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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鄭明笑了:你和日本人做起生意來了?
兩個人就那麼默默地坐著,誰也沒說話。大堂前台的電話鈴聲響起來,聲音很大。老曾和鄭明都不約而同地回頭看著那邊。老曾的眼睛里更是充滿了關注和期待,他在等一個電話。果然飯店的侍者放下電話走過來,恭敬地問道:請問哪位是曾先生?
宋子文有些失望地:五千萬?
鈴木卓爾:這倒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貴國不應對此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王寵惠說:我不悲觀。以我的觀點,就是永遠沒有英國和美國的援助,實際上迄今為止也並沒有得到過什麼真正足以扭轉局面的援助,日本人也不可能吃掉整個中國的,別說三個月,就是三年,三十年也不可能!只不過,一旦日本人在中國從軍事上佔據了絕對優勢,他們就會騰出手來進軍遠東,那時候英國和美國在遠東的利益也就只有拱手相讓了。中國有句老話,叫做「不見棺材不落淚」,到那時候,英國人和美國人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老曾並沒有坐下來,簡短地說:日本人要我們馬上過去。
王寵惠點點頭:蔣委員長看到了。
摩根索似乎自己也覺得難以啟齒:那隻能是一個很小的數額。
鄭琪的樣子讓鄭先博感到了不妙,他走到女兒身邊,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怎麼這個樣子?是不是安富耀出事了?
老曾顯然不耐煩對方這樣繞彎子,堅決地:那好。我再重申一遍,這個談判前提是難以接受的。
蔣介石拍了一下桌子:太過分了!這是對我們的侮辱,這是對中國三年抗戰的侮辱!他們都不把中國戰場當回事,都把中國的抗戰看得無足輕重,都把中國的利益看作可以和敵人進行交易的犧牲品。那好吧,我倒想要讓他們看看,要是中國迅速放棄抵抗,與日本人和平停戰,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
東肥洋行,曾經舉行過談判的那間二樓會議室里,厚厚的窗帘嚴嚴實實遮擋著室內的燈光。不過這次出現在這裏的只有老曾和鈴木卓爾,以及兩個日方的翻譯和記錄文書。
摩根索聳了聳肩膀:只能是這樣了。
卡爾突然說:啊,我想起來了!我上次回國的時候,丘吉爾首相還私下裡問起過鄭先博先生的近況,然後含含糊糊地說了一些諸如政治家和外交家不一樣,總會說一些不得已的謊言之類的話。大概是想曲折地表示對鄭先生的某種歉意吧。
鄭明憤憤地:都打到了這個分兒上,還想著跟日本人和談,這實在讓人難以接受!整整三年了,還不算東三省那一塊。咱們有多少人死在戰場上?如果和談成功,他們不就白白的死了?!
鈴木卓爾還是那樣不急不躁,點點頭,很爽快地表示:我同意,重開兩國的正式談判,不以此作為先決條件。
摩根索只好伸出了五個手指。
「桐工作」再次啟動,鄭明很快就得到了準備和老曾一起去香港的指令。離開前的這天黃昏,鄭明抽空回了一趟家。還沒進門,鄭明就聽見了樓上傳來大提琴哀婉憂鬱的旋律。安富耀犧牲以後,鄭琪就很少下樓,總是一個人無聲無息地躲在樓上的屋子裡,唯一的動靜就是她的大提琴聲。家裡人、甚至包括在北碚的何雪竹也專門回來勸過她,但毫無用處。
鈴木卓爾耐心地:這是有一定難度的。還有嗎?
鈴木卓爾示意他講下去。
鈴木卓爾點點頭:還有呢?
老曾聽明白了:委座的意思,是恢復跟日本人的談判?
終於,宋子文在這天上午得到通知說,美國財政部長摩根索願意在辦公室里和他見面。
宋子文說:是的,部長先生。羅斯福總統對中國目前的艱難處境非常理解和同情。總統先生爽快地同意向中國提供一筆貸款。
老曾說了句討好的廢話:委座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幾名軍人拿起鐵杴,開始將泥土填入坑中。杜蘭香突然不顧阻攔跳進了墓穴,這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鄭明走進衛生間,匆匆把偷出的文件平鋪在馬桶蓋上,用一個體積很小的照相機拍照。這是一份《對日談判綱要》,上面還有蔣介石的親筆批示。
鄭先博一個人呆坐在客廳里,看著鄭明走進來,問道:你回來幹什麼?
