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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肅清的教室 第十五章

第一部 肅清的教室

第十五章

鷲尾準備起身的時候,由美子向他請教了還住在當地的其他幾個人的地址。鷲尾痛快地答應了,在由美子拿出的地圖上,用鉛筆標出具體方位,對於鷲尾在百忙之中,還抽出寶貴的時間,他們表達了鄭重的感謝,之後就離開了這裏。
「我想想,現在還住在這裏的有我。奧村清志、丹澤清彥。女生有菊村彌生和瀧澤美智代,一共五個人,瀧澤美智代是離婚以後,又回到這裏的娘家來的。」
「我老婆出門了,不能好好招待你們,請喝咖啡吧。」鷲尾在沙發上坐下,對並排而坐的兩人說,「那麼,你們和同學會有什麼關係呢?」
「你收到通知了嗎?」
「太好了!……」由美子轉身看向他,用力點了點頭。
或許是因為生意做得很大的緣故,他果然對當地情況非常了解。鷲尾說話時,一直在看那份名單。
「同學會的回信寄到前台了!」
從他們見過的三個人,提到的關於學校的情況來看,青葉丘初中是個很差勁的學校,幾個小時之前,初見這所學校時的印象,已經煙消雲散,現在再見到這個學校,他們不禁產生了一種「校園本身就是一個活物」的錯覺。
聽到由美子的話,他回答說:「對,我是。」奧村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臉,向兩人走來。
「幸虧起了鈴木宏這樣一個大眾化的名宇,對方好像完全沒有起疑。」塚本由美子歡喜地笑著說,「怎麼樣?有什麼感覺嗎?」
「什麼東西?」
「沒有,一次都沒開過。同學基本都離開這個地方了,當時同學之間,本來也沒有那麼親密。」鷲尾看著名單。
這次他碰到了由美子的扃膀。隔著輕薄的白色上衣,他感受到了她柔軟溫暖的肉體。突然,他有種想親親她脖子的衝動。他的心激烈地跳動,正當他把手伸向由美子之時,她正巧回過頭來。
過了一會兒,車子開上一條與鐵路平行的車道,越過群山盡頭,前面豁然開闊。車子開進一片平緩的丘陵地帶,可以遠遠看到對面,有一座有著奇妙曲線的山脈。這異樣的山形,讓他屏住了呼吸。
他無力地搖了搖頭說:「沒有,什麼都沒有。」
這時,有位店員從店裡過來,喊了一句:「貨物送來了!……」
因為車窗上貼著防護膜,所以近處的景色基本看不見,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片退去了綠色的田地,一點意思都沒有。
由美子又把剛才對鷲尾力講過的情況,重新說了一遄。奧村盯著失憶的他,看了很久。
他忍不住了,第一次開口說話:「我們現在掌握的線索是,我好像和青葉丘初中有關係。我的年紀和鷲尾先生你差不多大,所以我在想,會不會我們曾經是同班同學呢?」
但是,下一秒鐘,一種隱約的不安,從他的身體深處升起。這種感覺是什麼呢?太不可思議了!只是聽到這座山的名字,就讓人不寒而慄,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墜入地獄最底層,而且會萬劫不復一樣。
由美子踩下油門,車子在蜿蜒曲折、未經鋪設的田間小道上飛馳著,速度快得讓他提心弔膽。穿過一座寺廟,開上了一條碎石道,由美子突然踩了剎車。小石子飛起來,打在寺廟土牆的殘垣斷壁上。
「我沒能體會你的心情,對不起。你明明對我這麼照顧,我卻沖你大喊。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
「是啊!……」
「也許這座山存在於你的潛在記憶里。」
同在當地居住的女生瀧澤美智代,人倒是在家呢。三十五歲的她,看起來也很衰老,這和她離婚回娘家,這件事也不無關係吧,她身材矮胖,長著一張圓圓的臉。
