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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十四章

第四部

第十四章

列文趁這機會把他的想法告訴葉果爾。他說,結婚的主要條件是愛情,有了愛情就一定幸福,因此幸福全在自己。
「怎麼樣,你滿意嗎?」柯茲尼雪夫問他。
史維亞日斯基走到列文跟前,請他到他家去喝茶。列文怎麼也弄不懂,也回想不起來,他對史維亞日斯基什麼地方不滿意,對他有什麼要求。他是一個又聰明又極其善良的人。
「太滿意了。我簡直沒有想到這個會那麼有意思!好極了,太美了!」
「別說,別說,別說!」列文兩手抓住他的皮外套領子,把他的臉蓋住,大聲說。「她是一個好姑娘。」這句話太普通,太平凡了,同他的心情太不協調了。
「這事明天再說,明天再說,不要談了,不要談了!不要談了!」列文說,又用外套領子把臉蓋住,加了一句:「我真喜歡你!怎麼樣,我可以去參加會議嗎?」
列文同她們告了別,但不願一個人獨處,就抓住他的哥哥。
「怎麼樣,是死的時候了嗎?」奧勃朗斯基情緒激動地握著列文的手說。
吉娣一走,列文剩下一個人。他覺得煩躁不安,迫不及待地希望明天趕快到來。這樣他又可以看見她,可以同她永遠結合read.99csw.com在一起了。他是那麼焦急,害怕那看不到她的未來十四個小時,就像害怕死一樣。為了避免孤獨,消磨時間,他需要找一個人談談。奧勃朗斯基原是他最愉快的談伴,但他要走了,說是去赴晚會,其實是去看芭蕾舞。列文只來得及對他說,他很幸福,他喜歡他,他永遠不會忘記他對他的幫助。奧勃朗斯基的眼神和微笑向列文表示,他很懂得他的心情。
「真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列文想。
「為什麼不可以?一起去吧!」柯茲尼雪夫微笑著說,「你今天怎麼了?」
柯茲尼雪夫微微一笑。
「當然可以。」
「怎麼樣,葉果爾,不睡覺很難受吧。」
「我去開會。」
他們來到會場。列文聽著秘書結結巴巴地念著顯然連他自己也不懂的記錄;但列文從秘書的相貌上看出,他是一個心地善良、和藹可親的人。這從他宣讀記錄時那副惶惑的窘態可以看出來。接著辯論開始。他們爭論某宗款項的調撥和某處水管的敷設問題。柯茲尼雪夫得意揚揚地說了一大通,挖苦兩個議員。另一個議員在紙上寫了些什麼,開頭有點膽怯,但接著就又辛辣又和好地九_九_藏_書對他做了答辯。接著史維亞日斯基(他也在場)也說了一通,說得十分漂亮得體。列文聽著他們的辯論,聽出根本沒有什麼調撥款項和敷設水管的問題,根本沒有這些事,他們也根本沒有真正生氣,他們都是些善良可愛的人,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是很好很親密的。他們不妨礙誰,大家都高高興興。最妙的是列文今天把每個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從以前沒有覺察到的細微特徵上看出每個人的心靈,看出他們個個都是好人。今天大家都特別喜歡他。這從大家同他說話的態度,從大家——甚至包括不認識他的人——望著他時那種親切友好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來。
「啊,不論怎麼說,這事使我很高興。」
「有什麼辦法!這是我們的責任。在老爺家裡幹活輕鬆一點,但在這裏進賬多一點。」
「你上哪兒去?」
「我這一輩子也很怪。我從小就……」他開始說,眼睛閃閃發亮,顯然受到列文興奮的傳染,好像人們打哈欠受到傳染一樣。
