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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篇 飛錢案 第十五章 丟馬、白襕衫

銅篇 飛錢案

第十五章 丟馬、白襕衫

他在洪州鄉里接到弟弟馮賽的信時,那位信差讓他當即啟封讀了信,信有兩封,其中一封是樞密院郵驛丞洪杉所寫,教他如何照原路將回信急郵回去。他當時問過那信差,江州在洪州北邊,能否從江州將信寄回。那信差說,來信正是從江州轉遞過來的,從江州寄出更快些。
「我就是。你是……」其中一個中年稅吏抬頭問道。
「快跟我走!路上再跟你細說!」他一把拽著妻子出了門,顧不上鎖門,只把門隨手一帶,便快步走出巷子。那廂車已經在巷口等著,孫獻將妻子推上車,自己也忙鑽了進去,大聲吩咐那車夫:「去城南麥稍巷!」
「什麼窮漢?」
「請問錢六兄可在?」
「那些農人離得遠,沒看清。只有一個在岸邊見到過一回,說不過是一般的船工。船上貨物用布罩著,看不見。再到二月間,便開始有炭船駛進去。」
馮實這才放心拜別,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起身回家去了。
而阿豐碰巧在麥稍巷的范樓做工,范樓又有個客人丟下一匹馬,始終沒有去取。若丟下別的小物件,人倒是會記不得丟在了哪裡。但一匹馬,喝得再多,醉得再厲害,也不可能忘記。那馬會不會正是汪石的?他和人是否正是約在范樓見面?
「對了!對了!阿豐說她原先看上的那個窮漢就姓汪!叫什麼汪八百,還是汪九百?」
正在煩亂,屈小六忽然跑了進來:「馮相公,我已經問好了!」
於是,他驅馬趕到上回遇見屈小六的那間茶肆,茶肆里已沒了客人,但燈還亮著,一個後生正在收拾擦拭桌凳,正是屈小六。馮賽下馬走了過去。
「嗯……她似乎說……已經一個月了。」
「哦?初十?」
「二月初十。」
吃過飯,龔三忙去尋象牙主顧,馮賽在河岸邊找了家客店,將行李安頓下來,提著來時在孫羊店買的銀瓶酒和糟羊蹄,出門騎馬向稅關行去。
「他雖然穿了件白襕衫,成了太學生,但那樣貌神情絲毫沒變,我絕不會看錯。」
「范樓。」
「在我馬背上……」
在這裏問到的訊息仍然片片斷斷,連不到一起。最讓他吃驚的是,去年十九九藏書月底來考城租那座莊院的,竟然又是馮寶。看來汪石早就將馮寶套了進去,這整整半年,讓馮寶替他跑腿賣力。不知道邱遷在應天府查得如何,也不知道哥哥馮實那裡的情形,更不知道邱菡母女和碧拂現在哪裡、安危如何。
「謝什麼。能替馮相公跑腿,就算沒有錢,我也樂意,不知多少人眼饞呢。」
「一般的貨船,都是往汴京方向。」
姚氏聽后睜圓了眼睛:「一百萬貫!」
「就是昨天我說的那件事,阿豐原先在一間茶肆里做工,看上了一個窮漢,姓汪,常偷偷給他茶水喝。後來在范樓,她又瞧見了那個窮漢,那人居然已經成了太學生,穿了件雪白的襕衫。」
「就是二月初十那天。」
「他是和什麼人一起來的?」
「小娘子,小相公,你們怎麼來了?」阿豐一臉吃驚,從酒樓後門走了出來。
「你還記得我?」
周長清說,不論信心,信己,還是信人,最終都歸於信世——唯有信世,人才能安生,否則,便終日難寧,處處不安。
「一頓酒自然算不得什麼,難得的是情誼。聽展兄說,那天錢兄知道展兄的鑿冰船要到,特地在寒風裡等候?」
「這個容易。那周圍我熟得很,收拾完馬上去問。」
「他一個人來的,到後院放好了馬,從後邊進的酒樓,我正抱了捆蔥出來洗,一眼瞧見了他,人整個變了,穿了件太學生的白襕衫,氣氣派派的。不過,他沒有留意我,直接上樓去了。正巧是我家穆柱招呼的他。穆柱下來端菜時,我裝作沒事,問了兩句,穆柱說他是來會兩個朋友,那兩人已經在酒間里等他了。」
「怎麼不記得?那個龔三天天到處在吹噓馮相公呢。」
「不是,是匹黃馬。現在仍在馬廄里,店裡主管有時會騎著出去。小娘子,這件事你千萬別說出去,一旦傳到主管耳朵里,我們夫妻兩個就沒飯吃了。」
