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部 第四章

第三部

第四章

但使他掃興的是,他的那一條割得很難看。「我要少動胳膊,多動身子。」他一面想,一面拿基特割的筆直的一行同自己割的彎彎曲曲、參差不齊的一行做著比較。
「我儘力不掉隊就是了。」他說,站在基特後面,等待開始。
「老爺,您得留神,既然上了手,可不能掉隊呀!」他說。列文聽見割草農民勉強克制的笑聲。
他騎馬跑得越近,就越清楚地看見一長串割草的農民,他們揮動鐮刀的姿勢各各不同,有的穿著上裝,有的只穿一件襯衫。他數了數,一共是四十二個。
後面的草比較柔軟。列文聽著他們的話,沒有答理,跟在基特後面,竭力想割得好一些。他們前進了一百步光景。基特一停不停,一個勁兒向前割去,沒有絲毫疲勞的樣子;可是列文已經在擔心,怕不能堅持到底,他實在累壞了。
「不要緊,老爺,雨天割草晴天收嘛!」老頭兒說。
柯茲尼雪夫剛剛起床。列文喝完咖啡,又去割草。這時柯茲尼雪夫還沒有穿好衣服進餐室呢。
「作為一種運動,這是再好也沒有了,只怕你未必受得了。」柯茲尼雪夫一本正經地說。
列文在同哥哥談話時想到的那件私事就是:去年有一次去看割草,對管家大為生氣,他就使用他那種控制情緒的方法——從一個農民手裡拿過鐮刀,親自動手割草。
read•99csw.com握得低一些就好了。」另一個說。
「是的,干這種活可有勁兒啦!」列文說。
他覺得他的力氣已經使盡,就決定叫基特停下來,但就在這時候,基特自動停了下來,彎下腰抓起一把草,把鐮刀擦擦乾淨,動手磨刀。列文伸伸腰,嘆了一口氣,向四周環顧了一下。一個農民走在他後面,顯然也累了,因為他沒有走到列文跟前,就站在那兒,磨起刀來。基特磨快自己的鐮刀,又替列文磨了磨。他們繼續前進。
「不,我想不會。這是一項愉快而辛苦的勞動,大家根本沒工夫想什麼。」
列文把鐮刀交給基特,同那些到放衣服的地方去拿麵包的農民們一起,穿過被雨稍稍淋濕的一大片割過的草地,向他的馬走去。這時他才想到,他看錯了天氣,他的乾草都被雨淋濕了。
「沒問題,我只要在休息時回家一次就行了。」
傍晚,列文來到賬房,安排好工作,派人到各村去召集明天割草的人,一起割那塊最大最好的卡里諾夫草地。
管家笑了笑說:「是,老爺。」
「不要緊,沒關係,割割就會好的。」老頭兒繼續說。「瞧他幹起來了……你割得太寬了,這樣會累壞的……東家在為自己賣力氣呀!瞧他割得多不整齊!要是我們這樣干,就要挨罵了。」
在勞動中九九藏書,他忽然覺得他那熱汗淋漓的肩膀上有一種涼快的感覺,他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是怎麼產生的。他在磨刀的時候抬頭望望天空。飄來一片低垂的沉重烏雲,接著大顆的雨點就落下來了。有些農民走去把上衣穿起來;有些農民像列文一樣,只感到清涼舒服,愉快地聳聳肩膀。
「看樣子天氣穩定了,」他說,「明天我要去割草了。」
「我需要體力勞動,要不我一定又會發脾氣了。」他想著,決定親自去割草,也不管在他哥哥面前和老百姓面前會有多麼尷尬。
柯茲尼雪夫抬起頭來,好奇地望望弟弟。
「留點神哪!」老頭兒又說。
他很喜歡割草,親自參加過好幾次。他割了房子前面的一大塊草地,而且今年開春就訂下計劃,要從早到晚同農民一起割幾天草。哥哥來后,他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去割草。讓哥哥一個人整天待在家裡,他覺得於心不安,又怕哥哥因此取笑他。但當他走過草地時,割草的情景便又浮上腦海,他幾乎決定再次到草地上去勞動。在同哥哥做了那場激動的談話以後,他又想到還是去割草好。
