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榦冰涼，他不由得向上摸去。樹皮光滑，他的手繼續向上，忽然摸到了一個很像眼睛的凹紋，他知道這是楊樹特有的花紋。他的手繼續向上，又是一隻眼睛。蘇檀還想繼續，已經夠不著什麼了。

「那老中醫聽了會爺的敘述后，遺憾地搖搖頭說，這個病例很特別，但也不是沒有出現過。他說，人類的大腦可以發射一種微弱的電波，對於這種電波，人類現在所知甚微，就暫且叫腦電波。這種腦電波，在某種情形之下，會以極其強烈的方式發射出去。尤其在人和人之間，有時會出現奇妙的心靈相通的現象。但這種情形極其少見，大多數都是在生命發生危急的時候才會出現。

「鬼上身！真的很像鬼上身啊！只不過這鬼……」老闆皺起眉，兩隻手緊緊地攥成拳頭。

「說起那和尚還是和會爺的兒子有關。那時會爺為了把自己的兒子找回來，他覺得醫院是治不好繼廣的病了，於是到處燒香磕頭，也找了不少會驅邪捉鬼的師傅，其中就有個和尚，據說法力最高，呵呵！不過我可不信這些……」

蘇檀被霹靂聲驚醒，一下從床上坐起來，頓時睡意全無。他擰亮了檯燈，那光線依舊清清冷冷的，把不大的房間照得空曠。他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指針即將指到十二點，這是傳說中老鼠最活躍的子時。

「幾個月過去了，繼廣終於醒了，當會爺滿臉是淚地扶起兒子時，繼廣卻不認識他了。

那老闆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劉丫男遞給他一支煙，自己也點燃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後才說：「會爺也真夠可憐的，好不容易養大的兒子卻成了別人了，這還怎麼給他養老送終，要是我，我也得瘋了！」

繼廣的傷勢好多了，除了不能下床以外手腳都能動，但他還是九_九_藏_書不認識會爺。更可怕的是，繼廣的言談舉止甚至口音，都不像原來的繼廣了。

劉丫男點點頭，說：「然後呢？」

天空黑得很壓抑，他經過一排樓，又經過了一排樓，接著穿過了一條馬路，進入了一片蘆葦盪。他像一隻泥鰍一樣，遊刃有餘地穿越了那片黑乎乎的蘆葦盪。腳下是磚頭瓦礫，坑坑窪窪，他義無反顧地朝前走。

他不得不退後幾步，藉著微弱的光線，他看見了第三隻眼睛。

天上劃過了有史以來最亮的一道閃電。這閃電持續了很長時間，不知是一秒鐘，還是一萬年，它彷彿把整個世界都照得雪亮，當然也包括蘇檀的大腦。

蘇檀快步出門徑直朝著一個方向走去。他經過了一個小花園，見牆角立著一把生鏽的鐵鍬。他走上前，把鐵鍬拿在手裡——這把鐵鍬就像是為他特意準備的一樣。

一股說不清的詭異氣氛充斥在這間不大的店鋪裏面，蘇檀甚至感到手腳有些發涼。只聽劉丫男的聲音顫抖著問：「這，這……老闆您不是在講鬼故事吧！難道會爺是被那鬼嚇瘋的？」

他一絲恐懼也沒有，只是直直地盯著那張臉，那張臉很小——一張孩子的臉，現在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頭。

圖騰？蘇檀暗暗思忖，為什麼會是圖騰？目光繼續上移，他看到了那樹榦上排列著的三隻眼睛。蘇檀的腦子裡頓時出現了一幅畫面——既模糊又很遙遠，似真似幻。這時，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強迫他，讓他去證實些什麼……

除了雷聲和閃電，外面的雨並沒有掉下來。

劉丫男又遞給了那老闆一支煙。老闆擺擺手拒絕了，接著說：「會爺說得沒有錯，的確花了很多錢。好在那時候生意比較好，要是現在，呵呵，我都不敢想了！轉眼一個月九_九_藏_書過去了，店裡的東西基本上都賣沒了。我和會爺打了一個招呼，就去山西那邊收舊貨去了……這些我記得上次和你們說過。」

「唉！奇怪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又過了將近一個月，繼廣的傷勢好多了，除了不能下床以外手腳都能動，但他還是不認識會爺。更可怕的是，繼廣的言談舉止甚至口音，都不像原來的繼廣了。」

屋子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幾個人面面相覷了好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蘇檀的目光開始移向另一幅畫。那張畫已經很舊了，他看到那個孩子平平地躺在那裡，似乎沒有了呼吸。他的目光朝上移，看到了孩子後面的那棵樹。樹榦粗壯，不像孩子的墓碑，卻像一個圖騰。

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下來，面前立著一棵又粗又壯的老楊樹。

樹皮上整齊地排列著三隻大大的眼睛。

是的，蘇檀記起了所有的事情……

「不會是……」劉丫男驚愕地說，「這鬼——不會就是死了的那個司機吧？」

扛著那隻生了銹的鐵鍬，蘇檀目光直直地，被那股力量推著一步一步朝前走。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就在這大樹的根部，他清楚地看見一片黑色的灰燼。

這時，馬若水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是這次來這裏的主要目的，於是他小聲問那老闆：「對了，我還有個問題，您以前和會爺最熟，會爺的朋友裏面有沒有個道士？」

「然後呢？治好了嗎？」劉丫男急不可耐地問。

他穿鞋下地往廁所走去。當他從廁所走回來的時候，一道比剛才更亮的閃電從天邊劃過。剎那間，蘇檀的屋子被照得雪亮，他看見了那張孩子的臉。

「等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個多月以後了，我想去醫院看看繼廣，可會爺就是不讓我去。那時我哪裡知道為九_九_藏_書什麼，就算知道也不會相信居然會發生這樣奇怪的事情，這世界上真是什麼怪事都有啊！」

