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對那個地方有沒有什麼了解，有沒有關係親密的朋友什麼的。」

「這……根據內容，或許有必要報告。」

尚美無法反駁宮原的話，的確，她記得自己是這麼說過，這也的確是賓館從業者的鐵律。

他撓著頭，嘟囔著：「這可麻煩了。」

「不知道，我還想問呢。」

「不用對我道歉。」

「永別了？」

「事情很複雜。真的只是一時興起，結果就拖了下來。對不起。」

尚美指著床。「為什麼隆司……宮原先生會在她的房間里？」

「不能在電話里講，你能到我房間來一下嗎？」

「我看了啊，不明白，才問你的。」

「誰都不知道。大將比較遲鈍，不怎麼關心別人的事。」

宮原抱起胳膊，深深低下頭，看上去十分疲憊。

「形象什麼的不是問題……」

「出什麼事了嗎？」尚美問道。

「最初是割腕，然後是吃安眠藥。不過都沒鬧大。」

尚美連續眨著眼，走到窗邊。窗帘大大地拉開著，窗外是一片美麗的夜景。

「對，去西班牙看球賽。這是電視台的策劃，早上七點一過就得出發了。」

「是哪裡來著？」宮原歪著頭，「你問這個幹什麼？」

「NISIMURA？哦，這次是用這個名字登記的嗎？既然如此，是的，就是她。住在這個房間的女人。」宮原似乎懶得多費口舌。

「你究竟對她說了什麼？」

「是……自殺未遂。」

「行了，別用那種語氣說話了。」宮原朝牆上的鏡子里看了看，興味索然地說，「你說的對，抱歉，我這就去換衣服。」他拉開浴室門，走了進去。

「這一點我無論如何要拜託你，這是我一生的請求。」

尚美把話筒放回原位。

「嗯。」

門開了，宮原從門縫裡朝外窺探，眼珠子滴溜溜地左右亂轉。

「我該做些什麼？」

「這樣啊……」

「都說了，我也摸不著頭腦啊。你也看到了，我們還很融洽地喝香檳來著。之後我去淋浴，她忽然打開浴室門，把頭探進來，說了一句話。」

「您有什麼事嗎？」她用事務性的口氣詢問，「如果和我們賓館有關，請致電前台——」

「我表姐是大將太太的好友，而太太又是大山演藝公司的社長，因此就僱用了我。他們的經紀人兼司機剛剛辭職，正好在找後繼的人。」

「你問為什麼……」

宮原沉默下來，一臉沉痛地低下了頭。

九九藏書「你要幹什麼？」宮原問。

「不是必須找到她嗎？我去想想有什麼辦法。」

「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有東西要轉交給客人。」尚美邊答邊操作著電腦，確認1105的住客。看到「西村美枝子」時，她想起了那個女人。穿著FOXEY連衣裙的苗條美女。

浴室的門開了，宮原走了出來。他穿上了西褲和襯衫，外套和領帶大概放在自己房間里了。

一生的請求，就是那時聽到的吧？但說到底，那只是他想做的事情罷了。

「該怎麼說呢。」他偏著頭，「最容易理解的說法是……應該叫小三吧。」

在尚美拿起話筒的同時，宮原一個箭步躥了過來，單手按住電話的叉子。「我會很難辦的。」

尚美搖著頭，坐到沙發上。「你和她是在哪裡認識的？」

尚美躊躇著接起電話：「喂？」

「沒說什麼啊，都說了，只是很融洽地喝香檳而已啊。」

「不是『經常』，只是有工作需要在外住宿時……」

「你來得真快，沒人跟你來吧？」

她抽出一張紙巾，包住耳環，放進了外套口袋裡。

「你就留在這裏。她也許還會回來。」

「你很吃驚吧？我也是。從沒想過自己會幹這行。但幹了之後，覺得還挺有意思的，意外地適合我呢。」宮原愉快地說著，忽然回過神來，又皺起了眉，「現在不是閑聊的時候，得趕緊找到她。」

「打了好幾次了，但一直關機。我在答錄機上留了信息，還發了郵件，但是什麼回應都沒有。」

尚美覺得頭又有點暈。「宮原先生結婚了？」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鬆了口氣。

「拜託了，就這樣吧。」宮原按著電話，低下頭。

她嘆了口氣。「好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她有點後悔，早知道拒絕就好了，但為時已晚，只能硬著頭皮過去。

