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案？我和警察說什麼啊？說我做了幾個噩夢神經錯亂啦？那他們還不把我當神經病啊！」

蘇檀神經質地把磁帶湊近耳朵聽了一會兒，在確定沒有定時炸彈后，又把磁帶包好，覺得這可以是個證據。他繞著屋子走了一圈，屋裡根本沒有什麼錄音機，這種機器如今不容易找到了。

劉丫男站了起來，一臉鄭重，說：「別瞎扯了，現在我們去那破房子看看，去裏面找找那張照片。」

「怎麼會是送快遞的？您怎麼看出他是送快遞的啊？」蘇檀接著問道。

蘇檀很不禮貌地咣當一下把門關上了。

汽水喝到一半，他看見了一個人。

於是他整理了一下簡歷，找了個信封把資料放進去，他打開自己的包，包里有幾張郵票，還是上大學喜歡集郵的時候買的。

看看表正好是中午十二點。這個時間郵局的人很多，他只好把信丟進郵筒。這麼一折騰，便覺得有些餓了，於是翻了翻口袋，掏出幾塊錢買了幾袋方便麵，也懶得用開水沖，直接干嚼了一袋。

劉丫男看著蘇檀。蘇檀點點頭說：「沒錯，就是這裏。」

馬若水若有所思地說：「也不能這麼說，你不是還在那破屋子裡看見自己的照片了嗎？這絕對是有預謀的詐騙案。你說對吧？」

以前，天津衛碼頭上有個「東大把腳行」，會爺的爺爺就是那裡的頭頭。他小時候沒人這樣叫他，都叫他會哥。在碼頭上接觸的很多人和事，時間一長，會爺就變得暴躁、殘忍，不過還算講義氣。

會爺開的酒館雖然不大，但在那個時候像這樣的酒館還是寥寥無幾，所以也積攢了不少錢。他把錢裝進信封，給一些評委送了不少的禮，可等到畫展開始的時候，會爺的畫依舊落選。

會爺把他的處|女作仔細裝裱好，可不知怎樣才能參加展覽，於是請教熟悉的前衛藝術家們。那些人紛紛搖頭，不忿地說：「想參加展覽並獲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有評委在後面支持你。」

會爺為什麼要畫一個巨大的礦泉水瓶子呢？會爺沒有說，別人只能猜測。第一，當時礦泉水剛剛在大陸問世，可以說是個新鮮事物。第二，除了礦泉水瓶子，別的東西會爺估計也不會畫。

蘇檀認識那隻手，那手上文著一隻蝎子，一隻黑色的蝎子，是那個司機。

蘇檀忍了忍怒氣，歉意地說道：「對不起，剛才有個神經病總敲我家門！」

蘇檀抱住頭，心裏想：是啊！自己畫的畫都記不起來，別人怎麼會還記得住呢！

沒有人知道，就在蘇檀幾個人在車裡談話的時候，在不遠處黑暗的角落裡正蟄伏著一個人。他穿著黑色的雨九九藏書衣，直挺挺地站著，整張臉隱沒在雨衣裏面。雖然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也看不見他的眼睛，而你能真實地感覺到他的眼神荒誕而詭異。他正用這可怕的目光盯著車子里的三個人！

又一次畫展徵稿開始了，這是五年一次的大展，很正規也很重要。會爺經過多方打聽，認識了這次畫展中最有分量的一個評委。會爺決定要實施自己的成名計劃了。

蘇檀喝完最後一口汽水，走過去蹲在會爺前面，靜靜地望著他。會爺看了蘇檀一眼，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把他當成了空氣。蘇檀點燃一支煙遞給會爺。會爺沒有理他。蘇檀獨自吸了幾口煙，剛想站起來離開，會爺說話了，他僅僅說了一個字——埋。

評委收了錢，微笑著看著會爺，覺得事情發展到這個步驟就該送客了。可令他不解的是，今天這個人怎麼這麼不懂規矩，還在這坐著幹什麼。

蘇檀很早就認識他了，確切地說是在大學時。那時候他還沒有瘋，大家都叫他會爺。

會爺從小接觸的大多是文盲，偶然聽到那些所謂的前衛藝術家們談經論道，他一下被這些藝術家們獨有的氣質折服了，開始崇拜他們，主動和他們接觸，迫切希望自己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馬若水推了一下劉丫男，說：「丫男，你再想想啊！」

