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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可卡因的確會使服用者興奮和產生幻覺。」我面對陪審團回答,「像你所說的,超人的力氣通常都來自可卡因或PCP——一種馬匹鎮定劑。」
「我知道在馬里蘭州的銀泉市有一家開展此業務的公司。」
「一個很難前往的地方。」
希斯·理查茲實驗員正翻閱筆記本,卡特賴特告訴他,「我們開始談這一項吧,我個人認為這會是我們找到的最重要的證物。」
「我倒希望聯邦調查局能多關心這件事。」他說完,緊抿著雙唇。
「是的,我一上樓就打電話給他。」
「我要讓記錄員忠實地記下斯卡佩塔醫生所說的話。」法官記下說道。
理查茲開始侃侃而談,就像其他刑事鑒定人員一樣,他熱愛自己的專長。聯邦調查局的資料庫里有一百多種絕緣膠帶,以備刑案設計膠帶時鑒別。事實上,這種司空見慣的日用品被用來作案,這令我在五金行或雜貨店看到它們時也會產生恐怖的回憶。
「我幫你找一個。」我說。
「當然了,權力,就是如此。請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做?」我的老朋友問。
「事實上,斯卡佩塔醫生已經數次在我的法庭出庭,我對她的專業能力相當了解。」法官繼續用他的南方腔調說,這令我想起了拉成長條的溫熱的太妃糖。
「當然,那是萬惡之源。」他說。
「法官閣下,」科威爾戲劇化地說,「我要求將斯卡佩塔女士的最後那段證詞刪除,因為那既是揣測也是煽動。無疑,那並非她的專業。」
大家都表示要看。
「沒錯。」
「他們要她到里士滿和我同住,直到下學期開學。」我說。
我沒有依照原定計劃于星期一返回北卡羅來納州,反倒飛往華盛頓。我在聯邦調查局還有些事待辦,但它們都不及探視一位老朋友重要。
第二天早晨受審的北里士滿幫幫派分子穿著一件深藍色雙排扣西裝,系一條打著完美蝴蝶結的義大利絲質領帶。他的白襯衫看起來很整潔,鬍子也颳得很乾凈,還戴著耳環。委任律師托德·科威爾將他的客戶打扮得很體面,因為他知道陪審團很難抗拒「眼見為實」這種觀念。當然,我也相信這句至理名言,所以我儘可能多帶受害者的驗屍彩色照片出庭。開著紅色法拉利的托德·科威爾想必不太喜歡我。
「我想是吧。但我最近發現她有些重要事情沒有告訴我。」
「非得阻止那種殺人狂不可,你認為他在當地嗎?」
「你能查出來嗎?你能提供的消息越多越好。」
「能否舉個例子?什麼人會自己設計並定製膠帶?」我進一步追問。
「我手上有些證物,必須就此與聯邦調查局的實驗室討論。」我說。
米蘇里已年逾七十,幾十年前搭乘北上列車離開南部老家來到這裏。這些年來,她目睹了參議員的盛衰榮枯、起落浮沉、情場得意或政壇失意。她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打岔上菜,什麼時候該添茶或告退。她知道這個美好的餐廳內那些掩飾得當的秘密的真面目,因為要對一個人做出最準確的評斷,就是在沒人觀察時看他如何對待像她這樣的人。她喜愛羅德參議員,這從她望著他柔和的眼神以及聽到他名字時的神情看得出來。
「我感覺到有事,」他淡然地說,「從你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來。」