王寵惠:是啊。我正在想辦法,找機會讓他出來。
鄭明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你想幹什麼?
東肥洋行大樓外面。鄭明像過去一樣獨自在街道上無聊地溜達著,看著時而從面前經過的紅男綠女,等待老曾出來。這時候,一個很熟悉的身影從燈光明亮的東肥洋行大樓里走出來,那人竟然是一身穿著都很講究的林天覺。鄭明顯然對這樣的意外邂逅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正想躲開的時候,林天覺也已經看見了他。
蔣介石憤憤地:大選只不過是一個借口,同樣是這個時候,美國卻在想方設法地為英國提供包括軍事物資在內的各種援助,甚至不惜去鑽《租借法》的空子。對英國這樣,可是對我們卻永遠拿什麼《中立法》來搪塞。在羅斯福那裡,永遠是歐洲第一!
蔣介石:立即恢復,你馬上就回到香港去!
老曾繼續說:在和談協議中,必須保證這樣兩項條款,第https://read.99csw.com一,中國政府不承認滿洲國;第二,和談協議中,日方應對在中國撤軍問題作出明確承諾,並有相應的撤軍時間表。
老曾搖頭道:中國的古話講,「名不正則言不順」,我們需要日方一次明確地表態。希望你能理解。
黑色轎車從小巷裡倒車出來,然後開走了。鄭明回頭看了看,那盒被他用來卡住車門的香煙,隨著汽車的顛簸已經落在了地面上,一個乞丐立即跑過去揀了起來。
蔣介石繼續說:我看子文的意見是對的,只有五百萬,還不如乾脆不要!這對我們毫無意義。
老曾:第一,將中國政府必須與汪精衛政權合作作為先決條件,直到今天仍然是難以接受的。我們注意到,雖然汪精衛政權已經成立了幾個月,除了德國以外還沒有得到任何國家的正式承認,就連扶持起這個政權的貴國,也還沒有正式公開地予以承認。
摩根索:我同意這樣的觀點。我們非常關注遠東局勢,並且基於貴國政府的多次要求,羅斯福總統即將宣布對日本的禁運清單。
鄭先博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用一種滿含希望的目光看著他說:你想想辦法吧。我知道這樣干風險很大。說得嚴重一點兒,這是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利益。
老曾換了個角度說下去:我想把中國政府重開和談的幾個條件先談一談。
聽到這句話,鈴木卓爾顯得輕鬆和高興起來:那麼我們可以開始了。
對鄭明的這個要求,老曾沒有表示反對,甚至根本沒有在意。轎車駛過東肥洋行的大樓,拐彎停在了小巷口裡。鄭明很迅速地跳下車,為老曾打開後排的車門。他在伸手開門的同時,卻已經將一包香煙卡在了把手上,這樣雖然裏面的司機和老曾都看見他在使勁開門,那門卻是不可能打開的。鄭明不滿地嘀咕著,繞到了另一側的後排門前,門被很輕易地打開了。
鄭琪愣愣地看著他,嘴角甚至突然露出一絲有些凄慘的微笑,然後慢慢把報紙遞給了他。鄭先博急忙展開報紙。那是當天的《中央日報》,報紙上很醒目地刊登著一排加了黑框的軍人照片,包括了安富耀和基里琴科等等。通欄的大標題是《敵機襲渝昨再受創空軍將士浴血藍天》。鄭先博頓時愕然,僵在那裡。
卡爾問:怎麼樣?
