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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肅清的教室 第二十六章

第一部 肅清的教室

第二十六章

這種想法的證據,就是寫在黑板上的「肅清」兩個字。雖然基本上被擦去了,但隨著光線變化,有時候也能看得很清楚。寫字者本人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她用手指擦擦眼淚,那又哭又笑的樣子,有一種讓人無法抵禦的憐愛之感。
事後回想起來,我救人救得真是太及時了。我一個健步,衝到窗戶旁邊,正好趕在她跳下之前,牢牢抓住了她的雙腿。她的身體在空中掙扎,吊在半空中的她,聲嘶力竭地大叫:「混蛋,讓我死吧!……」
野呂和男和幸男也是農戶出身,這次他們的母親來了。他們的母親表示說,他們都是好孩子,經常幫忙干農活。父母希望他們繼承家業,所以想讓他們上農業高中,但是他們本人,卻對此不太感興趣。
「哎呀,老師,我遲到了,真對不起。」那個女人說著,就坐在最前面的座位上,她好像感覺很熱,不停地用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水,散亂的頭髮緊緊貼在腦門上。
長谷川美玲的母親說:女兒最近精神不太好。雖然女兒在期末考試中,成績有所提高,讓她感到高興,但是,不知道她在學校出了什麼事。這幾天,女兒一直說不想去上學,又讓她十分擔心。
一位身穿草綠色連衣裙的中年女性站在那裡。今天的面談有四位家長缺席,我想這大概是其中一位家長,終於抽出時間趕過來了吧。
窗外油蟬的叫聲,讓人的心情十分煩躁。
下午,與學生家長面談,討論升學、就業等事宜。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來了。
「啊,都這麼晚了,我也該回去了。」
「這是《眾望吾主》,是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作品。已經很晚了,會打擾鄰居的,所以,請原諒我就彈到這裏。」九-九-藏-書
秋葉拓磨的父親,是高崎市的髙中老師,他出席完自己學校的結業式之後,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秋葉被潑豬血事件發生之後,他那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就完全不見了,現在的他看上去非常平和穩重。
不管怎麼說,我們是在舒暢的氣氛中,吃完這頓飯的。互相發泄完心中的鬱悶之後,我們之間的距離,一下縮短了。
沉默的教室……
「嗯,是啊!……」我含糊其辭地回答著,腦中在使勁琢磨,如何才能讓這位母親認清現實,如何才能讓她趕快回去。
她獃滯地看著我,目光的焦點卻不知落在哪裡。
我努力保持著笑容,委婉地說:「十分抱歉,我最近有些健忘。」
高倉千春站起來的時候,腳下一滑,差點摔倒,我一把抱住了她。我不清楚她是故意摔倒,還是因為腳麻了。她在我懷裡閉上了眼睛,而我吻上了她的嘴唇。
「房子很舊,但是也很便宜,所以我就租下來了。」
我突然想到了「恐怖政治」這樣的詞彙。的確,班裡有不良團體頭目——久保村雅之這個存在,還有他的那些可惡的幫凶——佐藤源治、野呂和男和幸男這對雙胞胎。可是,我總感覺:僅僅他們幾個人的存在,不能解釋班裡異樣的寂靜和緊張感。
上課的時候,班裡是一片異樣的寂靜。就好像站在講台上的我,背後還有個隱形人,把他們威懾住了一樣。
她邀請我進去喝杯茶再走,於是我第一次走進了她家大門。
「這個……能抒發你此刻心情的曲子就可以,能打動人心的那種。」
「你彈點什麼吧。」我提議道。
作為已經自殺的稻垣公夫的母親,她已經精神不正常了。她眼神怪異九九藏書,一刻不停地在教室里東張西望。
「您是稻垣公夫小朋友的母親吧?」我笑著問她。
九點多走出餐廳,我把已經走路東倒西歪的高倉千春,送回了家。她家在商店街附近的一處平房。
我被帶到她的工作間,書桌上堆放著大量樂譜。拉著淡粉色窗帘的窗戶旁邊,擺著一架小型風琴。
我委婉地問了一句:「久保村同學在家裡,是什麼樣子的?」他說雖然久保村也會幫忙做農活,但是脾氣易變,做事沒長性,家裡人也拿他沒辦法。
「嗯,不過在女性家裡總不太方便。」
他是由駝背的奶奶,來參加面談的,他奶奶說,家裡經濟條件不好,不能讓他升學,讓他找個好工作就行了。她說完就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離開了。
「不要啊!不要這樣!……」
辻村瞳的父親,是從東京疏散到這裏的,後來一直住在父母的老家。她父母都是初中美術老師,辻村瞳就成長在這樣一個家庭里。
「哎呀,老師您不記得我了?」
過了長達四個月的這種生活,我的心裏,也萌生了類似放棄的念頭。如果狠下心來,放任不管的話,也許沒有比這個班,更容易管教的班級了。但是……
我說據我所知,她女兒最近頭疼得很厲害,經常到保健室休息。不過據保健室的老師說,只要和她聊一會兒,她的頭疼就基本上好了,所以,請不要特別擔心這件事情。
有什麼人在暗處,操縱著這個班級,我現在也能真切地感覺到這一點了。是不是有一個擁有巨大力量的亡靈,正在教室的某處,監視著我們大家的一舉一動呢?
