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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病 第七節

舞蹈病

第七節

「混蛋……」御手洗潔趁對方還未反應過來。雙手先抓住那名年輕人手裡的獵槍槍身,與對方扭打成一團。我害怕他吃虧,便撲了上去,從身後緊緊抱住那人的腰。只聽「啪」的一聲,對方站立不穩摔倒在地,原來是御手洗潔一腳,踢向他的足踝,一下便把他制伏了。
說完,御手洗潔便掀開東邊牆上,懸挂著的那張門帘,走了進去。我們也跟在後頭,進了裏面那間小屋。后龜山和田崎兩位警官,己經在這裏守候著,身邊還站著一位不認識的、鬍子拉碴的男子。
「這顆牙還會痛?我來敲敲看!……」
一看時機已經到了,御手洗潔掀開門帘,一個箭步沖了出去。兩名警察也緊緊跟著猛撲向診療室,我和陣內先生跑在後面。
正在這個當口,外面傳來大門被人推開的吱呀聲。接著,一個壓低嗓子的沙啞聲音傳來:「對不起,有人在嗎?」
「那他為什麼一定會往這裏打電話?」
「你說源達老先生,是個特殊人物,是不是指他經常亂跳舞?……你提到的不同尋常的治療方法,又是什麼呢?」
緊鎖眉頭思考了半天後,御手洗潔嘟囔著:「難道他們又想出了什麼別的好辦法?去找別的醫生商量?要不就是己經動手,把人殺了……」
也許是這個聲音,引發了連鎖反應,只聽四處響起了「渾蛋」、「他媽的」這樣的怒吼,男人們開始惡狠狠地互相罵個不停。
「陣內先生,我來向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后龜山警官,這位是田崎警官。這位就是我曾經對你們提過的陣內嚴先生。哦,石岡君,你還沒見過吧?這位便是這間牙科診所的主人——雉井宗年先生。
「雉井先生,你來接電話。我的聲音恐怕己經被他記住了。」御手洗潔不慌不忙地催促著。
御手洗潔推開門,我們也跟著走了進去。
「可是,為什麼他非得選這家診所?……整個東京市的牙醫,還不多得是?……為什麼一定要認準這家診所,來請醫生呢?」
「呀!……」女人凄厲的尖叫聲傳來。
「咦,是這顆牙嗎?我得先告訴你,這顆牙的神經早就抽掉了,不然當年無法鑲金牙。」
「不,那怎麼可能啊?……當年的手術水平,根本就不行,說不定,根本沒有去除神經。」
「嗯,我看你說的確實有道理。」陣內嚴認真地思考了一番,佩服地贊同道。
「陣內先生,你請到這邊來。」
后龜山警官問道:「照你這麼說,殺害舟屋敏郎先生的兇手,就是這位由利井宣孝了吧?」
「那我給你動手術了,行嗎?」雉井醫生轉而向老人問道。
「噢,是這樣。」御手洗潔只是淡淡地回答一聲,看來多少有些失望。
我這才想起來,不知老人的「舞蹈病」,後來到底怎樣了?可是源達老人仍然悠閑地躺在牙科手術椅上,對身邊發生的打鬥,視而不見。
「請再問問她,是否名叫小日向、鈴木或者鑒?另外,即使不是他們,也問問她,對這幾個名字,是否還有印象。」
「別著急,其中的道理請你慢慢想。那麼,過一會兒要是由利井來了電話,雉井先生,還是由你出面去接。今天早晨,我實在沒有辦法,才假裝出你的聲音說了幾句,不過,這太危險了。另外,假如他提出要求,讓你上哪兒出診,你可千萬要拒絕。告訴他,你現在不願意見任何人,也不想離開家門一步。或者乾脆告訴他,即使肯出一千萬,也別想讓你去,不過我想,他也不會同意出如此高的價錢。這麼一來,他一定會提出帶上患者,到這裏來找你。你可以告訴他,這個你完全可以答應,另外,對方也許會在電話里,提一些奇怪的要求。你告訴他,只要多給錢,一切都好商量。他一定還會問,診所里另外還有誰,你就告訴他,連一個護士也沒有,就你自己一個人,電話里這麼回答就行了。如果一切如我們所料,進展順利的話,幾個小時后,我們便可以回陣內屋,去喝慶功酒了。關於雉井醫生行醫執照的事,我看適當情況下,也可以酌情給予一些關照吧?……你看如何?……」
雪白的熒九*九*藏*書光燈照射下,時間正一分一秒地不停流逝。門帘那邊的舊式掛鐘響了一聲,說明時間己經到了八點半。
「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先去買點什麼充饑吧?
