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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吸毒鬼一樣的師傅來了 第四節

第十章 吸毒鬼一樣的師傅來了

第四節

辛小豐說,不知道伊谷春和那個記憶超強的吸毒鬼,信息交換到什麼程度了。估計那吸毒鬼,回去肯定要調看卷宗,也許會複製一份給伊谷春。如果他們流程正常,又覺得我們沒有被驚動,估計最多一兩周。更快或者更慢幾天,也在正常範圍內。
比覺醒了,他的臉不知為什麼腫得很難看。他一字一句地告訴辛小豐:我們殺了人!殺了一家人!一家五口人!就在十多個小時前。不是做夢!是真的。因為你混蛋!愚蠢!我們全都完了。不是他媽的夢!比覺站起來,把辛小豐的頭髮一把揪起,醒醒吧,白痴!警察可能很快就到了!
我不知道。但是,這是個法律至上的人。對他來說,有沒有友情,都不影響他的執業行為。我從心底尊重他。其實,在他手上結束,也值。
三人沉默了好一會。辛小豐又開始切西瓜,但沒有人再吃了。
比覺又咳了一陣,說,說起來,你就不該不離開那個單位!要不然我們現在什麼事也沒有!三人陷入靜默。之後,辛小豐拍了楊自道一下,說,我毀了你和伊谷夏的幸福了,只能下輩子還你了。
警察一直沒有來。十幾年過去了,警察一直沒有出現。這個驚悚一方的強|奸滅門大案,在他們逃離家鄉、阻斷老家信息后,真的越來越像個夢境。但隨著時間推移,這個希望是夢境的現實,卻在他們自己的記憶里越來越鮮明越確鑿。比覺有次醉后痛哭,說,我的頭上發涼啊,那柄劍、那柄從天而來的達摩克里斯懸劍,就在我頭上,我頭皮涼颼颼,我的頭髮都豎起來了,你們就沒有感到嗎?
我沒有。比覺說,不過,伊谷夏可靠嗎?一個沒結婚的姑娘。
比覺站起來,看著外面的海面。楊自道說,到北方去吧,養活她並不困難。但你要記著給她做完手術。辛小豐說,到時候,我會把我那裡的錢也都給你。
那一夜,三個人在墓地里怎麼睡去九*九*藏*書,楊自道已經不記得。醒來時候,他看到松林里晨光灰白。太陽還沒有出來,四處是清脆鳥鳴,草地里昨天的暑氣和今天晨露混合散發出荒野的濕熱氣息。比覺挨著他睡著了,他們靠上一座大墓的弧形水泥門。辛小豐沒有睡,他站在一個黑色的墓碑旁的漆樹下。楊自道過去,辛小豐卻沒有哭,只是目光獃滯而空洞。楊自道動了他一下,又動了他一下。辛小豐聲音輕微而嘶啞……是真的嗎……楊自道沒有說話,辛小豐搖頭,茫然地環顧四周,似乎要確認是不是夢境,最後他哀求似地轉向楊自道,他在尋找肯定的答案。
那就是說,楊自道看著他們——都確定不想走?
比覺停下了手中的活,盯著辛小豐。
有時他們認為,警察忽略了楓葉掛件上的指紋,那個可怕的案子就成了毫無線索的死案;有時候,他們覺得警察不僅搜集了那個指紋、甚至還有目擊者,還有其他很多他們不知道的證據。他們還相信,家鄉的警察一刻不停地在找他們。比覺不喝酒清醒的時候,特別痛恨辛小豐最後留下指紋的行為。有一次,楊自道也忍不住問了,說,你真的想要那個飾品?那並不值錢啊。辛小豐的回答讓他震撼,他說,我突然想記住那個女孩。當時覺得,我槍斃后,可以去找她說對不起。那你為什麼不扯下它?辛小豐說,心慌。繩子太牢。
比覺長嘆一聲,小豐,你他媽就不該救他。你這輩子的毛病,就是經常腦筋搭錯。下輩子要改改。
怎麼會沒有被驚動呢?比覺說,跟過堂一樣命令你到他家,我操!連他的妹妹都可能感覺異樣了,你辛小豐人精一個還會沒有被驚動?也許,他就是感激你救命之恩,在昭示你的全部罪行后,居高臨下地,故意放你一條生路吧。比覺吐出一口濃煙,只是那傢伙想不到,我們都累了……不想跑了。
月色下,辛小豐不再九*九*藏*書掙扎還擊,任比覺踢打。楊自道看到辛小豐|滿面的淚水在月光下微微發亮,楊自道看著不禁也悲從中來。是啊,太快了,什麼都完了。全完了。辛小豐不回手,比覺就瘋狂地以頭撞樹。松針簌簌而下。楊自道最後過去抱住了額血如注的比覺。比覺跪在地上野狼一樣長嚎痛哭。
比覺看著楊自道。楊自道說,她跟我說了。我告訴她我不走。
為什麼不放?比覺說。
不知道。但我並不後悔。那天,我和他情況交換的話,他也會捨命救我,事實上,他也救過我。我了解這個人。
良久,他說,我是捨不得尾巴。但我——能帶她去哪裡?