「我想追查一件疑似嬰兒猝死症的案子,大約十二年前發生在加州。那名嬰兒的名字叫梅莉·喬·斯坦納,父母的名字分別是查爾斯與德內莎。」
「來自什麼木材?」我問。
「我可以和局長談一談。」羅德說。
「好的,女士。」
「金錢就是權力,凱,一切都是為了權力。我們這些墮落的生靈永遠不會滿足。」
「是的。」
「現在是十二度,與室外溫度相同。」
「哦,你應該留著,讓我的同事有個茶餘飯後的話題。」
晌午時分,我在參議院大廳內一張光潔的棉椅上等他。艷紅色牆壁,波斯地毯,水晶吊燈,使得大廳富麗堂皇。隔著大理石走道,能聽見外面的各種聲響,偶爾也有觀光客探進頭來,希望能在參議院餐廳內看到某個大人物。羅德準時赴會,給我一個快速而有力的擁抱。他精力充沛,親切平和,但不善於表達感情。
「而我認為你今天這麼做是因為你想和我見面。對不起。」他向服務員示意,「我看這不是我們的賬單,我們沒有叫四道小菜。」
「下面談微物證據,」卡特賴特接著說,「這就開始變得有趣了。我們在顯微鏡下找到了被害人屍體和毛髮上某些不尋常的物質,鞋底也有,經查為若干與她床鋪上的毛絨相符的藍色亞克力纖維,以及與她穿去教堂的那件綠色燈芯絨外套相符的綠色棉纖維。還有若干羊毛纖維,出處不明。我們也找到了若干塵土,來源廣泛,無法確定,但也不是到處都能找到。」
「那意味著他吸毒已有很長時間,他身上的針孔更能證明這一點。這也表明,當我的委託人在七月三日晚上與他碰面時,面對的是一個極度激動、興奮、暴力的人,我的委九九藏書託人別無選擇,只能自衛。」科威爾邊說邊踱步,光鮮亮麗的委託人望著他,像一隻焦躁不安的貓。
卡特賴特從他的旋轉椅上轉身,打開身後柜子上的放映機。畫面上出現了四個不同角度的切片,是一種略像細胞的物質,讓人想起蜂巢,但有些地方沾上了琥珀色。
「如果露西沒有違反安全規定,顯然就是另有其人。我的問題是:為什麼要這麼做?」
「見過面。」
「目前只能希望露西是無辜的。」羅德參議員說。
「還是請你先用這些信息查查看吧。如果查不出來,我再想想還能找到什麼資料。」
「我就在街對面工作,你不會忘了吧?」
「佛羅里達州南部的大沼澤,如果你想自己砍樹,」基爾比回答,「否則就得訂購。」
「沒有其他問題了。」科威爾簡潔地說。
「這一回成為這種鮮橘色膠帶的訂購目的嗎?防止工人偷走?」我問。
「你臉上有我的口紅印了。」我將他下巴處的唇印擦掉。
「如果?」
「這些是丹寧囊。」喬治·基爾比靠近我們,加入討論,「在這個輻射狀切片上看得更清楚。」
「她身上留有很多髓木嗎?」我問。
我在離城之前,順道前往戶籍資料處,我有一個老朋友兼同事在此擔任戶籍登錄人員。在弗吉尼亞州,無論是出生或死亡,都得經過格洛里亞·拉文的簽署才算合法。她像鯡魚卵一樣在這裏土生土長,卻認識各州的同行。承蒙格格里亞的鼎力協助,幾年來我多次查證某人是否存活,是否已婚、離婚或經人收養。
「凱,如果你擔心自己帶著批判的眼光,或許你已經在批判她了。而且無論你說什麼或不說什麼,露西都可以感受到這一點。」
他向我們解釋,在用熱蒸汽將黑山警局送來的膠帶分開后,發現共有十七段,長度從八英寸至十九英寸不等。他將這些膠帶置於透明的厚樹脂塑料片上,分兩次進行編號——膠帶撕下來的次序和歹徒用來綁受害人的次序。
「有人喝咖啡嗎?」
「我想,你不用告訴露西我們今天的交談,也不用告訴她我一回辦公室就會替她打電話,如果你覺得需要有人告訴她,就由我來開口。」
「是植物莖部用來傳送物質的運輸管道。」
「斯卡佩塔女士,你能否向陪審團解釋那意味著什麼?」
