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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工兵:還沒有……我不知道……有點不一樣。
男人:好的。鄭琪,幫我拿著油漆。
孫翔夢:能嗎?我拖著個孩子,亂鬨哄的,好不容易才找到回來的路,後來小華困了,走不動了,我就帶著他到一個防空洞里睡了一覺,一直睡過了中午。剛準備離開,又遇上警報,只好待在那裡過了一夜。
唐尚君終於火了:我膽怯?你就勇敢?!你以為你是什麼?你不過是一個演員,一個演戲的!有必要在這兒陪著這些重慶人白白等死嗎?!
孫翔夢明白夏程遠的心情了,她從後面輕輕抱住了夏程遠。夏程遠也轉過身來,努力地笑了一下:是我不好,我不該怨你。這本賬,該算到日本鬼子頭上去!你們平安回來,我太高興了。
另一個人在踮著腳寫「日本」兩個字,顯得有些困難。他轉頭對身邊提著油漆桶的鄭琪說:你去幫我找一根木棍來,這刷子太短了。
鄭琪摸了摸衣兜:沒有。
夏程遠衝到孫翔夢身邊,一把抱住了她:你們跑哪兒去了?!孩子怎麼樣?!
杜治國:當時那種情況……張旭東狠狠地打了杜治國一個耳光:杜治國,你是一個他媽的王八蛋!你是王八蛋,你懂不懂?!
楊春雪把手絹遞給男人之後,拿起了油漆桶:你怎麼啦?
夏程遠猶豫地:沒有……楊春雪:到我家來吧,我為你好好做頓飯。或者,我到你家去?太太和孩子不在,你一定吃不好飯?
顧國松:這要看情況。一般來說,生還的可能性還是有的。不過,如果日本鬼子的飛機發現他跳傘,對他進行攻擊的話……或者落在長江里,就難說了。
宋美齡矜持地點點頭:院長在什麼地方?
楊春雪:怎麼會?!
男人:郭老,你來寫後面的三個字?
何雪竹輕輕地掀開了擔架車上的白床單:他死了。一枚炸彈直接擊中了手術室。
軍人懵了,正要拔槍:你……警衛吼道:沒長眼睛?!這是蔣夫人!
工兵:我沒聽出……貼近他的嘴邊,夏程遠終於聽清了他的話:沒關係,兄弟!下一次,下一次就可以聽出來了!
何雪竹:醫院的狀況你都看見了……我們既沒有足夠的人手,也沒有足夠的手段,還要處理那麼多傷員……鄭娟終於忍不住了:你幹嗎跟我抱怨呀?!媽,我不是在向你詢問醫院的情況,我是在問你,有沒有辦法救我丈夫!
張旭東:你沒去救她?!她就在眼前你也沒去救她?!
重慶市區的一片廢墟旁邊,夏程遠和一幫工兵設置了警戒線,把一些看熱鬧的人擋在外面。在他們前面的幾十米開外的地方,有一個模樣甚至有些稚嫩的工兵正蹲在地上,試圖排除一顆留在廢墟中的炸彈。
唐尚君冷冷地一笑:算了吧,你以為我看不出來,感覺不到?!