蔣介石冷笑了:那你就去和日本人就談判前提進行談判!明白嗎?日本人開了談判條件,我們不是也可以開出我們的條件嗎?從去年底到現在,雙方你來我往也有幾個回合了,日本人一方面扶持汪精衛在南京的偽政府,一方面又要跟我們談和平,無非是用汪精衛來壓我們,希望在我們這邊得到好處。我們可以給他們一點兒好處嘛。討價還價,本來就是談判的要旨。
卡爾:部長先生過於悲觀了。
蔣介石看了看宋美齡,沒有說下去。
宋美齡:你不要生那麼大氣嘛。我理解,摩根索私下對子文提到的第二筆、第三筆貸款,不會是摩根索個人的意思,他一個財政部長是不敢這樣表態的。這肯定是羅斯福總統的意思,起碼是他作過類似的暗示。所以,我們不妨再等等,看看後面是不是真的會有更大數額的貸款。
王寵惠:自從你們和日本人的《有田-克萊琪協議》簽訂以後,鄭先博就被打入冷宮了。他去英國的時候,你們的外交大臣、議員們,包括丘吉爾,都信誓旦旦地向他表示,英國政府在天津租界事件的問題上,一定會對日本採取強硬立場。鄭先博帶著好消息回來,向蔣委員長作了彙報。結果呢,你們退縮了,簽訂了那個《有田-克萊琪協議》。鄭先博也就被蔣委員長停了職。
蔣介石說:我來告訴你,英國人已經和日本達成了協議,要關閉滇緬公路了。這就意味著我們最主要的物資供給線被掐斷了。
王寵惠只是笑了笑,他知道這對鄭先博來說毫無意義。
在這樣的地方碰見鄭明,對林天覺來說同樣不是個好事情。他在鄭先博的安排下到了香港以後,基本上也無所事事,每天不過是瞎混而已。不過混來混去,最終卻和日本人打上了交道。
林天覺故作疑惑地:是啊,怎麼了?
鈴木卓爾隔著寬大的桌子,與老曾微笑地握握手,客氣地: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
鈴木卓爾已經難以掩飾自己的驚訝。對方竟然提出了如此不現實的談判前提,他覺得中國人一定是瘋了。
蔣介石搖搖頭:我不在乎這一天兩天。你按照我的意思,回去整理一個談判要點和計劃出來,既不能讓日本人感覺到我們缺乏誠意,又不能輕易達成妥協,要讓日本人充滿希望地、迫不及待地和你談下去。明天一早你送過來看看。
蔣介石坐在辦公桌後面,臉上不帶表情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緩緩地問:我叫你來,知道是幹什麼嗎?
林天覺:要不然我把小琪接到香港來住上一陣?
黑暗中,沒有人發現這一切。當老曾從車上下來,鄭明首先將公文包還到了他的手裡,然後才關上車門。他護送著老曾走進了燈光明亮的區域,朝東肥洋行的大門走去。
當天深夜,蔣九九藏書介石就接到了宋子文發來的電報。看完電報后,蔣介石惱怒地將電報紙扔在了宋美齡面前,冷著臉說:你看見了吧?美國人這次實在是太過分了。
王寵惠:對你們而言也許是這樣,但是對中國來說,有什麼本質區別嗎?他們都樂於出賣中國的利益。
杜蘭香完全像沒有聽見一樣,慢慢跪在了棺木旁邊,雙臂輕輕摟住它。顧國松著急了,跳下去想把她拉上來。杜蘭香也不掙扎,也不哭喊,只是固執地不動,然後緩緩地從懷裡拿出了那枚基里琴科送給她的勳章。她認真地擦拭著,貼在自己的臉上,然後將勳章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棺木上面……亮閃閃的勳章上面,很快就落滿了細密的雨珠。一鏟鏟的泥土慢慢地覆蓋了棺木和棺木上基里琴科的勳章。
鈴木卓爾:兩年已經過去了,現在還有這種必要嗎?更何況我們雙方正式恢復談判本身,實際上也就修正了過去「不以國民政府為談判對手」的立場。
王寵惠問:比如呢?
當鄭明告訴他安富耀已經犧牲,以及鄭琪現在的心情和狀態以後,林天覺表示出了應有的驚訝和關切,他嘖嘖地嘆息著:真是太可惜了,其實從心裏我對安富耀還是很敬佩的,一看就是那種很剛毅的軍人。
鄭明覺得這也不失為一種調整鄭琪心境的辦法,便說:也許你可以給她寫封信,讓她過來?
