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脅本陣殺人事件 第一章

脅本陣殺人事件

——完美密室
《脅本陣殺人事件》
為了起草本次的稿件,我決心再度回到那座宅邸,重溫那個可怕的事件。於是,在一個早春的午後,我帶上手杖出門閑逛,順便造訪了那座宅邸。
兩年前的一個臨近年關的日子,我搬到了這個位於關東平原正中央,名叫「白岡」的小鎮。當時本人年屆六十,剛剛從私立高中的國語教師職位上退下來,在這個鄉野小鎮里,買下了一座房子,開始了與老妻的二人生活。
彼時孩子們都已經獨立了,我也不必再擔心生計問題,便想嘗試著寫寫散文,種種地,過一過晴耕雨讀的生活。豈料搬家不到一年,我便遭遇了那起後來被媒體大肆炒作的、所謂「脅本陣殺人事件」的案子,亦即發生在一本柳家的詭異密室殺人事件。
本以為退休以後,可以一直過著平靜的田園生活,怎料竟撞上了如此慘事,我作為這起事件的目擊者之一,身邊多少也變得暗流涌動起來。其實,本人原以為鄉野生活,應該平靜而無趣;不料,竟然被捲入如此麻煩的事件當中,起初當然是心懷不滿,但不知不覺之間,也對這起錯綜複雜的事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充滿刺|激的鄉野生活,呵呵,這也不失為一種樂趣嘛。
本次密室事件的特徵,在於利用了純日本式的建築特色。照理來說,日本式建築的構造,根本不足以形成密室,這在推理小說界里,已經算是一種常識了。但此次事件卻從根本上,推翻了這個定論。更讓人感興趣的是,密室內部還用膠帶紙密封了起來。正因為這些密封膠帶的存在,使事件變得更加錯綜複雜,同時也讓媒體為之沸騰不已。
啊啊啊,還有那個恐怖的四指男人。整個事件從一開始,便奏出了令人戰慄的旋律。
好了,讓我們言歸正傳吧。現在,我來到了此次慘劇的舞台——一本柳家族宅邸,站在偏院里,眺望著整座宅邸。
作為這起兇案的發現者,我認為這也是某種緣分,因此,我決心參考媒體報道和相關人員的證詞,將整個事件的經過記錄下來。我感到體內蒸騰出一股意志,那是希望在死前完成某項工作的執念。
脅本陣:江戶時代的備用驛館。當大名下榻在驛館本陣的時候,其家老和重臣就宿于備用驛館,即脅本陣中。(筆者注)
在白岡定居之後,我每日七點鐘就起床了。先在院子里做一套體操,隨後便到附近的山林中,閑逛兩個小時,這已經成為我必不可缺的日間課程了。因為我知道,衰老不僅是從頭腦開始,還會從身體開始。因此,必須每天堅持基本的腿部和腰部的鍛煉。
在我還是現役教師的時候,經常嫌麻煩不願意外出,每逢節假日,便閑在家中無所事事,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與家人和樂融融一下。愚妻為此似乎曾在背後嘲笑我,說這老頭再這樣下去,恐怕是活不長久了,但意外的是,我竟長久地堅持了下來。像我這種人,竟然也會對路旁的自然風景、季節的推移變化,產生濃厚的興趣,我對此也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議。
繼續剛才的話題,一本柳家的大宅邸,就坐落在我的散步路徑之上。從我家出門往東,沿著起伏不平的山路,走上二十分鐘左右,就能看到一本柳家的冠木門了。此門過去曾標榜了這個家族的高貴身份,如今,卻因為常年的風雪侵襲,而被腐蝕得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出昔日的風釆。就連那塊刻有「一本柳」字樣的門牌,也已然風化得難以辨認了。
門后的一排樹籬非死即枯,隨處可見傾頹的空隙。面對如此破敗的光景,見者無不心生哀嘆之意,同時也可看出,如今的一本柳家族,已經困窘得無以為繼了。
門后五十米開外,便是一本柳家的主屋。茅草房頂上僅存的枯草,在冷風的吹拂下搖搖欲墜。家中難以見到半個人影,顯得靜謐安閑。從主屋再往裡走二十米左右,便是本次事件的現場——偏屋。這間屋子也用茅草葺頂,此時門戶緊閉。據說這是上上代一本柳家的主人,為了隱居而修建的場所,如今似乎已經完全棄置不用了。