「也是,那個人太顯老了,根本想象不出,他初中三年紀時長什麼樣。」
「那座山,難道是……」
鷲尾苦笑著指著另一個學生說:「這個就是不良團體的頭目久保村雅之。那個時候,他已經發育得很成熟了,身高接近一米八。」
「對不起!……」他低頭道歉。
「不認識嗎?……」由美子問。
「嗯,我不認識你,也沒見過你。這就是我的回答。」奧村直率地說道。
「這是在東京版的報紙上發表的。」
兩人沿著教學樓外圍,繞到了樓後面。那裡有個類似後勤室的小房子,和一個焚燒爐。透過四周破爛的鐵絲網,可以看到廣闊的麥田,而荒岩山也近在眼前。這裏沒有教學樓的遮擋,寒風直接向他們吹來。從山上吹下的風,夾攜著非比尋常的寒冷氣息,由美子的鼻尖都凍紅了。她用戴著手套的手捂住了鼻子。
照片上的學生,都一臉緊張地注視著鏡頭的方向,鷲尾指著一個坐在最前排。留著平頭。看起來像小學生似的少年說:「這個就是我啦!……」
話音剛落,門就「咣當」一聲打開了,美智代探出頭來,說:「先告訴你們一聲,彌生她腦子有些不正常,你們去找她也沒用。」她說著還九*九*藏*書用食指在頭上比劃了幾個圈。
他看到那份「青葉丘初中三年級A班名單」上印著三十個人名。從一號秋葉拓磨到三十號渡邊泉,男女分開,按照五十音圖的順序排列,這份名單,和筆記本通訊錄里的名單,完全一樣。另外,在表格的邊框之外,還附加了一句話「有些人的聯繫方式不清楚,如果您知道的話,請填好住址再寄回來」。這份名單上,一個住址和電話都沒有寫。
「說得也是。」他點點頭,看著車窗外的景色。
「有可能吧!……」由美子點了點頭。
然後,外面又傳來鍥而不捨的門鈴聲。
「鎖著的吧?」
由美子看看身旁的他,小聲說:「要開始了!……」他沉默地點點頭。
「啊?失憶了?」鷲尾臉上的表情彷彿在說「世上居然還有失憶這回事」。
「抱歉,我剛才睡著了。」他低頭喃喃著。
車子駛下平緩的坡道,穿過鐵路道口,前方一棟類似學校的建築映入眼帘,周圍都是麥田,儘管天氣如此寒冷,這裏卻綠意盎然。
「我想,此行應該能夠了解到一些情況吧。」在時速一百公里的車裡,由美子為他打氣道。
給私人信箱留下訊息之後,在等待青葉丘初中同學會事務局回信的這段時間里,他不想每天在酒店無所事事,於是決定,獨自到前幾天,和塚本由美子開車去過的地方轉一轉。
「對呀,這是荒岩山,就是青葉丘初中旁邊的山。」
「其實,我們是想向你打聽一下,關於青葉丘初中同學會的事。現在方便說話嗎?」
「現在稍微空閑,而且還有其他店員在,沒關係的!……」
對他來說,找回記憶固然重要,但能和由美子一起行動,這更讓他高興。只要有她在身邊,他就會有像未經世故的初中學生,懵懂地墜入情網時,那種心頭小鹿亂撞的感覺。
「這裏一個人也沒有啊。」
男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里也多了幾分戒備。
在這個充滿了鄉土氣息的小鎮里,這個店算是比較大的了。因為正好對著交通流量很大的國道,所以,店裡的客人,也不只局限於當地居民,店前擺放著各種各樣的自動售貨機,從酒類到清涼飲料,一應俱全。
正如她所說,不久就看到了藤岡匝道的指示牌。車子左轉,進入一般車道,兩邊低矮的山峰連綿起伏,越往西走,山的高度就越高。中途在一個名為「松井」的車站附近停下,在「免下車快餐店」吃過午飯之後,他們又繼續上路了。
「他現在在幹什麼呢?」由美子問道。
「據說,他從髙崎的一所高中畢業后,去了東京,不過,他現在在幹什麼,我就不知道了,即使去參加同學會,我也不太想見到久保村。以前總被他欺負。」
「你會跟同學會事務局聯繫嗎?」
車子終於開進荒岩山山腳下的原野:頓時,荒涼的景色一望無際,周圍村落很少,只有零零星星幾家住戶。車子里很熱,可他剛把車窗打開一條縫隙,就吹進一陣刺骨的寒風。他趕緊又關上了窗戶,不過僅僅吹了一絲風,也使他暈頭轉向的腦袋,徹底清醒過來了。