「沒錯,就是我。台東區政府老人福利科職員。你自己討厭這位老人,就強行拔掉他嘴裏的牙,這屬於虐待老人的行為。」
「用不了多久,一定會有一個電話打到這裏來,打電話的人不是由利井宜孝,便是金谷。內容必定是說他的父親由於牙痛難忍,急需醫生為他治療。」
「是的,就是他。這傢伙是這幫人的主謀。」
「騙子!渾蛋!……早就看出你沒安好心!好,我記住你了!」
御手洗潔這號人,說起來真有點古怪。他閑著的時候,懶得像只蟲,常常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肯起。快到中午了,才磨磨蹭蹭起了床,又傻獃獃地坐在沙發上,好幾個小時不挪窩,我每回掃地,都嫌他礙事。可是一旦有案子找上門來,他又像變了個人似的,就這樣整夜整夜地不睡覺,有時還會半夜出門,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兒過的夜。
「正是他。不過,當時他報的是同夥的名字。」
「石岡君,這樁案子的最後一幕,就設定在這個舞台上了。陣內先生,你也沉住氣,一塊兒欣賞這出好戲吧。」
電動牙鑽的嗚嗚聲響了起來,同時還能聽見老人短促的呻|吟聲。牙鑽的聲音響過一陣后,停了下來,又響起牙鉗和鑷子碰撞醫療器皿的咔咔嚓嚓聲,以及微弱的嘎吱聲響。窗外的蟲鳴聲,依然一陣高過一陣,看來屋裡正在發生的這一切,毫不影響它們高聲歡唱的好興緻。
門口方向傳來雉井醫生和由利井宣孝兩人對話的聲音,可惜隔著一間屋子,內容很難聽清。御手洗潔豎起耳朵,警覺地貼在門帘上,傾聽著外頭的動靜。燈光透過薄薄的白色門帘,映照在御手洗潔的臉上,他緊抿著的嘴角,無聲地顯示出擒獲這伙惡徒的堅毅決心。
「嗯,他說是在裡頭。」我回答后,推了推門。
「不用!不用!……」
這時,屋子裡東西紛紛倒地,物品碎裂,到處響起「咣當」、「叮咚」的聲音,扭打聲和喘氣聲,也不絕於耳,但不可思議的是,雙方在打鬥中,全都默不做聲。
雖然御手洗潔平常性情古怪頑固,但此時有他待在身邊,我還是感覺放心多了。幾個人拖鞋踩在地上的啪嗒聲,越來越近。
「這位由利井宣孝,是不是那個臉上留有青春痘的疤痕,聲音帶著點兒沙啞,門牙缺了一角的人?」后龜山問道。
「那還用問?這麼說,你現在在駒込?」
雉井醫生掀開門帘,出去以後,御手洗潔馬上又把門帘拉好,然後湊近我的耳邊,對我小聲說道:「原來如此,他們不到天黑,不敢出來。既然己經估計到他們會來,那就不過是遲一步、早一步的事情了,應該表現得更有自信才對。」
我們回到警察署內的辦公室時,剛才送地圖來的、那位帶著學生模樣的年輕警員,己經在裡頭等著了。他告訴我們,經過對全市所有賓館飯店的篩查,終於發現位於新宿的CH髙層飯店裡,曾經來過兩位男女,領著一個老人,在那裡登記住宿。三人曾住在同一個房間。
當天夜裡,我和御手洗潔兩人,仍舊回到陣內屋二層,那個八疊的大房間住宿。也許,御手洗潔又思念起那幫流浪朋友了,天剛一黑,他就出門到處尋訪他們,直到半夜也不見他回來。
「渾蛋!……你要把那塊石頭拿到哪兒去?」由利井力竭聲嘶地喊叫著。
「做牙科手術,還得費這麼大的勁兒?……而且,動一個牙科小手術,也用不著付五十萬定金吧?」
「石岡先生,御手洗潔先生來電話找你!」
我們馬上鬆了口氣,田崎上前一把接過話筒:「喂,我是田崎。什麼?喂,呢,哦……是嗎?……那好,我知道了,謝謝。」
「喂,我是雉井。」他故作威嚴地壓低嗓子拿起話筒說道,「好,好……說了半天,原來你是警察啊!」說著,他用手掌蓋住話筒下方,回頭說道,「是淺草警察署打來的。」
「小日https://read.99csw.com向、鈴木、鑒……這幾個名字怎麼寫?」田崎掏出本子邊記邊問。御手洗潔一一做了說明。
就這樣,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小時。我到這裏的時間,大約是在早上九點,算算已經待了將近八個小時了。看來,即使御手洗潔料事如神,也總有失算的時候。