馮賽想不明白其中究竟藏了什麼隱秘,他想起上回來考城使過的小廝屈小六,那小廝心思腿腳都靈便,可以再請他幫忙查一件事。
「哈……」錢六臉上微顫了一下,隨即笑道,「也不算九_九_藏_書特地,只是碰巧。」
車到了范樓,姚氏引著孫獻繞到旁邊的側門,兩口子快步走進范樓的後院,院子北邊一排房舍,姚氏先走到其中一間門前一看,房門關著,叫了幾聲,都沒人應。這時,一個婦人端著一大摞碟子從酒樓後面走出來,端到井邊去洗,見到孫獻夫婦,忙問:「這位相公,你們是找誰嗎?」
「我知道,我知道!」
於是,他從囊中取出筆墨紙硯,研好了墨,提起筆,將自己所查問到的事情細細寫了下來,一點一滴都不敢遺漏。寫好后,反覆讀了兩遍,又添了幾處,確信沒有遺漏后,才折起來放進信封,封上寫下「敬請轉交馮賽」,而後又套了一層信封,寫下「敬呈樞密院郵驛丞洪杉」。
「不知道,只有等下問過阿豐才知道。」
馮賽原本生性和淡,一向不願多計較,對這人世也沒有太多不滿,覺著只要盡到本分,便能一生安順,如此便足矣。可經歷了這一樁樁危難后,才發覺這人世可怖,如同行於薄冰之上。
「小哥,我又有件事想託付你。」
「怎麼?馮相公,我打問來的這些不管用?」
「他騎的什麼馬?」
「嗯,那天酒樓里還出了件兇案。」
「嗯……好,多謝小哥。」
「我沒瞧見。」
那個洗碗婦也走了過來,阿豐忙道:「咱們進屋去說。」
馮賽一早起來,便坐在客店前面,邊喝茶等待屈小六,邊理著思緒。
孫獻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裏,沒有告訴管桿兒三人,只讓他們繼續再去查問汪石的下落,隨後散了小聚,急急往家裡趕去。
「是什麼船?去了哪裡?」
「好,多謝你。這一百文你先收著,打問好后再給你一百文。我在河邊劉家客棧住。這事越快越好。」
「這點小事虧他還記著。」
「在下姓馮,是都水丞展究的朋友,他托我捎些東西給錢六兄。」
皮二打問到初九那天清晨,汪石先去了麥稍巷,放慢馬速,左右張望,卻沒有停下來,隨後又加鞭進了城。他去麥稍巷自然是在尋找什麼。而大清早在那條街上,除了找人,便是找門。那麼早街頭一般不會有人,那就是在找九_九_藏_書門。但他卻沒有停下來,說明要找的那門當天並不需要進去,應該是和某人約好了在那裡見面,認好門,之後好去。初九晚上他一直在城中,應該是第二天才出了城。他已經在麥稍巷認好了門,應該便是去了那裡赴約。
「你昨天說她那酒樓有客人丟下了一匹馬,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到了巷口,他在鞍馬店先租了輛廂車,而後快步趕回家,推開門見妻子正在院里晾晒衣裳,他過去一把奪下妻子手中那件濕衫子,扔進木盆里,姚氏驚了一跳:「這是怎麼啦?」
孫獻夫妻跟著阿豐進了她的屋子,阿豐向外探了兩眼,隨後關緊了門,屋子很窄小,只有一扇窗戶,關了門頓時暗下來。
「阿豐在廚房裡,我去替你喚出來。」
「那姓汪的長得什麼模樣?」
「這個小娘子都跟您說了……」阿豐的臉頓時紅了,扭捏起來。
馮賽有意沒有將那包袱取下來,想引錢六到外面,方便說話。那天和展究說完話后,馮賽問展究能否借他的名義來考城詢問錢六,展究隨口應允了。
他嘆了口氣,也許自己選的這條路本就如此,身處商人之間,又時時受官府威壓,區區一個牙人,一無錢,二無權,周旋于利益爭鬥場,其實始終危機四伏,只是這些年運氣好,還算平順。一旦踏錯一步,便身陷沒頂之災。
「那莊院是去年十月底,被一個姓馮的人賃了去,跟您居然同一個姓。那附近種田的農人說,那裡一直空著沒人住,直到去年臘月底,才有幾個人撐著幾隻船進去住了。到正月間,那些人隔幾天划船出來一回。」
「阿豐,那匹馬是上個月哪一天丟下的?」孫獻忙問。
「馮相公?」屈小六聽見聲音,扭頭一看,頓時笑迎出來。
「展老兄也太過客套了,多謝馮兄,這麼晚還特意送過來。」
「你那天見的真是那個窮漢汪八百?」
錢六聽了,果然站起身走到廳外,來到木樁燈籠下。馮賽從馬背上取下包袱,遞給錢六:「展兄說時常叨擾錢六兄,托我在京里孫羊店買了這點物事,聊表謝意。」