丸川知雄:啊,我寫一封信。
房間里的孫翔夢正在燈下,輕輕地哄著小華睡覺。小華已經睡著了,孫翔夢還用手在他身上輕輕拍著。
由於日軍飛機沒有來轟炸,所以重慶郊外的這個高炮陣地顯得靜悄悄的。太陽還在明亮地照耀著,高炮陣地上,一些士兵正在檢修高射炮。陽光透過樹葉投射進陣地旁邊的一片樹林,幾株松樹被炸斷,光禿禿的樹樁彷彿是新鮮的傷口。林中空地上,堆起了三座嶄新的土墳,墳頭上甚至連墓碑都沒有。張旭東手裡拿著一把軍用鏟子,給最邊上的一個墳頭培了培土。然後,他扔下鏟子,一屁股坐在了墳頭對面的地上。
同是一個夜晚,武漢W基地的餐廳里卻是一片歡鬧。日軍飛行員們正在唱著日語歌曲,喝酒作樂。他們是在慶祝對重慶的成功轟炸。
楊春雪:他?跑了。
鄭琪還是哭著,並沒有去擦自己的眼淚,彷彿是自言自語地回答道:……很久了,我覺得我們認識很久了……說完,鄭琪猛地站了起來,狠狠地擦去眼淚,朝基地的門口走去。顧國松連忙也站起身,跑到了她身邊。
楊春雪勉強笑了一下:還行。
幾個人同時開始寫字了,郭沫若走到了附近的一處廢墟前,用腳踢了踢一塊還在冒煙的黑乎乎的木頭,沉吟不語。他又回頭看了看那堵牆,一個「打倒」的「打」字已經逐漸成形。那個男人站在梯子上繼續寫著。
兩人將酒一口喝了。吉崗指指那邊熱鬧的士兵們:你不想加入我們嗎?
聽見喊聲,鄭琪回頭看了看,頓了一下,確定那個還在揮手的人就是安富耀,這才驚喜萬分地跑過去。
吉崗:啊,我喜歡,所向披靡!敵人的首都在轟炸中呻|吟!
兩個警衛只好離開宋美齡,站到了大街中央,守住了一個方向。一輛軍用卡車亮著大燈,穿過人群從另外一個方向過來,宋美齡把手中的白手帕舉起來,快步走到了大街中央,攔下了那輛軍用卡車九-九-藏-書。隨著卡車刺耳的剎車聲,軍用卡車的駕駛座里跳下來一個軍人,他根本沒認出來攔車的人是誰,走到宋美齡面前就破口大罵:媽的你幹什麼?!不要命了?
何雪竹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邊看了看,無所謂地哼了聲,算是贊同。鄭先博走到了妻子身邊,把窗戶一下推開了,從那裡,可以看見夜色中的重慶。零星的燈光里,重慶顯得那樣安靜、祥和。夜幕把一切災難和痛苦都掩蓋了。
夏程遠:我當然高興!可你也太讓人著急了……小華在迷迷糊糊中突然喊了一聲:爸爸……爸……孔雀沒了……夏程遠這才忍住了嘴邊的話,走到床前,蹲下身,摸了摸兒子的額頭,臉上的表情軟了下來。他看了看站在房間中央的孫翔夢,卻沒有說話,站起身來,再看著兒子。孫翔夢這時也走到了夏程遠身後,輕輕地問道:程遠,發生什麼事了?
顧國松:如果他回來,我會讓他馬上去找你。
吉崗也舉起了酒杯:不,是祝賀我們的轟炸成功!大日本帝國的航空隊所向披靡!
何雪竹:我已經跟小娟說了,最好把慶東送到香港去治療。
夏程遠停了一下,想了想,然後說:那就找引信!
夏程遠:要我過來看看嗎?
接連兩天的轟炸,對重慶市區造成了巨大破壞。濟民醫院的建築物也有多處坍塌和損壞,醫院大樓外面的空地上,到處是黑乎乎的彈坑,在燃燒著的火光映照下,彷彿是猙獰的地獄入口。醫院大樓內,來這裏視察的宋美齡臉色嚴峻,和秘書以及警衛等一行人慢慢走過擠滿傷員的走廊。傷員中有的認出了宋美齡,有的卻只是漠然地看著。何雪竹和幾個醫護人員推著一輛擔架車過來。何雪竹認出了宋美齡,大為驚訝:蔣夫人?
鄭琪離開自己的同伴,好不容易搭了一輛卡車來到重慶郊外的空軍基地時,已經接近黃昏。夕陽接近紫黛色的山尖,空軍基地里一片蕭瑟之氣。斜射的陽光照在停機坪上的幾架飛機上,看起來有些孤零零的。
何雪竹看了一陣窗外的景色,嘆了口氣,問道:為什麼?先博,日本鬼子為什麼會這樣?他們怎麼能對手無寸鐵的平民進行這樣殘酷的屠殺?
