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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島田莊司的現代都會傳奇

導讀 島田莊司的現代都會傳奇

新本格浪潮的發展僵局,島田認為與日本本格推理以往所承襲的創作路線有關。日本本格推理作家所學習的,是歐美推理解謎黃金時期的格式,依循阿嘉莎·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艾勒里·昆恩(Ellery Queen)與約翰·狄克森·卡爾(John Dickson Carr)三大家的作品典範,加以臨摹、變化,以求新意。在日本推理史上,橫溝正史、高木彬光都是如此。不過,相對於這三位各自具備獨到成熟風格的巨匠,以年輕作家為主的新本格浪潮,在精神上則是更接近解謎推理的先驅作家,S.S.范·達因(S. S. Van Dine)。

御手洗潔的形象產生變化,固然是由於島田擴大了系列探案所處理的範圍——過去艾勒里·昆恩筆下的同名偵探也有類似的處理——但他還是希望能夠維持一定連貫程度的合理性,於是,他在《摩天樓的怪人》里,讓御手洗潔登場於美國,以一位青年學者的身分出現,為稍早發表但故事內時序卻很晚的《魔神的遊戲》,御手洗到斯德哥爾摩擔任大學教授一事自圓其說。
原本,范·達因認為不要在推理小說中加入與謎團無關的描述,是由於不希望讀者的思緒被賣弄文採的作者干擾,能夠專心推理,可視為作者在公平競賽里的體貼,其實是「不為也,非不能也」。但,新本格派的年輕作家們卻是特別喜歡解謎https://read.99csw.com,對於其他豐富小說內涵的描寫,除了恐怕不擅長之外,也不是太有興趣,變成「不能,亦不喜也」。
最早,御手洗潔是一個占星術師;但,後來在「新·御手洗」時期,轉變為曾經對占星術有興趣的私家偵探;再離開日本,遠赴瑞典成為研究腦科學的學者。
實際上,類似的訴求在最早期的島田莊司作品中,已經出現過了。那就是,以創作時間點而言,屬於島田實質的長篇處|女作——《異邦騎士》