「不好意思,我把相冊塞到抽屜最裡面了,花了好長時間才找到。」鷲尾用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水,長舒了一口氣。
鷲尾說他去找找,然後就離開了,半天都沒回來。十分鐘過去了,就在兩個人開始有些著急的時候,鷲尾懷裡抱著兩本古老的相冊回來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家只訂了當地的報紙。」
在由美子的催促下,他下了車,校門上確實寫著「松井町町立青葉丘初中」的牌子。
後面的門也關得緊緊的,毫不客氣地把人拒之門外。
兩人都豎起衣領,縮著身體往前走,鬆軟的土地上,覆蓋著一層冰霜,抹上去會發出讓人心情舒暢的沙沙聲。
五排草莓田裡,臨近收穫期的紅色果實。在綠油油的葉子中間若隱若現。田裡有個穿白襯衫的男人,彎著腰在那裡幹活,聽到他們的聲音,男人轉過身來。
親眼看看青葉丘初中,確實也是此行的一個目的。不過,更重要的是,如果能見到3A班的同學的話,說不定就能知道他的身份了。
「如果收到邀請信的話,我會考慮一下去不去參加。但是,現在我還不太清楚,要不要聯繫那邊。」
「啊,沒問題。借你們用吧,不過以後一定要還給我啊。」
初三的時候是十五歲,二十年過去了,這個男人現在應該是三十五歲。但不管怎麼看,他都不像三十五歲的樣子。頭髮已經開始謝頂,也許是因為常年大量飲酒,臉龐也紅彤彤的,說他四十五歲都有人信。
塚本打開燈,匆匆走進屋裡。
鷲尾力一邊看著名單,一邊思考一邊說著。
可惜的是,對第一位同學的訪問,並沒有讓他找回自己的身份,但收穫也不少,比如那個相冊。另九*九*藏*書外,還用排除法把幾個名字從「候補者」名單中刪去了。
門外,塚本由美子一臉擔憂地站在那裡。
「這下事情大體上就明朗了!……」由美子說著就坐在床上,在床頭柜上把信展開,「首先,有一份名單,其次,青葉丘初中的位置,你也大概清楚了。雖然只有這些,但也算很大的收穫了!」
果然,久保村雅之有著一副柔道運動員一樣的結實體格,照片上的他,正氣勢洶洶地瞪著鏡頭的方向,他的嘴邊,隱約能看到一圈胡碴,如果不是留著平頭的話,他看起來就像二十五歲左右的人。
「好的!……」她用左手比了一個「OK」的手勢,然後打開了車裡的立體聲音響。
「同學會?我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啊。」
穿過校門,左側長著幾棵樹齡相當長的櫻花樹,右側有一尊二宮金次郎的石像,還有一尊並排而立的人物半身像,上面寫著「學校的首任校長」。
她好像要打破這種尷尬氣氛一樣,輕輕地拍了拍手,然後邀請他去吃飯。
「你是不理解我的心情,才會這麼說的。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這種感覺有多麼痛苦,你能明白嗎?!……」
他開口說話的時候,露出雪白的牙齒,在黝黑的臉上顯得異常分明。
「久保村雅之?」
不管選擇哪邊,等待他的都是諷刺的結果。
「有什麼事嗎?……我們這裏可沒有草莓採摘活動啊。」
「啊?……」塚本子認真地看著他的臉。車子在超車道上行駛,速度盤指針已經指向時速一百二十公里了。
「不會吧?!我不相信!……」
奧村彎下腰,開始檢查草莓的生長情況。
「店裡沒事嗎?」
「不好意思,今天就到這裏行嗎?如果你們還有什麼想知道的,請給我打電話吧。」
「怎麼了?」
「嗯。」她歪著頭,重新看向前方。她的手輕鬆地握住方向盤,看不出絲毫緊張。
由美子從包里拿出那份從全國性報紙上裁下的剪報遞給鷲尾。
「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鷲尾帶有濃重的北關東特有的口音,他似乎也正在努力思考,這兩位指名找他的客人,到底是誰?
