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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二十一章

第四部

第二十一章

「啊!公爵夫人!這可是一次愉快的見面哪!」他說,「我去拜訪過您了。」
「不,我沒有說過。我否認這話。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明白。」
「是的,但你讓我……」
「不要緊,可以把弦慢慢放鬆。天無絕人之路。」
「我覺得你要給悲傷壓垮了。應該振作起來,應該正視人生。我知道這是很痛苦的,但是……」
「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
「只能見個面,因為我要走了。」培特西一面戴手套,一面笑眯眯地說。
「但我要再說一遍:這事真所謂木已成舟了。後來,我們不妨說,你愛上了一個不是你丈夫的男人。這事很不幸,但這也是木已成舟了。這事被你丈夫知道,他饒恕了你。」他每說一句停一停,等待她反駁,可是她什麼也沒回答。「就是這樣。現在的問題是:你能不能再跟你丈夫生活下去?你願不願意這樣?他願不願意這樣?」
他又從她那驚懼的目光中看出,她認為唯一九-九-藏-書的出路就是死。他不讓她把話說完。
「啊,上帝保佑您!」培特西說。
「我想了又想。只有一條路……」
奧勃朗斯基把培特西公爵夫人送到門廊,又一次在她手腕上吻了吻,也就是在手套以上、脈搏跳動的地方,對她說了一句極不體面的調戲話,弄得她又好氣又好笑。接著他就往妹妹那裡走去。他看見安娜正在流淚。
「您才不配呢!」培特西笑嘻嘻地回答。
「噯,公爵夫人,您慢點兒戴手套,讓我吻吻您的小手。恢復舊習慣,沒有比吻手禮更稱我的心了。」他吻了吻培特西的手,「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再見哪?」
「是的,是的……就是這麼說……」奧勃朗斯基嘆息道,「我就是為這事來的。也就是說不是專門為了那件事……我當上了侍從官,嗯,我得來道謝。不過,主要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我什麼希望,什麼希望也沒有……但願一切都就此完結。」
「我實在替read.99csw•com你們難過!要是能辦成這事,我將多麼幸福哇!」奧勃朗斯基說,笑得大胆些了。「你不要說,什麼也不要說!但願上帝讓我說出心裏想說的話來。我現在就去找他。」
「可他看到這一點,明白這一點。難道你以為他沒有你痛苦嗎?你痛苦,他也痛苦,這樣有什麼好處呢?只有離婚才能解決一切。」奧勃朗斯基好容易才說出他的中心意思,意味深長地對她望了望。
安娜用她那雙若有所思的亮晶晶的眼睛對他望了望,什麼話也沒有說。
奧勃朗斯基微微一笑。要是換了別人,談到這種絕望的事是絕不會笑的(這時笑會顯得粗魯無禮),但是在他的微笑里包含著無限善良和近乎女性的溫柔,因此他的笑不但不使人感到屈辱,反而使人覺得親切,安慰。他那平心靜氣的勸慰和微笑像杏仁油一樣有舒松鎮定的作用。安娜立刻感覺到這一點。
「呦,我太高興啦!」培特西回答,她立刻明白他說https://read.99csw•com的是安娜。他們一起回到大廳,站在一個角落裡。「他在折磨她,」培特西意味深長地低聲說,「這樣可不行,這樣可不行……」
「我聽說女人愛男人,往往連他們的缺點也愛,」安娜忽然開口說,「可是我恨就恨他的道德,我不能同他生活在一起。你要明白,我一看見他那副模樣就反感,就生氣。我不能,不能同他生活在一起。叫我怎麼辦呢?我一向很不幸,我常常想,沒有人比我更不幸的了,可是我怎麼也沒想到會落到現在這樣可怕的處境。你也許不相信,我明明知道他是一個不多見的正派人,我抵不上他的一個小指頭,可我還是恨他。我恨就恨他的寬宏大量。我沒有別的出路,只有……」
「你無法理解。我覺得我是在一頭栽進深淵里去,我不應該得救。我也無法得救。」
「壞透了,壞得不能再壞了。白天,早晨,過去,未來,都是這樣。」她說。
她想說「死」,但奧勃朗斯基不讓她說下九-九-藏-書去。
「不要緊,我們會想辦法把你拉住,把你救出來。我了解你,了解你無法把你的希望、你的感情說出來。」
「完全不是,」他說,「聽我說。你對你的處境沒有我看得清楚。讓我把我的想法坦白告訴你。」他又小心翼翼地露出杏仁油一般滑膩的微笑。「我從頭說起:你嫁了一個比你大二十歲的丈夫。你沒有愛情,也不知道什麼叫愛情,卻結了婚。就算這是一個錯誤吧。」
培特西還沒有出大廳,就看見奧勃朗斯基走進了大門。奧勃朗斯基剛從葉里賽耶夫飯店來,那裡到了一批新鮮牡蠣。
「您有這樣的想法,我很高興,」奧勃朗斯基搖搖頭,露出嚴肅、痛苦和同情的臉色說,「我就是為這事到彼得堡來的。」
她什麼也沒回答,只是否定地搖搖她那頭髮剪得很短的頭。但從她那突然恢複本來的美麗的臉上,他看出她並沒有這樣的希望,因為她認為這種幸福是不可能得到的。
「但你親口說過,你沒辦法跟他過下去。」
九-九-藏-書「一個可怕的錯誤!」安娜說。
「城裡人人都在談論這件事,」她說,「這種局面是維持不下去的。她一天比一天瘦。他不了解,像她這樣的女人是不會把感情當兒戲的。出路只能從兩者中挑選一條:不是他拿出點魄力來把她帶走,就是同她離婚,要不然會把她活活悶死的。」
奧勃朗斯基剛才還興緻勃勃,但一看見她,立刻就懷著滿腔憐憫,傷感起來,同她的心情很協調了。他問起她的健康情況,還問她早晨過得怎樣。
「不,我才配呢,因為我已變成一個極其安分的人了。我不僅處理好自己的家庭關係,還在幫助別人解決家庭問題呢!」他煞有介事地說。
「你有病,容易激動,」他說,「相信我,你言過其實了。事情並沒有這樣糟。」
「不,斯基華,」她說,「我完了,完了!比完了還要糟糕。不,我還沒有完,我不能說一切都完了,相反,我覺得一切都還沒有完。我好像一根繃緊的弦,快要斷了。但還沒有斷……結局一定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