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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十七章

第一部

第十七章

「信號已經發出了。」那個職工回答。
伏倫斯基站在奧勃朗斯基旁邊,環顧著車廂和下車的旅客,把母親完全給忘了。剛才聽到的有關吉娣的事使他興高采烈。他不由得挺起胸膛,眼睛閃閃發亮,覺得自己是個勝利者。
「哦,是卡列寧夫人嗎?」伏倫斯基問。
「好像見過。也許沒見過……說真的,我記不得了。」伏倫斯基心不在焉地回答。一提到卡列寧這個名字,他就模模糊糊地聯想到一種古板乏味的東西。
「回家了,」伏倫斯基回答,「老實說,我昨天從謝爾巴茨基家出來,心裏太高興了,哪兒也不想去。」
「啊,閣下!」奧勃朗斯基高聲喊道,「你來接誰呀?」
「他是個好小子,是不是?」奧勃朗斯基繼續說。
「啊,那太好了!」伏倫斯基微笑著說。「嗬,你也來了,」他對站在門口的母親的那個高個子老當差說,「到這兒來吧。」
「我只知道他的名聲和相貌。我聽說他這人聰明,有學問,很虔誠……不過說實在的,這些個……我都不感興趣 。」伏倫斯基說。https://read.99csw•com
「那麼你來接誰呀?」他問。
「我昨夜等你等到兩點鐘。你從謝爾巴茨基家出來又上哪兒去啦?」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鐘,伏倫斯基坐車到彼得堡車站去接他母親。他在車站大台階上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奧勃朗斯基。奧勃朗斯基在等候坐同一班車來的妹妹。
「伏倫斯基伯爵夫人在這節車廂里。」身子矯捷的列車員走到伏倫斯基面前說。
「那還用說。但他不知怎的很快就走了。」
「是的,他是個傑出的人物,稍微有點保守,但人挺不錯,」奧勃朗斯基說,「人挺不錯。」
車站上緊張的準備工作,搬運工的往來奔走,憲兵和鐵路職工的出read.99csw•com動,以及來接客的人們的集中,都越來越明顯地表示火車已經駛近了。透過寒冷的霧氣,可以看見那些身穿羊皮襖、腳蹬軟氈靴的工人穿過彎彎曲曲的鐵軌,奔走忙碌。從遠處的鐵軌那裡傳來機車的汽笛聲和沉重的隆隆聲。
伏倫斯基站住了,單刀直入地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他昨天向你姨妹求婚了?」
「『我憑烙印識別駿馬,從小夥子的眼睛看出他有了情人。』」奧勃朗斯基像上次對列文一樣朗誦了這兩句詩。
「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來接我的親妹妹安娜的。」
「我來接媽媽。」伏倫斯基像別的遇見奧勃朗斯基的人那樣,笑逐顏開地回答。他握了握他的手,同他一起走上台階。「她今天從彼得堡來。」
「那你一定知道我那位赫赫有名的妹夫阿歷克賽·阿歷山德羅維奇吧。他是個舉世聞名的人物。」
「不!」奧勃朗斯基說,急於想把列文向吉娣求read.99csw.com婚的事講給伏倫斯基聽。「不,你對我們列文的評價不恰當。他這人很神經質,確實常常不討人喜歡,但因此有時倒很可愛。他天性忠厚,生有一顆像金子一樣的心,不過昨天有特殊原因。」奧勃朗斯基別有含意地笑著說下去,完全忘記他昨天是那麼真心實意地同情列文。今天他雖然又產生同樣的感情,但那是對伏倫斯基的。「是的,他昨天忽而特別高興,忽而特別痛苦,那是有原因的。」
伏倫斯基擺出並不否認的樣子笑了笑,但立刻把話岔開去。
列車員的話提醒了他,使他想到了母親,以及很快就要同她見面這件事。他內心並不尊敬母親,也不愛她,只是口頭上沒有承認這一點罷了。就他所處的社會地位和所受的教育來說,他對待母親除了極端順從和尊重之外,不能有別的態度。而表面上對她越順從和尊重,心裏對她卻越不敬愛。
「是的,確實是這樣……」奧勃朗斯基快活地笑著說。https://read.99csw.com
「車快到了嗎?」伏倫斯基問車站上的一個職工。
「好極了。我來約人參加公請。哦,你昨天同我的朋友列文認識了嗎?」奧勃朗斯基問。
伏倫斯基近來同奧勃朗斯基特別熱乎,除了因為奧勃朗斯基為人和藹可親外,還因為伏倫斯基知道他同吉娣平時常有來往。
「我嗎?我來接一位漂亮的女人。」奧勃朗斯基說。
「我們禮拜天請那位女歌星吃晚飯,你說好嗎?」他笑嘻嘻地挽著奧勃朗斯基的手臂對他說。
「我不知道,」伏倫斯基回答,「莫斯科人怎麼個個都很兇——當然現在同我說話的這一位不在其內——他們總是擺出一副架勢,怒氣沖沖的,彷彿要給人家一點顏色瞧瞧……」
「你大概認識她吧?」
「原來如此……不過我想她可以指望找到一個更好的對象。」伏倫斯基說,又挺起胸膛,來回地踱起步來。「但我不了解他。」他補充說。「是的,一個人遇到這種事確實很痛苦!就因為這個道理許多人情https://read•99csw.com願去找窯姐兒。在那種地方,除非你沒有錢,沒有誰弄不到手;可是在這兒人家總要掂掂你的分量。啊,火車來了。」
「可能!」奧勃朗斯基說,「我看昨天有過這類事。他走得很早,而且情緒很壞,那準是……他愛上她好久了。我真替他難過。」
真的,機車已在遠處鳴笛了。不多一會兒,站台震動起來,火車噴出的蒸汽在嚴寒的空氣中低低地散開,中輪的槓桿緩慢而有節奏地一上一下移動著。從頭到腳穿得很暖和的司機,身上蓋滿霜花,彎著腰把機車開過來。接著是煤水車,煤水車之後是行李車,行李車裡有一條狗在汪汪亂叫。火車開得越來越慢,站台震動得越來越厲害。最後,客車進站了,車廂抖動了一下,停了下來。
「原來如此!」
身子矯捷的列車員不等車停就吹著哨子跳了下來。性急的乘客也一個個跟著往下跳,其中有腰骨筆挺、威嚴地向周圍眺望的近衛軍軍官,有滿臉笑容、手拿提包的輕浮小商人,有掮著袋子的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