卡爾不再說什麼,正式的會晤到此也該結束了。王寵惠送卡爾離開會客廳,來到過道上。兩人擺脫了各自的官方身份,談話的聲調和氣氛才緩和了一些。
鄭先博並不知道鄭琪已經出門。起床以後,他到廚房裡忙活了一陣,做好了兩份簡單的早餐,端出來放到了客廳里,朝樓上喊:小琪!下來吃飯了。還沒起來?
摩根索淡淡地笑了。宋子文接著說:中國已經獨立對日作戰三年有餘,我希望貴國政府應該理解,我們的抗戰並不僅僅是在保衛自己的領土和主權,同時它也遏制了日本對東南亞以及整個遠東地區的擴張企圖。我相信這是對保衛民主制度和世界和平的貢獻。
摩根索搖頭說:五百萬。
美國政府竟然只給五百萬元的貸款,這對於苦撐局面、對美國人寄予厚望的蔣介石來說實在難以接受。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事情。英國人也在這時對中國捅了一刀——英國政府迫於日本人的壓力,決定暫時封鎖滇緬公路。滇緬公路是中國抗戰後方唯一與外界相連的運輸通道,是抗戰的生命線。英國宣布關閉公路,等於是掐斷了中國後方的主動脈。在國民政府的指令下,外交部長王寵惠緊急召見了英國駐華大使卡爾,向他正式表達了中國政府的憤怒和抗議。
為了爭取美國政府的貸款,蔣介石的私人特使、曾任國民政府財政部長的宋子文已經抵達美國兩個月了。兩個月來,宋子文想盡一切辦法四處活動,但收效甚微,就連和美國財政部長的約會也幾次被借故取消。唯一值得他慰藉的,是和美國總統羅斯福見了一面,雖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分鐘。羅斯福對於貸款的問題作了口頭承諾,但具體事宜宋子文還是只有和財政部長去談。
卡爾很同情地:很遺憾。他是一個優秀的外交官。
摩根索言不由衷地:正像你說的,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我想禁運清單在以後會變得越來越長的。
聽見樓上沒有動靜,鄭先博也就沒有再叫,自己先吃起來,心想天氣涼快就讓她多睡會兒好了。正吃著,卻意外地看見鄭琪從外面回來了,鄭先博連忙走過去給女兒開了門。鄭琪進來,眼睛空洞地看了鄭先博一眼,並沒有說話。細密的雨水打濕了她的頭髮,濕漉漉的,也很零亂。她的手裡還拿著一份報紙。
鄭琪使勁搖著頭,固執地哭著:他不會原諒我,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爸爸,我是不值得他原諒的……我該怎麼辦啊!他再也不會回來了,爸爸……下午,依然是細雨迷濛,天空陰沉著,雨中的山林寂靜無聲。突然,林中響起一陣槍聲,寂靜被打破了,一群受到驚嚇的小鳥撲撲啦啦地飛出密林,在空中鳴叫著、盤旋著。槍聲在山林中回蕩,然後漸漸消失了。
王寵惠:封鎖滇緬公路,對你們來說僅僅是一種妥協,可是對中國來說,卻是切斷了抗戰物資的供給線。
老曾也微笑道:是啊。好在今天又能夠坐到一起了。大概也不算晚。
老曾聽到這個消息很吃驚。蔣介石說著說著心裏的憤怒再次聚集起來:這還不算,我派到美國去的特使宋子文,在那裡待了兩個多月,希望得到貸款,結果,富裕的大方的美國人卻只同意給我們區區五百萬元的貸款!這就是我們的朋友所乾的事情!
鄭明:你是說把談判的真相公之於眾?