我花了半個小時向他講明原委,從心底感謝他的耐心。我知道他當天有幾項法案要投票,也有很多人想瓜分他的時間。
「那很不同尋常嗎?」韋斯利問。
「是的,還沒有。」韋斯利回答。
「哦,那可是全城最溫暖的地方了。我能幫你什麼忙,凱?」
「我也不知道。」我說。
「科威爾先生!」「烏鴉」大吼一聲,微禿的頭部漲得發紅,「如果你再打斷我,我就以蔑視法庭的罪名起訴你,讓你到監獄里住幾個晚上!聽清楚了嗎?」
「我們一直在偵辦斯坦納的案子。」卡特賴特開始了討論,「目前為止有很多相當有意思的發現,我先從或許是最重要的開始,即在冰箱內找到的皮膚。雖然DNA分析尚未完成,但我們仍然可以確定那是人類的生理組織,血型呈O型陽性。我相信大家都知道,受害人埃米莉·斯坦納也是O型陽性血。那塊生理組織的大小,形狀也與她的傷口相符。」

03

「好的。」我說。
「我們再回過頭來討論一下兇手用來捆綁斯坦納太太和她女兒的那些膠帶吧。」韋斯利建議,「還有什麼可以提供的信息嗎?」
「一種單刃,銳利的切割工具。」
「歡迎你到街對面去使用我的辦公室。」我打趣地笑著說。
回家之前,我們驅車至市區的休克巴登,在街燈下的鵝卵石步行道上散步。不久前我還不敢靠近此地。河邊,天色暗藍,繁星點點,我想起了本頓,又因截然不同的原因想起了馬里諾。
「我一直不喜歡批判、糾正她,」我懊惱地說,「可是她的母親——多蘿茜,我唯一的妹妹,太過依賴男人,又太過自我中心,無法處理女兒的現實生活。」
「她表明立場說有些事情和我無關,還說我不該批判她。」
羅德在推進美國有史以來最艱巨的犯罪法案時,曾要求我擔任顧問,我也曾請他幫忙。他算是露西的貴人,這一點露西一直不知道。若沒有他干預,她或許就無法獲准入學。也無法實現今年秋季的留校實習。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向他啟齒,談起此事。
「大都是胡桃木,但也檢驗出桃花心木。」卡特賴特望著韋斯利,而韋斯利正望著窗外,「你在冰箱內找到的皮膚組織上沒有這些物質,但她的傷口上有。」
我和韋斯利當天下午一直待在材料分析組,置身於一大堆氣相層分析儀、質譜儀、差示掃描熱量器,以及用力判別是何種材料及其熔點的其他複雜萬分的儀器之間。我站在一部攜帶型爆裂物探測器旁,理查茲則繼續分析用力捆綁那對母女的特製膠帶read•99csw.com
「這麼說,那就是他們的裁決了。」他再度端起咖啡。
「即使聯邦調查局無法證明他們加諸我的罪狀,還是會從此將我拒之門外。」她口氣平緩,但掩不住痛苦。
我環顧著陰冷的州政府自助餐廳,用餐的客人都很沉悶。許多人將皮夾克與毛衣都扣到下巴處,埋頭猛吃。
「告訴我你需要什麼。」
「通常是細胞活動產生的廢物。各位也知道,這是植物的髓,就是植物的丹寧囊所在處。」
「沒有。」他回答。
「我讓露西用我的車。」
露西伸長了脖子觀望,陪審團成員也都緊張起來。
「能確定那塊生理組織是用什麼器具切割下來的嗎?」我問道,同時記著筆記。
「那對你目前面臨的問題有何啟示?」他往咖啡里加糖。
「能否請你重述剛才的問題?」
「什麼是專為客戶製造私人專業標籤用品?」我問。
「那你一定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有可能。」基爾比說。
為了錢是很簡單的答案,但我認為那不是真正的動機,我這麼告訴他了。
韋斯利點點頭,面無表情。
「至於鮮橘色的絕緣膠帶,」卡特賴特終於談到了這一點,「是不是還有沒有找到整卷膠帶?」
