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戰開始。中方高手剛惡狠狠地一落子，就把中島嚇呆了。別誤會，不是因為中方高手的棋好，而是因為他們的下法實在是太古老了，太OUT了。中島驚呼連連：「什麼？你們居然還在『座子』？！」

「古法拘泥計本疏，兵情頃刻不相如。趙家十萬長平骨，誤在將軍讀父書！」

中島囁嚅地說：「『座子』限制了圍棋的變化，俺們早在戰國的織田信長時代，就由大棋士算砂把『座子』制度廢除鳥！」他的潛台詞是：乖乖，都20世紀了，你們居然還在下兩千年前發明的上古化石圍棋！

當然，吳清源的成功，是日本圍棋圈裡的事，不代表中國圍棋的崛起。我們超過日本仍然是後來的事。

我要講的圍棋故事卻不是那個時代，而是從1909年開始。

兩大高手飄然出現在中島面前，咣咣一通猛砸，中島不敵，吐血數升，大龍憤死。

金庸告訴我們，段氏一族不但武功好，而且有下圍棋的光榮傳統。一代高手段譽先生甚至吃了春|葯還能下圍棋，可謂震古爍今。

可以想象，當時中國圍棋人的心情。就像你閉門造車，苦練多年，自以為天下無敵，興奮地跑到終南山上去挑戰王重陽，結果被第四代弟子一掌KO，連丘處機、尹志平的面都沒見到。換了是你，你什麼心情？

我們國家的好多改革都是吵來吵去的，但是在當時圍棋改革的問題上，大家出奇地一致。因為圍棋可以分勝負。你要搞文學改革，肯定有人和你吵：憑什麼新文學好，舊文學壞？憑什麼不學老祖宗的要學人家的？但是圍棋不太存在這個問題：不服是吧？不服你出來走兩步？

這種自信，很像《三國演義》里的冀州牧韓馥先生。韓先生給我們留下過一句充滿自信的千古名言：「吾有上將潘鳳，可斬華雄！」

當段祺瑞攜兩大高手見到高部道平時，差點兒沒仆翻過去。眼前這個28歲的小青年，鬍鬚才剛冒頭的浪人，居九九藏書然還號稱是什麼比中島更厲害的「職業棋手」？

碩果僅存的只有丁學博和范楚卿了。范楚卿出馬挑戰，仍被打到讓二子。「與對子，皆大負，受二子，仍負。」

張樂山再上。他吸取教訓，穩凝如山，綿密厚重，招招致敵！結果還是——大敗。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過了好久才有人問：「有什麼辦法可以見識一下你們的真正高手呢？」高部道平抓耳撓腮：「要不，你們湊點錢，俺試試看能不能把俺大哥——廣瀨賓士郎六段請來？」

我經常想，段祺瑞這種舊軍閥怎麼沒有把桌子掀了，怒吼一聲：「老子不下了，走，不跟你小日本玩了！」

當時，中國圍棋界有一位總舵主——段祺瑞。

張、汪兩大高手傲然一笑。爾要戰，便來戰！讓世界知道我們都是中國人！

當然，上述幾戰是陸續完成的，不是同一地點，但大致情況如上文。我常常想，古龍的《浣花洗劍錄》里，東瀛刀客孤身打敗中華群雄，是不是就是從這一段抄來的？

段祺瑞對此非常支持。他相信，日本「職業棋手」再強也不會比中島強多少嘛，在張、汪兩大高手面前絕討不了好去！

讓我們的目光穿越百年時空，重回到當年那塊棋盤上。在微弱的光芒中，彷彿又看到了「臭棋簍子」段祺瑞，他正被高部道平殺得大敗，底褲都輸掉了。

「俺們島國的圍棋，高手如雲，奇才輩出。最猛的門派一個是『本因坊』，一個是『方圓社』，相當於明教和少林派；俺充其量也就是『方圓社』的一般水平，也就和你們全真教里的什麼尹志平、趙志敬之類差不多。

到了1928年深秋，史詩般的一幕出現了。14歲的福州青年吳泉東渡日本學棋，歷經磨難，終成為一代宗師——吳清源。

當時圍棋圈幾乎所有人都產生了同一個念頭：俺們的棋，可不能再這麼下了！人家島國的圍棋改革創新已經幾百年了，俺們還在把兩千年前的「座子」當寶貝。這種棋能不輸才見鬼！

王濬https://read.99csw.com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解釋一下，所謂「座子」，是上古圍棋的一種規矩，下棋前要先在四個角星位交錯放黑白各二子。