豆沙色的廉價封面,對於一本相冊來說,實在是太過簡陋了。鷲尾拍拍封面,塵土飛揚,上面滿是汗潰和污垢,邊角都磨破了,散開的繩子露在外面。鷲尾把相冊轉向他們,開始一頁頁地翻看。
「同學會?」鷲尾臉上的戒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迷惑的表情,「咦?這是怎麼回事啊?」
「好了,別在這裏站著了,進來慢慢說吧。」
他問他們:「你們的爸爸在不在?」
「終於寄來了。」她興奮地說。
「你說得也對哦!……」她開心地笑了起來。
「是這麼一回事呀。我還奇怪為什麼學校里,一個人都沒有呢。」
「我要是學生,也不願意上這個學校啦!……」由美子望向副駕駛席,他也是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啊?」由美子驚叫一聲,把照片上的少年和眼前的中年男人,對照著看了又看。
教學樓正面玄關的大門緊閉。現在是二月下旬,時間剛過下午兩點,太陽還高高地掛在西邊的天空上,但教學樓里,一個人都沒有。不光看不見老師,連學生的影子,也一個都沒有看見。
「好了,出去換換心情吧,怎麼樣?」
「右邊是赤城山,那邊是日光連山,還有左邊……」由美子在為他講解了一番。
不過,另一方面,他越來越覺得,即使不知道真相也無所謂。這樣的話,就能一直和由美子在一起了;如果他一找回記憶,就會把由美子忘掉的話,不也是一個悲劇嘛。
「沒有啦,其實我說話也欠考慮。」
兩天後的星期六,塚本由美子開車沿著關越公路,一路向北賓士,從同學會的名單上,他們已經知道了「青葉丘初中」的位置,於是決定,一起去那裡看一看。
「沒錯,就是這裏!……」
「嗯,是的!……」
「那麼,也許你再更深入地體驗一下,這裏的氣氛會比較好,這種刺|激療法,可能會有效果呢。」
「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但是我覺得,一直想不起來也許更好。你想起來的話,一定會後悔的。」奧村清志說完,發出刺耳的笑聲。
「年紀的話,應該和鷲尾先生你差不多。」由美子來回看著這兩個男人的臉。鷲尾眯著眼睛看著他。
「還有啊?……」
「同班同學呀,這已經過去二十年了!……大家的長相都變化很大。」鷲尾歪著頭,從不同九_九_藏_書角度端詳他的臉,緩緩搖了搖頭說,「我想我不認識你,我是生意人,所以記性還算挺不錯的。」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這家店的主人嗎?」由美子問道。
「對了,我有初中時代的相冊呢,把那個找出來的話,說不定就能看出些名堂了。」
「我就是鷲尾力。」
「其實,我們是想打聽一下,關於青葉丘初中同學會的事情。」
「這是小學和初中的相冊,我沒有讀高中。嗯,初中相冊是……啊,是這本!……」
他們回到車上,由美子用凍僵的手打開曖氣,徐徐的熱風,終於讓兩人緩過勁來了,然後他們決定,繼續向下一個目標前進。
他實在無法忍受,於是掙扎著起床,捂著暈乎乎的腦袋,過去把門打開。
「你認識嗎?」
另一張紙上,用圓珠筆潦草地寫著:「鈴木宏閣下不在名單之列,但我想您應該是鈴木君枝的親戚。如果您能告知君枝女士的住址、近況、現在的姓氏,那就太好了。還有,同學會預計將在四月十日前後舉行。」
「有個不情之請,這本相冊能借我們去複製一下嗎?」
「嗯,我不認識這位。」鷲尾似乎在努力追尋著遙遠的記憶,但是,最後還是搖搖頭,有點急躁地說,「現在可以進入正題了吧?我沒時間陪著你們猜謎語。」
初中生啊……
屋內陷入了沉默,窗外傳來電車進站和廣播的聲音。他笨拙地拉開與由美子的距離,她也站了起來。
看起來,已經不能從他這裏,得到更多信息了,於是他們匆匆離開。
「我好像認識這座山,但我總覺得這裡有危險。」
鷲尾力又重新打量了一遍他的臉,好像他是什麼珍稀動物一樣。
