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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死者的時鐘 第一節

第五章 死者的時鐘

第一節

吉敷脫下西裝外套,掛在牆上的衣服挂鉤上,然後橫躺在座席上。看來地方確實很狹窄,長度和寬度都明顯不足,對於身高一米七八的吉敷來說,想舒適地躺下來是不可能的。吉敷只能縮肩屈膝,勉強睡在座席上,不久后他感覺即將發車,於是來到走廊。不知不覺間,走廊上已擠滿了乘客。月台上,拿著相機的人頻頻按下快門,閃光燈此起彼伏。吉敷親身感受了這藍色列車受歡迎的程度,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次案件與旅行有關,吉敷終於也要橫穿日本島了。匆匆忙忙登上東京車站九號月台,隼號的藍色車身已靜靜地停在月台邊了。
如果是雙層寢台或三層寢台,就不會這樣。因為在通道上可以見到乘客的鞋子,有的乘客甚至從布簾內發出雷鳴般的呼嚕聲。畢竟只隔著一張布簾,裏面有沒有乘客是很容易分辨的。但藍色列車的一號車廂情況完全不同,外面的人對於完美密封的「箱子」中發生的事情根本無從知曉。到現在為止,自己一直把九條千鶴子放在被害者的位置。看來這是錯誤的。所有的謎不都是由此衍生出來的嗎?可以這麼說,千鶴子會成為被害者其實純屬偶然,原本應該死的是別人。千鶴子實際上只是殺人事件中的工具之一。
單人寢台——這樣的列車在日本的出現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與過去列車的最大不同之處,在於它能完全確保乘客的隱私。這種包廂,不就是魔術師的箱子嗎?魔術師鑽進箱子后,當箱子再度打開時,觀眾不知道會從箱子中飛出什麼東西。有可能是鴿子,也可能是兔子,魔術師則消失無蹤了。
此刻九*九*藏*書,查票工作已經完畢,三三兩兩站在通道上的乘客都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裡,大概是準備休息了吧。從此刻到天亮,服務員經過通道時也躡手躡腳的,因為他相信房裡的乘客都在休息。那麼如果乘客消失了又會怎麼樣?也許從完成查票工作的此刻到天亮,服務員都不會發現吧。
這麼說來,千鶴子並非在十八日下午三點過後被殺。實際情況是,佐佐木離開后她匆匆忙忙趕往東京車站,按預定計劃搭上藍色列車。
吉敷讓時刻表就這樣攤開著,以手臂為枕,上半身伏在檯面上小憩。稍後他才橫躺在座席上,室內一片寂靜。到目前為止,他從未有在火車的單人包廂里躺卧休息的旅行經歷,所以感覺十分特別。搭火車旅行竟然可以這麼愜意,讓他簡直為此感到忐忑不安。以前搭乘火車,差不多都是在座位上與其他乘客肩並肩地坐著,與對面的乘客則是抵膝而坐。這樣長時間互不交談並互相迴避視線,實在是件使人極易感到疲憊的事。就算是卧鋪,上下左右躺著其他人,情況也差不多。
查完票后,可能覺得無聊吧,陸續有乘客走出房間。有人去廁所,也有人去廁所附近的飲水機前飲水。這些人都沒有馬上回到房間,而是靠在走廊的牆壁上,觀察外面的夜景。吉敷的思緒又回到了那件案子上。吉敷見到的這些乘客彼此之間似乎懶得搭腔。但事實上,吉敷自己也是這種心情。那麼,當這裏出現一位沐浴在相機閃光中的絕色美女時,一定會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平時,走廊上總是冷冷清清的。
五點零九分列車在橫濱站九-九-藏-書停車,然後在抵達靜岡站之前將不再停車。從橫濱發車時,窗外已經是暮色深沉。當小田原的站名被迅速拋在車后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吉敷拿出列車時刻表,攤在檯子上,查看隼號的停靠站名。隼號停靠的車站很少,靜岡之後是名古屋、歧阜,然後就是京都、大阪,這之後停靠三宮,接下來就是廣島了。
接下來,她用某種方法趕上和再次潛入這班隼號列車,在天亮之前回到自己的單人寢台里。就這樣,在犯罪的時間里就給人留下她一直在藍色列車裡的印象,也就是製造了非常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但是,只要這計劃中的某一環節出了問題,事情就可能失敗。看來,在計劃進行過程中的確發生了意外,以至於功敗垂成。那麼,她回到東京后又是用什麼方法追趕藍色列車呢?有速度可以超過藍色列車的火車嗎?
單人寢台設在一號車廂。不知在哪本書中讀過,列車最前方的晃動程度最小。踏入單人寢台車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通道的地毯。靠右側窗邊是寬僅一公尺的走廊,走廊上鋪著小地毯,跟大飯店一樣。走廊左側排列著十四個單間包廂的房門。這是已在小出的相片中看到過的情景,通道上投有見到其他乘客的身影。
也就是說,千鶴子的行為,完全是為了讓搭乘單人寢台的乘客對自己留下強烈而深刻的印象。一種興奮感在吉敷體內油然而生。對,就是這樣,這個推測是不會錯的。
