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他說了一句，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他坐進副駕駛座之後，她就迅速發動了車子，由於反衝力，他的身體深深陷進鬆軟的靠墊當中。

「我明白了，這筆交易，就這麼定了。」

他的名字，應該也在這十六個男生裏面吧……

「如果這是真的，我就打算到警察局報案。」

「啊！……」

「這裡是醫院。」

他不明白由美子這個提議的意思，於是選擇保持沉默。她就當他是同意了，把黑色皮革封面的筆記本，從袋子里拿出來，翻到中間，撕下來一頁。

「請你告訴我吧。你和我是什麼關係？」

「果然是這樣，筆跡一模一樣，所以，這個筆記本肯定是你的東西。」

「是的，我剛才看到你的車上，有剮蹭的痕迹。難道是你把我撞了？」

「這個塚本小姐會處理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不，我想說的不是這件事情！……」

她死死咬住嘴唇，未發一言。

「嗯，請一定告訴我！……」

他抱住頭，不知道為什麼，感到非常悲傷，他淚眼朦朧地看著女人的臉。

她說得沒錯，他對煙味只有厭惡，一聞到煙味他就開始咳嗽。

「但如果某天我的記憶恢復了，可能會再變成一個罪犯，那時說不定，我就會去襲擊知道這個秘密的你了。」

「那……那我現在叫什麼名宇？」

「你要是搞不清理由的話，就會很不舒服的……是嗎？」

塚本由美子似乎覺得很好笑的樣子，不過，這也許是她的演技，因為她眼睛四周的肌肉，正在輕微地抽|動著。

「原來如此。然後我就失憶了嗎？」

他用手摸摸前額，那裡還有一個小腫塊，微微有些疼痛。

「沒關係。你就跟著我走吧。」

「你攻擊我這一點，我無話可說。不過，你自己也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當時我覺得如果馬上報警的話，事情可能就鬧大了。」

「如果是這樣，你會高興嗎？」

「啊，你醒了呀，我給你送晚飯來了。」

「是的，很遺憾，什麼都沒有。」

她把筆記本遞給他，他戰戰兢兢地接過來。也許是因為本子被淋濕又晒乾的緣故，封面和內頁都硬邦邦的，紙張也皺皺巴巴的。

由美子拉開窗帘，阿佐谷站的高架鐵路站台，幾乎和房間在同一高度上。橙色的電車正好駛進車站，從這裏可以隱約聽到電車的轟鳴聲，和通知電車到站的廣播聲。

他一個人在病房裡，感覺心裏很不踏實，就好像順著梯子爬上二樓，回頭看年輕梯子，已經被別人撤掉了一樣。

他在小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臉。年紀大概在三十五歲左右，也許還要再大幾歲。下頜略尖，雙眼皮，鼻樑挺直……嗯，就是普普通通的長相，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從鼻子下方到下巴這一帶，有星星點點的胡碴子，像芝麻粒一樣。

「是沒有，不過，事實上，我因為腦部受到撞擊，而喪失了記憶，是你駕駛不當，九-九-藏-書才導致我腦部受到撞擊的吧，不是嗎？」

他從第一頁開始，依次向後翻閱，的確，這個本子里的宇，是他的宇跡！

「請問……」正當他要開口詢問時，由美子抬起手打斷了他的話。

「就是，如果你答應我不去警察局報案，我就不把你的計劃告訴警察。」

「什麼都沒有嗎？」他不死心地又追問了一遍。

又過了一段時間，突然一道強烈的光線，照在他的眼皮上，他在耀眼的光芒刺|激下，被迫睜開了眼睛。

「回家后你也沒叫救護車？」

他躺在有點硬的床上。這是哪裡？只要一思考，就會有一陣劇痛襲來，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從頭頂狠狠地刺入。

他拋出一個試探性的問題，由美子的眼中掠過一絲不安，但很快就消失了！她又恢復了一貫的冷靜。

「在你記憶恢復之前，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這樣可以嗎？」

不等他搭話，她就離開了病房。

於是，塚本由美子講了三天前的晚上——嚴格來說是兩天前的晚上，發生的那起原因不明的事故。

她在橫濱召開的同學會上喝了酒，然後，就這樣冒雨開車回東京了。在自家公寓附近的馬路上，有個人突然衝到車子前面。她慌亂中踩下剎車，幸好沒有撞到那個人，只是自己的車雎到護欄了。後來……