他們在高低不平的低洼草地上慢慢移動,那裡曾經有一個古老的堤壩。列文認出幾個熟人,其中有葉米爾老頭,他穿著很長的白襯衫,彎著腰揮動鐮刀;還有小夥子華西卡,他給列文趕過九-九-藏-書車,此刻正大刀闊斧地割著每一行草;還有列文的割草師傅基特,這是一個瘦小的農民。基特走在最前面,也不彎腰,彷彿在隨意舞弄鐮刀,卻割下很寬的一行草。
列文接過鐮刀試了試。割草的農民割完一行,滿頭大汗,高高興興地一個個走到大路上,來同老爺打招呼。他們都望著他,但沒有一個人開口,直到一個身穿著皮短襖、滿臉皺紋、沒有鬍子的高個子老頭向他說話,大家才說起話來。
「乾草要糟蹋了。」他說。
他們割了一行又一行,有的行長,有的行短,有幾行草好,有幾行草差。列文完全喪失了時間觀念,壓根兒不知道此刻是早是晚。勞動使他起了變化,給他帶來很大的快樂。在勞動中,有時他忘乎所以,只覺得輕鬆愉快。在這樣的時刻,他割的那一行簡直同基特割的一樣整齊好看。但他一想到他在做什麼,並且存心要割得好些,就頓時感到非常吃力,那一行也就割得很糟了。
「磨好了,老爺。它快得像剃刀,草一碰上就會斷掉。」基特微笑著脫下帽子,把鐮刀交給列文。
他們就這樣割完了第一行。割完這一長行,列文覺得特別費力。等到割完了,基特把鐮刀往肩上一搭,沿著剛才割草時留下的足跡慢吞吞地走回來,列文也就沿著他自己的足跡往回走。儘管汗水從他面頰上、鼻子上雨水九*九*藏*書般流下來,他的背也濕透了,像剛從水裡起來一樣,他還是感到很高興;他感到特別高興的是,現在他知道他能夠堅持下去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像農民一樣,割上一整天?」
他又割完一行,正要換行,可是基特停下來,走到高個子老頭兒跟前,低聲對他說了些什麼。兩人都望望太陽。「他們在說些什麼,為什麼他不換行啊?」列文想,沒有考慮到他們已經不停地割了四個多鐘頭,該吃早飯了。
「噢,原來如此!那麼你倒說說,農民對這件事會有什麼看法?恐怕他們會笑他們的老爺是個怪人吧。」
第二天早晨,列文起得比平時早,可是因為安排農活耽擱了一會兒,當他來到草地上的時候,農民們已經在割第二行了。
「請您把我的鐮刀送去給基特,叫他磨好明天送來,說不定我要親自去割草。」他說,竭力裝得若無其事。
「該吃飯了,老爺。」老頭兒說。
列文發現,基特割第一行割得特別快,而這一行又特別長,大概是有意想試試老爺的力氣。以後幾行就比較省力了,但列文還是得使出渾身力氣,才不至於落在農民後面。
他在山上就看見下面那片已經割了一部分的茂盛草地,還有一行行割下的灰草和一堆堆衣服——那是割草人在割第一行時脫下的。
他什麼也不想,也不希望什麼,一心只求不落在農民後面九-九-藏-書,儘可能把活兒干好。他耳朵里只聽見鐮刀的颯颯聲,眼睛前面只看見基特越走越遠的筆直的身子、割去草的弧形草地、碰著鐮刀像波浪一樣慢慢倒下去的青草和野花,以及前面——這一行的盡頭,到了那兒就可以休息了。
列文下了馬,把它系在路旁,走到基特跟前。基特從灌木叢里拿出一把鐮刀,交給他。
基特讓出了地位,列文就跟在他後面。草很短,靠近道路的地方特別韌。列文好久沒有割草了,又受到眾人的注視,因此有點緊張,他雖然拚命揮動鐮刀,開頭還是割得很糟。他聽到背後人家在議論他:
列文解下馬,回家去喝咖啡。
「我試過了。開頭很累,後來也就習慣了。我想我不會落後的……」
晚上喝茶的時候,列文把這事告訴了哥哥。
「那你怎麼同他們一起吃飯呢?總不能把法國紅葡萄酒和油炸火雞送到那邊去吧?」
「我太喜歡了。我有時就同農民一起割草,明天我要割它一整天。」
「我很喜歡這種勞動。」柯茲尼雪夫說。
「到時候了嗎?啊,那就吃吧!」
第二次還是這樣。基特連續不斷地揮動鐮刀,一停不停,也不覺得疲勞。列文跟在他後面,竭力不落後。他感到越來越累,覺得身上的力氣一點也沒有了,就在這時,基特停下來磨鐮刀。
「鐮刀裝得不好,柄太長了,瞧他的腰彎得太低了。」一個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