「去麥稍巷做什麼?」姚氏一臉驚惶,仍未https://read.99csw.com回過神。
「之後呢?」
「什麼東西?」
孫獻心裏急忙忙思忖著,姚氏卻在對面不住地問,孫獻只好把自己這一向在查問的事情告訴了妻子,雖然車輪聲很響,車夫在前面根本聽不到,孫獻還是壓低了聲音,兩口子都彎下腰,將頭湊到一起。
——司馬光

姚氏又急忙問道:「阿豐,你說上個月有客人丟了匹馬在這裏,是不是一匹黑馬?」
馮賽看著屈小六一臉淳樸,想到剛才自己傷擊嘆世,忽然生出些愧意。自己遭了些磨難,心便褊狹起來。正如周長清所言,心不同,則世不同。哪怕同處惡世,勇者能斗,智者能解,仁者能化。信不信世,仍在於己。
「好!」
難道早在譚力截斷汴河炭源之前,汪石就已經買通了考城稅吏?錢六在二裡外「偶遇」展究的鑿冰船,難道是汪石安排的?他這麼做是出於什麼原由?為阻住廣寧監那綱新錢?但正如周長清所言,阻住那綱錢船有什麼用?錢綱有幾十名士卒把守,那綱船也順利到了汴京,並沒有發生任何事。

馮賽深深喟嘆了一聲。
「哦……對了,你認得一個姓汪的?」
「太學生?襕衫?他騎的什麼馬?」
「噓……現在就看阿豐說的那匹馬是不是那姓汪的丟下的。」
「他叫汪八百,二十七八歲。眉毛粗粗黑黑的,大眼睛,方臉膛,麵皮有些黑,身量比相公您還高壯些。」
「一個叫董謙的進士被人殺了,這案子至今仍在查。」
夫信者,己之所為也。孚者待人而後成者也。
「錢兄過謙了……」馮賽也笑道,「展兄交代的差事算是了當,就不耽擱錢兄正事了,在下告辭。」
「哦?多謝小哥!」馮賽忙回過神,替他要了盞茶。
「你幫我打問一件事,就是上回你替我找見的那座藏炭的莊院,從去年臘月開始,那莊院里住了些什麼人?有沒有運進或運出過什麼東西?」
「那就對了!」孫獻心頭狂跳。
馮賽拱手告辭,驅馬回去,心裏默想:錢六剛才神九*九*藏*書色微變,若真是出於朋友之誼,又何必變色?看來去年底他在岸邊遇見都水丞展究並非偶然,而是有意等候。
馮實揣好了信,出去打問到江州郵驛鋪屋的地址,尋了過去,找見郵驛丞,說明了來由,並將洪杉寄給他的那封附信給那郵驛丞看,那郵驛丞知道這事情,便收下了信。馮實怕他不盡心,又取了五貫錢奉上,那郵驛丞收了錢,笑著說,這幾個月軍情緊急,郵路繁忙,今晚就可以隨著軍中急信一起發出。
「展兄常跟我們念起,說錢兄為人爽快重情。還說去年臘月底,在汴河上鑿冰開路,天寒地凍,人都快凍僵了,幸得錢兄邀他上岸,款待他吃酒,才暖和了過來。他說這些年喝了無數的酒,唯有那一回最暖心腸。」
「穆柱說那兩人三四十歲,像是兩兄弟。」
「好,天黑,馮兄路上當心些。」
「我們尋在這裏做工的阿豐。」
「什麼兇案?」
「後來那個董進士被人殺了,酒樓里亂得不成樣,我都不知道汪八百是什麼時候走的。」
婦人進去后,孫獻環視院中,東側有座馬廄,裏面有十幾匹馬,其中有三匹黑馬,他忙過去細看,都不是汪石那匹。
他越想,心裏越麻亂。
「去找那個阿豐。她在哪間酒樓?」
「那兩人是什麼樣的人?」
馮實坐在客店窗邊那張舊木桌前,望著斜對面蘇錢監緊閉的宅門,凝神細思。這幾天他查到的事情,都零零碎碎,彼此之間似乎沒有什麼關聯,不知道是否對弟弟馮賽有幫助。其他的,恐怕也再查不出什麼了,只能全都寫下來給弟弟,由他自己去分辨和取捨。
「都是些什麼人?」
這時天已經黑了,不過沿岸店肆門前都掛著燈籠,還能看得見路,很快便到了稅關。岸邊木樁上掛著一串四隻白燈籠,各有一個墨字:考城稅監。木樁下臨水一間小廳,裏面亮著燈,傳出說笑聲。馮賽將馬拴在那木樁上,走到門邊朝里瞧去,廳中一張大方桌,圍坐著幾個稅吏,正在談笑。
「阿豐,我們來問一件事!」姚氏一把抓住阿豐的手,「你說的那匹馬……」
「沒有。很有用,很有用。多謝小哥!」
「他是哪一天來這范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