詭計!這完全是詭計!應該已死的女人在藍色列車上出現,那簡直是令觀眾膽戰心驚的魔術。是刻意的設計還是偶然現在還不確定,但九九藏書這樣的魔術的確在這藍色列車上發生過了。此刻自己似乎已經隱約看到舞台幕後的情況。魔術的竅門一定就在這班藍色列車的單人寢台里。
不,要追趕藍色列車顯然不能用火車,只能利用飛機。
彎腰坐在座席上,正好對著對面的一面大玻璃鏡,鏡子下方有電器插座。房門入口旁邊的牆上,並排著室內電燈開關和空調開關,還有寫著「警報」字樣的紅色按鈕。
雖然是冬季,午後的太陽仍然高懸空中,讓人完全無法感受夜行列車即將出發的氣氛。不過,車身確實非常漂亮,與常見的新幹線列車大相徑庭。怪不得已死的九條千鶴子是這班列車的愛好者。
吉敷來到走廊上,但外面沒有人。列車正通過某個車站,月台的燈光射人車廂,在走廊的地毯上閃耀著多變的光影。吉敷幾乎看得入迷了。不久服務員進來了。他從第一間包廂開始逐一輕敲房門,看樣子是來查票的。有趣的是,所有房間都是聽到開鎖聲后才打開門,證明了乘客都把自己鎖在小房間里。吉敷走進五號房,拿了車票后又回到走廊上等待。
對,就是這樣,吉敷心想。在他的腦子裡,推理的齒輪突然巧妙地咬合了,機器開始暢順地運轉起來。吉敷覺得,破案工作到現在才算走上了正確的軌道。消失,對,就是消失。千鶴子從這裏消失完全是按預定計劃行事的。她—開始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選擇有單人寢台的藍色列車。
女性死者沒有臉皮,這給發現她的人帶來巨大的疑惑。剝皮這種可怕的行為,相信並非兇手的惡作劇,而是隱含著某種重大意義。
這樣的想法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九九藏書當得出世界上並不存在兩個千鶴子的結論時,就應該想到這一點了。也就是說,十八日下午三點過後,千鶴子已沒有進浴室洗澡的時間了,只剩下趕往東京車站的時間。既然佐佐木沒有加害她,所以她唯一的行動就是去東京車站搭乘藍色列車,這是邏輯思維推斷的結論。由於她根本沒有多餘時間,被佐佐木搞亂的房間保持原樣也就可以理解了,她來不及收拾房間了。
小出老人為她拍照,剛好正中她的下懷。因為這樣子,就留下了她搭乘隼號列車的確鑿證據,也給同車廂的乘客留下強烈的印象。接下來,她把自己關在單人寢台中。等夜深人靜時,又偷偷溜出來,在某個車站下車。然後她火速折返東京,執行預定的殺人計劃。
可是,為什麼之前沒有想到這麼簡單的道理呢?噢,那是因為九條千鶴子是被害者的關係吧。一般人往往受限於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上述詭計似乎只會被兇手使用,被害者沒有必要做這種事情。興奮感迅速遍布吉敷全身。這可是出乎意料的發現啊!以此為契機,說不定能打開破案的新局面吧。吉敷心想,只要改變視角,一切都將不同,過去發生的事轉眼間又回到符合常理的軌道,謎語也將逐一破解。吉敷預感上天的啟示即將降臨在他的身上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顯然,她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
單人寢台由於有板壁分隔,隱私得到完全的保護,吉敷覺得坐在裏面安全而舒適。不過與此同時,也有一點孤單寂寞的感覺。來到走廊上,一旦遇上有同感的其他乘客,就不期然地想上前攀談幾句。此時對於長岡在他的文章里流九_九_藏_書露出的情緒,吉敷因為親身坐在單人寢台之中而有了深刻的理解。尤其當對方是美貌女性時,這種情緒就更加強烈了。或許,有條件體驗這種豪華旅行的人都有這種心理吧。
再加上目擊者安田指稱十九日清晨見到千鶴子的屍體,正好證明千鶴子是偷偷從隼號下車回到東京后被殺的。這也是唯一的邏輯推論。另一個可以作為佐證的是兇手拿走灰色毛衣的行為。兇手之所以要拿走灰色毛衣,顯然是因為毛衣的胸部有被刀刺穿的洞,而且沾上了血。但是在隼號列車上拍攝的千鶴子的照片中,她所穿的灰色毛衣既沒有沾血,也沒有破洞。由此也可證明千鶴子是在拍攝照片之後被殺的。
打開房門,正如在走廊上時想到的。裏面的空間十分狹窄。不過在椅子兼卧床的座席上面,鋪著潔白乾凈的床單。枕頭套也洗得如雪一般潔白。地板上擺著與車身顏色一樣的藍色拖鞋。吉敷頓時沉浸在舒適溫馨的氣氛之中。窗子小了點,大概一平方公尺大小。因為是正方形的關係,看起來像飛機的窗戶。窗邊裝著一張小平台,把檯面往上抬起,下面露出標有H和C的兩個水龍頭。轉開H水龍頭,流出滾燙的熱水。
消失——吉敷的思考聚焦到這兩個字上。
不,等等,事情可能不是這樣,吉敷心想。千鶴子很樂意讓人拍照,與其說為了引人注目,不如說是別有用心。她不但在走廊上與人交談,甚至還跑到長岡房中聊天,這意圖不是很明顯嗎?為什麼這麼做?看來是為了留下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那麼兇手是誰呢?或者說,千鶴子在藍色列車的旅程中途下車返回東京想殺的對象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