老曾似乎明白了一些:委座,我明天一早就回香港。
宋美齡委婉地勸道:這次雖然不理想,但是話也還不好這樣講的。美國政府對我們還是很友好,目前正碰上大選,他們也的確為難,美國的事情我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
卡爾:我只能再次表示我個人的同情。
鄭琪也一下子撲到了他的肩頭,失聲痛哭起來。鄭先read•99csw.com博用力摟住她,不知該說什麼,只有默默地流淚。那張報紙從他的手裡滑落到地上,報紙上安富耀的照片清晰異常,臉上還掛著微笑。
說了半天廢話,宋子文開始進入正題了:部長先生,關於提供貸款的事情,你的考慮是怎樣的呢?
鈴木卓爾:當然。能夠坐下來談判總歸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我期待著談判的正式恢復,也希望今天的見面能夠成為調整兩國關係的良好開始。
他鬆了口氣,一切都天衣無縫。
王寵惠笑了:難道還會有誰看不出來,這隻不過是英日兩國各自都需要的一種借口嗎?三個月?在狂妄的日本軍方看來,只要切斷了滇緬公路,這三個月足以讓他們佔領整個中國了。
鄭明笑笑,直截了當地問:你是從那裡面出來的?
對這個答案宋子文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頭讚許: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我們希望美國能夠完全實現對日本的石油禁運。因為我們都知道,日本75%的石油都依賴於美國。這樣才能有效保證美國在遠東地區的利益。
摩根索:主要是禁止向日本出口廢鋼鐵,對石油出口也增加了一些限制。
宋子文知道,再說什麼都沒用了。
鄭明反問道:我說錯了?
卡爾突然問道:鄭先博先生呢?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鄭琪和很多重慶市民都成了那次慘烈空戰的直接目擊者。只不過,鄭琪比別人多了一份擔憂和牽挂。如果只是擔憂和牽挂,她也會輕鬆一些,日本人對重慶的轟炸已經兩年,安富耀無數次地升空和日本人作戰,對她來說,這一切已經習以為常。但這一次不一樣。前一天夜裡,鄭琪所挑起的那場爭吵最終竟是以安富耀摔門而去告終,這是她沒有想到的。其實,安富耀一走,她就後悔了。所以,她是帶著一種對安富耀深深的歉疚在關注這場空中激戰的。晚上回家后,她就給基地掛電話,但電話還是不通。安富耀也沒有回來。一夜的負疚和牽挂,讓她第二天早晨起來就出門了,她要到空軍基地去找他,讓他原諒自己那天晚上的一切。她心裏明白,只要自己出現在安富耀面前,他就會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記的。
宋美齡提醒道:這樣是否妥當,還要仔細想想才行。
宋子文:部長先生,中國目前的經濟狀況已經非常危急。我以為再等到大選揭曉以後恐怕為時已晚。如果是不夠理想的貸款數額,那是多少呢?
卡爾:在英日兩國對此的協議中,對於封鎖滇緬公路是有具體限制的,即以三個月為期,在此期間日方應設法與中國建立全面和平,結束戰事。
摩根索點頭:我們樂於為反法西斯國家提供貸款,用以抵抗侵略和維護自由民主的制度。
鄭明不知道林天覺是不是說的真話。
到達東肥洋行的大樓外面時,天已經黑了。夜晚的香港街道上依然燈紅酒綠。不過畢竟是晚上,總會留下許多燈光所不能及的暗處,這也許會給鄭明帶來最後的機會。轎車減速,司機正準備停車,鄭明突然指著大樓一側一條黑乎乎的小巷說:不要停在門口。
鄭先博自信地笑了笑:我搞了一輩子外交,我也了解蔣介石。不過我的分析和你的希望都不算數,重要的是了解蔣介石心裏真正的想法。如果要讓你了解委員長的談判底線和意圖,你能做到嗎?
辦公室相當寬大,摩根索就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面,他的側后是一面美國國旗。摩根索有些俯視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宋子文,臉上掛著客套的微笑。宋子文一身筆挺的西裝,很有風度地坐在那裡,只是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剛好照射在他的臉上,讓他有些不自在。
鈴木卓爾很有耐心地說:可以。那份《備忘錄》也許不能令你們滿意,或者是讓蔣先生遭到了來自內部的壓力?