「請讓我看一下吧！……」

「我是誰？為什麼你會在這裏？」

「那好，我告訴你。」女人突然嚴肅起來，用滿含同情的目光回望著他，「你倒在了大雨中，我碰巧經過，就救了你。如果我當時不管的話，你可能就被車軋死了。」

「住院費怎麼辦？」

「我倒在路上了？」

「不過我馬上就拜託我父親，安排你住進那家醫院。我父親在東京郊外開了一家醫院。」

「可是，你的身上沒有傷啊！」

她從手提包里拿出香煙，點上火，然後向他吐出煙霧。她坐在椅子上，裙擺微微掀起，露出形狀優美的膝蓋。

「這是威脅嗎？」

「哎喲，我倒覺得你不用這麼自卑。你也是不錯的男人呢。」女人說著，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個粉餅盒，「看看你自己的臉吧。」

「我先聲明，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我們既不是戀人，也沒有訂婚。我和你不是兄妹，不是親戚，不是同事，不是朋友……我們之間也沒發生過肉體關係。」

「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可以把這裏當做基地，自由出人，我也會儘可能幫助你的。」

「不，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首先，在我告訴你之前，先做一個測試好嗎？」

「我勸你還是別這麼做比較好！……」

「你倒下的時候，身上帶著這個筆記本。」

「難道……」他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聽到她的名字，他也沒有什麼感覺。就像懵了似的，腦子裡一片空白。然後，一個疑問浮上心頭：如果她是在馬路上救了他的話，為什麼沒有馬上叫急救read.99csw.com車，而是先把他帶回了自己家裡呢？……或者說，為什麼她沒有馬上報警呢？

「就是這樣！……」

「別太著急了！……」女人一邊說著，一邊扶著他的後背讓他躺下，「你這麼著急著問我問題的話，就算能夠治好的病，現在也治不好了。」

塚本由美子把香煙在煙灰缸里摁滅，然後打開了手提袋。本以為她要從裏面，拿出什麼東西，但她什麼也沒拿，而是站起身來，打開了窗邊的空調，陣陣暖風靜靜地在屋裡流動。

由美子不耐煩地等那兩個人走出來，之後用眼神示意，讓他上電梯。電梯在三層停下來，他們來到樓道盡頭的一個房間。屋裡有兩張單人床和一張寫字檯，這裏的陳設和前台的服務員一樣，都是一副商業酒店慣有的冷冰冰的樣子。

「我覺得這種雙人間，住起來更方便。你先在這裏湊合一星期吧，不要客氣。」

她柔軟的胸部，輕輕碰觸到他的臉。鬆軟的毛衣，甜甜的香水味道，以及女性的體香，都在挑逗著他的鼻腔。

「這個秘密就藏在這個本子裏面呢。」

「青葉丘初中三年級A班同學會殺人計劃」——還有，本子最後的通訊錄里，記錄著人名。

「雖然說出院了，可是我要回哪裡去呢？我既沒有錢，記憶也很混亂。」

「真是這樣嗎？……那個……冒昧地請問一下，你叫什麼名宇？」

「你在這張紙上寫下『青葉丘初中』這幾個宇。」

「是的，我受不了這種被蒙在鼓裡的狀態。」

女人曖昧地點點頭，從他身上移開了視線，慢慢朝窗檯走去。

他半坐起身來，雖然腦子還在隱隱作痛，但身體的其他部分，都還沒有感到疼痛。

確實如此。自己現在雖然失憶了，但在失憶之前，很可能是一個策劃驚天大案的壞人。而且，那本筆記本里，記載了大量類似化學符號一樣的東西。本子曾經被浸濕過，內容已經看不清楚了，但他能夠感受得到，字裡行間流露出的書寫者的惡意，他懷著不可思議的心情，看著自己的「前身」所構思的可怕計劃。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宇，所以他想，住院時，應該隨便給他起了個名宇吧，不過，最後居然起了這麼一個普通的名宇，他慢慢躺下，那天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這個……」女人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非常美麗。然後，她拍了一下手，好像很開心地笑了起來。

他伸出手，但她立刻把本子藏到了身後，神情嚴肅地看著他。

「這些全都是你寫的！」塚本由美子淡淡地說，聲音里聽不出絲毫感情，「你在失憶之前，好像正在精心謀劃一起殺人事件。如果警察知道的話，恐怕你就有麻煩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啊！……」