「診所在駒込車站正南邊,就在本鄉大街旁邊,六義園的前面。到那裡一看,就能找到了,是一間很舊的木頭建造的屋子。」
田崎一聽,眼睛都睜大了:「這就說得通了。可你是如何……」
「據說幾位學徒當年都很年輕,具體歲數她說記不清了。」
屋子裡傳來「咚」的一聲沉重的巨響,我吃了一驚,抬頭一看,原來是田崎警官也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用柔術中的背投技,把由利井宣孝結結實實地摔了個「一本」。
這時,又傳來一陣咔咔嚓嚓的、拉動槍栓的金屬聲音。
陣內先生那雙金魚眼又瞪得溜圓,指著診所招牌下掛著的「本日停診」小紙牌向我問道。
御手洗潔先奪下那把槍,向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陣內先生扔去。陣內接過槍后,緊緊地抱在懷裡,然後騰出手來,把被我摁倒在地的男子的右臂,反梓到身後。
「你出門後到國際大街,就能打上計程車,別忘了跟司機要發票,拿回來,以作家石岡和己的調研費名義,找我報銷。進這個家的門時要多留意,小心別讓人看見。這裏沒有後門可以進來。好了,我等著你。」
「好的,那請他在手術椅上躺下,我好好看看。」雉井回答。接著,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服刮擦聲、紛亂的拖鞋腳步聲、和有人躺在手術椅上的聲音。
我快步跑下樓梯,迷迷糊糊中,腳底一滑,差點兒倒栽蔥摔下樓去。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那天,金谷和由利井的妻子兩人,己經在新宿的CH髙層飯店,租下了一間屋子,並帶著源達老先生住了進去,在那裡等候由利井宣孝,把舟屋敏郎帶到房間里來。事情雖己安排妥當了,但在宣孝開車,把舟屋送往飯店的途中,舟屋先生心裏越想越害怕,因此,在途經千東的十字路口時,他不顧一切地打開車門,跳了出來。不走運的是,他落地時,一頭撞在馬路上,因此意外身亡。正巧這時候,下了三十分鐘的雨,一切痕迹都被沖洗得乾乾淨淨,死亡現場未能完好地保留住,使我們很難區分,這是否是一起殺人棄屍案件。」
「既然並非有意,那舟屋先生是怎麼死的呢?」
我領著陣內嚴,一起走到淺草的光景大飯店門口,找了輛計程車,直奔駒込而去。雉井牙科診所很快便找到了,是一座前面圍著石牆的二層木頭房子。我們小心地躲著行人的眼光,快步走進了大門,裏面是個狹窄的庭院,擺滿許多枸橘盆景。房門上釘著一塊不大的白色牌匾,上面寫著「雉井牙科」幾個黑字,油漆已經開始剝落了。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對手己經上鉤了。剛才有人給我這裏打過電話,聽聲音像是由利井。沒提到什麼要緊的事情,只是一個勁地追問,那個牙醫昨天是不是真的被釋放了,還有現在是不是在家。我猜,他很快要上這裏來。你一定想親眼看看,故事是怎樣結尾的吧?」
「雉井先生,你先出去應付一下,無論如何得把他們帶到旁邊的診療室來。萬一他們轉身往外逃,你就大聲叫喊。」
雉井醫生領著他們,推門進了診療室。外屋傳來由利井宣孝那沙啞的嗓音:「醫生,我父親有顆牙癰得厲害,請你給看看吧。」
「雉井醫生,請你給源達老先生的這顆牙,重新鑲上金。哦,這盤子里取下的填充物,可不能隨便倒掉,否則這幫人會罵我的!……你把它另外收好,再用別的材料,重新填充就行。」
「牙科醫生。」御手洗潔回答。
「那為什麼會牙痛呢?」沙啞的嗓子在問話。
又過了好長時間,太陽已經慢慢落山了,外頭漸漸開始暗了下來,可是左等右等,電話鈴還是沒有再響。御手洗潔滿臉焦急的神色,周圍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他心急如焚,開始在九*九*藏*書屋裡走走停停,一會兒又坐回椅子上,就這樣反覆折騰了好久。