蔣介石平靜了一些:那好吧,就再等一等,看一看。不過抗戰打了三年,我知道美國人也好,英國人也好,只要不危及他們自己的利益,他們是不會真正著急的。我一定要讓他們感到某種危機才行,否則就是再等三年,也不會有真正的援助。
蔣介石「哼」了一聲:那你說怎麼辦?接受這五百萬貸款,然後再對美國人感激涕零地說上一大堆好話?
聽完王寵惠的話,卡爾並沒有過激反應。相反,他顯得很有風度,連說話的神情和語氣都與摩根索很相似:部長先生,我對貴國的立場表示理解和同情。
老曾站起來,看了一眼鄭明,又看看公文包。鄭明會意地點點頭,老曾過去接電話了。一個廊柱正好遮擋了視線,使接電話的老曾看不見鄭明這邊。鄭明抓住這個機會,不動聲色地打開了老曾的公文包,從裏面抽出一份文件,迅速地放進了自己的西服里。老曾接電話的時間很短,鄭明的動作也同樣在一瞬間完成。當老曾回來的時候,鄭明若無其事地看著他。
宋子文堅持問下去:大概多少?
看見鄭明不說話了,他接著說:英國人頂不住日本的強大壓力,封鎖了滇緬公路,被委員長派到美國去爭取貸款的宋子文,折騰了那麼久,據說只要到了一個極小的數目。抗戰局面幾乎是內外九_九_藏_書交困了。在這樣的時候,中斷已久的「桐工作」又要開始,恐怕裏面大有文章。重啟談判,我看有兩種可能,一是委員長真的不想打了,美國人和英國人的所作所為,讓他感到所謂「苦撐待變」、最終把英美拖入對日作戰的戰略已經徹底的破滅,於是不惜忍受屈辱,跟日本人簽「城下之盟」。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眼看英美繼續隔岸觀火,他耍了一個伎倆,作出要跟日本人和談的樣子,來刺|激英美,試探一下英美是不是真的不怕日本解決中國之後轉而南進。
說著,他有些自卑地笑了笑。
當秘書將一杯咖啡放到宋子文面前之後,摩根索開始說話了,臉上依然帶著微笑:宋先生,非常抱歉,早就應該和你見面的,只是最近實在過於繁忙。據我所知,你和羅斯福總統見面談得很好。
宋子文:也就是說目前貸款有困難?
鄭先博平靜地:如果蔣介石真的要投降,那就要讓全國人民來反對他,給他施加最大的政治壓力。畢竟在中國,普遍的民意是堅決抗戰到底的。
林天覺把一臉的驚喜堆積起來,大大方方地叫起來:表哥!表哥!想不到在香港還能碰見你,真讓我高興!
老曾:是的。首先,日本政府應該公開發表聲明或者談話,明確否定第一次近衛內閣聲明中關於「不以國民政府為談判對手」的內容。
宋美齡:我的意思是應該從長遠利益著眼,為了這件事和美國搞僵了關係,恐怕沒有必要。
宋美齡看他這個樣子,便不好再說什麼了。
卡爾:我理解。不過,部長先生一定也知道,從中日開戰以來,日本政府一直要求我們封鎖滇緬公路,我們深知滇緬公路對於中國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才不斷地拒絕和拖延。但是,現在形勢發生了變化,整個西歐都被德國軍隊攻佔,只剩下英倫三島了。可以說英國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和困境。在這種情況下,英國政府是不可能再與日本發生正面衝突的,面對日本不斷施加的巨大壓力,我們最終同意暫時封鎖滇緬公路,也實在是不得已的事情。
林天覺:閑得沒事兒掙點兒零花錢。這裏的消費可是很高啊。家裡人都還好吧?小琪呢?
卡爾笑了:這倒不假。不過他比張伯倫要好得多。
正在氣頭上的蔣介石大聲喊道:想什麼想?堅決不要!
宋美齡有些不解地問:危機?
鈴木卓爾有些驚訝了:你們的先決條件?
