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姑奶奶，我這還有一雙偏帶兒，沒上過腳的。」

「那是，誰叫咱小臉天生跟水蔥兒似的……」

過竹竿巷時，瓜兒趕緊從后倚架上跳下來，這一箍節是石板路，顛蹬屁股。姐倆推著車，隨便叨咕著閑白兒，好在再有半個路口，就終點了。

一道上，姐倆兒絲兒熘片兒炒地說話答理著，蘸糖墩兒的工夫，就到了。姐倆兒直奔二姨做月子的裡間屋。

「那是碰巧。」桃兒說。三姐梨兒是個悶嘴葫蘆，三腳踹不出個響屁來，在家裡，就只跟桃兒上得來，凡事不藏著掖著，桃兒對三姐也實誠，腳底下從沒給她使過絆子。

「三姐崴腳了，車間主任給把勢派的活兒。」

「你們家的戚都在當院坐著了，幹嗎非把差使拍我腦袋上？」四方大臉納悶。

還是她上趕著給幾個閨女一人縫一件小褂，才消停。

其實，二姨跟他們也不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二姨的娘家跟桃兒媽媽的娘家都在棗強縣，離著有九rｅａｄ.９９cｓｗ•cｏm里地。

「用胭脂把桂圓、大仁果都給我塗紅了——老規矩了，還用得著我費唾沫星子！」月子里的二姨腦袋上箍塊兒毛巾，怕受風。

「你這雙鞋三十七號，我穿著屈腳。」桃兒招呼她姐。瓜兒把褲兒襖兒早拾掇全可了，見桃兒還躲在黢黑的暗樓兒上磨蹭，就一邊拿個短齒兒的攏子梳頭，一邊嚷嚷她：「哎呀，你個燒包丫頭子，怎麼神頭鬼臉地貓到暗樓兒上去了？」桃兒努努三瓣嘴兒，嘀咕一句：「人家不是怕姐夫瞧見嘛！」

「把勢他爸是個右派。」

「我問你，夜個你三姐是不是又跟把勢溜馬路去了？有人在倉門口瞧見他們了，回來跟我學舌。」突然瓜兒深沉起來。

「三姐跟把勢相好，我看挺合適的，你們幹嗎總使手彩兒，要拆散人家？」一提這段兒，桃兒就沖瓜兒甩臉子。

「前個下班呢，是誰拿自行車把她馱回家的？」

「你說，二姨幹嗎非叫咱們娘ｈttｐｓ://ｒｅａｄ.99ｃｓｗ.ｃoｍ仨去給他們孩子洗三？」桃兒騙腿兒上車，蹬兩下，才馱上她姐。

「都什麼日子口兒了，你還死了膛兒地戳著，快忙活去呀！」

「嘿，不肥不瘦，正好。」

桃兒把自個兒那雙鞋掖鋪底下了，那鞋，早該打掌兒了，一直忙忙叨叨沒顧上。不過，她姐的這雙新鞋更配她身上的這件小馬甲。二十歲的她，正是打扮的好時候，腰身苗條、皮膚光滑，一笑起來，脆沙瓤兒，殺口甜。

「麻利點兒，二姨頂愛挑眼兒啦。」瓜兒一個勁催。

二姨正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給人家吩咐差使。

桃兒實在琢磨不透這個理——他爸右，他左，不就完了嗎！

桃兒她爸爸總說：「我們老秦家上輩子準是積了德、行了善，老天才賞了我這麼可心的四千金。」

出門，桃兒才發現，她的自行車叫人把氣撒了。

聽她吩咐的那人，四方大臉，眨巴眨巴眼兒，一腦門子問號：「我不知道我該忙hｔtｐｓ://ｒead•99ｃｓw.ｃｏｍ活什麼呀？」

「你也不怕閃了舌頭。」桃兒媽媽說，她總惦記生小子。

「這是苦肉計，我年輕那會兒也使過，騙誰呢！」瓜兒氣不忿地說，「我再問你，大前個三姐是不是一早就出去了，跟把勢在板橋衚衕口一塊兒吃老豆腐？」

——你一個尋了人家的過季黃瓜，當然不怕人看了，我還是沒出門子的黃花閨女呢，散了德行，三片嘴，兩片舌，傳出去，誰還娶我？桃兒想，卻沒敢說出口，瓜兒好歹是她姐，傷了她，誰給自個兒熬黃花魚去？況且她姐又那麼疼她，小時候出疹子，要不是她姐背她上醫院，她非得燒出毛病來不可，所以，跟誰犯三青子，也不能跟她姐犯。

「我是斂房錢兒的，頭兩回來，你家都鎖頭兒恭候著……」四方大臉說。

「傻妹子，說啦歸齊，你還是嫩。」

「你要是懂這個，你就更愛活著啦。直系親屬里要有這麼個右派，你入黨入團，都打水漂兒了。」

「你就包庇她吧，https://read.99csw.com早晚生出事來，你後悔都來不及了。」

二姨指指門口轟人家：「趁早——明兒見，今個忒忙。」

這話傷眾，幾個閨女倆多月沒招呼她。

「嗨，五個趾頭的腳丫子有什麼看頭。」

「生什麼事，人家是單位有封信，三姐捎帶腳轉交他。」

「四舅母早先不是給人接過生嗎，為嘛吉祥姥姥不叫她當，偏叫咱媽？」桃兒問。

「憑什麼呀？」說出大天來，桃兒也不服帖。

「哎呀，你瞅我這條褲子，才過兩水就潲色兒了。」桃兒凈意不撣她的話茬兒。

「二姨跟咱家不見外唄，尤其是跟我，親不夠。」

我那傻啦呱唧的姐姐，桃兒想——姐幾個，都請到了，就沒請你，要不是我起鬨架秧子，你就只能站馬路邊兒曬太陽了。

「你是哪兒部分的，跑這貪熱鬧來了？」二姨一嘴抬杠的口氣。

姐倆兒逗了會子才落生的那個套著環兒的表弟，二姨又提上鞋，踢里趿拉地往外走，連褲腰帶都沒紮上。姐倆兒不知她又出什麼故事兒，二九_九_藏_書姨說：「今個是你媽媽的吉祥姥姥，我怕她忘了，囑咐她熬好槐條子蒲艾水。」

桃兒和瓜兒進屋，見二姨下地了，趕緊把她推炕上去。「我的個親娘祖奶奶，你怎麼月子里就跑趟趟了，要是貪了涼可怎麼好啊。」二姨憤憤地說：「眼瞅著太陽壓山了，黃菜還沒攤啦，真叫人淘神！」桃兒當下把二姨夫叫來，聽喝兒，二姨彈著二姨夫的腦崩兒，傳了旨，這才刺溜進被筒子里去，躺下。

趕緊叫姐夫拿氣管子搋幾下。

「還不是二姨眼氣人家的小子多，閨女少，四舅母也不是善茬兒，老在二姨跟前吹她的仨兒子怎麼怎麼乖，倆閨女怎麼怎麼巧，這回，二姨成心給她上眼藥，就不招呼她，讓她吃吃味兒。」

幸虧桃兒家有四個閨女，今個才夠支派，倆跟爸爸去給六爺圓墳兒，六爺是在過六十大壽時死的，說是預備席面累著了。桃兒姐倆跟她媽媽去二姨家給小三兒洗三。

人家怕瓜兒矬老婆高聲兒，嚇著月科兒孩子。

「說著說著，你就沒正文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