夏程遠搖搖頭。
丸川知雄:轟炸重慶已經把吉崗君變成了詩人。
何雪竹看著宋美齡的身影和不斷揮動的白手帕,心裏有了一絲敬佩。
楊春雪:你沒和我商量,就買了機票?要走你一個人走,我不走,我要留在重慶!
楊春雪:等死又怎麼樣?這兒需要我,也需要你。我們至少可以給他們精神上的支持!
唐尚君從自己的衣兜里取出兩張紙片:你看!楊春雪這時已經貼完了紙條,走過來拿過紙片看了看:去香港的機票?
夏程遠一下愣住了:你說什麼?!
孫翔夢:在排彈的時候?
楊春雪:你一個人走吧,我沒你那麼膽怯。
鄭先博看了看窗戶:明天把這窗戶先用報紙糊一下。
楊春雪:你胡說八道!
張旭東狠狠地盯了杜治國一眼,什麼都沒說。他看了看村姑的墳頭,然後再使勁地踹了一下身邊的一棵松樹,走了。杜治國獃獃地坐在地上,看著張旭東離去,一臉的悔恨。
楊春雪沉默片刻,然後堅定地說:我不走。
鄭先博輕輕摟住了走到自己身邊的鄭娟,對何雪竹說道:你也累了,早點回家休息一下。
宋美齡:快去!
夏程遠終於搖搖頭:算了吧,我的任務太多,你知道這兩天的轟炸……我走了,你多保重。
宋美齡的秘書:那麼院長呢?
夏程遠:為什麼?
夏程遠緊張地注視著那個工兵的背影:你再仔細聽聽!
軍人:屁,老子有軍務在身,快滾開!
一間擁擠的病房裡,受傷的江慶東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下午的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亮晃晃地落在他頭上。他的頭上裹滿了白紗布,只有眼睛和鼻孔、嘴巴露在外面,紗布被烏黑的血跡浸透,在陽光里顯得相當刺眼。鄭娟哭泣著坐在江慶東的床邊,用手使勁絞著自己的手帕。顧宏源站在一旁,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鄭娟。
夕陽已經接近山尖,只剩下一縷餘暉。
夏程遠帶著一隊工兵從緊靠著廢墟的馬路上跑步過來,透過馬路邊廢墟的殘垣斷壁,可以清楚地看到剛剛在那堵白牆上寫好的「打倒日本侵略者!」的標語,在陽光的照射下,紅字標語非常醒目。楊春雪和文藝界的那幫朋友從廢墟旁走下來,還在議論著什麼。夏程遠看見了楊春雪,便停下腳步,揮手讓工兵們繼續往前。
顧宏源感動地看著鄭娟,若有所思。
鄭先博:需要我做什麼?
鄭琪沉默地看著天空,過了一會兒才問:飛行員從空中跳傘,生還的可能性大不大?
何雪竹:我是副院長。
九-九-藏-書杜治國猶豫了一下,然後終於鼓足勇氣地說:我本來可以救她的……張旭東:你說什麼?
顧國松:認識不久,我剛剛才當了他兩三個月的機械師,他是真正的空軍戰士。你呢?你認識他多久了?
鄭先博看了沙發上的妻子一眼:上面全是灰塵。
孫翔夢疲倦地笑笑:小華沒事。我們被人流衝散了。第二天又遇上轟炸,在防空洞里躲了一天。
楊春雪:我不願意在這個時候當一個逃兵!可他是個懦弱的人,被日本鬼子的轟炸嚇破了膽。
第二天的上午,太陽依然很明亮。
餐廳的一個角落裡,丸川知雄一張一張地看著自己手中的照片。照片中,既有川江景色,也有重慶景象。丸川知雄最後在兩張照片上停下了——一張照片,是沒有被轟炸的重慶的鳥瞰,另一張,是已經被轟炸的冒著濃煙和火光的重慶。丸川知雄把其他的照片都收攏,然後開始在他選出來的這兩張照片背後寫信。
宋美齡來到醫院外面,何雪竹跟在她身後,剛要說什麼,卻見宋美齡已經快步走到了外面的大街上。大街的兩頭,還有傷員在不斷地朝醫院方向擁來。宋美齡站到了大街中央,看著這些扶老攜幼的傷員,從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張白手帕,拿在手上。然後對自己的兩個警衛說:你們都去,去那邊攔汽車!把過來的汽車都攔下。
楊春雪:我沒瘋。在這個時候離開,感覺就像逃兵。
楊春雪也看見了夏程遠,連忙走到夏程遠身邊:你好嗎?