「姨媽。」我們在咖啡廳喝可布其諾時,露西說,「我能不能找個律師?」
「丹寧囊到底是什麼?」韋斯利追問。
他摘下墨鏡,替我們倆各取了一張來賓通行證,「你認識刑案實驗室的主任傑克·卡特賴特嗎?」
「什麼物質?」
「那麼我想你認識他了。」
「告訴他,再多付一筆慷慨的小費,米蘇里。」他在她正要離去時說,「告訴他是我說的。」
科威爾轉過身面對著波法官。自從我來到里士滿,就聽聞這個法官有個綽號叫「烏鴉」。毒梟呼吸廝殺、兒童帶槍上學、在校車上互射,已經令他疲憊的心靈感到厭倦。
這時卡特賴特回答,「通常用固定精細的機器零件或珠寶首飾。珠寶匠和鍾錶商或許會將小耳環或手錶的齒輪插在髓木上,以免這些東西在桌上滾動或被甩落,但現在大家都改用泡沫塑料了。」
「你是個好人,」我誠摯地說,「我卻讓你失望。我懇求你幫忙——我幾乎不曾懇求過別人,今天卻如此狼狽。」
「沒錯。」
「他們擁有所需要的證據,法蘭克,問題就在這裏。我不確定他們會花很大心血去還她清白,如果她是無辜的。」
「是的。」
她一臉茫然地抬頭看著我,隨後喜形於色,「哎呀,老天,你在這裏做什麼,凱?」
「你怎麼確定?」韋斯利問。
「我聽說你已經不在街對面工作了。」
「我不相信她可以自行解決。」
她的同事告訴我,她在麥迪遜大樓的自助餐廳吃午餐。一點十五分,我看見格格里亞獨自坐在一張桌子旁,一邊吃著香草酸奶和什錦水果罐頭,一邊聚精會神地讀一本厚書。從封面看,那是名列《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的平裝驚悚小說。
「我覺得這裏還不到十六度。」我說。
「他們將所有的自動調溫器設定為十六攝氏度,以節約能源,那真是天大的笑話。」格格里亞繼續說道,「弗吉尼亞醫學院還在使用蒸汽暖氣,所以降低調溫器的溫度根本無法節省任何電力。」
「是啊,禁果。」
她立即記了下來,但她很專業,沒有問我緣由。「你知道德內莎·斯坦納的娘家姓嗎?」
「我不想有先入為主的偏見。」我端起咖啡,又放下,因為不想再讓身體受更多的刺|激,我的心跳加速,雙手也不由自主地顫抖。
「我從沒有見過這種膠帶。」理查茲說,「它的捻線數目之高讓我確信,無論如何,這卷膠帶不是在商店裡買的。」
「希克利位於黑山東邊大約六十英里處。」我說。
「可是,法官閣下……」
「髓木有什麼用途?」韋斯利問。
「綁在母親身上的膠帶編號完全亂了,」他說,「應該首先使用的是這一段,卻是最後才用的。撕下來的這第二段,使用時應該也排在第二,而不是第五。而那位小女孩身上的膠帶,則完全依照撕扯次序使用,總共用了七段。綁在她手腕上的膠帶編號就是從膠帶卷上撕下來的編號。」
「你說乘飛機來的?」他替我拉開大廳的門。
「你問過她了嗎?」
「到哪兒訂購?」
「依我看她每天都在處理這種事情……」
「這是否表明在皮膚被割下來之後,屍體才運到藏屍地點,沾到這些物質?」韋斯利說。
「為什麼?」我明知故問。
「你是說這個案件的微物證據是髓?」我問。
「我只想督促你多花點時間陪露西。」他繼續說道,「別急著替別人解決難題,尤其是她的。」
「正是如此,那對他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但露西怎麼辦?她才二十一歲,可她的夢想就此破滅。她該何去何從?過完聖誕節之後回弗吉尼亞大學,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我們要到他辦公室展開一場快速又令人討厭的討論,」他說,「之後我帶你九-九-藏-書去一個地方。」
