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美目送他離去之後，嘆了口氣，確認了一下時間。快到早晨七點了，如果趕緊回家，還能睡上三個小時左右。

「是真的。你站在窗邊，眺望夜景。當時，PRADA包包就放在起居室的單人沙發上。」

她正打算到辦公樓去，卻看見了正在前台辦理退房手續的橫田園子的身影。尚美停下腳步，暗中觀察。

「嗯，簡單來說就是這樣，如果你什麼都不說，鴨田先生要付你多少錢，我都付雙倍。不過，要等我平安和他結婚之後。」

宮原一臉錯愕。

「雖然辛苦，不過兩三個小時還是能搞定的。最麻煩的，是大山在她家過夜的時候。這種場合，就必須說我們倆去洗桑拿，然後就這樣在某個地方一覺睡到大天亮，諸如此類的理由。」

「你沒想過讓大山先生停止外遇嗎？」

「聽從吩咐。」

洗完臉，她為穿什麼衣服發了一會兒愁，最後還是穿上了制服。草草化過妝后，就走出了辦公樓。

「正是。大將請我想個好點子出來，我的辦法是，兩邊分頭行動，到了西班牙再會合。」

「很簡單。1105有冷盤，盤子里只剩了些奶油。盤子里原本盛的，大概是魚子醬配奶油吧——這是最適合搭配香檳的冷盤。可是，奶油被挑了出來，我覺得這真是個怪人。與此同時，沒過多久，2405又要了同樣的菜，但這次要求冷盤裡不放奶油。我當然會想，這說不定是同一個人。而且，沒人看見像是你的女人離開賓館。也就是說，你還在賓館的某個地方。」

「這樣啊，真不好意思，不過，這樣我就安心一些了。她回來了，就在剛才。」

「賓館辦公樓。裏面有假寐室。」

尚美驚得身子一仰。「是嗎？帶她一起走？」

「他最近開始懷疑起我來了，覺得我是不是有別的男人。這次，我說我要一個人去西班牙旅行，他似乎並不相信。所以，特地從大阪跟蹤我來到這裏。」

「路上小心。」她挺直腰身，禮貌地道別，「期待您再次光臨。」

橫田園子辦完手續，若無其事地向正門走去。大概是要搭乘班車或計程車去成田機場吧。

「你非得保護大山先生到這種地步嗎？為什麼？你就那麼心甘情願為他賣命？」

「真是樁麻煩事。」

「我也這麼想，但大山先生覺得，好不容易來到了太太的耳目之外，不做點什麼豈不很可惜。結果，如你所知，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過去一看，大山獨自等在房間里，卻看不見園子。宮原帶著不祥的預感詢問大山，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對。正好在大山先生去淋浴的時候。他打我的手機，說現在和我在同一家賓館里，當時我心臟幾乎都要停止跳動了。他讓我到他的https://read.99csw.com房間去，我實在想不出好的借口。」

「哦……虧你看到了。」

宮原是在昨晚十一點多接到大山的電話的。大山讓他馬上到1105來。宮原知道那是橫田園子的房間。

尚美明白了，或許他嚮往的就是這樣一種生活方式，即便犧牲自己，也要讓某個人獲得幸福，他覺得，這和自己的幸福緊密相連。

「假面？」

尚美感到自己的面頰繃緊了。胸中的火熱的不快，使她有一種衝動，想吐出一些強硬的言辭來。

把我那份一起看了吧——電影院里的低語蘇醒在耳畔。

面對尚美的詢問，宮原縮起肩。

橫田園子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是鴨田先生——總統套房的那位男士吧。」

「想啊。但我說了也沒用。他是不會因為別人的忠告，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的啦。正因如此，才能留下那麼輝煌的戰績。只能等到某一天他自己醒悟過來，明白其實外遇對人生沒有一點好處。」

宮原微微一笑，略一點頭，走出了賓館。

「只不過，」尚美說，「不是在1105，而是2450……是在總統套房門口。」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橫田園子的臉上失去了表情。那甚至不是假面，只是她內心強烈憎惡的反映。