顧宏源:都傷什麼地方了?
杜治國:我本來可以救她的。鬼子的飛機俯衝下來,我喊她不要跑,她離我隱蔽的地方不遠。可她聽不見,或者,她不懂,那時候應該立即卧倒……張旭東彷彿有些聽懂了:那你呢?你在幹什麼?!
空軍基地門口,顧國松也高興地朝這邊跑來,一邊跑,一邊高興地揮手呼喚著那對擁抱在一起的男女。吉普車掀起的灰塵還沒有散盡,溫暖的陽光穿過灰塵,給兩個身影染上一層金色的光暈。
楊春雪:會找著的,你千萬別擔心。
唐尚君:你瘋了?
夏程遠:你先生呢?
吉崗拍了拍丸川知雄的肩膀,哼著日本曲子回到了鬧騰的人群中。丸川知雄再次坐下,在那兩張照片的後面開始寫起來。
吉崗:我不是詩人,我只是投彈手,一切都那麼簡單,比寫詩簡單多了!用手這麼一搬,偉大的轟炸詩篇就完成了!
夏程遠:你停下,馬上撤離,我過來看看!說完,夏程遠站起身來,朝那個工兵走去。在他走了幾步之後,那個工兵突然扔掉了手裡的工具,趴下身子,把耳朵貼在炸彈上又聽了一下,然後驚恐地站起了身:我弄錯了,是延時炸彈!
鄭琪:不用,我到前面鎮子叫一輛黃包車就行了。
夏程遠:你就不知道找軍隊的人,讓他們送你們回來?!
孫翔夢:我知道,但有什麼辦法?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工兵拔腿向夏程遠的方向開跑。然而,就在他起步的那一瞬間,炸彈轟隆一聲爆炸了。在爆炸的火光中,工兵向前撲倒在地。夏程遠被氣浪往後掀了一下,險些摔倒。他站穩了,衝到工兵的面前,撲上去抱住工兵血肉模糊的身體,把他翻過身來。工兵的臉上也全是鮮血,眼睛已經散了神,只是嘴唇顫抖著,彷彿要說什麼。
鄭琪固執地:不,我不相信!不會是這樣的!
晚上,夏程遠騎著摩托車回到了自己家所在的街道。他神情沮喪地把摩托車停在街中央,沒熄火,還是習慣性地抬頭看了看自己家的窗戶——幾天都一直黑著的窗戶居然亮著燈!夏程遠從車上跳下,把摩托車哐當一聲推到街邊,跑進了臨街的那扇門,在黑暗中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了樓梯。
杜治國被打得跌倒在地上,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嘴角已經有鮮血滲出來。但是,他沒有反抗,也沒有說話。張旭東還想踢杜治國,卻忍住了,像一頭無處發泄的野獸一樣,在杜治國身邊轉了一圈。
宋美齡: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幫助你。我的車先借給你們用。
孫翔夢:你說得輕巧!當時那麼亂,再說,我們也給轟炸弄暈了。
楊春雪:家裡怎麼樣?
夏程遠:快離開!
何雪竹:那太感謝你了!
楊春雪住處附近的一棟房屋還在燃燒,火光穿透夜色,一閃一閃地映照著楊春雪房間的窗戶。楊春雪正在窗戶前,用白色的紙條在玻璃上貼成米字形的防爆圖案。幾扇窗戶的玻璃都已經被她貼滿了這樣的紙條,在火光的映照上,顯得十分刺眼。房間門突然一下被打開了,唐尚君有些張皇地衝進來。楊春雪回頭看了看丈夫,繼續貼著最後一扇窗戶。
楊春雪氣咻咻地看著房門關上,再看了看自己https://read.99csw.com手中的飛機票,狠狠地把它撕成了碎屑,扔在了關著的房門上。碎屑飄飄落落,灑了一地。
投彈手吉崗拿著一瓶酒過來:丸川君,你在幹什麼?