「我看看。糟糕,哦,真抱歉,羅德參議員。那是另一桌的。」
「除非能證明露西從工程研究處竊取了檔案,否則他們無法對她進行任何起訴。但我們在此交談時,她的前途已經毀了——至少就執法部門,或是任何需要背景調查的職位而言。」
「科威爾先生,」我說,「受害人喬納·瓊斯被一把可以裝三十六顆子彈的九毫米口徑手槍連開十六槍,其中七槍打中背部,還有三槍是近距離,甚至是貼著瓊斯先生的後腦射入的。依我之見,這與自衛而開槍不符,尤其是瓊斯先生的酒精度高達零點二九,幾乎是弗吉尼亞州法定值的三倍。換句話說,受害者在遭到攻擊時,運動神經與判斷力已基本無法運作。老實說,如果瓊斯先生當時能站得起來,我都會感到驚訝。」
傑克·卡特賴特辦公室的景觀不錯,陽光照在窗戶上,使我想起了當年埋首工作,兢兢業業的美好時光。
「我看他們的話題已經夠多了。」
當天晚上我帶露西去高級法國餐廳,享受名廚的手藝。我們點了水果腌小羊肉,要了一瓶一九八六年的名酒,以舒緩我們疲憊的神經。我答應回去后再請她吃一客加了阿月渾子與馬爾薩拉白葡萄酒的甜美巧克力慕斯,那是我珍藏在冰箱里,以備不時只需的。
「法官閣下……」
「但是他將次序弄亂了。」韋斯利說。
「聽著,」他親切地撫著我的手臂,這種親切感總會令我希望他是我父親,「我會在避免干預行政作業的原則下儘力而為,你能信得過我嗎?」
「你知道這種膠帶是在哪裡生產的嗎?」我問。
「找過,他們仍在替我追查膠帶流向。母親已經找到一些線索。這種鮮橘色膠帶是該公司在八十年代專為一家客戶製造的私人標籤用品。」
「難以苟同。」我坦誠地說。
卡特賴特繼續說,「根據兇手切割時劃在肌肉上的第一個點判斷,是一種有尖端的單刃刀。目前只能將範圍縮小到這裏。還有——」他望向韋斯利,「在你送來的刀具上找不出任何人類的血跡。呃,就是從弗格森家送來的那些。」
「相當多,大都在流血的部位,其他微物證據也主要是在這些部位採集到的。」
「那位戶籍登錄人員還在加州首府嗎?」我們沿著一條死氣沉沉的走廊前行,走廊里擠滿了行色匆匆,需要社會服務的市民。
「受害者的血液中同時檢驗出可卡因與苯基柯寧。」聽科威爾的語氣,彷彿我已同意他的說法。
他點點頭,「你在偵辦那件駭人聽聞的北卡羅來納州案件?」
「讓我知道了動機。」
「為什麼有人需要鮮橘色的膠帶?」
「哦,我不認為醫生所說超越她的專業範疇,科威爾先生,而且她已經很有禮貌地請你稱呼她『斯卡佩塔醫生』。我對你的古怪行徑與手段都已經很不耐煩了……」
「膠帶上黏附著若干像是傢具上的亮光漆的東西,」理查茲說,「另外,膠帶從整卷撕下來的次序與綁在那位母親手腕和腳踝上的次序不符。這意味著那個歹徒撕下一段段的膠帶后,可能將它們黏在傢具的邊緣。捆綁前,已經準備妥供他使用的膠帶,一次用一段。」
「能否請你向陪審團解釋,如果有人被檢驗出血液中同時含有可卡因和苯基柯寧,那意味著什麼?」
「這是值百萬獎金的智益問答題,」卡特賴特說,「橘色,總令我聯想到打獵和錐形的交通路標。」
「是,法官大人。」
「沒事,媽媽。」另一個女人說。眾人散去,各自去吃午餐了。
「我不喝咖啡,謝謝。」我說。
「這個悲慘的事實每天都在血淋淋地上演。」我附和道。
卡特賴特再度開口:「除了剛才提到的證物,我們在顯微鏡下也發現了若干昆蟲,甲蟲、蟋蟀、蟑螂,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還有一些白色與黑色的漆斑,但都不是汽車上的,另外,頭髮中還有木屑。」
