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上卷 第四章

上卷

第四章

「呸。」
「桃兒,我沒想到你是這道號的——幸災樂禍!」
「你們讓來讓去,就沒我什麼事,合著我是吃瞪眼兒食的了!」桃兒說。
瓜兒住的是個大雜院,六戶,四合回家,總是帶手兒把鄰居的報紙、來信從郵遞員手裡接過來,挨家送,所以,他一進院,瓜兒就能知道。「你姐夫回來了。」她告訴桃兒。桃兒趕緊迎出去,她心裏擱不住事,第一時間就把姐姐有喜的消息透露給了姐夫。
「你是家裡的大功臣。」
「真的假的,不許跟你姐夫逗悶子!」四合腿一堆,差一點兒來個倒栽蔥。其實,問都不用問,他一跟瓜兒打照面,瓜兒一臉的幸福單擺浮擱掛在那,他上去就抱住瓜兒,也顧不得桃兒礙眼不礙眼,吭哧就親了一口。「我往後更得給你好吃好喝好待承啦!」
要不說一物降一物,四合見瓜兒倒背臉兒去不樂意了,趕緊歸位,咯噔咯噔地趕起劑子來。桃兒對他使個鬼臉兒。「老實了吧?活該,欠!」
桃兒一拍巴掌,叫起好來:「對對對,這主意絕,到時候來個喜上加喜。」
瓜兒的幾個妹子總背地笑話姐夫,一輩子沒見過媳婦,好不容易有個媳婦,所以就趕緊當王母娘娘供起來。果兒說,她倒寧願伺候爺們兒,絕不叫爺們兒圍著她打滴溜,爺們兒就該像個爺們兒,頂著天,杵著地。後來,她真找了這麼一個姑爺,叫苜蓿。而梨兒跟桃兒卻對大姐羡慕不已九-九-藏-書。瓜兒兩口子也怪,成天打連戀都不膩,一晚上見不著,就打蔫兒。聽說,結婚沒幾天,新媳婦回四,到娘家走親,瓜兒早早把晌午飯備好,才叫四合送她走,四合媽怕兒子送完新娘子回來沒吃的,餓著,就過來幫兒子給灶里添把柴禾,四合拿起一個貼餅子,嘗了嘗,一個勁兒說不是味兒,這餅子貼得不如他媳婦地道,把老太太氣壞了,揚手給他個嘴巴,告訴他:「你個沒心沒肺的玩意兒,餅子就是你媳婦貼的,我只不過就是幫著揭揭鍋,就不是味兒了?你小子,我算是白養活了!」這碼事,一時傳為笑談。
「姐夫,甭光黏我姐了,趕快來擀劑子。」桃兒說。
「喝水不?」四合擀一個劑兒,問瓜兒一句。
現在,瓜兒還老拿這事轄制他。那天,他粗脖子紅筋地坦白說:「電扇是借的,條案也是借的,牆上掛著的寫著獎勵給誰誰誰的鏡子就更是借的了,我把人家的名字拿汽油擦了,換成我的了。」瓜兒問他:「還有什麼是借的?」他說:「我穿得這件海魂杉,我騎得這輛馱你來的自行車,也都是借的,說好明天還。」瓜兒又問:「那麼,你對我的那片心,是不是也是借來的?」他搓搓手心。「就那份心意是我自個兒的。」瓜兒脆棗似的說:「那就行了——沒錢,咱攢。」還好,秦家頭回聘閨女,出奇地大方,那梧桐櫃、那聯二桌子都是陪九-九-藏-書送來的。成親的前兩天,他蹬高蹲了腿,就因為他要把鑲著瓜兒相片的鏡框子掛在迎面牆顯眼地界兒,桃兒說:「就沒見過這麼傻實在的人。」果兒、梨兒和桃兒都怪她不搭把兒手,瓜兒委屈地說:「天地良心,一點兒力氣活兒他也不讓我沾手,我一干,他就跟我打咕。」
瓜兒捨不得。「一頓餃子,合六張烙餅,怪禍禍的。」瓜兒就是一個過日子的人,凡事都拿烙餅來做計算單位,交電費她不說交電費,她會說「一份大餅炒雞蛋沒了」;馬路上摔個跟頭,把飯盒壓癟了,她不說飯盒毀了,偏要說「連餅帶鍋鐺子都糟踐了」。沒辦法,天生的烙餅腦袋。
「走,邊去。」瓜兒磨不開,搡打了四合一把,眼淚卻跟蛋青兒似的沉嘟嚕兒地掉下來,她當不當、正不正地這麼一哭,把四合和桃兒也感染了,眼圈兒也都紅了。
「你躺一會兒,直腰戳著多累呀。」四合的心思壓根兒就沒在包餃子上頭。
奇怪的是,兩口子好得穿一條褲子都嫌肥,差不多是夜夜不空,可就是沒個孩子。私下裡她媽勸她,小夫妻忒膩乎了不好,凡事,有時有會兒。瓜兒應承下來,回去,就分開睡了,炕中間兒隔上個枕頭,可是醒來一看,兩人仍然一如既往,抱成一個團,至於說,怎麼滾到一塊兒去的,也咬扯不清。最後,兩人一合計,既然管也管不住自個兒,乾脆拉倒算了,就又大馬https://read.99csw.com金刀地睡,頂不濟就是當個絕戶,有嘛了不起!