「雖然他貌不驚人，又缺乏人格魅力，但在網路相關的事業上很成功，年收入上億。在女人方面，他比較晚熟，什麼都聽我的。這不是很理想的結婚對象嗎？」

「做什麼事都得有順序吧？不用說，在和他結婚之前，我肯定會和大山先生分手的。但是，事情推進得並沒有那麼簡單，現在就是這樣的時刻。」

「您討厭奶油？」

「跟蹤……所以急著在當天預定房間啊。」

橫田園子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但馬上，她的面頰上又泛起了紅潮。她瞪著尚美，沒有羞愧，只有憤怒。

「你講述的那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其實都是大山先生的事吧。」

「去拜託大山先生別過夜不就好了嘛。」

「嗯，待會見。」

尚美輕輕一笑。「對於什麼樣的人是理想的，每個人的看法各有不同。」

「如果有機會，我會轉達的。」尚美說著，看著園子，「我還有一件事想問您。」

宮原點點頭，看了一眼手錶。

「再過一會兒，我就要出發了。」

「怎麼幫呢？」

宮原隆司的面容浮現在眼前。在西班牙旅行期間，他不知還要經歷怎樣的艱苦奮戰。尚美想象著，可憐起他來。

宮原微微張開了嘴巴。尚美望著他，微笑道：「抽煙的人不是她，那麼，會是誰呢？你會去做替身的，只有一個人而已。」

「嗯，睡了一會兒。」

宮原嘆了口氣，摩擦著雙頰，開始緩ｒｅａd.９９ｃｓw•cｏｍ緩講述。

橫田園子停下來，驚訝地轉臉看著她。

「酒吧啊……」

「你好像知道點什麼呢。」她用刻薄的語氣說。

「你不認為是她抽的？」

「賓館人不能揭開客人的假面。」

宮原快步跑向前台，在他詢問退房手續的時候，大山等人坐在沙發上閑聊。沙發上還有一群人，看上去是一家子，裏面也有小孩。

「你是被他叫過去的吧？」尚美問道。

但最近，大山的妻子開始起疑心了，因此需要經常製造不在場證明。不用說，這都是宮原的活兒。

「等一會我會到大廳去，等你辦完退房手續，方便的時候，就聊一聊吧。」

「您的滿意是我們最大的光榮。」尚美說著，低下頭，「一路順風。」

「在那天到來之前，你都要繼續庇護他嗎？」

尚美不知道該不該回答這個問題。她大可以含糊支吾過去，但對方不是別人，是前男友。為了讓他明白現在的自己，要讓他聽聽那句話。

「恕我多嘴，既然您有那樣的男人，不踏足這種危險的外遇不是更好？」

宮原辦好手續，走了回來。他瞥了尚美這邊一眼，將大山等人引出門外。尚美透過玻璃，看見他們坐上了一輛計程車的後座，應該是早就預定好了。

尚美快步走過去，招呼道：「這位客人。」

「是嗎，那就好。」橫田園子環顧大廳，「真是家不錯的賓館呢，不過我不會再來第二次了。」

大山將弘終於出現了。另一位前棒球選手和宮原隆司緊跟在後。

「你怎麼知道我在那個房間里？」

「既然這麼想，昨晚也分開來住宿不是更好？」

「……謝謝，我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當然拜託過的，他嘴上說『知道了』，但幾次里總還要過夜一次的。多半是園子小姐讓他別回家吧。大將拿她沒轍。」

「當然，意思是她萬一自殺的話。到那時，她所住的房間必然會遭到搜查，警方也會搜尋和她有關的男人。如果發展到那個地步我再出面把事情攬下來，恐怕就晚了，在此之前，我希望找個證人。」

「您無需擔心，不管給我們多少錢，我們都不會泄露顧客在假面之後隱藏的本來面目。無論那張素顏是美麗，還是醜陋。」

「謝謝。拜託你了，但是——」宮原重又看著她的面龐，「你發現我是替身，卻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

「難道你過去鬧自殺也是……」

尚美從外套口袋裡取出面巾紙包成的小包，在她面前打開。

「那萬一外遇的事情暴露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原來是這樣啊。賓館人的目光果然銳利。」