「那好,我知道了。我換件衣服,馬上就來。」
男子的聲音越罵越兇狠,我偷偷瞧了御手洗潔一眼,兩位警察也大驚失色地盯著他。御手洗潔透過門帘的小縫隙,往外看了一眼,然後搖了搖頭,表情十分嚴肅,看來對方身上帶著槍這件事,多少出乎他的意料。
「話可別說得這麼難聽吧?我想你還應該感激我呢。那天我替你給老人動手術后,源達老先生晚上,已經不跳舞了吧?」
在田崎打電話布置調查的時候,御手洗潔的心情,顯得出奇的好,說明目前一切都正在按照他的設想,逐步實行。
「說是完全忘了。」
「喂,我是雉井。」他剛聽了一句,整個表情便又鬆弛下來,回頭說道,「是找田崎警官的。」
「這正說明了這次手術的重要性。花了一百七十萬,強租陣內屋的二層小屋、用缺了口的破飯碗來為老人做餐具,以及指定了那些供老人食用的菜譜、探望老人時戴著鴨舌帽,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不都是為了源達老先生,這顆寶貴的牙齒嗎?現在你理解了吧,陣內先生?」
御手洗潔根本沒把他這副樣子往心裏去,突然站起身來說道:「田崎先生,你別把問題理解錯了。剛才我之所以高興,是聽說源達老先生目前沒有生命危險。只要他們肯往這裏打電話,帶人前來就診,就說明源達老人還活著,可是他們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也許,根本不在乎奪走源達老先生的生命,只要人在他們手裡,殺掉他可謂易如反掌。所以你別忘了,萬一他們不往這裏打電話了,你們也就惹下了大麻煩。因為那就說明,他們改變主意,把源達老先生殺害了,而昨天你們沒把老人保護好的事,就會變成明顯的失職,這道理你該明白吧?」
「后龜山先生,趕緊拿手銬,把這幾個傢伙銬上!陣內先生,你看住那女人,別讓她逃了!……槍不用總抱在懷裡,靠牆根放著就行了。田崎先生,你手裡那傢伙先交給我,你馬上給署里打電話,叫兩輛警車來。咱們得早點兒把活千完,好去吃晚飯!……」御手洗潔指手畫腳地,向每個人發出指示。
「那好,我記下了,讓他們再去問問。」田崎邊說,邊拿起話筒,突然又停下手問道,「噢,請問,這戶人家當年的職業到底是什麼?」
「你聽,他本人反對動手術。既然本人反對,我當醫生的只能……」
這時,只聽門外的警笛聲越來越近,兩輛警車呼嘯而至。那名叫金谷的年輕人,雙手被田崎用手銬銬得緊緊的,但他還是臉朝天,不服氣地喊道:「我早說過,要把那個傢伙幹掉,你又不聽!……真是個笨蛋!……」
診療室里掛著一箇舊式的大掛鐘,每逢整點,都會發出響聲報時,此刻已經敲過八下了,依然沒有任何動靜。我到這裏,已經整整過去了十一個鐘頭。御手洗潔坐在椅子上,俯下身子,用拳頭頂往前額,眉頭擰成一團,咬緊嘴唇,滿臉愁苦不堪,默默想著心事,一動也不動。
「正是如此,不過,我想他並非有意殺死舟屋先生的。」
「好了,先簡單介紹到這裏。你們二位都還沒吃過早飯吧?……這裏還有牛奶和麵包可以充饑。你們可以一邊吃,一邊聽我把最後這一幕的劇情說明一下。」
雉井擺出醫生的架子,傲慢地往電話機旁走去。
「你是在駒込的雉井牙科診所吧?……去那裡怎麼走?」
「……是這樣啊!……」后龜山重重呼出一口氣后才回答道,「那麼,為什麼要把舟屋敏郎先生,偷偷帶往新宿的飯店裡去呢?」
「這個方法太特殊了,他才肯向雉井醫生支付高達百萬日元的診療費。」
「啊……百萬日元?」兩位警察和陣內先生的眼睛全都瞪圓了。
田崎上前接過話筒說道:「我是田崎,什麼?……噢,是嗎?姓鑒?……嗯,那好,我知道了,謝謝。」
「原來是這樣。有關借住者的年齡,她都說過什麼?」
御手洗潔居然還有閑工夫,向我示範擒拿動作的要領。
周圍越是安靜,鐘擺咔嚓九*九*藏*書的擺動聲,就聽得越清楚。外頭的本鄉大街,車水馬龍的聲音也漸漸遠去了,窗外鳴蟲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傳入耳中。