「別!別這樣!……」
面談從一點開始,結束的時候已經快四點了。等到最後一位家長——渡邊泉的母親——慢悠悠地回去的時候,我已經累得筋疲力盡,直接趴在講台上,就這麼睡著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您終於認出我了,非常感謝!……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佐藤源治的父親,幾年前死於一場事故,此後一直是母子兩個人相依為命。母親在松井站附近的飯館工作,無論如何也請不了假參加面談。
高倉千春向窗戶方向伸出手。我急忙https://read.99csw.com回頭,看到稻垣母親爬到了窗台上。
最近,我給我們的班級,起了這樣一個名字。沉默、沉默、沉默……混蛋,到底是怎麼了?我還是第一次帶這麼奇怪的班級。
「就算活著,也了無生趣。」他母親哽咽著說。
如果點名提問,被點到的人也會回答問題;主動跟他們說話,他們也會搭話。但也是僅此而已,交談很難繼續下去。只要我不再說話,那麼,交流也就結束了。只有我單方面在努力。
久保村雅之家是種魔芋的,他父親曬得很黑,帶著一臉歉意對我說「我兒子一定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吧」。
「那我送你到家門口吧。」
千春突然瞪大了眼睛,雙手捂住嘴巴,發出一聲駭人的尖叫。
我使勁扇了這個歌斯底里的女人一個大耳刮子。反作用力讓我的手感到一陣酥麻,如電流一般傳到肩膀。
我恍然大悟的同時,感到後背一陣發冷。而她絲毫不理會我的感受,像被什麼東西附體了似的,只管自說自話。
我和髙倉千春一起,坐車來到松井站,在她的提議下,我們打著振奮精神和消磨時間的名義,去了國道旁邊的一家餐廳吃飯。我臉上被稻垣母親抓傷的地方,非常醒目,幾乎每個走過的人,都會回頭看一眼。說實話,這真的讓我很受不了。
就這樣,不解風情的我,終於和高倉千春,有了更加親密的接觸。
「哎呀,都不知道是誰安慰誰了!……」
「老師,我家孩子出什麼事了嗎?」她母親反問我。
「明天就開始放暑假了,用不著這麼著急吧。」
(過去)
「我這不是為了兒子升學的事情來的嘛。我想讓那個孩子上高崎高中,他期中考試的時候,考了全班第一,都超過秋葉君了呀。」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請不要這麼衝動好嗎!……」
她一下子安靜了,倒在地板上哭個不停。這時,聞聲而來的老師們,已經把我們團團圍住。
她站起身來走到窗邊,俯視著校園。就在這時候,我感覺教室門口有人,回頭一看,是高倉千春站在那裡。她小聲對我說:「哎呀,還沒結束呀。」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事件」發生了。
高倉千春從後面炮過來,幫我一起,把稻垣公夫的九-九-藏-書母親拽回了教室。
我們聊得很開心,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
高倉千春的家裡有兩個房間,外加廚房和衛生間,很狹小,也不能說特別整潔,但比起我家還是強多了。尤其在布置上,處處可見女性的用心與細緻,讓我感覺非常好。
校方很快聯繫到稻垣公夫的父親。他臉色蒼白地趕來了,之後不停地向我們道歉,然後開車把精神恍惚的妻子帶了回去。真是讓人心驚肉跳的結業式啊。
我們舉起啤酒杯碰了碰,接著又聊起今天所發生的事情。這時我才知道:高倉千春受到的打擊非常大。隨著幾杯酒下肚,她漸漸說出了深埋在心底的話,而且,說著說著還哭了出來。不知情的人看見了,很可能會以為我們是一對情侶,男方正在提分手之類的事情,而我臉上的傷痕,正是提分手后的結果。
「我們見過一次面啦……不,見過兩次面呢。」
舉行了第一學期的結業儀式。把家庭通訊薄發下去之後,我就讓學生們回家了。