「挺得住嗎？你一宿沒睡吧？」

沒有，尚美回答。

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努力放鬆嘴角。

紙九_九_藏_書包里是那隻耳環。橫田園子「啊」了一聲，表情柔和下來。

明白了，她回答。

「對，是我的。我發現丟了，不過沒找著。」她用指尖捏起耳環，「在走廊上撿到的？」

加油哦，要好好守護大將——

對方沒有回答。尚美抬起頭的時候，橫田園子已經在門口坐進了一輛計程車。

「大山先生非要我一起去，不過我倒覺得這個機會不錯，打算在旅程結束後跟大山先生攤牌。真的。」橫田園子朝尚美探出身子，「所以我才把一切都告訴了你。我想請你務必幫幫我。」

尚美張開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應了聲「嗯」。

「嗯，當然。」

大山的說明，和宮原告訴尚美的內容基本一致。大山正在淋浴，浴室門突然開了，園子扔下那幾句話之後，就離開了房間。

見她滿不在乎地談論著自己的自殺未遂，尚美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才不是，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那不是挺好的嘛。」

尚美把他送到玄關前。

「我不這麼想。你沒看到香檳酒杯嗎？杯沿上沾著口紅的痕迹。但煙蒂的過濾嘴卻是雪白的。這不是很奇怪嗎？」

「歸根結底，萬一鴨田先生問起來，您是想讓我別說實話吧。」

「很簡單。她的房間是吸煙房，因此有煙灰缸，但煙蒂只有一種。既然你選了禁煙房，那麼抽煙的人就不是你。」

手機吵醒了尚美，不是設定好的鬧鐘，而是來電鈴聲。但這也多半在預想之中，一看時間，已經是早上六點多了。

「你好像不怎麼吃驚啊。」

「那我也站著。」宮原正要彎腰，又直起了身子，「抱歉，提了無理的要求。」

「所以，你才裝成歇斯底里的樣子，跑出了房間？」

「只是認識而已。所以，他請我幫忙，拚命想把你找出來。」

「所以把我叫了過來。」

「跟朋友一起吃飯啦，和之前所屬的球團的相關人員見面啦，要想出很多理由來。」

「我什麼都沒幫上，最後也沒能找到她。」

車子開動了，宮原卻沒上車。目送車子離去后，宮原再次返回賓館，徑直走向尚美。「久等了。」

尚美接受了女子針一樣刺來的視線，微笑道：「把兩瓶唐·培里儂香檳王送過去的，是我。」

「哦。我也是。但我在考慮結婚，不過對方不是大山先生，因為他有太太了。」

「即便那張假面十分粗糙，能看得見下面的臉，也不能揭開。」

尚美聳聳肩。

「這樣啊，很不舒服吧。那個……我能跟你聊聊嗎？」

「最壞的打算……」

「當然是演戲了。為了抓住大山將弘這種大人物的心，必須用各種手段。」乾脆地說完這句話之後，她皺起眉頭，「不過我還是大意了。因為鴨田先生要點客房服務，我就九_九_藏_書趁機讓他再點了一份冷盤，跟他說別加奶油。沒想到會從這一點上暴露了。」

尚美沉默不語。他又說：「我有話想對你說。」

宮原低頭沉吟了一陣，又抬起頭來。

「焦慮了這麼久，總算放心了。也給你添麻煩了。」

「那當然。他對我而言，是非常寶貴的收入來源。不過，不僅僅因為這個。他給很多人帶來過夢想，他的本壘打不知給過多少人勇氣和鼓勵。雖然退役了，但他還是許多人的英雄。大家都支持著他，不能破壞這些人的夢想。」