顧國松只好安慰她:我也不相信,安富耀是條漢子,他不會就這樣離開……鄭琪的眼淚流了出來:你們是老戰友了?
其實行駛的吉普車上就坐著安富耀和另外一個空軍官員。安富耀突然看見鄭琪的身影在吉普車外一晃而過,頓時大聲喊起來:鄭琪!鄭琪!鄭小姐!
杜治國從樹林的一邊過來,把那個村姑用過的水瓢放在了最邊上的墳頭前,心情複雜地看了看張旭東:她家裡面啥都沒有了,被炸光了。
工兵:我……對不起……夏程遠回頭大喊:馬上救護!然後又對工兵說道:兄弟,挺住,跟我說話呀,不要停!你說呀!
鄭琪抬起頭來,眼睛里又有了淚光:我還以為,以為你犧牲了。
吉普車一個急剎停了下來。安富耀衝出吉普車,使勁揮著自己裹著紗布的手:鄭小姐!鄭琪!
鄭琪卻沒有聽見安富耀的喊聲。
軍人嚇壞了:蔣……蔣夫人,對不起,我這狗眼……請饒了我吧……宋美齡不在意地笑笑:沒關係,醫院里沒有車輛,許多傷員都無法送過來,借用你的車去幫忙運送一下,好不好?
夏程遠:都是你!帶孩子去看什麼孔雀!
孫翔夢終於有些忍不住了:你這是怎麼啦?!我們回家了,一句好話沒有!我們回來你不高興?!
宋美齡:那你趕快到醫院,聽從他們的安排。
然後,宋美齡快步往醫院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轉頭對秘書說:叫司機馬上參加運送傷員。你趕快回去,去動員一些汽車運送傷員,越多越好,要快!
唐尚君:我是花了大價錢才弄到的,明天下午的飛機。
何雪竹:顱骨破裂,現在還不知道裡邊有沒有彈片。身上還有幾處傷,倒是已經作了處理。
杜治國:旭東,我……張旭東還是不說話,愣愣地看著杜治國。
宋美齡微微搖頭:你繼續工作吧。
何雪竹點點頭:昏迷已經快二十個小時了。
工兵還在擺弄著炸彈,夏程遠看了看自己身後議論紛紛的人群,皺了皺眉頭。不過他沒有說什麼。他再次看了看那個工兵:找到了嗎?
夏程遠還是糾纏不休:我真急死了!到處找你們,爸爸他們也急死了!
丸川知雄搖搖頭:對不起,我還沒寫信呢。
鄭娟這才控制住了自己:媽,對不起,我剛才……你是說,沒有希望讓他康復?
宋美齡看著卡車離去,又舉著白手帕,迎著另外一輛亮著大燈開過來的轎車走去,警衛不敢大意,連忙搶在了她前面。
鄭先博嘆了口氣:去香港?談何容易啊。
楊春雪:怎麼啦?
顧宏源連忙過來拉住了鄭娟:江太太,你別這樣……何雪竹看了看顧宏源,並沒有計較鄭娟的態度,只是無奈地說:小娟,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慶東目前的情況很危險,醫院恐怕無能為力。即便救活了他,恐怕也無法解決他頭部的創傷,尤其是顱內的創傷。
楊春雪這時過來了:我這兒有。
丸川知雄:是我的父母。
鄭娟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媽,請你給我一個明確的回答,好嗎?
何雪竹:我當然會儘力而為。不過,如果能把他轉到更好的醫院,甚至是香港去,那徹底治愈的希望就大得多。
濟民醫院的走廊里亂鬨哄地躺滿了血跡斑斑的傷員。
孫翔夢把頭靠在了夏程遠肩上。
郭沫若想了想:最簡單的,最容易認的。這堵牆朝東,日本人的飛機是從東方飛過來。字要寫得很大,大得讓日本鬼子在飛機上就能看見。我看,就寫「打倒日本侵略者!」,要很大!