尚美的目光銳利起來。「僅僅兩年而已，就搞外遇？」

「出大事了。」宮原打斷了她的話，「我需要你的幫助。」

尚美瞬間有些暈眩。果然和她想的一樣。

這天，尚美到晚上十點才下班。不過，因為還要和上夜班的人交接，不能馬上回去。尤其是她這個櫃員新兵，還有很多應該做的事。

「太好了。」

「哦，從房地產公司變成了演藝經紀人啊。」

「我也不知道。」宮原攤開手，「有時她的精神會突然變得很不安定，這種時候，說什麼九*九*藏*書都沒用。」

「咦，山岸君，你還沒回去？出什麼事了嗎？」比尚美大十歲的前輩櫃員問道。

「有過幾次什麼？」

「也就是說，你和她是在高級雙人間里共飲香檳的關係對吧。而且，恐怕這還不是結尾。淋浴之後，之後……」她的視線投向那張床。

「啊，小尚？是我，隆司。」

「太好了，你沒換號碼。」

尚美正要邁步向房門走去，忽然發現床下有什麼在閃閃發光。原來是一隻耳環。撿起來細看，淡粉色的心形墜子閃爍著光芒。應該是西村美枝子落下的。

在與東京柯爾特西亞賓館一路之隔的地方有一座別館，公司的業務部門幾乎都在那裡。尚美結束工作后，衣服都沒顧得上換，就埋頭開始把今天的工作內容輸入電腦。這不是上司的命令，而是她的自發行為。她想儘快趕上前輩們，不願成為包袱。這周上的是晚班，明天下午四點來上班就行了。回家路上，到經常去的那家便利店買點吃的吧。她想著。老家的媽媽總是啰嗦她：「有沒有好好做飯？光吃外賣和便當會營養不均衡的呀。」但如今可沒時間考慮這些。回家之後沖個澡，吃完便利店的便當就要睡覺了。現在，睡覺是她最大的營養。

對面「呼」地吐了一口氣。

「還用問嗎？聯繫前台啊。總之，要先知會一下夜間經理，必須請他考慮對策。」夜間經理是夜間住宿部的負責人。

「為什麼都把小三帶到這裏來了？」

尚美思考起來。一個女人獨自從這座賓館出去，會上哪兒？也許會為了調整心情，去喝上一杯。如果是這樣，人形町就在附近，銀座也離此不遠。

她重新望向桌子。冷盤一角還殘留著一灘白奶油。

「雖然去上班了，但那家公司也經營不善，結果成了被裁員的對象。因為我是合同工。」

宮原抱著胳膊點點頭。

「你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說了什麼？」

「那是哪位的……」

尚美看看表，已經快到凌晨一點了。她站起身來。

「怎麼可能？那她怎麼會突然說出那些話？」

事情終於告一段落。尚美站起來，打算去換衣服時，外套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啊，說的也是……我明白了。」

「然後呢？你的小三為什麼不見了？」

尚美皺起眉頭，回想著宮原之前說的話。

「這個，我從來沒有問過。」

做了一次深呼吸，尚美九-九-藏-書敲響了房門。面頰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她努力揚起嘴角。

聽到宮原懇切的話語，尚美想起在遙遠的過去，自己也聽過同樣的台詞。某天約會結束后，他送她到公寓樓下，雙手合十，請尚美允許他進屋去。在此之前，兩人之間還沒有發生過關係。

「你好好想想啊，即使對你來說無關緊要，說不定卻嚴重地傷害了她呢。」

「打過她的手機了嗎？」

「萬一鬧大了，也會影響到賓館的形象。但保持這樣的狀況，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追究賓館的責任。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瞞過去吧？我絕對不會和任何人提起曾經和你說過這件事。」

「因為，以後估計難見面了，我明天就出國……」

「就算你這麼說，找不出頭緒也沒辦法啊。而且，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吧？得先把她找出來才行啊。」宮原急不可耐地晃動著膝蓋，「她之前有過幾次的。」

尚美回過頭去，問「究竟……」，卻屏住了呼吸，原來宮原穿著的是浴袍。

「為什麼會這樣？動機是什麼？」

「別人知道嗎？大山先生呢？」

為什麼還叫「小尚」啊，別叫得這麼親密好不好？尚美忍住了，盡量禮貌地回應：「是宮原先生吧。」

「她是你的什麼人？」

「我明白了，那麼，我這就過去。」

「『聊天的時候，我認清了你的本質。我真是個傻瓜。就算活下去也沒有意義了，所以，永別了……』」宮原回憶著，視線在空中游移了半晌，落在尚美身上，「說完，她就沖了出去。我想追，可是洗澡正洗到一半。匆匆忙忙趕到走廊上的時候，已經看不見她的影子了。」

「大將」就是大山將弘。

「是陪酒小姐啊。她是哪裡人？」

尚美站起來，向床頭櫃走去。

尚美深吸一口氣，一邊俯視著前男友，一邊把氣呼出來。「怎麼了？」

「1105對吧。」尚美拿起圓珠筆，在左手手背上寫下「1105」。這時，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嗯……是這樣，我記得宮原先生的房間似乎是在另外的樓層。」