幾天的奔波，身體真的有些乏了，畢竟不是二十幾歲的人了，於是他索性就躺在了床上。

雨已經越下越大，還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和閃電。蘇檀和馬若水站在原來那間破屋子前面。應該有的屋子不見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廢墟。劉丫男坐在車裡衝著蘇檀喊道：「你倆快進車裡吧，都淋濕了！」

那些藝術家雖然生活潦倒，混得跟乞丐差不多，但就像烤鴨一樣，雖然被烤熟了，但嘴還是硬的。他們激|情地訴說著當代人對前衛藝術的不理解，有些孤傲有些無奈。

蘇檀不解地問：「哪個警察？怎麼你們都認識啊？」

他買來一張很大的紙，大約寬兩米高四米。會爺蘸飽了筆，在這張大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瓶子。那瓶子看起來好像是個礦泉水瓶子。

搞藝術的人本來就窮，搞前衛藝術的人更窮，沒出名的搞前衛藝術的人甚至不知道下一頓吃什麼。會爺是個大方的人，經常接濟那些走投無路的藝術家。

老太太說：「那人就是送快遞的，因為他穿著送快遞的衣服。」

第三個電話是劉丫男打來的。劉丫男說：「房子還沒有找到，不過如果你不嫌亂可以到我的畫室來住，那裡雖然小了點兒，但還是比較安全的，你儘管考慮一下，儘快答覆我。」

九*九*藏*書會爺覺得自己天生就應該是個藝術家，他想出名，想得到人們的羡慕和稱讚。於是，會爺要開始創作了。

撕開信封，他小心地從裏面倒出了一個黑色的東西——一盤磁帶，這種磁帶早就被如今的CD取代了。

很顯然這是一盤90年代產的磁帶。

於是，評委避免尷尬，說道：「這個啊！你放心，我會盡最大努力幫你。不過，話又說回來，什麼事情都有意外啊！你還是要有一顆平常心，失敗乃成功之母……」評委還要說什麼，他看到會爺拿出了一根筷子和一把鎚子。

劉丫男湊到蘇檀旁邊小聲嘀咕：「你應該也見過，也是美院的，版畫系的……」

「啪——啪——啪——」又敲了三下。

蘇檀更加不解地問道：「什麼意思，版畫系的還能當警察？」

「埋」是什麼意思，他想問問會爺，但轉念一想，估計問也白問，他瘋得一塌糊塗。蘇檀站起身，邁開步子準備要走，這時，會爺又說話了。

第二天上午，蘇檀接到了三個電話。

蘇檀也知道這些事情，看著面前這個面容枯槁的瘋子，很難和當年令他崇拜的會爺聯繫起來，可他的的確確是會爺，蘇檀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瘋掉。

越想越覺得心裏不踏實，突然想起了馬若水提起的那個警察，他撥通手機給馬若水打了一個電話，讓馬若水和他的那個警察同學聯繫一下。一切辦妥后，他洗了一把臉，帶上那盤磁帶，關了電扇，鎖好門，朝著派出所的方向走去了。

世界就是這麼的不公平，可能是上帝更偏愛像我們這樣的所謂正常的正常人，所以把我們大量地複製，也可能像我們這樣的人比那些似乎得到什麼啟示而變得鶴立雞群的人更好管理。

世界正在變得混沌，變得似有似無。

會爺走了，評委癱軟在了地上，那牆上還留著那根釘進一半的筷子，鮮血順著筷子流到牆上，看起來就像一個大大的驚嘆號。

老太太搖搖頭說：「怎麼了？沒看見臉。可他只是個快遞員啊！」

「詐騙我這個窮光蛋，都不夠汽車油錢哪！」

就在關門的那一刻，他看見了一張摺疊的信封靜靜地躺在自己腳下。

一下子接到三個電話，蘇檀不知先辦哪個。他想了一會兒，覺得房子可以先住著，反正房東不可能退錢。齊小傑那邊可以給他寄個求職信息過去，萬一有適合自己的工作呢。自己來天津也是為的謀生來的，有機會就不要錯過。

他不得不撿起那個信封。當他觸摸到信封的那一刻起，就知道這不是自己寄出的那封信。這個信封很厚，上面沒有地址和姓名，當然也沒有郵票。ｒｅad•99cｓw.ｃｏｍ

第二個電話是馬若水打來的。馬若水說：「已經和那個女警察聯繫上了，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就去學校附近的那個派出所找她，她就在那上班，就說是我讓你去的，看看她能不能幫你分析一下。」