「把舟屋敏郎先生從家裡帶走的,也是他嗎?」
「借住者的姓名她還記得嗎?」
御手洗潔低低的自言自語聲,在房間里清晰可聞,這無異於向我們宣布了,自己計劃的失敗。望著他愁眉苦臉的樣子,我心裏不由暗暗替他著急。
御手洗潔一驚,馬上伏低身子,同時小聲地交代后龜山,把這間屋子的燈關上。后龜山關掉開關后,我們這間屋子裡,已經完全看不見東西了。
御手洗潔一邊踱步,一邊毫不客氣地把話挑明。田崎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了。
「不行,現在不是時候。」田崎斷然回答,「這裏沒有後門。如果讓人送餐,一下端進六人份的食物,也太顯眼了吧?」電話終於響了。御手洗潔讓雉井出去接。
「喂,怎麼啦,一大早就打電話?你現在在哪兒?」
我和陣內嚴兩人,急忙閃身進了屋,把鑲著毛玻璃的大門關上,脫下鞋進了房間。屋裡充斥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我們換上拖鞋,進了鋪著地板的房間。
還是那個沙啞的聲音在說話:「你把大正年間鑲嵌上的金方套擱到一邊去,先將裡頭的填充物取出來。噢,出來了,太好了!……先把它放在盤子里……」
「渾蛋!原來是你這小子啊……」由利井宣孝不服氣地瞪著御手洗潔喊著。
御手洗潔說著,讓我們在他身邊的兩把椅子上坐了下來,而他自己又開始倒背著雙手,不停地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我實在餓得太厲害,便伸手抓過一個麵包,打開包裝袋,啃了起來。
「這事以後再說吧。先把事情交代完。」御手洗潔用手在鼻尖前揮了一下,田崎急忙撥了電話。雉井診所和陣內屋的電話一樣,都是有撥號盤的黑色老式話機。
「就是這顆牙,外頭包了金子的那顆,看見了吧?……請你把外頭的包金打開,取出裏面的填充物,再把牙神經抽除。」還是那個沙啞的嗓音在說話。
他輕輕咂了咂嘴……
可是,查找大正十一年時的出租屋的房主姓名一事,目前尚未得到確切結果。時間已經過了六十年,因此,搜尋起來相當有難度。在那時候生活過的人,現在還活著的,己經為數不多了。我想,這也很自然,即使他們還活著,有許多人早就患上老年痴獃了吧?若找不到確切的文字記載,想弄清當時的情況,似乎並不容易。
「該還給誰就還誰,你別操心了!……」御手洗潔回答道。
這一天的天氣依舊相當好,我出門后,見到御手洗潔那群渾身髒得要命的流浪漢朋友,正在排著隊,一二三四地做早操呢。我猜昨天夜裡,御手洗潔大概又跟他們睡在一起了,一想起那滿身臭味,我心裏就害怕。
可是那以後,又過了很久,直到中午過後,窗外已經起風,院子里的鳴蟲聲音,也已經清晰可聞,電話仍然沒響。我們幾位已經餓得坐不住了,御手洗潔興髙采烈的心情,也在慢慢消退。
「我看可能性不大吧?……這顆牙的神經,不會沒取掉的。」
第二天早晨八點左右,我被樓下陣內嚴先生的喊聲驚醒了,趕緊爬起身來。
「是為了給源達老先生進行牙科手術。」
椅子「嘎吱」地響了一聲,只見御手洗潔急匆匆地站了起來,走到門帘前面,又猛地轉過身子,朝著我們,雙手背在身後,想開口說些什麼。
御手洗潔領著我們,進了大門正面的候診室。這裏擺放著幾張木頭製成的長椅,右邊的磨砂玻璃門上,貼著「診療室」三個字,門在開關時,總會發出吱呀的響聲。
放好電話,田崎轉身向御手洗潔說道:「那位坪田女士己經回電話了,說是對『鑒』這個名字多少還有印象,隱隱約約記得一點什麼。可是,至於叫這個名字的人,是不是就是寄住她家的幾個學徒之一,己經完全想不起來了。」
「我可實在受不了了,餓得前胸貼後背,沒法熬下去。我看還是輪流出去,吃點東西再來吧?」田崎說道。
