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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二十六章

上卷

第二十六章

「嗯。」
桃兒原本準備升堂來著,審審她這些日子跑哪兒打游飛去了,可是一瞅她那倒霉德行,就心疼了,問她:「怎麼打蔫兒了?」梨兒進屋灌了一缸子涼白開,抹抹嘴兒,有氣無力地說:「這一回我可崴泥了。」桃兒問道:「出事了?」梨兒點點頭,兩手蒙住眼睛,哞哞地哭起來。桃兒心裏咯噔一下子,莫非是遇到了大麻煩,不然梨兒不會哭天抹淚的。
把勢他媽拉著桃兒的手,到走廊上去,給把勢和梨兒騰空兒,免得礙眼不拉的。「你是秦家四丫頭吧?」老太太問。桃兒點點頭。「哎呀,真是一個賽一個,都這麼俊,小臉紅不嘰兒的,招人喜歡。」把勢他媽說。
「閨女家家的,在這守夜,怕你家裡不放心。」
「怎麼還有這麼不挨盤兒的男人?」
「熗鍋他爸爸怎麼了?」
半道兒上,桃兒轉悠到一邊,把兜里的錢都翻出來,數了數,夠買兩瓶罐頭的,自個兒揣起來一毛錢,留著吃早點,別的都買成了奶粉。顯得大方點兒,別叫三姐說我澀不達兒的——桃兒想。
「沒事兒,我三姐大氣著呢,」桃兒見縫插針,趕緊誇梨兒兩句,「她度量寬敞得邪乎,小時候就總讓著我。」
「你是桃兒吧?」把勢突然張嘴說話了。
她又捨不得……這恐怕是桃兒從小到大碰到的最撓頭的一件事兒了,怎麼辦,怎麼辦,誰能告我怎麼辦呀?
「這也是巧勁兒,梨兒姑娘你可別過意!」還是把勢他媽老繃,顧及周全,生怕梨兒挑眼兒。
「就是小病,人家也願意住個寬綽的地界兒呀,反正是公費,國家掏錢唄。」梨兒說。桃兒不服氣,就捋捋袖子,找大夫去了,還好,大夫見這麼一個扯閨女,明擺著就是找彆扭來的,也不跟她費勁,答應明天就把病人挪病房去。
桃兒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回到觀察室,見把勢他媽給她們送飯來了,看來夠趕羅的,把勢他媽手上的醭面都沒顧得洗。餅還燙嘴,雞蛋也沒少擱油,咬一口往下滴答。桃兒把明天挪病房的事兒跟把勢他媽九-九-藏-書說了,把勢他媽連說「這就好了,這就太好了」。
「這下,你就可以挺直腰杆子了。」瓜兒說。
「病人多,只好等,等人騰地界兒。」
天兒好的時候,馬路邊都拴起繩子,晾衣裳,風一刮,就像萬噸油輪上的萬國旗,迎風飄揚,到晚上,住戶才往回收,有時候忘了,就一直掛一宿,也沒見誰家丟。不過,月科孩子的東西,晾外頭萬萬不能忘,趕緊收回去,據迷信的說法,夜裡不幹凈,所以不能隔夜。其實,孩子的尿片子不收回去又有誰偷啊,白給也不要——當然,不是怕偷,就是個風俗例兒。姐倆兒推著車,溜達著,便道上不少白話蛋在扯淡,張家長,李家短,七個蛤蟆八隻眼,每個人手裡都搖個大蒲扇,一半是扇風,一半是轟蚊子。桃兒怕梨兒心裏起急,就想寬慰她,說些敗火的話:「三姐,別愁,備不住他十天半拉月就好人一個啦。」梨兒說,「我現在尋思的不是這個。」桃兒追問了一句:「你尋思的是什麼呢?」這時候,過去一輛拖拉機,暴騰得塵土飛揚,嗆鼻子。桃兒捏著鼻子說:「馬路上也不知道灑點兒水。」梨兒說:「想得倒美,一到夏天,咱們喝水都緊張,還捨得往路上灑,哪年一到這時候,咱們不提倡節水呀。」說著,嘭的一聲炸響,姐倆兒嚇一激靈,仔細瞧,原來是爆米花的,一個孩子手裡端著一碗米,排隊等著,輪到給誰爆的時候,誰就囑咐一句:「你多給我多放點兒糖精。」爆米花的拿搭在肩膀頭子上的手巾擦擦汗,答應一嗓子:「好嘞,你說多放糖精咱就多放糖精。」快到家了,梨兒叮嚀桃兒:「你張嘴就來的毛病可得給我扳一扳,別逮什麼都跟咱媽說。」桃兒不樂意聽了:「叫你這麼一說,我成什麼了——我有這麼半啦各嘰的嗎?」梨兒又趕緊哄她:「我就是這麼一說,你就這麼一聽,要不這樣,我是傻笨兒笨兒,這下總行了吧。」桃兒拿梆子頭頂了梨兒一下,說了句「德行」,笑了。