過去,一本柳家在這一帶,勢力相當強大,如今卻衰敗成如此光景。我心懷對一本柳家盛衰史的好奇,繞著宅邸轉了一圏,隨後便取道向北,繼續步行十分鐘,來到一家小小的咖啡館,享用我的早間咖啡,順便與老闆拉拉家常。
據稱,這家咖啡館四、五年前開張營業。最近,涌至白岡的新居民,已經成為此處的主要顧客群。老闆與我同年,也是在退休以後,回到了故鄉白岡,做起了這個不求賺錢,純粹興趣使然的小生意來。
因為老闆本來就是這一帶的居民,自然十分了解白岡的各種小道消息。我也因為每日與其閑聊半個小時左右,逐漸變成很像這麼一回事兒的、所謂消息靈通的人士。當然,也慢慢打探到了許多一本柳家的內幕。
一本柳家直到江戶時代,都佔據著日光大道某驛館的脅本陣之位。後來遭遇了明治維新,當時的家主洞悉時政,知道封建制度即將瓦解,便早早地舉家遷至白岡村,趁著時局混亂之際,廉價買入了大量土地,一舉成為身家赫赫的大地主。
可惜好景不長,隨著太平洋戰爭的結束,農地改革席捲全國,一夜之間,一本柳家族幾乎失去了所有土地,僅余包含宅基地在內的兩町步山林而已。上一代家主為此鬱鬱而終,其長子離家出走,不知所蹤,至今仍然音信全無。
事件發生的時候,一本柳家族只住著上代家主的未亡人,七十歲的房子老太太,和她三十七歲的女兒寬子,以及家中的老傭人,七十六歲的阿源。

第一章

奧山每日散步經過時,都會與在院內打掃的老源,親切地打一聲招呼,因為關係親密,他想也不想就問出了口。只是話音剛落,他便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情,瞬間感到後悔不已。
老源此時終於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多言了,於是又對奧山欠了欠身子,步履蹣跚地走回了主屋。
「到一本柳家嗎?」
「是嗎,原來奧山先生也發現了啊?」
他還在東京的某私立高中任教時,寬子就在那所學校里上學。雖然奧山並不曾擔任過寬子的班主任,但教了她兩年的國語課程。當時,奧山對寬子的唯一印象,便是恬靜寡言的文學少女。而他會在二十多年後,搬到一本柳家附近,則完全出於偶然。要不是某日在路上偶然遇到寬子,他根本不會知道,自己與一本柳家的關係。
根據老源所說,宮地在二戰結束后不久(當時他才剛過二十歲),逃出了一本柳家,到東京的黑市大賺了一筆,隨後又成為土地中介商,積累了如今的財富。其人身邊經常環繞著一幫黑社會的小混混,總之風評非常不好。
「那個宮地,怎麼突然又跑回來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問題似乎正中老源下懷,他忙不迭地開口說:「那是個不知好歹的暴發戶。」
「據說,他答應只要大小姐跟他結婚,就代為償還所有的債務。畢竟人家大小姐,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啊。」
「一年前。對了,事件搞不好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了。」他帶著深深的感慨,看了一眼事件發生的偏屋。
緊接著老源又說,宮地看大小姐的眼神,實在是太不可饒恕了。說他滿眼都是色眯眯的表情,就差沒舔嘴唇了。
「他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呢?」
「唉,那傢伙很久九_九_藏_書以前,曾經是主人家的佃農,名叫宮地健。」
一本柳家如今,已經徹底沒落了,就連女主人房子最近,也因身染重病而精神狀態每況愈下。女兒寬子雖然已經三十七歲了,但一直忙於守護家門和照顧母親,根本沒有時間考慮人生大事。老源自己也是孑然一身,無處可去,便留在一本柳家裡,繼續侍奉兩位女主人。
路旁的花草紛紛吐出嫩芽,和風輕輕撫摩著他的臉頰。總算回歸到了,這種夢幻般的平靜田園生活中,他不禁感到心滿意足。
不久之後,奧山便來到一本柳家的大門前。看著已經翻修一新的主屋,以及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依舊大門緊閉的偏屋,他不禁感嘆:這裏的一切,都與一年前大不一樣了。