「這簡直是與惡魔進行的交易啊。」他說著，感覺一股怒火急速躥遍全身，「我們一樣是犯罪者，你違反了交通規則，九九藏書我殺人未遂……就是這樣吧？」

「塚本小姐，你不想讓警察知道，你酒後駕駛的事。所以想收買我，對吧？……我真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從她的話里，得知她的父親有錢有勢，反正有錢什麼事都能擺平。

（現在）

「但是，你只要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在我身邊就可以了，你不會是我的未婚妻或者女朋友吧？」

「有可能。那時我想叫救護車，但沒找到公共電話。沒辦法，就把你帶回我家了。不過你很快就醒了，看起來也沒受什麼傷……」

「可是，一直這樣下去也不行吧，你也要上班吧？」

「對，就是昨天夜裡的事。正確地說，應該是今天凌晨兩點多。」女人把事件經過，簡單地講了一遍。她說，「後來為了謹慎起見，我就把你送到這家醫院，做了精密檢查。」

「好了，上車吧。」塚本由美子說道。

只不過是在路上碰巧救了他，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呢？只有這一點，他還心存疑惑。

「我不知道你褲子的尺碼，這是從我爸那裡拿的，外套也是我爸的舊衣服。毛衣就當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吧！」塚本由美子爽快地說道。

「你怎麼想都無所謂，我只是想搞清楚自己是誰，你能夠明白我的心情吧？如果你是我，也一定會感到焦躁不安的。你只要告訴我，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行。」

「我？……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她背靠著窗戶，雙手抱胸。「我叫塚本由美子。請多關照。」

「我沒有撞到你，不過，你為了避開車子，向前猛撲在地上，頭撞到了馬路。」

出了醫院大門，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來，簡直快把他凍僵了。他壓住衣領，被風沙刺|激得一邊劇烈咳嗽，一邊弓著腰，艱難地向前走。由美子的車停在醫院的停車場里，她走到車子旁邊，為他打開了副駕駛室的車門；他回頭看了一眼醫院，大樓邊掛著一個牌子，寫著「谷北綜合醫院」幾個大字。

「猜錯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為什麼在路上救了你，還要這麼照顧你……對吧？你就當做是因為，我對你放心不下好了，治療費你不必擔心，這個醫院的院長是我爸爸的朋友，所以，在出院之前，你可以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

他想起在這家醫院的病床上醒來之前，曾在這個女人的屋子裡清醒過一次，但他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這是女人的卧室吧。不對，要是這樣的話，也太殺風景了。白色的牆壁上沒有任何裝飾，花瓶里插著紅色的玫瑰——這也是這個屋子裡唯一有顏色的東西。

「青葉丘初中三年級A班同學會殺人計劃」——他看著那歪歪扭扭的拙劣字跡，又看向3A班的學生名單。

他有些在意，剛才看見的車上的划痕。由美子脫掉外套，放在床上，自己在寫宇台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啊，你醒了？」

「難道？……」她歪著https://read.99csw.com頭，有些不安地看著他。

「什麼意思？」

看到他還在汽車前面，磨磨蹭璿地要說什麼，她又說：「不要擋著別人的路，快點上車吧。對了，給你起名叫鈴木宏的事，我十分抱歉，辦住院手續的時候，無論如何也要編出一個名字來。」

由美子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個塑料袋。塑料袋裡有一個黑色筆記本、一個錢包、三張一萬日元的紙幣，還有一把鑰匙。

「為什麼？」那男人驚恐地問道。

「騙人！這不可能！……」他使勁拍了一下桌子，煙灰缸里的煙灰都濺了出來。

反正他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他沒有錢，又喪失了記憶，現在除了仰仗她「溫情的幫助」之外，暫時沒有別的辦法。

車子開過昏暗的林蔭道，又穿過高架鐵路橋，當經過車站檢票口的時候，他看到了車站的名宇——阿佐谷車站。

對這一點，她既沒肯定也沒否定。

「那我就去警察局，問問有沒有找我的尋人啟事；即使這麼做，估計也沒有任何用處，但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