「哪read.99csw.com來的這麼多重病號啊,還非得給咱塞到觀察室來?」
「小姑子立馬就傻眼了。」咕棒槌對瓜兒說。
「他嫌我給他栽面兒了,我想跟他說理吧,他還罵街,罵我不夠揍。回娘家,跟我媽一說,她也斥打我,說我刺兒皮。」咕棒槌一臉的水深火熱,「現在,我爺們兒也不跟我一炕睡了,你說怎麼辦呀?」真是清官難斷家務事,瓜兒心說:你問我,我問誰去。咕棒槌眼下是撈麵沒了,光剩下菜碼兒了,正找不著人交心,揪住瓜兒就不撒手,磨磨唧唧一晚上,結果,瓜兒光戳在一邊聽她扯臊,連給孩子織的毛衣袖都沒上好,耽誤了。
「就說我跟你怎麼怎麼地了,」桃兒悄聲說,「這不是無中生有嗎——討厭。」
滿打滿算,也就三天沒見,梨兒變得面黃肌瘦,乍一看,跟個刀螂一樣。
桃兒要跟向凱談談,一直沒逮著機會,這天他們青年團員到發電一廠參觀學習,桃兒見向凱嘎糗在最末一個,就過去跟他搭咯兩句。
「我歇兩天,跟你倒班兒擺弄他吧?」
「你們回吧,別叫家大人惦記著,晚上你大爺過來守夜。」把勢他媽直轟她們倆。
梨兒告訴她,把勢連趕羅了好幾天,一身的汗,半夜在陽台上一躺,就睡了,叫風一拍,就嘴歪眼斜了。桃兒摟著梨兒的肩膀,挨著她坐下,喃喃地說:「他這麼一翻白,就把你給撂旱地兒上了——你怎麼辦呀?」梨兒撥棱撥棱腦袋。「我也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了。」在桃兒的印象里,把勢的人性不壞,除了脖子黑點兒,沒包涵——他每回洗臉都是抹巴抹巴就得,梨兒說他是黑老婆,洗臉不洗脖兒。「你這些天一直在他哪兒撲騰?」桃兒問她三姐。「是啊,他爸爸媽媽都快六十了,也蹦達不過來。」梨兒說。
那天,瓜兒陪著咕棒槌去了醫院,做了婦科檢查,夜個結果出來了,她一切正常。
「嗯,我都明白,你要欺負我,梨兒就給我拔撞。」把勢里里啰啰地說。這麼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突然變得跟缺心眼兒一樣九_九_藏_書,再加上他身上穿的那件屎色的背心,叫桃兒看著倍兒淹心,酸得慌。
看來,這個勢利眼的膏藥貼身上是揭不下來了。
把勢他媽見兒子有救了,高興得直掉淚。
「市委正抓這個,不辦事,光開會,有事沒事,半天完事。」
「熗鍋告訴你,他爸爸的事兒了嗎?」向凱問桃兒。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理我呢。」把勢說,說話還是不順溜兒。
「開會也犯法呀?」桃兒直後悔最近沒讀報。
「要說也是,這麼早就忙於談情說愛,確實不像話。」
「我才多大呀,就開始琢磨這個事兒。」桃兒說。
「就怕你忙來忙去,累得慌。」梨兒說。
「他一個小毛孩子能得這種病?」
「現在還顧不了這麼多,先把人救過來再說。」梨兒說,一晃幾天的工夫,她彷彿噌的就長大了,做事有主心骨了。她一邊跟桃兒說話,一邊揉她的脖力蓋兒,她是站得太久了,腿肚子轉筋了。
「這可神啦,我伺候他好幾天,他都不言語一聲。」梨兒說。
桃兒問向凱:「說了半天,熗鍋他爸爸到底是幹什麼的呀?」
「可是,我爺們兒跟我來勁兒了,他不低三下四不說,還跟我慪氣,一天沒答理我。」咕棒槌說。
要不,乾脆叫他們都滾,滾得遠遠的。
「他爸爸被市裡抓了個會議多、會議空、會議長的典型。」
「單位忙,你怎麼不讓這位姐姐家裡坐?」梨兒問。
「您就甭客氣啦。」
完了,完了,還以為就向凱是個少爺羔子呢,敢情熗鍋也是!