「法蘭克,」我說,「露西惹上大麻煩了。」
「我認為我今天已經在做了。」
「我不知道,」我回答,「證據對她不利。」我清清喉嚨,「她說不是她做的。」
她把玩著桌上的茶包,「如果事情發生在愛達荷州,我只要打電話給簡,她立馬就會依照嬰兒猝死症的分類去查詢,在九十秒內給我答覆。但加州有三千兩百萬人口,是最難查詢的州之一,或許要用特殊方式查詢。來吧,我送送你,這算是我今天的運動了。」
「依據推測,那個孩子夭折時一歲大,這令我很困惑。你也知道,嬰兒猝死症的發病高峰期是在嬰兒三到四個月時,超過六個月的嬰兒就不太可能患這種病了。過了一歲,應該就是其他原因導致猝死。所以,很有可能登記成別的死因了。」
「然後呢?」我問。
「這幾乎囊括了所有刀具。」韋斯利說。
「這真有意思。」我說,這些襲擊令我困惑不已。
「真的很好。」
我曾用絕緣膠帶將被炸得支離破碎的殘骸拼湊在一起,也曾將性|虐待狂兇手捆綁被害九_九_藏_書人的膠帶拆除,還曾從綁著磚塊沉屍河底或湖底的被害人身上撕下膠帶。我已經數不清那些送進停屍間同時嘴巴仍矇著膠帶的受害人有多少了。只有進了停屍間,這些屍體才能開口,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才會有人關心他們所遭受的一切。
「我只離開了一兩個星期,人們就急著炒我魷魚了,真有意思。我現在聯邦調查局的法醫顧問,經常來來去去的。」
「北卡羅來納州希克利市的休福工廠,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型膠帶製造廠。他們最出名的品牌是『粘得牢膠帶』。」
「我倒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加上前往機場和離開機場到達市區的時候,乘飛機與開車相差無幾。」
我知道韋斯利在朝哪個方向思考。高特曾經在一輛破爛不堪的老舊箱型車內謀害十三歲的艾迪·希斯,車上有各種令人費解的證物。簡單地說,高特,一個喬治亞州經營胡桃園的富商之子,一個變態殺人狂,以留下一些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證物為樂事。
法錘重重一敲,波法官結束庭審,也吵醒了後排一個戴著黑色草帽、一直在打瞌睡的老婦人。她嚇了一跳,坐正後脫口而出:「誰?」之後想起自己身在何處,又開始哭泣。

02

「我知道。」
「法官閣下?」
「你怎麼會到華盛頓來?」他問,同時將餐巾鋪在腿上。
「如果有人要用髓木,」韋斯利說,「要去哪裡找?」
「有可能,」理查茲說,「另外,它還防火。」
格格里亞·拉文人如其名,長大后真的充滿愛心。她五十來歲,心寬體胖,對經手的每一份文件都給予高度的耐心。對她而言,記錄不只是整理文件和分門別類。無論高官顯貴還是市井小民,她都一視同仁。
喬治·基爾比點點頭,「沒錯。商業上稱之為髓木,雖然就專業術語而言它並不存在。」
「你知道我最痛恨你說拉丁語。」
「我只希望有人在幕後確保這件事能徹底調查清楚。開除露西,他們不會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還有那麼多事情等著辦呢,而她又只是一個大學生。老天,他們怎麼會在乎?」