在前述的「謎團與人的聯繫」方面,《摩天樓的怪人》出現了一項島田相當罕見的試驗——故事的委託人,並非單純地受難解的謎團所困,而是懷抱著不願意說出口的謎團,要求偵探解決。在以往的作品中,不可思議的謎團若非偶然的巧合所致,就是兇手精心擘劃的詭計,極少由委託人主動提及,並且向偵探下挑戰書的。不過,為了保留閱讀樂趣,此處不再進一步分析此項實驗的各個細節。
我不妨以「偵探破案后」的對比,來區分兩種偵探的差異——本格派偵探常坐視犯人自殺或逃跑,冷硬派偵探卻可能憤怒得將犯人處以私刑。
《摩天樓的怪人》里,我們對於御手洗潔,又多了一個出乎意外的了解。
在介紹《摩天樓的怪人》這本屬於島田莊司非常新近的重要作品之前,有必要先介紹他近年來的創作理念。
近年來,島田既已將御手洗潔設定九_九_藏_書為一位足跡踏遍全球的無國界偵探,為了解決散布在世界角落的各種龐大謎團,那就必須解決他在《占星術殺人魔法》《斜屋犯罪》《異邦騎士》等初期作品中的設定問題。
這番「解謎至上」的見解,使范·達因被認為在本格推理作家群中,是所謂的「基本教義」份子,也使他的作品在日後的推理迷眼中,除了推理布局、解謎技巧以外,無甚可觀,成為艱澀生硬的冷性讀物。
後來的歐美推理,走向寫實、文學路線,從此,解謎推理也不再是符合大眾口味的主流。但范·達因的見解,卻漂洋過海來到日本,並在新本格浪潮的蜂起,被賦予了嶄新的意義。
為什麼島田認為在二十一世紀的本格推理小說中,必須重新找回更早於范·達因的先驅者艾德格·愛倫·坡(Edgar Allan Poe)與亞瑟·柯南·道爾(Arthur Conan Doyle)呢?所謂「偵探的行動力」又是什麼?
推理作家、評論家 既晴
於是,新本格派的諸多作品中,既不重視犯罪動機,也不著墨於人物刻劃,故事中所有角色的言行舉止,猶如棋子一般,其用途只是做為布置驚奇結局的工具。如此「人物符號化」的發展結果,將可能使日本戰後浪漫本格衰退、被社會派取而代之的情況再度發生。
在島田的創作觀里,偵探是解決謎團的核心人物。對於破除命案中所發生的一切不可思議之事,他必https://read•99csw•com須一肩擔起全部的解明責任。因此,在島田初期的作品中,總是不乏難解的謎團,令偵探跋山涉水、突破萬難才得以真相大白。
至少,這樣的新設定,可以讓御手洗在海外的形象趨於一致。而其騎士形象,在本作也有相當特殊的描寫。不過,他究竟是在什麼情況之下,放棄了自己熱中的研究,回到日本當個沒沒無聞的占星術師,恐怕有待其他作品補足了。
二〇〇六年秋末,島田接受了《本格推理小說Best10》的專訪,談到了他對現代本格推理的種種想法。當時,自一九八七年興起的「新本格浪潮」也即將屆滿二十周年,因此島田的這段訪問,其中一部分的內容,或許亦可視為對新本格浪潮的意見之總結。
但,解謎的目的又是什麼?歐美古典的本格推理中,偵探解謎,是為了讓「世界恢復理性的正常秩序」。他們有時候只是對奇聞怪事、對複雜人心有一點小小的興趣,對於犯罪所衍生出來的道德、善惡問題,卻是抱持著淡漠、疏離的冷眼態度。對他們而言,能合理解釋所有的疑惑即已足夠,不需去討論日後為兇手量刑、為被害人善後的繁雜事務。
為了讓偵探不再不食人間煙火,就必須讓偵探擺脫書蟲一般的學者形象,離開書房,回到現實社會,解決藏在市民心底的謎團,重新賦予謎團對人的意義。
於是,冷硬派日後因應而生,強調犯罪與人密不可分的事實。冷硬派偵探解謎的目的,重新回歸到「解決人的問題」,因為人,謎團才有意義。這時https://read.99csw.com候,偵探不再是謎題的解析者,而是化身為行俠仗義的騎士了。
在這些密集發表的新作中,島田儘管不改其一貫理念,仍然將「謎團的詩意」與「高度的論理性」視為終極創作原則,屬於曾經闡明於《本格Mystery宣言》及《本格Mystery宣言Ⅱ——混種維納斯論》的範圍內,但在二十一世紀來臨之後,島田的寫作方針依然做了一些調整,將過去並未突顯的元素加以強化,以因應新的閱讀時代。
發表過《推理小說二十則》的范·達因,認為推理小說應以解決謎團、進行公平鬥智遊戲、製造謎底的最大意外性為宗旨,其他關於角色刻劃、戀愛關係等,只要不會對解謎、公平性造成負面影響,付之闕如也沒關係。
而,島田的此番調整,則是認為新本格浪潮發展二十年來逐漸陷入僵局,於是提出了個人的解決方案。
在島田這樣的創作態度下,他以《摩天樓的怪人》為一個新的起點,試圖再喚起謎團與人之間的聯繫。當然,為了昭示一個起點的開端,本作的謎團密度更濃,解決難度更高。讀者們所熟悉的島田莊司,什麼都不缺。
島田又將本作中的難解謎團,直接指涉于紐約的摩天樓建築發展史,試圖詮釋此一聚匯史上最高文化、才智、夢想與慾望的結晶之大都會區,之於人類歷史的意義。掩卷之餘,抬頭仰望矗立城市裡的高樓巨廈,也許對人類這種生物,又會多了一絲無法言喻的體會。
若是再對照島田的自身創作,則不難以發現,在二〇〇二年發表《魔神的遊戲》read.99csw.com之後,一直到二〇〇六年的《本格推理小說Best10》專訪前的創作旺盛期前,島田在這段期間只發表過兩部長篇推理——除了與《二十一世紀本格宣言》的發表時間非常接近的《螺絲人偶》以外,另一部作品,就是本作《摩天樓怪人》。

然而,早期的偵探——例如,愛倫·坡的杜邦(C. Auguste Dupin)或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其實是兩種形象的混合。他們崇尚智慧,卻沒有自視甚高的貴族心態,既關心謎團,也關心人。在他們眼中,命案關係人無法以A、B、C的代號來替換,而是身陷命案漩渦的無辜者。
那麼,若要擺脫范·達因,具體的做法又是什麼?二〇〇六年的島田,提出了兩大路線,一是「回歸坡·道爾的創作精神」,一是「讓偵探重拾行動力」。
那段時間,可以說是島田近幾年來創作力再度飆升的量產時期。暫時停止發表時論,將心思全部放在小說上,從當年的下半年開始,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就陸續發表《帝都衛星軌道》、《溺水的人魚》、《UFO大道》、《光鶴》、《犬坊里美的冒險》、《最後的一球》等新作,難怪被負責訪問的評論家圓堂都司昭稱之為「月刊·島田莊司」了。
為此,島田認為,必須擺脫范·達因的做法,才能讓本格推理繼續發展——這也是在更早以前的二〇〇三年,他曾經發表在《二十一世紀本格宣言》的論述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