就好像趙敏對波斯明教吹牛逼：「金毛獅王在中土明教中排名第三千五百零九。」咱老祖宗玩剩下的套路，嚇唬誰啊？

領銜出戰的正是中華棋壇的「南四奇」，他們是陳子俊、丁學博、王彥卿、范楚卿。這四大高手，有的善戰，有的善守，有的善屠龍，有的善官子，個個是一時之雄。高部道平欣然赴會，金陵棋戰就此揭幕。

五千年的風和雨啊藏了多少夢，八千里山川河嶽像是一首歌……還能讓小日本猖狂？

段祺瑞一捋袖子，告訴中島：小樣你等著！俺大中華有的是高手來削你！

近百年後的今天，日本人的圍棋玩不過咱們了。咱們現在派一批「90」後去，都能把他們的九段殺得稀里嘩啦。

至於段祺瑞自己，對陣高部道平都要被讓五子，對廣瀨賓士郎估計要被讓七子、八子了。

國人不服：北方沒有高手，難道南方也沒有嗎？就像《連城訣》里，絕頂高手裡除了「北四怪」，還有「南四奇」呢！

「說句不中聽的，你們的高手到了俺們那裡，弄不好也就是個鹿清篤啊！」

國人不解，猛揉腦袋：「四段是個什麼檔次？」高部道平連連搖頭：「這麼說吧，在俺們那疙瘩，五段以上才能算是高段啊！」

兩大高手正要慶祝勝利呢，卻見中島趴在棋盤上，喘息著說：「俺有個朋友，叫作高部道平，正在朝鮮旅遊，那可是比俺更厲害的職業棋手，你們敢會會他嗎？」

金庸喜歡圍棋，據說有業餘三四段的棋力。對他的棋力我很懷疑，但他對圍棋的熱情確實不假。這可能和他的家鄉浙江海寧有關。

問題是，如果段祺瑞一輩子只和中國人下棋，那也就算了，反正大家都哄著他玩。然而，段先生覺得和中國人下棋不過癮，非要去找日本人下棋。這一下，就下出事兒來了。

但當時天朝上九_九_藏_書國人還是剩下了一點點自尊的：咱們總還有一些比小日本強的吧！比如遛鳥、喝茶、下棋，小日本能玩得過咱嗎？然而真相是：哪怕下棋，咱也下不過小日本。我敢說，當時我們和日本在圍棋上的差距，甚至比在軍艦上的差距還大。

老段死活不信。謊言，肯定是謊言，多半是小日本找個超級高手冒充菜鳥來羞辱咱來啦！這一招咱老祖宗不就玩過嘛。據說唐朝宣宗的時候，日本圍棋第一高手小林勝雄來挑戰，我大唐第一高手顧師言就冒充菜鳥應戰，下出一招千古名棋「鎮神頭」，贏了不明真相的小林勝雄。

「湊錢！馬上湊錢！」段祺瑞一把揪住兩個最有錢的土豪朋友——中國銀行總裁王克敏和大富豪李律閣，「一定要把廣……廣那個什麼六段請來！」

有那麼一陣子，老段在保定軍官學堂當總辦。保定一帶日本僑民多，段先生和他們下棋總是贏，便留下一個印象：日本人下棋臭。可惜走多了夜路，難免碰到鬼——有一個名叫中島比多吉的日本人路過保定，據說會下圍棋。

陣中惱起了老將軍丁學博。他雖年事已高，毅然出戰，結果又被打到讓二子。至此，南京之戰，江南高手盡墨。

國人試探著問高部道平：「喂，聽說你們島國的職業棋手都是有段位的，就好比俺們丐幫有布袋，想必您一定是個九段高手啰？」

廣瀨賓士郎六段一聽，你找爺？爺來了！

從此，圍棋學日本掀起一大|波高潮。1917年，段祺瑞送青年顧水如赴日本學棋；1918年，段祺瑞等促成「方圓社」棋士廣瀨賓士郎訪華；1919年，又促成日本青年高手瀨越憲作訪華；同年年底，邀請日本第一高手本因坊秀哉訪華，震動一時——被鹿清篤打倒的國人，終於算是真正見到王重陽了。