「沒錯。那個房間，住一晚要十八萬日元，你們真會看人下菜啊，讓我吃驚不小呢。」橫田園子彎起嘴角。不愧做過陪酒女郎，一針見血。

「其實，我必須向你道歉。」他咽了口唾沫，開口道，「我對你撒了謊。」

「這麼說……你找到我了。」

「沒什麼，你想說的話是？」

「不必擔心，因為我不會告訴宮原先生的。」

「原來是這樣。你似乎對現在的工作懷有一種自豪感呢。」

尚美接起電話，說了聲「喂」。

宮原的眼神有些游移，他眨了眨眼：「你知道了？」

「大將也知道，但有時候也實在沒辦法。我不是說，園子小姐整了好幾次自殺未遂嗎？大將擔心自己一走，她又會自殺，才不得已留了下來。」

這都是事實。尚美拜託客房小弟，代替他把唐·培里儂香檳王送去房間。在發票上簽字的那個叫鴨田的男人絲毫沒有起疑心。這是肯定的，因為她穿著賓館制服呢。

橫田園子呼出一口氣，目光落在自己的手錶上。

「你不跟他們一起走嗎？」

「我會在飛機上睡的。對了，你在哪兒？」

「給你添麻煩了，我心裏很不安，但我必須保護大將，別無選擇。」

「鴨田先生現在肯定在房間里睡得正香呢，我們喝了幾杯香檳，其中一杯里，我加了安眠藥。等他醒了，會看到我留下的字條，上面寫著『你睡得那麼香，不忍心叫醒你，我先走了，請期待來自西班牙的禮物吧』。恐怕他會向賓館的人確認，我是否真的是一個人。因為這個，他才不惜揮金如土到這兒來的呀。」

「掉在門口。」

「真辛苦。」尚美打心底里同情他。

「大將要去找她，我卻不能讓他這麼做，這太顯眼了。我好說歹說，總算把大將勸了回去，可自己也想不出好辦法。我想，至少最好最壞的打算，盡自己的力量吧。」

「好像在附近的酒吧喝酒。現在正在沖澡。」

據他說，西村美枝子的本名是橫田園子，大山將弘和她的關係是從三年前開始的。園子是北新地的陪酒女，大山以每周一次的頻率到她家裡去。

她想宮原大概要生氣了，結果他的表情依然波瀾不驚。

橫田園子睜大雙眼。「read.99csw.com難道……」

可是，宮原在兩年前結婚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沒能確認一下，還是有點遺憾呢。

「是的，就是這麼回事。」

橫田園子瞬間露出怒容，但很快又端起了架子。

尚美輕輕搖頭。

「你結婚了沒？」

「的確。這次還更麻煩呢。大將說，無論如何也要帶她去西班牙。」

「宮原……」橫田園子吃驚地看著她，「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這是掉在走廊上的，是您的東西嗎？」

「能不能給我五分鐘時間？我有話想和你說。」

那一家子人輪換著拍了好幾張照片，大山沒有露出絲毫不悅的表情，一直十分配合，最後還與他們一一握手。一家人連連點頭致謝，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離開了。

宮原苦著臉，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什麼事？」

「怎麼知道的？」

宮原困惑地看著她，最終還是放鬆下來。

「那當然，可別小看賓館人的眼睛。」

「是我，隆司。你在睡覺嗎？」

但幾秒鐘后，那張假面又變成了冷冷的笑容。

尚美的嘴唇鬆弛下來。「讓我猜猜如何？」

她點點頭，「嗯」了一聲。

宮原說得十分堅定，絲毫沒有自我貶低的神情，甚至更像是一種自豪。

「可是，你來幫我，我還是很開心的。謝謝你。」

「西村美枝子小姐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她真正的對象是大山將弘先生，對不對？」

尚美掛斷電話，從狹窄的床上坐了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在假寐室過夜。

「我該走了，大將要著急了。」

兩人在剛才尚美和宮原會面的地方站定。

「她上哪兒去了？」

「所以連去西班牙也要同行嗎？」

清晨的大廳雖然算不上熱鬧，但也能零零星星看見幾個人影。住宿的客人陸續從電梯間方向出現，走向前台。他們在賓館里住得開心嗎？每次看到客人們的面龐，尚美都會這樣想。

「你請坐，我站著就好。」

「只是讓他們等一等，我對他們說，還有手續沒辦完。」宮原示意身邊的沙發，「坐吧。」

「才不是。只是第一次點的時候，不想浪費魚子醬罷了。單純享受魚子醬的味道就很好了，所以才把奶油剩下的。跟你們廚師長說一下，採購上等的魚子醬時，不必做什麼多餘的事。」

「那是出於無奈。不過，這一手倒沒我想的那麼糟。或許宮原先生已經告訴過你了，我鬧過幾次自殺。又來了啊——我希望他會這麼想。」

尚美皺起眉，盯著宮原。

尚美苦笑一聲。「這用不著你提醒吧？」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啊。」宮原說著，表情嚴肅起來，「剛才的話，請不要說出去。」

他們似乎是請大山一起合影，素來以強硬形象著稱的大山，此時卻向他們露出和藹的笑容。從口型來看，他是在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