工兵:你別過來,我沒事。
唐尚君幾乎有些咬牙切齒了:楊春雪,我算是仁至義盡了,是走是留,你自己決定!如果要走,明天我們在機場見,如果要留下,你就跟你的上尉一起去等著日本人的炸彈吧!說完,他把手中的一張飛機票塞在了楊春雪手裡,然後摔門出去了。
何雪竹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在這漫長的兩天里,兩人雖然也有生離死別的感受,現在卻一點兒也不激動了。也許是因為疲倦,也許是因為他們看到了太多的死傷和鮮血。
張旭東無語,用手把一根樹枝狠狠地折斷。
楊春雪:好的。你也保重!
如血的殘陽,終於在遠處的山巒頂上掩埋了這一天最後的一線光輝。
吉崗把那兩張照片拿起來看了看,笑了:丸川君難道還會向自己的父母報告我們轟炸的成績?
宋美齡看了看他的軍銜:上士,醫院需要借你的車運送傷員。
男人:有手絹嗎?
那個男人用刷子蘸好了油漆,站起身來問郭沫若:郭老,寫什麼?
楊春雪:回香港了,今天https://read.99csw.com下午的飛機。
夏程遠抱住了他的頭:沒事,你沒事!說話,快跟我說話!
房門響了一下,鄭先博抬起頭,看見何雪竹一臉疲憊地走進來。
何雪竹:還沒有度過危險期。不過你要有信心,我相信他能挺過來的。
夏程遠有些欣賞地看了楊春雪一眼,卻沒有說話。
楊春雪:晚上有空嗎?
宋美齡看了看院長的屍體,痛苦地凝視了一陣,揮了揮手讓人把擔架車推走了。然後,她有些親密地拉住了何雪竹:你們辛苦了!有什麼困難嗎?
一片廢墟中,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廳長、文化工作委員會主任郭沫若和一群文藝界的男男女女來到一堵高大的圍牆前。圍牆迎著陽光,在一片烏黑的廢墟中,牆上白色的石灰顯得非常醒目。
說完,郭沫若在已經寫好的「日本」兩個字上增添了一些油漆,讓這兩個字顯得有些破碎和扭曲。
鄭先博沉吟地:戰爭的唯一目標是獲勝。而在戰爭狂人的眼裡,為了獲勝,就不會在乎無辜百姓的死亡。曾經發生在西班牙格爾尼卡的大轟炸證明了這一點,南京大屠殺更證明了這一點。日本鬼子對重慶如此狂轟濫炸,我想目的只有一個,儘快摧垮我們的首都,儘快摧垮我們中國人的抵抗意志。可日本鬼子也許沒有意識到,中國現在雖然在軍事上不是他們的對手,在外交上困難重重,中國人的意志卻不是那麼容易被摧垮的,幾千年來都是這樣!我相信,重慶只會越炸越強。你看著吧。
夏程遠撞開房門沖了進來:翔夢!
夏程遠:還好。
夏程遠看了看自己的手錶,有些沉不住氣了:我過來了。
何雪竹猶豫了一下:日本鬼子完全沒有把國際公約放在眼裡!醫院受到了很大的損失,我們現在人手不夠,特別是運送傷員的車輛。我知道,市區里還有許多受傷的人,可沒辦法送過來。
顧宏源連忙問:你認為在香港可以治療?
何雪竹:我這會兒沒法離開。你先回去吧。
鄭娟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沒有辦法了嗎?
丸川知雄拿過吉崗手裡的酒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些酒,站起身來:來,祝賀你的投彈成功!
工兵:知道了。
杜治國的眼睛里閃著淚光:你打吧,你說得對,我不是人!你打吧!
何雪竹:很難說。
鄭琪和顧國松握了握手:謝謝你!
鄭娟抽泣著說:爸爸,總得想想辦法。
楊春雪:我不是軍人,可日本鬼子轟炸的也不是軍事目標!