然後他又對著兩位警察,小聲說道:「沒錯,來九*九*藏*書人正是由利井這夥人。你們倆都準備好了吧?……抓住他們,想必問題不大,對方只有兩名男性,還有一位老人和一位婦女,我開始往外沖時,你們倆也要緊緊跟上,其中一人先把通往候診室的大門關上,這樣才能保證瓮中捉鱉。」
「你們也知道,這回雉井醫生打傷人後,惹上了大麻煩,連行醫資格也成了問題,因此,在以後的很長時間內,他將得不到收入,急於掙錢。因此,由利井認為,無論提出什麼要求,對方都一定會答應。另外,由於診所無法營業,這裏除開雉井醫生外,連護士也不會有。湊巧的是,雉井醫生又是單身一人,因此,消息更不容易被傳出去。只要肯多付些封口費,這件事便神不知鬼不覺了。這家小診所,可以說具備了由利井希望的各種好條件,因此我可以肯定:由利井沒有理由,不找到這裏來。大家明白了吧?」
「哎呀,你看!……我父親已經呆傻成這樣,也許自己都忘了,剛才路上還說痛呢。別管他,醫生,你還是趕緊動手術吧。」
「原因我下面正要告訴你。他想讓這位牙醫為他父親——當然了,實際上和他並無任何血緣關係——出診看牙。那位由利井源達老先生,最裡面那顆白齒需要動手術。」
這時電話鈴響了,兩位警察和我,頓時緊張了起來,可是,陣內嚴卻彷彿沒有聽見似的,依然叉著雙臂,獃獃地思考著什麼。
「是的,你趕緊到這兒來吧。讓陣內嚴先生也一起來,他也有資格,親眼看看故事是怎樣結尾的。」
御手洗潔用他咄咄逼人的眼神,盯著陣內嚴看了好久,而陣內卻睜著大眼睛,不解地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兒?」說完他垂下頭,叉著手臂思考著。
老人叫道:「不用不用,我不痛。」
「御手洗潔先生就在裏面嗎?」
「老子身上帶的這玩意兒,是吃乾飯的?裏面裝的可是霰彈!照著你的肚子來一槍,我看你想取出鐵砂都困難!……混蛋,還不快動手?老子的槍子兒可不認人!……」
田崎臉上的表情卻與御手洗潔相反。隨著御手洗潔的推測,逐漸變得渺茫,他反而開始幸災樂禍起來,不停地找些無傷大雅的笑話,說給后龜山聽,一邊樂哈哈地掩口大笑個不停。
「喂,老爺子,你別亂動。醫生,你快動手吧,我按住他了!……好……好……」
「就因為這位源達老先生,是個非同一般的人物,而且,還患有奇特的病,必須採用不同尋常的治療方法,才能解決問題。如果到一家患者多的醫院找醫生,這個消息很快便會泄露。他是想避開閑言碎語,才找到這裏來的。」
「石岡先生,你得先按住這個關節,然後向後使勁,把手這樣擰過來。」
這裏也鋪著木地板,屋子中間,放著一張讓病人膽戰心驚的牙科手術椅,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椅子上。在它旁邊,就是用來在牙床上鑽洞的醫療手術器械。
「你他媽還算什麼醫生!……行醫資格,不是早他媽被停止了嗎?」另一個男子惡狠狠的聲音傳來,「別給臉不要臉地擺架子!……老子說讓你做你就做,還他媽的啰里八唆地說什麼。不按老子說的做,就一槍崩瓢了你!……」
他把話筒放回原處,扭頭說道:「昨天問的事有著落了。當年這個區域——噢,就是昨天他用鉛筆在圖上畫圍的那個區域——在大正十二年九月,發生關東大地震前,的確有戶人家住過外人——不過,其實也說不上是外人,他們是在那裡干雜活的學徒。房東平常管吃管住,學徒們幹活就在一層,而二層則是宿舍。這戶人家姓坪田,據說借住二層的學徒不止一個,但是具體名字已經記不清了。現在那家的女兒,仍然活著,住在浮間附近。是她把自己當年記得的事,提供給警方的。」
「想去你自己去,我一點兒胃口也沒有啊。」御手洗潔沒好氣地回答了這麼一句。已經站起身來的田崎聽了,只得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門沒有關,後面站著髙髙瘦瘦的御手洗潔,伸出右手,使勁向我們揮舞著,嘴裏不斷催促道:「快!趕緊進來!……快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