王寵惠無奈地擺擺手:大使先生,我與你會面,只是通過你向貴國政府就此事提出正式抗議。
宋子文儘力壓制著自己的不滿:這讓人失望,部長先生。你一定清楚,這樣的數額遠遠不能滿足中國的需求,如果美國還希望中國繼續和日本作戰,從而遏制住日本軍隊的南進勢頭的話。
摩根索:我對此深表理解和同情。我願意私下這樣說,五百萬隻是第一筆貸款,如果羅斯福總統能夠在大選中獲勝,繼續連任的話,很快會有數額更大的第二筆,甚至第三筆貸款的。
老曾說:我們主動提出恢復接觸,應該已經表達了足夠的誠意。
鄭琪趴在他的肩頭放聲地哭著說:爸爸,他再也不會回來了,那天晚上他回來了,是我把他氣走的,我在和他賭氣,把他氣跑了,他回基地去了,昨天就發生了空戰,他到天上和日本人拚命去了,他肯定還在生我的氣,也許他已經原諒我了,準備降落以後就回家來的。我不知道他怎麼想的……我不知道啊!我怎麼辦呢?我對不起他,讓他在家裡的最後一個晚上也過得那麼不高興,他會恨我嗎?他在天上一定恨我……鄭先博輕輕撫摸著她的肩膀,低聲安慰著:別哭,小琪別哭。安富耀是咱們家的光榮啊!別責備自己,別折磨自己。他那麼愛你,愛這個家,他不會責備你,永遠也不會責備你的。
老曾附和道:這實在有些過分。
當他回到飯店大堂的時候,有些意外地看見老曾已經提著公文包站在了大門外面。他一怔,知道麻煩來了,要想把文件再放回去似乎已經沒有機會。他來到老曾身邊,很自然地想從老曾手裡將公文包接過來。老曾卻客氣地笑笑,拒絕了。一輛黑色的轎車開過來,停在他們面前。鄭明過去打開了後面的車門,老曾上車后,鄭明坐到了前排司機的旁邊。
鄭明很少看到父親今天這樣的眼神。於是,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雖然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麼需要這樣的情報。他也不願多問。
老曾在車裡,有些費勁地將身體挪動到這一側,那個被他摟在懷裡的公文包就顯得有些礙事了。鄭明很自然地伸手過去,老曾也就順手將公文包交給了他。最後的一個機會終於出現。鄭明接過公文包,立即將它放在了轎車頂上,迅速打開它,將藏在懷裡的文件放了回去。這都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而且只用了一隻手;他的另一隻手,卻很恭敬地替老曾遮擋住轎車門沿的部位。
林天覺笑了:畢竟公開的還是東肥洋行嘛。我剛剛就是去和洋行的人談一筆業務的。
老曾打開了公文包,從裏面取出了那份經過蔣介石批示的談判綱要放在面前:我想大概我們還https://read.99csw.com是應該回到上次那份《備忘錄》中的談判前提上來?
顧國松連忙跑過去,喊道:你這是幹什麼?快上來!
摩根索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羅斯福總統已經原則同意,我當然會給予落實的。不過宋先生此次來的時機有些不湊巧,正碰上總統大選。宋先生曾經在這裏讀書多年,應該能夠理解這一點的。我想貴國要爭取到比較理想的貸款數額,恐怕要等到大選揭曉以後。這是比較現實的問題。
卡爾不解地:什麼意思?
鄭明站起來說:我去下衛生間。
宋子文趁機附和道:部長先生說得對。中國的抗日戰爭正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一部分,所以關於貸款的具體事宜還請你大力幫助啊!
老曾起身道:是。委座。
這天晚上,蔣介石派人把老曾叫來了。
鄭明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我希望是後者。
鄭先博的眼睛亮了一下:這麼說,是委員長終於支撐不住,要回到談判桌上去了。
王寵惠:還能怎麼樣?大發脾氣,說你們的首相是個老奸巨猾的政客。
老曾問道:那我們應該怎樣理解這樣一個事實呢?