「是的。」理查茲說,「我將這些用力綁母親和女兒的膠帶都加了編號,你們想看一下嗎?」
「這很容易想到。」我說,接著問理查茲,「你從小女孩身上取下的那些膠帶上找到傢具漆的殘留物了嗎?」
「我很清楚官僚體制,我這輩子都在這種體制中工作。」
「本頓,你再這麼神秘,我可別無選擇,只能說拉丁語來報復了。」
「是否同意,悉聽尊便。」他笑著接過服務員遞來的賬單,「你和露西情同母女,可你想如何幫她渡過這個難關?」
「依據我聽到的消息,應該是進進出出貝拉羅萊納州吧。連丹·拉瑟前幾天晚上也在談斯坦納家女孩的案件,這件事CNN也報道了。天哪,這裏真冷。」
「有人需要一種特殊的膠帶,於是下訂單給工廠。一張單子至少得訂五百箱,所以還有數百卷膠帶我們可能永遠看不到,除非它像這一卷一樣出現。」
「我知道有些賽車選手就會訂購,」理查茲回答,「例如理查德·佩蒂訂購的就是紅色與藍色的,而達雷爾·沃奇普用的則是黃色。休福公司幾年前也曾遇到這樣一個客戶——因為工人老是在下班時順手牽羊拿走昂貴的膠帶,所以訂購了獨一無二的亮紫色膠帶。如果有人用亮紫色膠帶修補家裡的管線或孩子的充氣游泳池,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偷來的了。」
服務員是個肥胖的女人,身穿黑色套裝與白圍裙,頭髮齊肩向內翻卷。她笑著,對自己所犯的錯誤總算鬆了一口氣,「遵命,先生!我會這麼告訴參議員的。」
「本頓,凱,你們好。」卡特賴特與我們握手,「請坐。這位是喬治·基爾比,這位是希斯·理查茲,實驗室的工作人員,你們見過嗎?」
她開懷大笑,「能否請你喝杯咖啡?親愛的,你看起來很勞累。」
「不知道。」
「加州什麼地方?」
「她一向對你實話實說嗎?」
「旅途順利嗎?」他問道。
「一個大人物。」
「我不知道。」
「我只是在想他為什麼會在那兒,」羅德繼續說,「照理說他應該到其他地方避避風頭才對,也罷,我看這些歹徒在做決定時很少依常理出牌。」
「如今露西惹出麻煩來,你又在暗察自己的過失了。」
「可以這麼認為,」我說,「但割下皮膚加以保存的人也有可能進行了清洗——割下時一定血淋淋的。」
「我首先要向陪審團解釋,我是一個擁有法學學位的醫生。我的專長是病理學,其次是法醫病理學,這你應該很清楚,科威爾先生。所以請你稱呼我斯卡佩塔醫生,而不是斯卡佩塔女士。」
我告訴他,「如果黑山地區有珠寶匠,我會大感意外。」
「你或許會發現沒有那麼好。」我說。
「哦,當然。」她笑了,「這一行總共也不過五十個人,我們找不到別人聊天。」
「你說疑https://read.99csw•com似嬰兒猝死症,是指有可能不是嬰兒猝死症嗎?我必須知道,以防登記成別的死因。」
沒有人喝,卡特賴特似乎也急著談正事。他看起來很迷人,而他那令人肅然起敬的辦公室似乎也在向人證明他的辦事方式。每份文件,每個公文袋和電話留言都井然有序地放在固定位置,一個筆記本上擺著一支老舊的銀色派克鋼筆——只有極度守舊的人仍在使用。窗邊擺有盆景,窗台上還擺著他妻女的照片。外面陽光普照,車水馬龍,小販在叫賣T恤衫、冰激凌和牛奶。
「會不會是放在了某種交通工具裏面?」韋斯利繼續問,「例如車後面的行李箱?」
「是的。」理查茲回答,「依我看,防火的膠帶只用在飛機和潛水艇上,但並不特別要求得是鮮橘色,至少我這麼認為。」

01

「斯卡佩塔女士。」科威爾在這個秋高氣爽的日子盛氣凌人地說,「人們在可卡因的影響之下會變得很暴力,甚至會擁有超人的力氣,是否真有此事?」