混蛋,班裡有三十個學生,立刻把他們的父母一一對上號,實在很困難,他娘的,我又不是聖德太子。當然,這種話我是不會說出來的。
我向他保證:絕不用擔心秋葉拓磨的前途,他的成績位居榜首,第一志願的高中肯定能考上。而且,他作為班級長很負責任,只要他在,我就對班裡非常放心。聽了我的話,他父親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彈什麼好呢?」
「那個孩子,是我們夫婦的全部希望,一定要讓他上好髙中、好大學。老師,您說是不是啊?」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哪位同學的母親?」
聽了我的提議,她害羞地點點頭,沒看樂譜,就彈了一首聽起來像讚美詩一樣的曲子。她時而專註于琴鍵,時而抬起頭看著我,快樂地微笑。幾分鐘后她彈完了,站起來向我恭敬地鞠了一躬。
稻垣的母親號啕大哭,在我懷裡激烈地掙扎,我使勁壓制著她。她伸手在我的臉上,狠命地撓了一https://read.99csw.com下,血從我的臉上滴下來,在白襯衫上留下點點血跡。但我也管不了這些了。
我發自內心地為她的表演鼓掌。我們之間的距離,進一步縮短了,我甚至有一種兩人已經融為一體的感覺。
她像在指責我,連見過面的女性都忘了,真是太失禮了。我拚命回憶,但還是沒有想起來。
「真是的!……」這個女人突然笑了起來,看起來似乎情緒不太穩定。我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仔細一看,內衣的肩帶露出來了,她都沒有察覺。
無論如何,一波三折的第一學期,很快就要結束了。我給學生們每人發了家庭通訊簿之後,就讓他們回家了。混亂的一學期,終於結束了,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到心裏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工作日誌摘要)——七月二十三日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有人走進教室,於是慢慢抬起頭。
還有星一郎。他的成績在班裡排名中下,是個不起眼的學生。他的父母離婚了,父親取得了他的撫養權。他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父親去東京打工掙錢,現在下落不明。他的外號是「牆」,據說是因為不管跟他說什麼,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無動於衷的樣子。也正因為如此,反而沒有受到太多的欺負。他是個沒有存在感、像幽靈一樣的學生。
下午安排了與學生家長的面談,我要分別與他們討論學生今後的出路問題。午休之後,一點鐘開始,就要在3A班教室,開始按照名單順序,進行單獨談話了。大多數家庭是母親出席,農戶或自己做生意的家庭,也有父親來的。
關於今後的出路問題,他父親說只要能考上高中,哪裡都可以,還說已經不指望那傢伙繼承家業了,他自己說高中畢業以後,想去東京找工作,勸他他也不聽之類的。
我在稻垣公夫死去的前一天晚上,和葬禮當天見過她,但和那時候相比,此時的她就像換了個人一樣。
「不……和你聊了聊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所以,我應該感謝你才對。」
面談是她父親來的,他身材高大,一頭長發,眼睛里閃動著旺盛的好奇心,是一個頗具藝術家氣質的男人。他說他家一向不太管女兒的事,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如果可以的話,想讓她上高崎女子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