比覺沉默著。
你們有友情嗎?楊自道說。
辛小豐笑起來,千里姻緣一線牽嘛,那時,你在我們老家開車,她去西隴看她老哥,上了你車,就那個了。
當時,撤離現場的時候,他們把所有能想到的痕迹都清除了,比如指紋、腳印。包括屋子後面的防蚊紗門。但是,三人逃離現場的時候,最後的辛小豐,忽然呆立在那個赤|裸的女孩屍體前。更不可思議的是,他伸手拉了一下她脖子上的楓葉飾品。他自己後來解釋是想把它帶走。為此,比覺和辛小豐在城郊的墓地邊,頭破血流地打了一架。當時引發比覺狂怒的,就是辛小豐撤離時的磨嘰和指紋的遺留。他們緊張忙碌了那麼多時間,所做的消除痕迹的努力,就被辛小豐莫名其妙的伸手給毀了。但所有這些,都不過是絲絲燃燒的引信,它更重要的是,引爆了比覺滿腔的怨恨和絕望。他痛恨辛小豐把他們帶進這麼個滅頂之災中。楊自道看當時的比覺,就像TNT炸彈,他把辛小豐往死里打。楊自道衝過去擋架的時候,也被比覺打得眼冒金星、滿嘴流血,比覺完全像個失控的野獸。他哭叫著,狠狠掐著辛小豐的脖子,連聲吼,為什麼你為什麼為什麼你他媽不扯下項鏈!!九_九_藏_書
屋裡只是比外面略微陰涼一點,可是沒有風。比覺蹲在地板上切他剛在幼兒園門口買的黑美人小西瓜。吃著瓜,辛小豐說,伊谷夏想叫阿道去深圳,她說最好我們五個都走。
比覺說,她怎麼突然說這事?
比覺看到辛小豐想說什麼,欲言又止。比覺問,你呢?什麼打算?
扯淡!楊自道說,沒有你,我怎麼可能到這裏認識那女孩!
那我們談談尾巴的安排吧。楊自道說。
十一點不到,魚排上已經如烈焰蒸烤。三個人都汗流浹背。進屋吧。比覺說,你們不習慣,會中暑的,還是晚上我自己清吧。進去吃瓜。
辛小豐說,那天晚上我就想好了。你們走吧,我不走。我們三個中,只有我最該等樓上的第二隻鞋子掉下來。阿道跟伊谷夏走吧,比覺帶尾巴,也走。這賬我一個人來還吧。
比覺久久地盯著海面。最終,他搖了頭:她正在長大,我想我不能給她安寧的生活——算了,就讓天上那把長劍,穿透我的腦袋吧。我也累了。
別傻浪漫了!楊自道說,我們大概還剩多少時間?