他之所以與事件關係如此緊密,一是一本柳家就在他的散步路徑上;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與一本柳家的小姐寬子,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
在事件總算結束以後,他開始使用充滿神秘色彩的語言,記錄事情的經過,試圖將其加工為推理小說,這個工作已經持續了一周時間。如果事成之後,有出版社願意出版,那再好不過了。就算沒有,他也覺得無所謂。
作體操結束以後,奧山照例進山散步去了。不過卻沒有像文中的「我」那樣帶著手杖。畢竟他現在才剛剛六十齣頭,離老朽還差得遠呢。
「暴發戶?……」奧山吃驚地望著老源。
「呀,是老師啊。」說完,她尷尬地鞠了一躬,就逃也似的回到了屋內。
「而且,他們家還把房產和土地,都拿去做擔保了。」
「啊!……」
不過事與願違,當他進入「純」時,意想不到的消息已經等候多時了。奧山見老闆急匆匆https://read•99csw•com地向他走來,似乎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報警有什麼用,那幫人可是干這個混飯吃的,隨便找個什麼理由,都能應付過去。」
奧山的黑框老花鏡,已經滑落到了鼻尖上,他也顧不上去扶,一味翻著眼皮,盯住老闆的臉。
果不其然,幾天以後,一本柳家即將舉行婚禮這一爆炸性消息,就迅速傳遍了整個小鎮。婚禮的日子,定在第二年一月二十五日。只在一本柳家主屋內,邀請幾個自己人低調舉行。這下連性格剛毅的房子,也因打擊過大,卧床不起了。
「倒也是啊!……」
聽到過那許多傳言,奧山再看見寬子的臉,感覺她一點不像三十七歲的女人,而是依舊保留著一絲嬌媚。像她這樣的美人,應該不會答應,去跟宮地那種土財主結婚吧,奧山暗自想道。
「外面到處都在傳,說宮地領了一夥黑社會分子來。」
「宮地就趁機跟融資公司勾結起來了嗎?真是太卑鄙了。」奧山恨恨地揮拳大罵。
不管怎麼說,從此之後,奧山便與寬子開始了頻繁的交流。也因為如此,他便成了記錄本事件的最佳人選。所幸的是,奧山本人還是有少許文採的。
「老頭子,你沒事吧?」
二人不禁長嘆一口氣,總覺得心中有種揮之不去的異樣感覺。
「可不是嘛。據說,那家人因為手頭拮据,向有黑社會做後台的融資公司,借了不少的錢呢。現在利滾利這麼一加……」
「聽說,宮地要跟寬子小姐結婚了。」
在奧山看來,一本柳家的財政,早已捉襟見肘了。雖說經歷了農地改革,但是,他們依舊留有兩町步的土地,如今維持這塊土地的花銷,成為一本柳家的巨大負擔。宮地恐怕就是衝著這一點而來九*九*藏*書的吧。
接下來老闆說的話,再也入不了奧山的耳朵,他只是一味地呆坐在那裡,一口一口地啜著咖啡。
就這樣又過去了三個多月。某日,奧山發現早已習以為常的院子里的黑汽車,突然不見了。他心存疑惑,站在原地觀察片刻,發現寬子離開主屋,向門口走了過來。
「似乎是寬子小姐本人,實在忍受不了每天被黑社會騷擾,才終於屈服了。這樣一來,就等於宮地佔據了舊主人家啊。」
「沒錯,還說要把這塊地,改造成住宅區。」
「買下這片地嗎?」
咖啡店老闆用看笨蛋的眼神,瞥了奧山一眼。
「純」的老闆與奧山年紀相仿,也同樣剛從正職上退下來,因此,兩人說話十分合得來。他嘴唇上留著一撮黑白摻雜的小鬍子,給人一種風趣幽默的感覺。被奧山一問,他就迫不及待地說了起來。
不用說,一本柳房子一口回絕了如此無禮的要求。要她把女兒嫁給以前的佃戶,這是舊家女主人的自尊,絕對不能夠允許的。
店內明明只有奧山一個客人,老闆還是忍不住先窺視一遍四周,才壓低聲音說:「好像官地還要逼婚呢。」
「他們怎麼不報警呢?」
眼看著到了一月二十三日,距離一本柳家的婚禮還有兩天了,就在這天清晨,奧山目擊到了那個四指男人。
當然,女主人房子斷然拒絕了他。只是,宮地卻對此付之一笑,故意威脅著說:「今天我們暫時先回去,以後還會再來拜訪,屆時請好好考慮一下,並給出一個明智的答覆。」然後就離開了。