這地方是來過的——那晚和今晚一樣黑，他看見會爺蹲在這裏一張一張地燒過紙錢。

老闆點點頭，說：「你猜對了！繼廣說的名字就是那個死去的司機的名字。繼廣被那個鬼魂附身了！」

「繼廣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傷勢很嚴重，除了身上有多處骨折外，腦袋也被撞得不輕，躺在醫院里就一直昏迷著。中間醒過一次，閉著眼睛，嘴裏不知道叨咕著什麼。會爺湊近了聽也聽不明白，繼廣的聲音很奇怪，根本不像是他原來的聲音，口音也似乎變了。

坐在一邊的馬若水也有些著急，忙問道：「您接著說啊！鬼有什麼問題？」

「什麼道士！」那老闆反而疑惑地問道，「沒聽說他還認識道士！會爺的朋友多是搞古玩字畫的或者是畫家，倒是沒有聽說過他和道士有往來，這個我不清楚。」說著，他眯起了眼睛，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事情，接著說：「對了！好像是有一個，不過不是道士，而是和尚……」

那老闆搖搖頭，說：「當然沒治好！我就知道這些了，反正繼廣一直也沒有回來。後來那個鬼上身的繼廣病好了，就從會爺家裡跑了，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會爺的老伴兒據說也離開了會爺，臨走的時候把會爺家的東西都賣了，卷著錢也跑了……唉！可憐啊！」

劉丫男聽到和尚，他突然想起了那個騙他三千塊錢的光頭李胖子，於是激動得站起來，走近老闆問道：「和尚也行啊，您快說說吧！」

蘇檀感到兩腿發軟，趕緊把手撐在樹榦上。

蘇檀慢慢地走近牆上掛著的兩幅畫。

「你說什麼？」劉丫男睜大眼睛，一臉驚恐地問，「這癥狀不像是失憶了，九*九*藏*書倒像是——鬼上身！」

辭別古玩店的老闆，蘇檀回到家中，草草地吃了些東西就昏昏沉沉地睡下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掠過一道紫色的閃電，隨即就響起了一個驚天動地的霹靂，彷彿要告誡世人切莫作孽似的。

天邊的雷聲響起來，一道極亮的閃電過後，雨，終於下來了。就在這時，在那黑幽幽的坑裡面，蘇檀看見了一張沒有皮肉的臉。他一絲恐懼也沒有，只是直直地盯著那張臉，那張臉很小——一張孩子的臉，現在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頭。一股沒來由的力量貫通了蘇檀的全身，他揮動起了那隻生了銹的鐵鍬，一鏟一鏟濕漉漉的泥土從他的身邊飛過。很快，地上就出現了一個黑幽幽的坑。

又是一道閃電，那張孩子的臉像活了一樣，出現了立體感。

「會爺趕緊把醫生叫來。醫生拿著一支小電筒反覆檢查了半天，他說繼廣現在很正常，還安慰會爺說，讓他別擔心，過幾天或許就能記起來。

「繼廣是醒了，身體也一天天地強壯，他不認識會爺，尤其不認識他的繼母。他的口音變了，說的不是原來的天津話，而是帶著很濃重的東北口音。會爺不知所措，簡直快要瘋了，他問繼廣是不是有些事情記不清了。可繼廣說他自己不叫繼廣，自己頭腦很清醒，絕對沒有失憶。

老闆抬起眼皮，深吸一口氣說：「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是不是嚇的我不知道，反正他是瘋了。」他接著說，「我就記得那些日子幹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花錢。會爺不知花了多少錢，他幾乎每天都拿著大把的現金去各大醫院諮詢。當他說出繼廣的病情后，醫生們都是吃驚地搖搖頭，說自己根本沒有遇到過這種病人，直到會爺遇到了一位老中醫……

這坑裡必然有什麼！

蘇檀幾個人都很好奇。劉九-九-藏-書丫男看了看馬若水，然後把身子朝前湊了湊，問道：「發生什麼怪事了？」

「會爺的心都快碎了，找過幾次醫生。醫生只是做著各種檢查，檢查的結果很正常。醫生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奇怪的病人。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會爺也平靜了一些，他看著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和他聊了幾句，沒想到這一聊……唉！我也是半年後才知道這些事的，那時會爺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這些話都是他老伴告訴我的。繼廣說自己沒有失憶，他是東北人，他的大姐在天津混得很好，當然主要是姐夫有本事，於是他就從老家開車想投奔姐夫，希望在天津找個差事做，他說他的姐夫是建築公司的老總……」

雨更大了，鬆軟的泥土變成了泥漿。就在這時，在那黑幽幽的坑裡面，蘇檀看見了一張沒有皮肉的臉。

那老闆又嘆口氣說：「唉！我說了你們也不會相信的……

這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而是實實在在的——那張瘦瘦的小臉就掛在牆上，確切地說是在蘇檀的畫里。蘇檀的大腦中彷彿也劃過了一道閃電，瞬間，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那老中醫解釋道：就像你說的那樣，你的兒子和另一個司機相撞了，在那一剎間，兩個人的腦電波都發射出去，如果用迷信的說法講，就是他倆同時靈魂出竅，或許你兒子的腦電波弱一些，那個司機的腦電波很強大。這樣一來，他就強佔了你兒子的身體，或者說他的腦電波覆蓋了你兒子的腦電波，當你兒子的魂魄再想回來，可就……當然，這樣解釋很不科學，但目前也沒有更科學的解釋……你能理解我的話嗎？如果你想讓自己的兒子重新回到你身邊，可能會非常渺茫，基本上沒有可能。你最好……老中醫的話沒有說下去，會爺就已經淚如泉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