王彥卿、陳子俊先上，結果大敗，被高部道平打到讓兩子。其餘南方諸省高手也紛紛脆敗。

「頂級高手？」中島差點沒噎死，「九-九-藏-書俺只是個業餘棋手，在俺們那疙瘩還有更厲害的職業棋手咧！」

分先平等對局是不行了，改成讓子。高部道平讓張樂山二子，前後共弈近八十局，張樂山僅勝十三局。消息傳出，震驚棋壇。

人們一般只知道海寧出詩人，什麼朱淑真、查慎行、徐志摩等等，但不大知道海寧還出圍棋國手。清代最牛的兩大國手，一個范西屏，一個施襄夏，都是海寧人。號稱晚清「圍棋之璧」的陳小仙也是海寧人。

張樂山，一代圍棋名家，長居北京。據說當時上海圍棋高手搞擂台賽，每局棋不過五銀元，張樂山一到上海開價就是每局十銀元，可見霸氣側漏。

中方高手不爽了：「大驚小怪什麼？難道你們島國下棋不『座子』？」

汪雲峰，著名棋手，棋風凌厲，最善亂戰。

段家軍和中島鏖戰多日，一開始還能獲勝。但一個月下來，中島慢慢摸清了中方的棋路，段家軍連戰連輸，眼看頂不住了。他們慌忙找到段祺瑞：老大，我們陷了，敵軍實在太猖狂啊！

「呔！你這中島由紀惠……啊不，中島比多吉，快快受死！」

段祺瑞大喜，又有了痛宰日本人的機會了！他邀中島下棋，結果是——大敗。老段不服，再戰，結果——連敗。老段吃驚不小：「你這麼厲害，想必是日本頂級高手？」

一個圍棋的發源地，一個湧現過顧師言、黃龍士、徐星友、范西屏、施襄夏、無崖子、段延慶、鳩摩智等圍棋大師的煌煌大國，現在居然衰到這種水平了？

段氏一族傳到了段祺瑞手上，武學衰微，什麼一陽指、六脈神劍統統失傳，唯獨愛下圍棋的家風不減，不管當軍閥還是當總理，段祺瑞都在家裡大搞圍棋俱樂部，客人來hｔtｐｓ://rｅａｄ.９９ｃｓw.cｏm下棋還發獎金，搞得府上各路棋手川流不息。

高部道平嚇了一跳：「九段？你們想嚇死俺是吧？別害俺回去被師父師兄們笑話啊！俺只是個四段好吧！」

段祺瑞氣呼呼跑回北京，召集了一群高手，什麼「龍霸天」「震八方」之類，都是他府上圍棋俱樂部里的猛將，組成段家軍，氣勢洶洶來削中島了。

據說段府每個月花在圍棋上的錢有上千元。要知道，當時北京普通四口之家，一個月伙食費也就是十來元。不然你以為人家段祺瑞「圍棋北護法」的外號是白給的。

他帶來了更殘忍的真相——面對高部道平，張樂山等還勉強可以只受讓三子。但面對廣瀨賓士郎，中國高手統統被讓三子，還是輸的多。

汪雲峰先上。他發揮特長，落子如飛，大刀闊斧，一通猛攻！結果是——大敗！

於是乎羽檄星傳，浙、皖、淞、滬、揚南方數省高手齊集，邀戰高部道平。交手的地點定在一個龍盤虎踞的地方——南京。

金陵之敗，讓國人徹底傻眼了。下棋都下不過小日本，我們不服啊！

當時一個叫李子乾的人，目睹中國圍棋慘敗，憤懣而感慨地狂寫了十首《詠棋》詩，有一首是這樣的：

段祺瑞震驚了：快！快請張樂山、汪雲峰來！

那時候，甲午戰爭已經過去了十五年，義和團「拳亂」也過去了近十年。「天朝上國」對小日本已經完全認，徹底承認自己玩打仗、搞政治、搞經濟統統不如人了。所以當時儘管湖北的饑民已經餓到搶米店，那邊清廷還派人帶十萬塊錢去助賑日本的水災。

他還說了一段讓國人如雷轟頂的話：

圍棋里讓兩子是什麼概念？往大里說，幾乎是職業水平和業餘玩票的區別。舉個例子，1988年我國首屆「晚報杯」業餘圍棋賽，職業高手PK業餘高手，規則就是讓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