奧山唯恐那兩人趁機找碴兒,便急匆匆走了過去,趕往「純」咖啡館。
「啊?……」奧山一下子愣在原地。
「麻煩事兒嗎?」
「我聽說啊,那家人好像遇到麻煩事九九藏書兒了。」
「混蛋,怎麼可能?!……當然是對一本柳的大小姐逼婚啦。」
正在此時,我敏感地察覺到,有人在背後悄悄拉開了隔扇。究竟是誰要阻止我,寫下此次事件的經過呢?我感到危險在逼近。背後出現生人的氣息,我猛地轉過頭來。
「那可真夠糟糕的。」奧山點頭嘆息著。
「好,是時候做體操了。」
「這……這怎麼可能?」奧山頓時無言以對。面對事態的意外發展,他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是這樣一來,宮地也自有對策。他開始教唆一群小混混,每日到一本柳家中討要債款。
「那小子,再怎麼說,也是過去老爺家的夫人啊,他竟敢用如此無禮的態度,對待我們夫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情不自禁地放聲大笑,「昨天晚上,我突然文思泉湧,一不小心就熬夜了。」
「我見你沒有動過被褥,還擔心你出什麼事了呢。」
老闆的這番話,讓奧山大吃一驚。
黑社會的攻勢是非常執著的。奧山每天早晨經過一本柳家,必定會看到院子里停放的汽車。而且不僅是在早上,那些小混混甚至會在一本柳家門口,一坐就是一整天。
奧山的日課,從清晨七點鐘的體操開始,這在《脅本陣殺人事件》當中也有提及。在此意義上說,那部作品中描述的事件,有近九成都是根據事實記載的。也就是說,奧山正是事件的發現者,同時也目睹了事件的整個過程。
眼前出現的,是一臉擔心的神情的內人文子。奧山京助用力甩了甩頭。看來,他似乎在寫稿的途中睡過去了。書桌上寫到一半的《脅本陣殺人事件》原稿,被壓得皺皺巴巴的,沾滿了他的口水,文字也已經糊成一團。
過不了多久,寬子便看到了奧山。
https://read•99csw•com他說要買下一本柳家的土地。」
「結婚?……難道他是要跟夫人嗎?」
接下來,關於那個轟動世間的、發生在一本柳家的驚楝密室事件,我應該從什麼地方說起呢?時至今日,事發當時的慘狀,依舊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腦海里,回想起來歷歷在目,令我不禁感到毛骨諫然。上天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惴惴不安,在遠方投下陣陣春雷。
那件事情發生之後,應該過了半年左右吧。某日,奧山經過一本柳家時,發現院子里又多了三輛漆黑鋥亮的汽車,還有兩個剃著平頭的男人,叨著煙捲站在車外,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一眼便能看出,那兩個根本不是正道上的人。
奧山腦中浮現出一本柳家大小姐寬子,那張略顯憂鬱的面龐。
「好像定下來了,婚事。」
他看了一眼手錶,已經早上七點鐘了。
「啊!……」他驚得跳了起來。
「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那還是去年二月份的事情。奧山在「純」咖啡館里,享用過早間咖啡后,在回去的路上,再度經過一本柳家,發現一輛漆黑鋥亮、看起來很高級的外國進口汽車,停在了宅邸門前。奧山正疑惑,這一大清早的,究竟是什麼事呢,只見主屋中走出一個六十歲左右的壯實男人。男人上車時,似乎注意到了旁邊的奧山,用銳利的目光向他一瞥,隨後便握住方向盤,在奧山面前絕塵而去。那人穿著一身暴發戶最愛的誇張西服,赤色的大臉顯得精力十足。奧山見此,不由得對此人產生了本能的厭惡。
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站起身來。
汽車剛剛開走不久,長期住在一本柳家的男僕老源便追出門來,向男人離去的方向,憤憤地啐了一口唾沫。七十多歲的老源隨後才發現奧山也在旁邊,便尷尬地向他欠了欠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