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你才是最讓我無法忍受的。如果現在猶豫不決的話，以後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我應了一聲，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那片黑暗。閃光的地方，是校園的南側，長著櫻花樹的地方。有人站在樹下。

今早的臨時教師大會上，校長宣布了我離職的事情。大家都沒有特別的反應，好像早就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一樣。我沒有和教職員工一一道別，只和相關的幾位老師，交代了一下今後的工作。

回到教員室，只有校長、教導主任和其他幾個老師在場。我和他們打了個招呼，花了大概三十分鐘時間，整理好書桌，然後就匆匆離開了那裡。

「我知道了。那麼，我們就高高興興地私奔吧。」

下樓的時候，我看到畫像里的首任校長，一臉惋惜。我揮手向他告別。

高倉千春「嗯」了一聲，臉上容光煥發，像小孩子一樣高興。

「你在幹什麼呢！這裏很冷吧。」

「我們兩人的嶄新人生，就從此開始了！……」

到了青葉車站，上行列車還有五分鐘才到站。站台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熟悉的人。只有那裡被燈光照亮，那個女性就像站在舞台聚光燈下，無比耀眼的演員一樣。

二宮金次郎的雕像旁邊，是首任校長的半身像。我向他告別，他也不理我，眼睛徑直盯著荒岩山的方向。

「別說這麼孩子氣的話，你還有工作。」

歉疚之情油然而生，我心裏一陣刺痛。伸出雙臂摟住她，把她更深地擁進懷裡。

我站在校園裡，望著教學樓，這棟木製的二層建築，在薄薄的暮色中，呈現出一個黑乎乎的輪廓。樓里已經沒有學生了，只有教員室還亮著燈。

「為什麼要等我？」

自從保健室事件以來，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她一直躲避著我，我也跟她搭不上話。因為缺少交流而read.99csw.com導致的誤會，在我們兩人之間，形成了無法彌補的巨大鴻溝。

「你，什……什麼意思？」

這是我年少輕狂的歲月中，令人憎惡的一頁。我在心中翻過這一頁，又回到原點。

我走出校門，心裏沒有任何感傷。沿著收割完的麥田之間的小道，向車站方向緩緩走去，心情十分輕鬆，有種想蹦起來的衝動。從此我就自由了，我打算先在國內流浪一年，再找個喜歡的工作，自由自在地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謝天謝地。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對他們心生感激。年級主任當然對我沒什麼好臉色，因為我一走，他們的負擔就會增加。這些事情，我當然心知肚明。是你們幾個，非要我這個初來乍到的新人當班主任的，所以，事情才會鬧到這個地步，不是嗎？其實你們早就知道，那個班不正常。所謂的「確信犯人」，指的就是你們這些人。

列車像電影慢鏡頭那樣，慢慢地翻倒，飛出了鐵軌。轟鳴聲，然後……

正當我要關上窗戶的時候，學校某處突然劃過一道光芒。

事到如今我算是明白，為什麼這個班在初中二年級時，班主任要辭職了。他肯定在那一年裡，被這個班級給逼瘋了，身心都飽受摧殘。我要在自己徹底瘋癲掉之前辭職，這也算是對那些學生的一種報復。當然，並不是說全班都是壞人。

「剛才的光你看見沒有？」高倉千春好像也看到了同樣的東西。

(過去）

列車中有人發出嘶啞的尖叫……

班級長秋葉拓磨提出，關於期中考試的問題，九_九_藏_書我冷淡地告訴他，去問新來的班主任好了，這些都已經和我沒關係了。

「就是剛才，見到你的時候，求你了，帶我一起走吧。」

我的心中，頓時充滿柔情蜜意。我抬起她的下頜，吻上她的唇，她也回應著我的吻。我們之間的鴻溝，瞬間被填平了。

今天，我把辭職的事告訴了學生，但他們沒有任何反應，這樣也好，我對於辭職一事，也就不會有任何愧疚了，在這個意義上，我倒是應該感謝他們。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我趁機委婉地，向他們說出了心裡話。

「高倉千春！……」

「沒事吧？……你臉色好蒼白，還流了這麼多汗。」

「你是什麼時候決定的？」

我已經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勉強殘存的理智，支持著我熬過了這一周。我向校長和教導主任，表達了辭職的意願，他們只是嘴上說了幾句挽留的話，考慮到我的存在，給學校帶來的種種負面影響，他們也沒有進一步勸我留下。

「是啊，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看到那裡了！……」

「所以，我想以後，大概再也不會見到諸位了，我很遺憾。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暫，但是你們帶給我很多快樂。非常感謝。」

