠珠對他說,鰣魚的鱗是可以吃的。端午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可他卻沒什麼胃口。隨手夾起一塊放到嘴裏去嚼,就像嚼著一塊塑料。緊接著端來的木瓜燉河豚味道倒還可口。這是人工養殖的無毒河豚,又肥又大。
何軼雯沒有留下來吃晚飯,不到五點半就離開了。
「悲涼倒是有一點。浮華,沒怎麼看出來。」
「那可說不定。」端午走到桌邊,嘿嘿地笑了兩聲,坐在了她的對面,「不幹凈的念頭其實一直都有。」
端午未置可否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不知道從哪裡飄來一朵浮雲,陰陰地罩住了她的心。
「根本碰不著。我根本沒有必要低頭。」
「明白了這個事實也沒有用。我現在回泰州,每次經過那個橋洞,還是忍不住要彎下腰去。低頭成了習慣。我們對於未必會發生的危險,總是過於提心弔膽,白白地擔了一輩子的心。」
他想再抱抱她,綠珠心煩意亂地把他推開了,獨自一人,悶悶地坐進了計程車的前排,朝他擺了擺手,興味索然。她忽然拒絕端午送她回家,不僅僅是因為計程車司機是個中年婦女。
「真該把你說的話都記下來。」
鉛灰的身體
接下來,是「骨碌骨碌」的麻將聲。一個蘇北口音的老太婆,從遠處應和道:「你媽媽日屄。我哪曉得?床上找找看呢。」
「事情是解決了,可工人們對他恨之入骨。要我說,他也是活該。他沒事老愛去廠區轉悠。像個農民,巴望著地里的莊稼,盤算著哪兒蓋獨棟,哪兒蓋聯排,還帶著捲尺,到處瞎量。漸漸地,工人們就摸清了他的規律。一天早上,姨父老弟嘴裏哼著小曲,剛走到堆放紗錠的倉庫邊上,身後忽然衝出一伙人來。他們不由分說,往他頭上套了一個麻袋,掀翻在地,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半死。最後送到醫院,頭上縫了十幾針。我那天去醫院看他,他的頭被紗布包得像個蠶寶寶,還在那吆喝,讓警察去逮人。逮個鬼啊!他頭上被人罩了麻袋,也弄不清是誰打的,找誰算賬去?只好吃個啞巴虧。」
「滾!」
「不是不了解,而是不願說。是不是?」綠珠道,「你們這種人,永遠會把自己擺在最安全的位置。」
當風停息,天上
「而危險總是在不知不覺中降臨,讓人猝不及防。」她仍在笑。「不過這樣也好。」
她還是像以前那樣落拓不羈。鼠灰色的敞襟運動衫顯得過於寬大,她不時地捋一下袖子,露出白白的手臂,以及手臂上的藍色蝴蝶圖案。當然,蝴蝶是畫上去的,很容易洗掉。
「你說的是守仁嗎?」
心是孤獨的獵手
下午三點,端午準時來到了「荼靡花事」西側的一個小小庭院中。天井裡落滿了黃葉,綠珠和另一個梳著短髮的女人已經在那兒了。那人穿著一件淡藍色的「ARC'TERYX」牌子的外套,不過,一看就是冒牌貨。額前的劉海剪得過於整齊,這使得她那張寬寬的臉龐看上去就像一扇方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