劉丫男撇撇嘴說：「你還認識警察？你不是說那個女的吧？靠！就她啊！我倒！」

那個男人在平常人眼中一定是個瘋子，但在他的眼裡可能認為你更像瘋子。可惜所謂的正常人佔大多數，我們依仗人多勢眾，把我們看起來和我們不一樣的人叫做不正常。

蘇檀正要把門關上，聽到那老太太說：「小夥子啊！敲你門的那人我看見了……」蘇檀吃了一驚，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線索，便急切地追問：「奶奶您真看見了？那人長什麼樣啊？」

沒有人知道，就在蘇檀幾個人在車裡談話的時候，在不遠處黑暗的角落裡正蟄伏著一個人。他穿著黑色的雨衣，直挺挺地站著，整張臉隱沒在雨衣裏面。

蘇檀捨不得坐車，汗流浹背地走著。路上的人很少，或許是因為酷暑難耐。天氣實在太熱了，他覺得自己很渴，就在路旁買了一瓶汽水慢慢喝起來。

一天晚上，他拿了一萬塊錢，一根削尖了的筷子和一把鎚子來到了那個評委的家中。評委很熱情，和會爺談了很多畫展方面的趣事，也勉勵會爺不要氣餒，繼續努力。最後，會爺把那一萬塊錢遞給了評委。評委開始推辭，和一般收禮的人一樣，前面的推辭只是煙霧彈，讓你覺得他多麼的高風亮節，最後還是假裝做出無奈狀，勉強把錢收了。這一萬塊錢是會爺賣酒館的錢，會爺現在可謂是破釜沉舟。

蘇檀想了想說：「聽你們這麼一說，我也好像有點兒印象了，人不可貌相，可以讓她幫幫忙。」他看了一眼馬若水又說，「好像上學時馬若水對那女孩還有點兒意思，是不是啊？」

夜空中忽然一道閃電劃過，一聲響雷「咣」地炸開，黑暗已徹底籠罩了一切。

那是一個個子不高的老頭。說他老其實並不確定，那人最多五十齣頭。處在這個年齡段的人，尤其是男人，一般都有所建樹，事業有成，可以說是男人中的精品，如果保養得好的話，精神面貌還是相當不錯的。

馬若水有些尷尬，揮揮手說：「看你說的，都多少年了，再說人家都結婚好幾年了！」

鄰居被大叫聲驚動了，一個老太太緊緊地貼著防盜門怯生生地問道：「小夥子，你幹嗎啊？出什麼事了？」

後來會爺在天津的「三不管」地帶開了一家酒館。那酒館的性質要比同時代的酒館前衛得多，有些像如今的酒吧，主要的客人都是htｔps://rｅａｄ•9９ｃｓｗ•cｏｍ些沒事幹的混混和一些自認為很前衛的藝術家。

不久后，會爺的作品得獎了。

會爺沒有說話，只對評委淡淡地一笑，然後把臉湊在了牆上，張開嘴，把削尖的筷子斜插到自己的嘴裏，就像在牆上釘釘子一樣，用鎚子把那根筷子和自己的臉頰一同釘在了牆上。一邊釘，會爺的嘴還在笑著。

二人鑽進車裡，馬若水問道：「你確定是這裏嗎？」

我的天！難道剛剛寄出的信被那個神秘的司機拿回來了？他到底想幹什麼？他突然有一種活在玻璃罩子里的感覺，覺得玻璃外面有無數雙眼睛都在死死地監視自己。

蘇檀下意識地朝車窗外望去，外面正大雨如注。

馬若水嘆了一口氣說：「這下死無對證了，現場都沒了，看來這事情越來越不簡單了。」

門外變得異常寂靜，蘇檀橫下一條心，猛地把門拉開，光線幽暗的樓道里一個人也沒有。怒火中燒的他，揮舞著棍子有些歇斯底里地大喊道：「我認識你，你他媽的給我出來，你就是那個神經病司機，有種出來……」

拿起磁帶仔細看，上面印著一個歌手的頭像。蘇檀認識那歌手，是20世紀90年代很紅的明星。磁帶上還印著一些歌曲的名字，比如《任逍遙》《滄海一聲笑》等等，都是當時很流行的歌曲。