外面下起了小雨。
蔣介石對宋美齡說的所謂「危機」,並不僅僅是氣話,而是有所指。他明白,到現在這種時候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讓英美政府認為中國已經支撐不住,準備放棄對日本的抵抗。沒有了中國的牽制,日本人才可能抽身「南進」,英美兩國在東亞的利益才會出現危機,羅斯福和丘吉爾也才無法袖手旁觀。
香港的葛蘭多斯飯店建在海灘邊上,是一幢很簡潔的建築,四周的環境漂亮而幽靜。天色正在黯淡下去。飯店大堂的咖啡廳里幾乎沒有別的人,只有老曾和鄭明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兩個人喝著咖啡。鄭明隔著玻璃看著遠處的海灘。老曾抽著煙,看看手錶,似乎有些著急。在老曾和鄭明之間的空椅子上,放著老曾那個幾乎從不離身的黑色公文包。
雨越下越大了,雨水落在茂密的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王寵惠:大使先生,我們多次通過外交照會和我駐英大使向貴國表達我們的立場,希望貴國政府從中英兩國的傳統友誼和長遠利益著眼,不要作出傷害兩國關係的決定。但是,你們還是這樣做了。
王寵惠苦笑:他是另一個被你們出賣的朋友。
老曾看著他:所以我認為談判前提需要繼續商議,儘可能地達成比較接近的立場。
這個消息倒是讓宋子文感到意外,他高興地問:我可以知道禁運清單的內容嗎?
看著鄭明走向衛生間,老曾提起公文包,朝大門外走去。
鄭明只是看著他。林天覺無所謂地笑了:你是說那兒是日本人的秘密特務機關?
摩根索無奈的樣子:我希望宋先生能夠體諒我們的難處。
老曾不會忘記上次蔣介石為了自己帶回來的那份《中日談判備忘錄》大發雷霆的事情,便有些疑惑地問:接受日本人苛刻的談判前提?
宋美齡看完電報顯然也有些吃驚,說:子文在美國待了這麼久,只給五百萬,這實在太少了。
摩根索咬文嚼字地:我是說要想得到理想數額的話。
黑色轎車在香港的街道上行駛著。鄭明通過車內的後視鏡若無其事地觀察後面的老曾。汽車很平穩,老曾閉著眼睛,看不出來是真的睡著了,還是在閉目養神。那個公文包被他摟在了懷裡。
蔣介石「哼」了一聲:美國人也就是會說說漂亮話,他們從來就沒有真心誠意地想幫助我們。
鄭先博看著他:你不要這樣激動,你的職業也不允許你這樣激動。要多動動腦子。我也堅決反對和談,但是我們這種人是無法左右老蔣的想法的。所以我們需要的是冷靜,是理智的分析和判斷。
鈴木卓爾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關於我國政府正式承認南京政府一事,我們有自己的考量,需要更加合適的時機。或者說重慶政府不要對此有什麼錯誤的理解。我上次就講過,無論如何,日本政府對汪精衛先生是負有道義上的責任的。
卡爾低聲問道:據我所知,丘吉爾首相專門就封鎖滇緬公路一事給蔣介石先生髮了一封電報?
鄭明說:我馬上要去香港了。還是那個「桐工作」。
宋子文簡直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驚訝地:五百萬?
林中,蘇聯空軍墓地濕潤的泥土裡新挖出了一個坑穴,基里琴科的棺木正在被緩緩放入坑穴里。幾十名蘇聯空軍和中國空軍官兵持槍肅立在一旁。杜蘭香眼睛紅腫、滿面憔悴地站在坑穴邊上,她已經沒有了眼淚,沒有了哭喊,有些木然地看著棺木慢慢放到了坑底。杜蘭香曾經多次與基里琴科一起來過這裏,弔唁基里琴科的戰友。而現在,基里琴科終於也加入到他們中間。
這樣的回答顯然讓老曾感到意外,不過他很好地掩飾了自己,說:很好。我對此表示感謝。
宋子文:我作為蔣介石先生的特使,來到這裏已經兩個多月了,只得到如此一點點貸款,是無法交代的。
卡爾點點頭:不過,我希望貴國沒有忽視所謂封鎖滇緬公路這一事件中的某些值得注意的細節。
林天覺說:這沒問題。只不過我怕她現在更不會聽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