這時候鈴聲響起來,葉果爾走了,剩下列文一個人。他在午餐時幾乎什麼也沒有吃,在史維亞日斯基家裡又謝絕了茶點和晚餐,他根本不想吃read.99csw.com晚飯。昨夜他沒有睡覺,現在也不想睡。屋子裡很涼快,他卻覺得悶熱。他打開兩扇氣窗,坐在對窗的桌子上。在白雪皚皚的屋頂那邊望得見系著鏈子的雕花十字架,再高一些就是御夫星座和黃澄澄的五車二星所組成的三角形。他一會兒望望十字架,一會兒望望星星。吸著那均勻地吹進屋裡來的清涼空氣,同時像做夢一樣追逐著腦海里浮現出來的一個個形象和回憶。三點多鍾,他聽見走廊里有腳步聲,就向門外望了望。原來是他所認識的賭徒米亞斯金從俱樂部回來了。他皺著眉頭,神情憂鬱地走過,不斷咳嗽。「可憐的人,真不幸!」列文想,因為憐愛這個人,眼淚竟奪眶而出。列文想同他談談,安慰安慰他;但想到自己只穿一件襯衫,就改了主意,又在氣窗前面坐下,沐浴在凜冽的空氣里,抬頭望著那默默無聲而對他意義深長的美麗的十字架和那冉冉上升的黃澄澄的星星。六點多鍾,傳來擦地板的聲音和教堂的鐘聲。列文覺得身子冷得有點僵了。他關上氣窗,洗了臉,穿上衣服,走到街上。
列文看到葉果爾很興奮,很想講講自己的心情。
「嗯,葉果爾,當年你結婚的九*九*藏*書時候愛不愛你的妻子啊?」
「怎麼會不愛呢?」葉果爾回答。
陶麗這句話卻使列文不高興。她不理解這種感情在列文是多麼崇高,是她根本無法領會的,她也不應該提到它。
「我很高興,她看來是個好姑娘……」柯茲尼雪夫說。
葉果爾用心聽著,看來完全懂得列文的意思;但他在表示贊同他的話的時候卻出乎列文的意料,講了他的看法。他說他在好的老爺家裡幹活,總是感到很滿意,對他現在的主人也很滿意,雖然他是個法國人。
「我很高興!」列文說,接著問候他的妻子和姨妹。根據他那古怪的思路,史維亞日斯基的姨妹在他頭腦里總是同婚姻聯繫在一起,因此列文覺得把他的幸福告訴史維亞日斯基的妻子和姨妹比告訴誰都合適。他欣然同意去看看她們。
「今天你們討論什麼?」列文問,一直笑著。
「不——不!」列文說。
「哦,我跟你去。可以嗎?」
「我嗎?我太幸福了!」列文放下馬車關著的窗子,說,「你不在乎吧?不然我要悶死了。我太幸福了!為什麼你一直不結婚?」
陶麗同他告別時也像祝賀一般說:「您同吉娣又見面了,我真高興,要珍惜舊日的友誼啊九_九_藏_書。」
史維亞日斯基向他打聽鄉下的情況,照例認為歐洲沒有的東西在俄國也不可能有。但現在列文聽了,一點也不生氣。相反,他覺得史維亞日斯基是對的,他經營的全部事業都毫無意義。他還發現史維亞日斯基有意不把自己的正確意見說出來,他的為人確實很厚道,很能體貼人。史維亞日斯基家的兩位女人也特別可愛。列文覺得,那件事她們已經全知道了,並且同情他,只是出於禮貌才沒有說出來。他在他們家裡坐了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談論各種各樣的問題,一再暗示充滿他心裏的那件事。他沒有發覺,他已經使他們感到很厭煩,他們早就要睡覺了。史維亞日斯基打著哈欠把他送到前廳,弄不懂這位朋友的情緒怎麼有點異樣。已經一點多鍾了。列文回到旅館里,想到他還得獨自熬過剩下的十個小時,感到害怕。值班的茶房沒有睡覺,給他點亮蠟燭,正要走,但列文把他留住了。這個茶房叫葉果爾。列文以前沒有注意,今天才發現他是個聰明能幹的人,心地十分善良。
原來葉果爾家裡有三個男孩和一個做裁縫的女兒,他想把女兒嫁給馬具店一個店員。
柯茲尼雪夫高興地笑出聲來,這在他是很難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