話雖如此，但現在他手裡的本子，卻散發出深沉的惡意。如果他沒有計劃殺人，就不會寫下這種東西，他不可能把別人的殺人計劃，一字不漏地抄寫下來。

「難道這件事和交通事故有關？」

「殺人計劃……」這是什麼？！他的心猛地一跳。

他滿腹狐疑地拿起圓珠筆，按照她所說的寫下了「青葉丘初中」。她拿過這張紙，又翻開筆記本的第一頁，與那上面的字跡進行對照。

這個站名，也沒有讓他想起任何事情。車子在站前的廣場右轉，開入一家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從這家酒店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高架鐵路橋。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塚本由美子在一樓狹小的前台，從態度冷淡的脹務員那裡，拿到了房間鑰匙，然後帶著他來到電梯前。樓層指示燈顯示，電梯正從上面降下來。電梯門開了，裏面有一對學生打扮的情侶，他們好像剛剛親熱完，一路摟摟抱抱，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嗯，是的，什麼都沒有。」

「我知道了！……」說著，由美子輕嘆了一聲，「也不能夠就這麼一直瞞著你。不過，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就從這裏開始說起吧。」

「我穿這個可以嗎？看起來很貴的樣子。」

本以為這是一家商務型酒店，其實卻是一家具有情人賓館風格的酒店。他下車的時候，手無意中碰到了車身，摸到了一小塊凹陷。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車子左前燈旁邊的白漆，有一些剮蹭的痕迹。她開車確實比較莽撞，說不定曾經撞過護欄。

現在剛過下午四點半，他聽到走廊里有動靜，然後門就被推開了，一位中年護士，單手托著一個餐盤，走了進來。

「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說，馬上就到了。」由美子說完，就板著臉不再開腔了，只是專註于開車。

「交通事故？」

她誤解了他的意思。

「你……」他說，ｈtｔｐs://reａｄ.９9ｃsｗ•coｍ然後環視了一圈室內，「這是哪裡？」

「我為什麼會住院啊？」

「什麼交易？」

「我還有工作，先告辭了。」塚本由美子說著，就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大紅色外套，「我明天再來。你要多多靜養才行，總這麼悶悶不樂的，對身體最不好了。」

塚本由美子嘴角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微笑：「你那麼想知道嗎？」

塚本由美子提著裝有毛巾和內衣的紙袋，迅速往前走，沒辦法，他只得跟在後面。也許是在床上躺了幾天的緣故，他感到有些懶洋洋的，不過頭倒是不疼了。

「另外，你再看看這個……」塚本由美子從自己的筆記本里，拿出一張剪報說道，「這是同學會的通知，上面寫著四月上旬要召開同學會，參加者請與幹事聯繫。你好像是看到這個之後，動了殺意的。」

他身處一片昏暗之中……

「給你看之前，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別生氣，聽我說完。」

下午，塚本由美子來了，給他準備了新衣服——一件厚實的綠毛衣，一條有些肥大的褲子，還有一件看起來很責的厚外套。鞋還是他原來穿的那雙黑皮鞋。

她來得真是時候，他想。正好可以問問這個護士。

第二天，檢查結果就出來了：腦波未見異常，身體所有部位也都沒有任何異樣！於是，他辦了次日出院的手續。

「我要是不告訴你呢？」

「我感覺你不是個壞人，這也許是女性的直覺。但你給我的第一印象並不壞。所以，你應該去調查一下往事，幫助自己找回記憶。」

「你好像不抽煙啊。」

不知從哪裡，傳來咔嗒咔嗒敲擊東西的、有規律的聲音，他聽著聽著，又開始瞌睡了。在半睡半醒之間，他做了好幾個奇怪的夢，每一個夢裡，他都擺脫了肉體的束縛，飄浮於雲層之上。

失憶？是什麼時候失憶的呢？……

「沒有能夠證明我身份的東西嗎？……比如駕駛執照之類的。」

不過，雖然看見了自己的臉，他卻還是沒有想起任何事情。

「鈴木宏。」

「聽說你是因為頭部受到強烈撞擊，而失去記憶了。在明天精密檢查的結果，出來之後，如果沒有什麼毛病，近期你就可以出院了。」

「你出錢照顧我，是防止我去警察局吧？」

「嗯，我會非常高興的，但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我這樣的男人，可是配不上你這樣的美女。」

「對，請務必告訴我。」

「難道說你有什麼把柄在我手上？當然，是在我失憶以前。」

「所以，我想跟你做個交易。」塚本由美子冷靜地說。

「不可告人的秘密？這是什麼意思？」

面前一位有些面熟的年輕女性，正低頭看著他。她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上身穿著高領白毛衣，下面配一條淺棕色的迷你裙。好像是最近剛剛見過面……咦？是在哪裡見過來著？

「你幫我安排得如此周到，十分感謝！」他先客氣了一句，然後又補充道，「不過，現在可以把這麼做的理由，告訴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