「我在等你！……」高倉千春狠狠地說。

「再見了，校長。」

「滑稽的小鬍子先生，謝謝你。以後也不會再見到你了吧。」

「沒事啦，你不是也活到現在了嗎？」

沒錯，我終於明白，那個傢伙的布局了。那傢伙就是一連串事件的幕後推手。這個混蛋，把人耍得團團轉。

辭掉這份工作的我，立刻感到身心愉悅。要是能夠一直保持這種好心情，再工作一段時間，應該也不錯，我稍微感到一絲惋惜。不，我搖搖頭，現在辭職時機正好。

高倉千春說著，走到我的身邊，把臉埋在rｅad•９９ｃｓｗ.ｃｏｍ我的胸前說道：「混蛋！……你把我一個人扔下，就一走了之了，簡直真是太惡劣了！……」

列車轉過一個大彎后，順著行進方向的右邊，就能看到青葉丘初中，那恐怖的輪廓了。教員室的燈光已經炮滅，大概校長他們都回去了。

好溫暖，真的好溫暖。

正如千春所說，那裡好像有個留平頭的地藏菩薩。

「你也被肅清了？」

列車開動了。我們在包廂中相對而坐，緊盯著對方映在玻璃窗上的面容。

校園旁邊的幾棵櫻花樹，在我四月剛來赴任的時候，還滿樹花|蕾、含苞欲放，而現在樹葉都已經開始發黃了，過不了多久樹葉就會掉光。在這半年裡，櫻花樹向我展示了各種各樣的風情。謝謝！……

「都已經過去了。忘了吧！……」我面無表情地緩緩說。

「不管那些了，我受不了了。」

「那就帶我一起走。」

你們這些混蛋。這個學校的人全是混蛋。

最後一節補習課結束之後，我向3A班全體同學告別。

我們這對比過去感情更深的戀人，一起登上了兩節車廂中前面的那節。這條鐵路支線連年虧損，這時，車廂里也只有幾個人，就像我們兩個人的專車一樣。

「我也是，最讓人害怕的是肅清什麼的。」

「好像是地藏菩薩。」

我用手捂住胸口，突然很想嘔吐。

「很快就能看到學校了。」

「啊，我覺得那傢伙，大概在謀划著什麼。」

「可能是我班上的學生，會是誰呢？」

沒人舉手，於是我收拾好書本，離開了教室。

高倉千春拿出手帕，向前探出身子想為我擦汗，然後下一秒，我的身體大幅度歪倒了。當千春也同時朝我倒過來的時候我才明白，倒下不是因為我身體不適。

「就像私奔一樣啊。可是這樣做的話，你會失去全部的。」

不會再https://read.99csw.com回來了吧，二樓3A班教室的窗戶開著，白色的窗帘隨風飄動，就像在跟我告別一樣。這個景象，在我的腦海中，打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麼了？……」高倉千春不安地看著我。

作為三年級的班主任，在學生臨近大考的時候，中途辭職，肯定要受到家長教師協會的大肆批評。我也知道，這樣做很不負責任，但我去意已決。我已經對教學工作，毫無留戀了，我希望以放棄這份工作，來換取心靈上的安寧。

總之，跟二宮金次郎的塑像也告個別吧。

我想起無著成恭所著的《山元學校》裏面，有一個學生說「金次郎就背這麼一點柴火，真夠輕鬆的」。其實在過去那個貧困的年代，山區的生活，艱苦得無法想象。

是肅清嗎？肅清……

我向校門口走去，看到大門旁邊，那尊身背柴火、認真讀書的二宮金次郎雕像。

我們鬆開對方，等待著列車停下來。

(工作日誌摘要）——十月二十五日

手電筒的光芒，映出了那個人影。頭上的學生帽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眼睛，五官看不清楚。

我終於下定決心，離開了這個學校！……

正說著，我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ｒeａd.９9csw•coｍ一個可怕的想法。不對，那傢伙不是在送我，而是在看著我乘坐的這列火車通過。

就在這時候，列車的汽笛聲傳來，就像在祝福我們一樣。柴油機車呼嘯著進站了。

是二宮金次郎或者首任校長的雕像嗎？不是，地點不對。站在那裡的是人。類似手電筒簡射出的光芒閃過，可以看到一個人影。

「我也很想你啊。離開你，讓我心痛得無以復加。但是……」

「不管在什麼時候，看到那個學校，我都不怎麼喜歡。」高倉千春低低呢喃著。

「我要去旅行。」

列車在平穩地向前行駛著，我打開窗戶，寒風吹進車廂，但我們絲毫不在意。正相反，此時，寒風吹在我們被希望之火，灼燒得滾燙的臉頰上，反倒感覺很舒服。

「我也一起去，可以嗎？」

「果然，我沒有你，就活不下去了。」她說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話。

「難道是那個傢伙？」

聽到我的叫聲，她慢慢抬起臉、站起身。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滑下臉頰。

「肅清？……」高倉千春嚇得瞪大了眼睛。

「還有問題的話，就抓緊時間問吧。」

「其實，現在告訴你也無妨，我也被肅清了。黑板上大大地寫著『肅清』之類的宇，我被列為肅清對象。在懲罰到來之前，我決定乾脆先離開那裡。」

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在青葉丘初中的最後一天，與學生和老師們道別。做完一切善後的工作，我就離開了學校。

「平頭？……」難道是3A班的某個學生，在目送我起程嗎？

那就請你們自己選擇高中吧。都十五歲了，這麼點兒小事，也可以自己完成了吧……

一陣寒風吹過站台，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冬天。

你在讀什麼呢，金次郎君？……

「我也不太清楚。」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期中考試？……

「那種學校，我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