「你領我認認門兒,就回來歇著。」
「什麼傳言,說來聽聽。」向凱反攻為守。
「向凱,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要是總也好不了怎麼辦,你就這麼巴巴兒地伺候他呀?」待把勢又迷糊過去,桃兒問梨兒。
「把勢中風,半身不遂了。」梨兒說。
把勢他媽提溜著菜籃子,甜絲絲兒地家去了,家去還得做晚上飯。「你們小姐倆兒等著,等著大娘給你們大餅攤雞蛋。」送走把勢他媽,桃兒才開始注意把勢,雖說他能說一兩句話,神志也還清醒,九-九-藏-書可是眼睛有點兒凝,不靈便,就偷偷地對梨兒說:「我怎麼覺得他愣拉各嘰的呀!」梨兒一把將她撥拉開,順手掐她一把。
「他才從閻王小鬼那逃生,還迷糊著呢,哪兒能跟你一樣八面見線的精不夠兒。」梨兒塞打她一句。桃兒撇撇嘴兒說:「幹嗎,幹嗎,幹嗎,你們倆還八竿子打不著呢,就這麼護著他呀。」
「哦,你舅舅就是頂了熗鍋他爸爸的坑兒?」
「你倆妹子多俊啊,長得。」見梨兒跟桃兒進屋了,咕棒槌說。瓜兒代她妹妹謙虛道:「嗨,一個病病殃殃,一個瘋瘋扯扯不著調。」
「大搞形式主義,被局裡捋下來了。」
「這裏忒熱,又沒個電扇,得換個正式的病房。」桃兒說。
把勢伸手拉住梨兒的胳膊,半天,光嘴唇哆嗦,說不出話來。
她盼著梨兒快回來,將一切都講給她聽,不藏著掖著,叫她開動腦筋,給自個兒好好地參謀參謀。
兩人都是精豆子,一對牙岔子,就知道對方有多大的力道。桃兒揣摩,那些個閑言碎語,十有八九是從向凱的親朋好友的嘴裏流出來的;而向凱也明白,桃兒不怎麼待見他,一顆心還留戀在熗鍋身上。不過,兩人都不說開了,緊著鬥心眼兒。桃兒想,我寧願嫁不出去,也不嫁你,免得人家說我勢利眼;而向凱則想,我即使娶不到你,也不能叫你便宜了熗鍋,臨死找個墊背的……
「向凱,你聽到廠里有關咱們倆的傳言了嗎?」桃兒突然問一句。
大姐瓜兒在門口,正跟咕棒槌說話,咕棒槌騎個車,一腳踩著腳蹬子,一腳擱在馬路牙子,桃兒跟她不熟,只蹦蹦達達見過兩回。
「大娘,連著好幾天,您老也沒睡個好覺吧,瞧您眼睛通紅的,快回去歇著,我跟我姐在這盯著。」桃兒說。
她把化驗單子往小姑子跟前一拍,叫她們瞧瞧,還敢那麼不覺悶閑言碎語嗎!
「那行,我明兒事先跟我媽請好假。」桃兒說。
「走,你帶我去看把勢。」桃兒拉著梨兒的手說。
「那就走吧。」
得虧轉天,梨兒就滴拉甩掛地回來了。
「什麼叫形read.99csw.com式主義呀?」桃兒真的不懂。
「你甭瞧他口齒不伶俐,心裏什麼都明白。」梨兒說。
「哦,你就是為這個犯肝氣呀,嗨,人嘴兩張皮,他們想說什麼就什麼唄,不過,」向凱咬著她的耳朵說,「這一切要是真的,我看也不錯。」
「你就少說兩句吧,又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梨兒叫她誇得不好意思了。
「這會兒,他睡了。」
「要不,叫我三姐回去眯一覺,我跟大爺在這倒班兒。」桃兒總想替梨兒多分擔一點兒。
向凱總是笑眯眯的,就像咯吱他胳肢窩一樣。「聽說你這一陣子挺忙,也就沒找你聊聊。」桃兒說,「我聽說你比我還忙,一天到晚地開會。」兩人就這麼你有來言、我有去語地浮皮蹭痒痒。
「不啦,我這就走。」咕棒槌謙讓著,她跟梨兒和桃兒在一個學校畢業,卻比她們大一年級。桃兒支車的時候,對梨兒說:「這位姐姐上學時老曠課,每回的理由都不一樣,老師總說她編巴造魔兒會來故事兒。」
「嗨,咱們是誰跟誰呀。」桃兒替她捋了捋額前的齊眉穗兒。梨兒跟她叨咕說,那天,梨兒到把勢家,見老兩口子正犯愁,瞧見梨兒來,一個勁兒說對不起她,梨兒說,先別想這些個了,把病人伺候好了是真的,這些日子,梨兒光在把勢跟前逛悠了,除了崴屎崴尿,差不多的活兒她都包圓了,她一點兒都不覺得硌應。把勢不認人,就會流哈喇子,卻把他的爸爸媽媽感動得什麼似的,天天念叨梨兒這閨女怎麼怎麼仁義……
「把勢今個強多了,你要是前兩天見了,非嚇出一身白毛汗不可,眼看就不行了似的。」姐倆兒往回返的道兒上,梨兒說,彷彿還有點兒后怕。
「來就來吧,還花什麼錢呀。」把勢他媽在觀察室里正給把勢擦胸脯子,見她們姐倆兒,趕緊給把勢拿被單字蓋嚴實了,在閨女家面前光著,看著不雅。
「我們把勢真是好命,攤上你們這麼通情達理的一家子。」把勢他媽說。
「你們好幾天都沒著家,哪瘋跑去了?」瓜兒問。
「這你都不知道?咱們局的副局長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