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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失去的灰牆 第一節

第三章 失去的灰牆

——李大釗殉難地尋覓記
李大釗(1889~1927)

第一節

一夜強冷空氣,把壅塞于京城上空多日的陰霾蕩滌得無影無蹤,1999年11月14日,就成了一個晴得讓人發暈的日子。午後,我和朋友在人民英雄紀念碑下約齊,去天安門廣場西邊找一段灰色的高牆。《北京黨史》編輯部的陸兵先生告訴過我:幾年前,他曾騎自行車來找過北洋時代的京師看守所的遺址,但只有一截灰色的高牆尚存於世了。
「要奮鬥」,為什麼一定「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在中國為什麼是「經常發生的」?毛澤東所總結的中國現代歷史現象何以會出現?
高碑衚衕已是一片狼藉。不斷有搬家公司的民工在搬遷戶的監督下,從陋巷窄院里抬出冰箱、彩電和傢具塞進泊在街口的小卡車上,而眾多的拾荒者則在興奮地東奔西走,每一處搬空了的房子都成了他們的天堂。
特此通告。
寂寂小街上,有個小小的郵政所是老房子,不大的門臉兒是用鋁合金與深藍玻璃新裝修的,但門楣上方九_九_藏_書的三個模糊了的鑿痕,還是讓我辨出了繁體的「郵電所」幾個字。北洋時代的舊址,似乎僅此一處了。
只是,那一堵僅存的灰色大牆在哪裡呢?
西城區房屋土地管理局
大會堂西街迤西,是一排排相似的灰瓦灰磚的平房。北部是一道一直延伸到長安街的長長的大牆——平房是皇城根兒百姓們的擁擠住宅群,而大牆內則是北京諸多不便標明其單位名稱的禁地。深秋的寒風一把一把地捋著街樹的葉子,蕭瑟中我記起了這條街的舊名——刑部街。
清時,這條街上有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是國家最高司法機構一條街。朝廷更迭后,新主人大多一邊大罵前朝統治者渾蛋,一邊恬然享用人家的物質遺產甚至精神遺產。所以,中華民國的京師警察廳、法院和看守所繼續借用君權王朝的外殼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
我想,這堵殘存的大牆,應該是專制、禁錮、read.99csw.com殘暴、昏庸和沒落的具體體現。我只想找到它,踹它兩腳。
北京市房屋拆遷公告
我們想尋李大九*九*藏*書釗先生的殉難地。
民國十六年(1927年),是中國共產黨人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一年。這一年春,蔣介石麾下的北伐革命軍攻入大上海后,「十里洋場」很快就成了處決「共黨」的刑場,自4月12日那天起,上海灘到處陳列著身首異處的共產黨人的屍骸。就在「四一二」慘案發生后十六天,就在我現在待著的這個地方,甚至也是這樣一個日頭偏西的時候,也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集體處決事件——「過激黨領袖」李大釗等二十人,被張作霖的軍政府特別法庭執行了絞刑。在中國共產主義事業的天平上,北方折斷的這顆頭顱,抵得上南方多少犧牲者的重量?
冷風中,目光也冷。我們走進最南端的西交民巷,開始了冷冷的審視。
根據《房屋拆遷許可證》西拆遷字(99)第117號規定,國家大劇院工程業主委員會在西城區(縣)東起人民大會堂西側路,西至兵部窪衚衕,北起東絨線衚衕,南至高碑衚衕(在圖內的)地區的範圍內,進行國家大劇院工程建設,需對上述範圍內的房屋及其附屬物進行拆遷。本地區拆遷價格為每平方米6500元。read•99csw•com
原來,把世代居住于這皇城根兒的人家全部遷走,只為建一座國家大劇院。也就是說,這裏要傳出最為動聽的人聲與樂聲了。或急切或舒緩的旋律,會講述好多年前的一個讓人悚然的故事嗎?
西交民巷與東交民巷遙遙相對,那邊是使館街,這邊是金融街。早年的大清銀行、金城銀行、中國實業銀行等都在這條巷子里,如同現在的西二環路。
牆上的一紙布告告訴了我謎底:
屈指一數,從布告張貼的第二天起,這麼多的原居民必須於二十四天內全部遷走!遷到哪去?來得及購買或租借新宅嗎?「無乃太匆忙!」我不由地吟了一句老杜的詩。
西房拆告字(99)第117號
沐著世紀末的夕暉,在中國的政治中心之地,我默默地想著這些好沉好重又好難找到頭緒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