「你找過休福工廠的人嗎?」韋斯利問理查茲。
「他們已經證明她就是當天的闖入者嗎?」
「如果面對這樣的午餐,我寧願不吃。」我說著拉了一把椅子過來。
「我們很少能察覺到潛伏在理性之下的原始焦慮。要將它消除,唯一的辦法就是將一切攤開來談。你認為自己足夠堅強,可以承受嗎?」
法蘭克·羅德參議員當年與我在邁阿密就讀同一所天主教高中,但不是同一級的,他比我年長許多。當我在戴德縣法醫辦公室任職,而他擔任喬治亞州檢察官時,我們才結為朋友。他成為州長、參議員時,我已經離開南部的出生地;他受命擔任參議院司法委員會主席后,我們才再度聯繫。
「她應該比較好控制。」韋斯利說。

04

不久之後,我在羅素大樓外攔了一輛計程車,前往聯邦調查局總部外的半圓形廣場。我和韋斯利約好兩點十五分在此地碰面。他正坐在一條長椅上,津津有味地讀一本小說,但我知道在我開口打招呼之前,他早已注意到我了。當一個參觀團與我們擦肩而過時,韋斯利將書合上,放進外衣口袋,站了起來。
「沒有,你們好!」我和那兩人打招呼。他們都很年輕,神情嚴肅,衣著樸素。
他向服務員招手示意上咖啡,「我們首先必須確認的是動機。露西會有什麼動機?別人會有什麼動機?」
「當然。」
「哪裡?」
「我的問題是『怎麼做的』。」我說。
「這是專業的規格,擁有六十二條經線與五十六條緯線,而在大賣場購買的那種二十比十的經濟型規格,一卷才一兩美元。專業型的或許要十美元一卷。」
「苯基柯寧是可卡因代謝后的產物。如果血液中同時含有這兩種成分,意味著他服用的可卡因已部分代謝,尚未完全代謝。」我回答時發現露西坐在後方角落裡,她的臉被一根柱子半遮著,看起來很頹喪。
「凱,見到你真好。」他說著陪我進入餐廳。
韋斯利望著我,「看來,我們得查查黑山地區有誰在修理珠寶首飾了。」
「讓我提醒你,一旦你開口問,就得承受那些答案。」
「是她做的嗎?」他幾乎沒有碰盤中的烤蔬菜。
「我也是。」
「既然如此,就叫肯尼迪參議員一併付了吧——他的和我的。」他將兩張賬單都遞給服務員,「他不會反對的,他信奉納稅與花費。」
膠帶上的烏黑條紋,是我們最後才討論的。經過分析證實,那是碳氫化合物,用淺顯一點的名詞來稱呼就是油脂。這對我們沒有什麼幫助,因為油脂就是油脂。膠帶上的油脂可能來自汽車,來自亞利桑那州的一輛馬克牌貨車。
我們將來賓通行證插入一個旋轉門內,沿著一道長廊走向電梯。每次來聯邦調查局總部,都會令我更不喜歡這裏。很少有人正視你或微笑,每件事或每個人似乎都隱藏在各種白色或灰色的百葉窗后。實驗室間的走道錯綜複雜宛如迷宮,如果我獨自行走,一定會迷路。更糟的是,在這裏工作的人似乎也不認路。
「同時,不知你是否介意我向你提供一點個人忠告?」他瞥了一眼手錶,向服務員招手。「我遲到了。」他轉頭望著我,「你最大的問題是家事。」
我們挑了一張靠窗的潔凈桌子,窗外是騎著馬的喬治·華盛頓雕像。我沒有看菜單,因為這裏從不改變菜色。羅德參議員儀錶堂堂,一頭濃密的灰發,深邃的藍眼眸。他身材高瘦,偏好優雅的絲質領帶和老式的華麗服飾,例如坎肩、袖扣、懷錶、領帶別針等。
「各位所看到的,」卡特賴特告訴我們,「是一種稱為接骨木屬黃耆的植物組織切片,它是生長在佛羅里達州南部海岸平原和礁湖間的一種灌木。最有意思的是這裏的黑點部分。」他指著污點處,「喬治,」他望向其中一個年輕的實驗員,「這是你的專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