經過幾次失敗，會爺的積蓄所剩無幾了，作品卻始終沒有得到重視。就如同賭博一樣，他對打理酒館逐漸沒有了興趣，酒館的生意一落千丈，最終關門倒閉。這時的會爺被徹底地激怒了，他身體里殘忍的部分被激發出來，一發而不可收拾。

會爺對流氓混混不感興趣，因為流氓這個職業是自己年輕時最熟悉的，那就只剩下藝術家了。他對藝術家很好奇，他們留著馬尾辮，穿著各式各樣匪夷所思的衣服，看起來既像流氓又像乞丐，但一張口說話，卻文縐縐的很讓人愛聽。

經過長時間的洗禮，會爺似乎開了竅。他看到了一些所謂畫家，在畫紙上塗塗抹抹，經過一番炒作，還真有幾個出了名，接二連三地辦畫展，當然錢也賺得不少。

評委看到這場景感到異常緊張，退後了幾步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馬若水笑了一陣，似乎想起來什麼，說道：「對了，我認識一個警察，你可以跟她說說你的經歷，她雖然沒破過什麼案子，但畢竟人家也是個警察……」

第一個電話是齊小傑打來的。他說：「蘇檀，昨天我有事沒去，你還好嗎？有件事我跟你說，我們編輯部有一個求職欄目，如果你有興趣，可以把你的簡歷和電話號碼發給我，我可以免費給你登在雜誌上。」

馬若水接九九藏書著說：「是啊！人家是版畫系畢業的，畢業之後考公務員當上了警察，開始時給公安局畫嫌疑犯的人像素描，後來經驗豐富了，也和老警察們辦辦案子什麼的，現在挺牛的！」

他一下坐起來，心中的憤怒陡然掩蓋了恐懼。難道又是那個推銷洗頭水的黑衣女人？蘇檀一邊想，一邊躡手躡腳地朝門洞看去。他並沒有看見那個黑衣女人，只看見了一隻手，一隻有文身的手。

正在半睡半醒間，隱隱又聽見了那鬼鬼祟祟的敲門聲。他覺得應該是幻覺，過了一會兒，敲門聲大了起來，變得異常真實。

當蘇檀消失在遠處時，樓門口出現了一個男人，那男人穿著快遞員的制服，他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發現，然後匆匆地走上樓，用一隻手假裝地敲著蘇檀家的門，而另一隻手在門鎖上搗鼓著。很快，門吱呀一聲，開了……

蘇檀認識那個男人。

劉丫男不屑地哼了一聲：「就她啊！她會辦個屁案子，打死我都不信啊！長得和饅頭似的！」

他們自認為比普通人更能預感到什麼不測即將到來，這使他們感到痛苦和無助，希望找人傾訴。於是會爺就成了他們的傾訴對象。

自從有了電子郵件之後，他幾年都沒有寫過信了，竟然不知道要貼20分的，還是50分的，或者是80分的郵票。最後，他貼了一張一塊的。因為那張圖案最不漂亮。

當然，這些事情會爺自己不會說，估計評委也不會說，那外人是如何知曉的就不得而知了，可會爺臉上的那個深深的疤痕，還在他臉頰上清晰地存在著。

劉丫男「靠」了一聲說道：「那時我正惦記著把我女朋友推倒，哪有什麼閑心看他的畫啊！」想了一會兒又說，「我看你還是小心點兒，沒事不要到處跑，這幾天給你再找間房子，我想你應該去公安局報個案……」

他強迫自己鎮定，然後輕輕走進廚房，想找一把菜刀，可找了好半天，廚房裡只有一個小鋁鍋和一隻勺子，根本沒什麼菜刀。他又返回卧室，爬到床底下，記得那裡有幾根木頭。他抄起一根最粗的，然後又輕輕走到門口，靜靜地聽著門外的動靜。

從此會爺也變得小有名氣。

正在流口水的會爺可以說是個傳奇人物。

這裏面會有什麼秘密呢？為什麼那神經病司機要把這盒磁帶給他，還居然冒充什麼他媽的狗屁快遞員！至於玩得這麼專業嗎？

可是，面前的這個男人不是這樣，他坐在馬路牙子上，兩眼獃滯，嘴角滿是涎水，他的頭一下一下顫著，似乎在叨咕著什麼可怕的咒語。他的一隻手還插在口袋裡，好像在抓撓著什麼。另一隻手指向天空，也不知他想預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