「總之，我等著你。另外，這件事不要對別人講，即便是對你的上司和同事也不行。」

「不見了？」

「為什麼？因為，」他聳聳肩，「是那種關係啊。」

「房間……但我已經下班了，能不能請別人——」

「哎，」尚美說，「你為什麼在大山演藝公司？不是在房九九藏書地產公司上班嗎？」

「別人不方便。」宮原的聲音充滿迫切，「只有你能幫我，我才給你打電話的。你是我的救命稻草啊。」

尚美把臉轉了開去，旁邊的煙灰缸映入眼帘。煙灰缸里有兩個白色的過濾嘴煙頭。雖然不知道牌子，不過是女性喜歡的那種細長型香煙。

宮原撇撇嘴，往床上一坐：「不是讓你別那麼對我講話嗎？你不是下班了嗎？既然如此，就按照平常那樣好了。」

她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這種舉止在客人面前是禁止的，但她已經不想再把這個男人當成客人對待了。

「謝謝，我很感激。」

我是稻草？尚美又忍下了這句話。「雖然您這麼說，但我已經下班了，恐怕無法對客人您提供幫助。」

「誒？」究竟怎麼了？尚美堪堪把追問咽了下去。「是什麼樣的事情呢？」

「你去哪兒？」宮原問。

尚美剛要把耳環放在床頭柜上，又改變了主意。既然只掉了一隻，那麼另一隻或許還在她耳朵上。那麼，在尋找目擊者的時候，這或許會成為一個標記。

「永別了。」

他無精打采地說：「那女人不見了。」

「我知道，所以才求你幫忙啊。」

「我去淋浴的時候，她突然就不見了。」

「我聽從了您的指示。」

宮原摩擦著後腦勺。「如你所見。」

宮原嗯了一聲，垂下頭，弓起背來，像要把自己縮成一團似的。那樣子簡直像某種小動物。

尚美雙手叉腰，低頭看著前男友。

「你還不明白嗎？你也許能做點什麼，總之，我希望你能來一趟。客人提出的要求，只要不觸犯法律，賓館不是都得滿足嗎？不是不能說『No』嗎？你曾經對我這麼說過的。」

宮原用力搖頭。「怎麼可能呢？」

「害怕外遇的事情被你太太發現？」

坐電梯上到十一樓，進入走廊，站在1105門前。這是高級雙人間，不是女人會單獨住的房間。

回到前台，負責值夜班的人果然覺得不可思議。

聽他一說，尚美才意識到果真如此。自從高中時有了手機，號碼就一直沒變過。宮原也一樣吧。因為尚美的手機上顯示的依然是他的名字。

他為什麼在那個女人的房間里——尚美有了不祥的預感。而且這預感八成會成真。

宮原從下方瞅著她：「當真？」

宮原仰起臉，淺淺一笑，撓著頭。

「還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請不要道謝。能告訴我您九_九_藏_書的房間號碼嗎？」

宮原沉重地開了口：「北新地的夜總會。」

她舔舔嘴唇。

「沒什麼啊，比如要互相彙報近況啦，問她想要什麼特產啦，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內容。」

「為什麼？」

「謝謝，真的太感謝了，那，我等你。」說完，他掛斷了電話。

「話是這麼說沒錯……」

「明天你要出國了？」

「就算活下去也沒有意義了……說出這種話，感覺有點不妙啊。報警了嗎？」

「等等，你能不能從最開始按照順序講？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那女人是誰？是西村美枝子小姐嗎？」

「你有什麼靈感嗎？能找到她的妙計之類的。」

宮原打開門，尚美道了聲「失禮了」，邁步進門。抬起頭，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客房服務用的小推車，車上是玻璃酒杯和一瓶唐·培里儂香檳王（Dom Pérignon）。再看看桌上，擺著的是兩隻香檳酒杯和冷餐盤。其中一隻酒杯上沾著口紅印，看上去格外鮮明。

「我知道了。總之，我這就過去。」

「你經常這樣嗎？讓她出面訂房間，自己在半夜溜進去。」

尚美雙眉緊鎖，把手伸向外套。究竟是什麼事情呢？雖然不想捲入什麼複雜的事情中去，但好奇心被激發了也是事實。

她把手機拿開一點兒，深深地嘆息一聲，然後重新靠近話筒。

「真有你的，的確是這樣，這不是我的房間。」

「可是，你打算怎麼辦？我說過了，我幫不上什麼忙。」

尚美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咽了口唾沫，問：「真的？」

尚美長出一口氣，重新環顧室內。雙人床似乎還沒有使用過，仍然蓋著床罩。床頭櫃前的椅背上搭著肉色長襪。

「才不是，但如果處理不當，會給大將和公司帶來麻煩的。」

「你冷靜下來想一想，人命關天呀。」

「我這種小職員能做什麼？」

尚美瞪著宮原。「你對她說了些什麼？」

「太好了。」宮原帶著打心底里放鬆了的神色，坐回床上。

這個時候，會是誰？尚美看看液晶屏，嚇了一跳，直起了身子。上面顯示著宮原隆司的名字。

「你至少把衣服穿好吧？」尚美皺起眉頭，不假思索地說，隨機趕緊用手捂住嘴，「……啊，太失禮了。」

「兩年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交叉放在腦後。

「只要能談談就好。房間是1105。」

「你被開除就沒關係了對吧。」尚美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