「到了三月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今天是建校紀念日,所以放假。不過事到如今,還慶祝個鬼呀!……」奧村恨恨地說,「早就該廢校了,那個學校,真是一無是處。所以趁還沒耽誤我家孩子,趕快廢校算了。把學校剷平,變成田地也好啊,也算是造福鄉里了。」
「對呀!畢業相冊!……」由美子的臉上煥發出光彩,「我怎麼沒早點想到這個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請小心開車吧!」
寒風肆虐帶來的身體上的痛苦,倒是讓他一時忘記了失憶造成的心靈不安。他回憶著坐車走過的路線,腳步不停地穿梭于大街小巷。每次看到小型公寓或住宅門外的名字,他都會仔細確認,看看能否幫他找回記憶。但是,他始終沒有發現,可以帶來靈感的東西。
「啊!……」她輕呼一聲,兩人的目光相遇,隨即又尷尬地各自移開了視線。
然而,由美子說明來意之後,她就立刻用極其冷淡的語氣,叫他們離開,並關上了家門,她心情不好,似乎並不只因為離婚這個原因。
他一句話也沒由說,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凝望著教學樓。他眯縫著眼睛,透過薄薄的褐色屏陣,期待著能有什麼東西,觸動他的心靈。然而遺憾的是,什麼感覺也沒有。
看到那座山時,油然而生的靈感,已經如退潮般漸漸離他遠去了,由美子踩在碎石路上發出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他急忙跟了上去。
「那裡肯定就是青葉丘初中了!……」
「那麼,有可能這裡是實景呢?」
他緊張地坐在由美子旁邊,鷲尾好像第一次看到他一樣,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是種草莓的啊!……」由美子做了幾次深呼吸。
「你們看看我,不像三十五歲的人吧。我要撫養三個孩子,頭髮都快掉光了,可我初三的時候都還沒變聲呢。要是和以前的照片比一比……」
他把名單翻過來。
「這位?……」
店鋪後面是一棟雙層住宅。鷲尾把兩人帶到一層客廳,自己往裡屋走去。
或者,從他的相貌來看,也許應該把自己,想得要老幾歲。如果當時不是學生的話,那自己到底是誰呢?……老師?不會吧!……反正不管怎麼樣,說不定過一會兒就真相大白了。
他似乎曾經夢到過這座山,但夢的記憶也漸漸遠去,所以他並不能肯定。
「怎麼樣?你覺得他眼熟嗎?」由美子小聲問他。
「你好,歡迎光臨!……」
在地圖上確認了公務所的位置之後,由美子開車出發了。正要開上國道的時候,她「哎呀」叫了一聲,把車停在了路邊。
「看起來還很年輕啊……」
「混蛋,我到底是什麼人啊!……」這種悲觀地情緒,再一次湧上心頭。他雙手抱頭,失望地垮下肩膀。
「對不起,不過,我們並不是故意,要耽誤你的時間的。」由美子又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這次真要開始了,「其實,這個人現在失憶了。」
「在這裏待著也不是辦法,我們再去其他地方走走吧。」
「沒什麼,明明失憶了,卻還記得哈姆雷特,我覺得挺奇怪的。」
「如果你在九_九_藏_書這份名單上的話,至少可以從這十六個男生中排除我,以及也住在這裏的奧村清志和丹澤清彥。然後,也可以確定你不是久保村雅之。」
「一九七四年,青葉丘初中畢業生同學會,將在四月十日前後舉行,你沒有收到通知嗎?」
他暫時閉上了眼睛,傾聽著巴洛克風格的音樂。在這舒適的旅途中,他不知不覺打起盹來。大約過了三十分鐘,他睜開眼睛,看到了前方的山脈,山頂白雪皚皚,他被這景色給吸引住了,注視著山峰的形狀,他感覺也許這裏,就能幫助他找回失去的記憶。
她被他的爆發嚇住了,只說了這一句就低頭不語。
即使已經筋疲力盡了,他還是堅持繼續行走。傍晚回到酒店的時候,他感寬自己馬上就要累趴下了,一進房間里,他就倒在床上,立刻失去意識,陷入了夢鄉。