比覺的說法,讓楊自道和辛小豐耳目一震。但辛小豐很快搖頭,說,不,你看錯他。他絕不是有婦人之仁的人。只能說,他手裡還沒有掌握確實充分的證據。
楊自道說,那女孩行事一貫興之所至、不著邊際。
坦普爾一塔特爾彗星每隔三十三年回歸。比覺說,今年十一月十九日左右,地球將穿過塔特爾彗星在一七六七年和一八六六年所噴射的流星雲團,我們將看到兩百年來最壯觀的獅子座流星雨,高峰期每小時多達一萬至三萬顆,非常壯觀。這也是今年我們能觀測到的最後一次流星暴雨了,希望我今年還能看完它。
十多年來,一直以為只有辛小豐留下了後患的痕迹,到現在才知道,獵人掌握的、可以循線追蹤的東西,是他們三個人人有份。說起來是警察內部出現了分岔道路,九*九*藏*書否則,以伊谷春師傅的智慧陰險,找到他們三個太容易了。楊自道的汽車職業中專離宿安不遠,他們三個周末假期總在一起同進同出,很容易被同學辨認;楊自道的胸口上的劍盾刺青,更不是秘密,學校生活老師還責令他清除過;而比覺的《天文愛好者》,經常放在口袋裡,不止他們自己,學校師生都知道比覺對天文知識的熱情,就是阿道的舍友,也知道阿道的朋友里,有這麼個天文愛好者。正值暑期放假也不是問題,最多是水落石出時間長一點。對於好獵人來說,這都不是問題。
辛小豐說,還有伊谷春。他們家裡也很愛尾巴。
每年八月十九日,他們都聚在一起過。有時一整天對坐,沒有一個人說一句話,這一天都是備受煎熬的,這一天總是比地獄還陰冷,空氣里很容易出現血腥氣。大約是第二年起,阿道開始領著他們祭拜。他們默默地焚香跪拜,告訴死者自己一年的情況。懺悔愧疚之餘,每一年,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說,他們在等待著女孩一家隨時要他們走。
今天的海面上風很大,整座魚排木頭嘎嘰嘎嘰地響,好像快散架了似的;比覺燒的茶水,一下就涼了;家家戶戶魚排上的風葉轉得快如電扇。雖然小木屋這一片,都撐有黑色的防晒網,但才幹一會兒,就熱得不行了。
楊自道苦苦一笑,姓伊的要當尾巴的第四個爸爸,我想他早就計劃接班了。
楊自道和辛小豐站起來,赤|裸的上身,都是砸起四濺的貝殼末子和綠色海苔星子。比覺說,這才剛剛開始,最熱的時候要中午一點左右。不過早晚特別舒服。
辛小豐和比覺點頭。楊自道說,車上我問了小傢伙,說如果爸爸都出差,你願意跟誰一起過。她說,跟姐姐——你們還有更好的託付人嗎?
比覺盯著楊自道,你覺得,你帶著警察妹妹,能跑一輩子?
比覺貓著腰,從窗里往外看天。藍色的玻璃窗外,遠方九-九-藏-書的魚排,家家戶戶風葉飛轉,陽光下,海天之間,白鷺飛翔。
我說了,我不走。楊自道說,這麼多年來,日夜煎熬,不就是在等這一天嗎。我也快承受不住了,我不想再經常夢見那五個人從井裡出來,流血流淚地站在我床前。讓它結束吧。你想走的話,現在就可以走。照顧好尾巴,我把錢都給你帶來了。將來可能的話,每年你給我父親我哥寄一點。
辛小豐開始抽煙,比覺遲疑著,還是狠狠拿出一枝。太久沒有抽了,一口深吸,他竟然把自己嗆得連連咳嗽。
楊自道藍白色的計程車,一直開到金元島碼頭邊。他們停在伊谷春送辛小豐來去拿小金魚所停的位置。楊自道和抱著尾巴的辛小豐下了車,小傢伙依然提著魚。他們在碼頭等候客運機帆船。比覺接到電話,就駕駛小機已經在那邊的碼頭等了。機帆船靠了岸,三人上去,先等比覺把尾巴送海星幼兒園玩。尾巴很高興地和爸爸們說再見。送了尾巴,三個人就乘小機到比覺的魚排上。
楊自道轉身。辛小豐突然撲了上來,死死抱住楊自道。他閉著眼睛搖頭,不斷搖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現在,天空湛藍,天邊的白雲自得刺目,凝然如塑。
辛小豐也看著天。他心裏對比覺說了一萬次,對不起,兄弟。對不起!但是,即使到死,他也終於沒有說出口。看著遠方的天空,他想象了一下夜空里流星飛瀑的壯麗樣子。
當時,我也想過放手。
辛小豐說,你那本找不到的天文雜誌,就在警察手裡。他們現在還記得那一期的「海盜號」著陸的封面封底;周邊的調查訪問,有不同的村民說,看到了我們三個,而且,都看到了阿道胸口的刺青。我的左手拇指、食指紋,正如你當時臭罵的,他們的確是發現並提取了。也就是說,關於我們三個,他們掌握了不少。
魚排上堆著泥垢污濁的墨綠色漁網。比覺今天在清理網箱里的漁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