何雪竹:你在幹什麼,還不休息?
夏程遠沒有再說什麼,跑步離開去追自己的部下了。楊春雪看著夏程遠的背影,有些失落。
唐尚君:你的那些紙條子,能擋住日本人的炸彈?!
何雪竹點點頭。鄭娟不說話了。她走到江慶東床前,輕輕地吻了吻江慶東露在外面的嘴唇。當然,江慶東不會有任何反應。
何雪竹這時走進了病房,穿過病床來到他們身邊,鄭娟連忙站起身來:媽,他有救嗎?
唐尚君:這關你什麼事?春雪,跟我走吧,日本人還會再來轟炸的,重慶太危險了!
夏程遠:什麼意思,跑了?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過去,氣氛似乎也越來越緊張。炸彈前面,蹲著的那個工兵額頭上布滿了汗珠。他試圖拆開彈體上一個擰著螺絲的蓋子,卻拆不下來。
孫翔夢從床邊站起身:程遠!
鄭琪把油漆桶放在地上,轉身跑進了一片廢墟里。她沒有找到木棍,卻發現了一隻飛機輪胎。鄭琪再往前看,看到一塊飛機機翼的殘骸,上面有中國空軍的標誌。她連忙走過去,用手搬起那塊殘骸,卻發現下面是一具燒焦的屍體。鄭琪恐懼地往後退了幾步,突然間想起來什麼。她用腳在一堆瓦礫中扒拉了一下,找到一根燒黑的木棍,揀起來跑回了圍牆前,把木棍遞給那個男人。
鄭娟:慶東,我知道你聽不見,可我要對你說,我一定要想辦法讓你康復!
鄭先博:回來了?
唐尚君:春雪,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干這個?
夏程遠:小華和翔夢失蹤了。
工兵的聲音微弱了下去:我……沒……沒聽出來……其他的工兵都圍了過來,有的掏出了急救包,有的準備來抬人。但是那個工兵已經咽氣,眼睛愣愣地睜著。夏程遠看了看自己周圍的士兵們,然後輕柔地把年輕工兵的眼睛合上,慢慢地站起身,看著工兵的屍體,顫抖著手向他行了一個軍禮。其他的士兵也跟著夏程遠,給那個工兵敬禮。圍觀的人們慢慢靠近了一些,默默地看著這個年輕的犧牲者。
夏程遠有些冒火地:我還以為你們……你也真是的,昨天就應該回來!
鄭琪沒有回答,而是忘情地撲進了安富耀懷裡,熱烈地擁抱著他。安富耀愣了一愣,也緊緊地擁抱了鄭琪。
鄭琪有些神情恍惚地:read.99csw.com春雪,你來幫忙拿一下油漆。
鄭琪離開了顧國松,很快便走出了基地的大門。她沿著公路向前走了一段,一輛吉普車迎面飛駛而來,掀起一陣濃烈的灰塵。鄭琪趕快讓到了公路的一邊,也沒有去看吉普車,繼續往前走。
軍人對宋美齡行了個軍禮,然後爬上汽車,汽車開過了宋美齡身邊朝醫院駛去。
夏程遠點點頭:你怎麼樣?
郭沫若看了看周圍,再看了看那堵白牆,說:就在這兒吧。
顧國松:要不,我送你回城裡?
工兵:不用。
工兵沒回頭,喊道:沒聽見。
軍人連忙說:沒問題,沒問題。
在另一邊站著的警衛看見了這一幕,連忙跑過來,衝上前去給了那個上士一記耳光:放尊重點!
楊春雪關心地:出事兒了?