「你看,那邊有個店叫鷲尾酒鋪。」她轉過身,指著一家店面說道,「鷲尾就是鷲尾力吧?」
「不,該道歉的是我才對。我沒有說那種話的權利,我太著急了,那些都是無心之言。非常抱歉。」
不知他是本來就顯老,還是由於前半輩子飽嘗辛酸,才變成這副模樣的。
「從藤岡匝道下高速公路,再往西開,你不想看山都不行。」
「我們繞到後面看看吧。」
下一個要去拜訪的是奧村清志。他住在一戶普通的農家小院里,離鷲尾力開設的店並不太遠。他家被宅地防風林所包圍,門前有圓白菜田和溫室。院子里有兩個臉蛋紅撲撲的孩子,一邊跑著一邊放風箏。
他提高了聲調。也許是因為疲憊到達了極限,他開始變得焦躁不安。
「好了,下車吧!……」
荒岩山……這個名字沒有陌生感,反而帶來一種令人心情愉快的迴響,讓他的鼓膜震顫起來。
「請你再仔細看看。」由美子仍然不放棄。
他用骨節分明的手,摘下印有「JA」兩個字母的帽子,可以看出,他和外面玩耍的孩子長得很像。三十五歲的奧村清志,看起來也比實際年齡顯老,只有眉眼之間,還能依稀看出畢業相冊上,二十年前那個學生的樣子。
「實景?」
她的笑容,不知為什麼,讓他感到,似乎自己得到了救贖。
「我們現在去町里的公務所吧,趁天還沒黑,能多去幾個地方,就多去幾個地方吧!」
孩子們很快就對來訪者失去了興趣,又興高采烈地放風箏去了。
他的身體並沒有什麼異常變化,不過,也沒有記憶恢復的徵兆。即使沒有任何結果,出去轉轉,總比什麼都不幹要強多了吧。
「有什麼靈感嗎?」由美子搓著手問他。
在合影里,班主任坐在最前排中間,緊鄰校長。這位名叫脅坂俊一郎的老師,看起來稍微有些神經質,身材很瘦。他當時應該三十歲左右,不知現在是否還奮戰在教學崗位上。
正說著,鷲尾端著一個托盤迴來了,托盤上放了三杯類似速溶咖啡的飲料,還有一盤盛得滿滿的點心。
「對呀,也許是親戚呢。」
「爸爸在屋子裡面啦!……」五歲左右的哥哥,指著三個溫室中最右邊的一個答道。
「沒有!……即使收到了我也不打算去。所以,收到與否,對我來說都一樣。現在你們可以回去了吧。我不想再提起初中的事了。那種破學校,廢校了真是太好了。」
塚本由美子重新轉向鷲尾,對他說:「其實,是和這個人有關係……鷲尾先生,你以前見過他嗎?」
他穿著由美子父親那件昂貴、但稍顯古舊的外套,從阿佐谷站一路向南走去。
「初中畢業以後,舉行過同學會嗎?」
「長相真的變了很多啊!……」他也點點頭。
一進店就聽到一個生氣勃勃的聲音,向他們打著招呼。聲音的主人,是個穿著印有「WASHIO」宇樣套頭衫的小個子男人。他長著一張紅臉膛,一看就是個老實人。
「沒有,完全沒有印象。」他見到鷲尾仍然沒有任何感覺。
「你不知道嗎?……今年三月,青葉丘中學就要廢校了,據說是因為要和其他學校合併。」
「還剩菊村彌生,現在怎麼辦?」由美子站在瀧澤美智代家門口對他說。
「你還記得怎麼開車嗎?」
「廢校?……這是怎麼回事啊?」聽到這個意外的消息,由美子和他不禁面面相覷。
還有一位現居本地的男性——丹澤清彥,他住在青葉站附近,但他家裡沒有人。報箱里塞滿了郵件,看起來確實沒人在家。
「沒有,我不知道這件事。這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如果他是這份同學會名單中的一員,那麼,二十年前,他也曾熱戀過某個同班同學吧。他很自然地按照這個思路,慢慢地想了下去。
塚本由美子高高舉起定形郵件的牛皮紙信封,像得了滿分的小學生一樣得意。信封上貼著一個標籤,上面用文宇處理機,打著幾個宇——鈴木宏閣下收。她撕開信封,拿出裏面的信。九_九_藏_書
「很奇怪呀,這上面都沒寫幹事的名字,只寫了同學會事務局。」
這時,太陽已經快下山了,他們在回程的路上,又一次經過青葉丘初中。西邊天空被夕陽染紅,教學樓則隱匿於一片陰森森的黑影之中。
「有點像哈姆雷特啊。」他低聲說。
林蔭道兩旁的櫸樹葉子都掉光了,寒風夾雜著大量灰塵,毫不留情地向他呼嘯而來。