瓜兒開始沒打算把什麼都告訴桃兒,沒告訴桃兒的事兒就更不能告訴她爺們兒了,夜天晚上她爺們兒往她跟前湊合,她躲開了,他還挺不樂意的……不過,一個人守著秘密過日子,怪難受的,這麼著,今個兒一下班,她就坐兩站無軌,到桃兒她們輪胎廠門口來候著桃兒。桃兒原本想看廠籃球隊練球來著,三天後她們廠籃球隊就該跟拖拉機廠比賽了,她怎麼也得跟著站腳助威。車間的姐妹都以為她是個球迷,其實,她還不是為了他?瓜兒冷不丁來找她,打亂了她的原計劃,好在桃兒有這本事,即便是吃糠咽菜,也能裝成剛打全聚德吃完宮爆雞丁出來,保管人家看不出痕迹來。桃兒在傳達室門口,一見瓜兒抽皺擺囊的模樣,就知道,出事了,趕緊拉她到僻靜地界兒,問她:「怎麼了,跟我姐夫掐起來啦?」瓜兒搖搖頭。桃兒又問:「手頭不寬裕,家裡揭不開鍋了?」瓜兒還是搖搖頭。桃兒急了,開始尥蹶子了:「有話就說,總放出溜屁算怎麼回事!」
瓜兒咬了咬桃兒的耳朵,桃兒又驚又喜,吹氣冒煙兒地問:「我姐夫知道了嗎?」瓜兒眨巴眨巴眼兒:「沒呢,我怕萬一開個謊花,丟人。」桃兒說:「你有小醫院的病曆本兒,還憷什麼窩子,怯什麼陣!」她拽著瓜兒就走,這可是她姐給她懷的頭一個外甥九_九_藏_書,她怎麼能不上心?她把瓜兒直接馱回家,叫她躺著。「告訴我姐夫,打今個起,對你重點保護。」瓜兒起身來要備晚飯。「瞧你說的,我有那麼嬌氣嗎?」桃兒怕她崴了腳摔著。「躺下,我給你剁餡兒,包蔥白兒餃子吃。」
兩口子又著忙麻慌地哄桃兒,桃兒白了他們一眼:「往後,你們少在我跟前滴拉嘟嚕,我看不慣。」兩口子提溜著心說:「是,我們記住了。」桃兒見他們唯唯諾諾的架勢,綳不住勁兒,撲哧一聲笑了。
「四合,你看你還有個姐夫樣嗎?」瓜兒發話了。
「想不到我媳婦還挺能掉腰子的。」四合也覺得瓜兒有見識。瓜兒讓他們一誇,倒不好意思起來,「瞧你們倆倒霉樣兒形!」
餃子吃完了,桃兒抹搭抹搭肚子,告辭了。「姐,我走了,我外甥要緊,別再動葷腥了。」
「幹嗎非得我夾頭一筷子,我又沒包餃子、沒擀皮兒。」
「得了,你跟我姐姐獻勤兒去吧,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你的劑子也忒厚了,趕上蒸餅了。」桃兒嫌他一心二用。
「那就有勞了。」四合給桃兒道個辛苦,真的不管了。
「大姐,你說我要把這喜事告訴咱媽,她得樂成什麼樣兒?」桃兒問。
你一句,我一句,嘚啵著,餃子很快就下鍋了,兩個開兒以後,撈出來,蘸著臘八醋,幾個人開始進餐,四合還把瓜兒安排在上手,她不動筷兒,誰都不能動。
「我猜,咱家最美的可能是咱九_九_藏_書爸。」瓜兒說,「依我,咱們還是先不告訴他們,再慎慎。」四合跟桃兒都不理解,瞅著她納悶,不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為什麼?」瓜兒說,「我惦記著在咱爸過生日那天再說。」
大姐跟大姐夫倒牙的事兒,在姐幾個中間流傳著好多版本,但是梨兒跟桃兒都沒婆家,不便直接找大姐核實,果兒就不在乎,總跟瓜兒掃聽這掃聽那,瓜兒笑她:「你跟你對象是不是已經嘗過鮮兒了?」果兒把臉一沉,正色地說:「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人了?我們在一塊兒規矩著呢。」瓜兒悄悄地說:「你知道嗎,你姐夫的肚皮上有塊兒胎記,頭一么我見著,還尋思他長兩個肚臍眼兒呢。」兩姐妹偷偷笑了一陣子,果兒大眼嘟嚕兒地閃了閃說:「那算什麼,我對象的胎記長在屁股蛋子上,呼啦一片,怎麼看怎麼像一幅山水畫兒。」瓜兒說:「哈哈,你露餡了吧?」果兒掄拳頭打她姐:「好啊,你耍心眼,跟我抖摟大尾巴蛆。」
至於一個跟頭栽那,把磕膝蓋跌破了,她卻不往心裏去,甭看又抹紫藥水又打破傷風針,醫藥費是國家的,自個兒破不了財。他們兩口子逗閑嗑兒時,她爺們兒說她財迷,她倆禮拜沒答理他,慪氣。她爺們兒叫四合,就一個特點:憨厚,憨厚到家了。他們談了小半年兒戀愛,頭回來認門,他東摘西借,把家裡布置得酸文假醋,瓜兒一看就中意了,臨別,他突然說:「我騙你了,你上了我的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