夏程遠點點頭:他剛剛才20歲,就死在我懷裡。
丸川知雄:不是報告。我想告訴他們,在我們所向披靡的轟炸中,支那的戰事恐怕很快就要結束了。
兩個警衛猶豫著。
在郭沫若的指揮下,幾個男女架起了梯子,準備在白牆上用紅油漆刷寫標語。鄭琪在幫著一個男人打開油漆桶。楊春雪和另外幾個人用抹布把白牆上的一些灰塵撣掉。
鄭先博:把這地上掃掃。
夏程遠轉過身來,眼睛已經有些濕潤:我……剛才,工兵營的一個士兵犧牲了。
深夜,鄭先博在外交部處理完了事情,一個人回到家裡。
杜治國:當時,飛機開始俯衝,我怕……張旭東猛地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揪住了杜治國的領口:你怕?!你怕你自己的小命丟了?!你這個沒出息的龜兒子!你他媽的是人不是人?!
他打開房門,走進自己已經離開了兩天的家。雖然只是兩天時間,鄭先博卻覺得已經過了兩個世紀。客廳的窗戶玻璃在轟炸中被震壞,玻璃渣灑了一地。沙發上,茶几上也落滿了從天花板掉下來的灰塵。鄭先博走到桌子前,輕輕地放下手中的公文包,把震倒了的一個裝著全家福照片的相框扶起來,吹了吹上面的灰。然後,他走進廚房,從裏面拿出一把掃帚,來到窗前,輕輕地、仔細地掃著地上的玻璃碴。玻璃碴發出刺耳的聲音,鄭先博的動作和表情卻十分平靜。
楊春雪:有總比沒有好。
郭沫若:不,我只是幫你添加一點兒東西。
夏程遠:大轟炸的第一天……翔夢帶著兒子去公園,到現在我都沒找著他們。
唐尚君嘲諷地笑了一下:你又不是軍人。
唐尚君有些氣急敗壞:啊,我明白了,這兒的人並不需要我,而是需要你!尤其是那個姓夏的上尉,他特別需要你!而且可能不只是精神上的支持!
鄭琪支吾地:我?我……有點兒急事,先離開一下。說完,鄭琪有些慌亂地離開了。那個人已經用手絹把油漆刷子捆在了木棍上,繼續寫下去。郭沫若這時走了過來。他從那個男人的手裡要過油漆刷:給我用一用。
唐尚君驚愕地:什麼?!
何雪竹:沒關係,我身上也臟。
鄭琪沒能找到安富耀,只見到了孤零零的顧國松。安富耀沒有回來,顧國松只是聽其他飛行員說安富耀可能跳了傘。幾天過去,機場方面,衛戍司令部和防空司令部也沒有一點兒音訊。極度失望的鄭琪情緒低落,顧國松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好默默地在她身邊陪著。兩人談了一陣,來到空曠的停機坪旁邊的草地坐下。一陣微風吹來,鄭琪的頭髮被風吹得有些亂。
楊春雪厭惡地看看他,變得坦然起來:是又怎麼樣?唐尚君惱火地在房間內踱了幾步,然後狠狠地盯著楊春雪:真是這樣?!楊春雪沉默然而堅定地點點頭。
安富耀也迎著鄭琪跑過來。兩人跑到一起后,安富耀還有些疑惑:鄭小姐,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吉崗:丸川君不會是給自己情人寫信吧?
正在這時,病房門猛地被推開,鄭先博急匆匆地走進來。他看了看大家,沒說話,走到床邊,俯身默默看了看江慶東,又伸手握了握江慶東露在床單外面的手,江慶東還是完全沒有反應。鄭先博把江慶東的手輕輕地放回原處,眼睛里有些濕潤。他定了定神,忍住了。然後回過頭來,看著何雪竹,臉上的表情卻平靜了許多:採取措施了嗎?
夏程遠:那你……楊春雪:我不走。
杜治國囁嚅著:我……我已經卧倒了,然後敵機開始掃射,她就倒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
何雪竹猶豫了一下,才說:慶東的傷勢非常嚴重。昏迷並不是大問題,關鍵是他的頭部。如果顱骨內有彈片,或者顱內的其他組織受了損害,那麼會非常麻煩。
鄭琪回過頭看了看顧國松,凄然地笑笑:如果有了消息,不管是什麼消息……請你儘快地告訴我,好嗎?我要回去了。
工兵轉過身,一臉的驚恐:是延時炸彈!
鄭娟:還會昏迷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