「沒有,什麼感覺都沒有。」他頹然地搖搖頭,讓他難過的是,他什麼都想不起來。
但奧村用力搖了搖頭:「看多少次都一樣。同學會什麼的,我沒有興趣,也不想去。就是這樣。」
「我不是那個意思……」
「對,這樣想就對了!……要保持輕鬆愉快的心情,就當是出來散散心也好。反正我覺得,來了就不會白來的。」
不知過了多久。從他大腦的某一個角落傳出敲門聲。他知道自己必須起床去開門,卻只能俯卧在床上,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都對同學會名單上,排在男生最後一位的那個名宇有印象。
「就算不行,我也不會灰心。就算失敗也沒什麼。」
打開溫室的門,兩人立刻就被一股極其強烈的香甜氣味包圍。
校園全景。校長和教職員工合影、學生上課的情景、校內各項設施、修學旅行的抓拍,最後是包括校長和班主任在內的、三年級A班全體學生大合影。旁邊還放著一張名叫瀧澤美智代的女生單人照片,大概是拍照那天,因為生病或其他什麼原因,缺席了吧。
「我好想夢見過這裏!……」
鷲尾說到這裏,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啪」地打了個響指。
「啊,班主任呀?他是個像幽靈一樣,不太起眼的老師。肯定是我們班太難管,把他累壞了吧。事到如今,我真覺得挺對不起老師的。」鷲尾力笑了笑說。
由美子告訴他,和同學會事務局取得聯繫之後,就收到了那邊寄來的同學會名單,鷲尾說很想看者這個名單,於是由美子從包里,把名單拿出來交給了他。
「他當時是超級不良少年。聽說他一般不出面,躲在背地裡做了很多壞事,是個很聰明的傢伙。」
「真是懷舊的建築啊!……」塚本由美子感嘆道,「在二十多年前,這種樓還很常見吧。」
「別這麼灰心嘛!這段時間里,你一定能想起來的。」她坐到他身邊,把手溫柔地放在他的肩膀上,「急躁是大忌。要有耐心,一點點慢慢來呀!」
「這個我不知道。讓我試試的話,也許可以;不過,要是出了事故死掉的話,可就不是失憶這麼簡單了。」
「我們就是想打聽這個同學會的事,所以正在找可能了解情況的人。現在仍然住在這裏的人有幾個呢?」
同學會事務局寄來的名單中,所有人的地址欄都是空白的,這說明事務局一個人的地址都不知道。他們認為:這是因為町里人口逐年減少,很多人高中畢業之後,都去了大城市生活的緣故。他們之前打算,把名單給學校方面看看,但學校關門了,他們只能去公務所打聽情況。
他避開發芽的鬱金香,登上了花壇。冬季微弱的陽光,不足以融化冰雪,他踩著凍得硬邦邦的土地,來到一樓教室的窗戶前面,試著推了推,但窗戶紋絲不動。
迎面可見一棟木質二層教學樓,這種建築,現在已經不多見了。當時修建的時候,建築外牆好像刷了淺綠色的塗料,但現在塗料已有多處剝落,可以看到下面褪色泛白的木料。
一個二十歲左右、臉蛋紅撲撲的姑娘應聲走出來,鷲尾交代她看一下店。
「前台告訴我你在屋裡,我就來了。但是怎麼敲門都沒有反應,我很擔心。你沒事吧?……你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呢。」
「恕我冒昧,請問您認識鷲尾力先生嗎?」
奧村如此貶低學校是因為那裡曾經給他留下許多不好的回憶吧。
「這是怎麼回事啊?……這裏就像幽靈學校一樣。」由美子感嘆著說,「好奇怪。連社團活動都沒有。」
「還有,班主任老師現在在哪裡呢?」
由美子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他是當時不良團體的老大。你和久保村的體型。長相一點都不像。而且,你也不是班級長秋葉拓磨……嗯,反正畢業之後,大家都漂泊到不同的地方去了。初中生嘛,還在發育期間,長相也會有很大的改變。」
鷲尾說著,朝店裡喊了一聲:「喂,由香!……」
「你是奧村清志先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