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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失去的灰牆 第十二節

第三章 失去的灰牆

第十二節

世界無產階級導師讓中國「永遠保持沸騰」的目的是什麼?置身革命風暴漩渦里的中共黨人可能根本不會想這些大逆不道的問題,倒是在華的西方人士對此看得很清楚。那位鮑威爾先生就曾一針見血地說破:
隨著蘇聯人「聯吳」、「聯孫」、「聯馮」設想的一個個失敗,多次奉命與這些巨頭聯絡過的李大釗不可能不成為替罪羊!

緊接著,「國民黨左派」首領、武漢的國民政府主席汪精衛也把斯大林「扔掉」了——汪要政治顧問鮑羅廷轉告斯大林先生,請兌現已經答應提供的一千五百萬盧布的資助。他稱,只要得到這筆錢,他將繼續與共產黨合作並軍事討蔣。但斯大林卻自食其言,還價僅為三百萬至五百萬盧布。雙方差距實在太大!汪主席從此不再相信斯大林的謊言,並迅速「向右看齊」,也開始「清黨」——清除跨黨的共產黨人,並將鮑羅廷的顧問一職解聘。
被捕前兩天,那位名士朋友楊度通過章士釗再托吳弱男轉告他:張作霖已派人與外國使團打好招呼,近日將入館搜捕!
關於1924年6月至11月李大釗以首席中共代表身份長時間滯留蘇聯一事,李氏傳記均稱,主要是李「是想到蘇聯各地多看看」。這種說法實在不靠譜。外國共產黨人到「世界革命的大本營」,無論是召你開會,還是留你「學習」,去不去,走不走,哪能由得了你?我倒覺得讓並非中共主要領導人卻資歷最深的李大釗赴蘇,只不過是斯大林對李氏的冷處理,結果往往是凶多吉少。因為安排李大釗經營的「聯吳」工作已經徹底失敗,「一貫正確」的斯大林不可能不找個中國的替罪羊來解脫自己的失誤。幸虧!是年深秋,吳氏部將馮玉祥猝然起兵倒戈,致使吳佩孚和直系政府迅速垮台。中國政局重新洗牌了,需要有專人做蘇聯人與馮玉祥的聯絡人了,這才讓蘇共領導人想起「閑人」李大釗,遂將其派回國內。也許,這才是李大釗去蘇與返國的「正解」。
北方的馮玉祥,也是大大地賺了蘇聯人的大批軍火與盧布后,開始反共。一大批蘇聯顧問連同兩百多位中共代表都被「禮送出境」。這其中,就有剛從莫斯科來到馮軍擔任中山軍事學院政治處處長的鄧希賢。鄧曾在莫斯科中山大學里與蔣介石的長子蔣經國和馮玉祥的長女馮弗能同班,現在卻成了不受歡迎的人。他被迫離開西安后,潛至武漢,開始在中共中央機關工作,並改名鄧小平。
在決定滿足馮玉祥和其他將軍請求的問題時,蘇聯政府也考慮了中國同志們的意見。上面已經指出李大釗對國民軍指揮人員的外交路線的影響。這位有威望的加入了國民黨的共產黨人親自參加了第一軍的代表團,這證明革命營壘對蘇聯援助中國國民軍是極其關心的。
起先,蘇聯人並不是要與孫中山的國民黨合作,而是要「親吳(佩孚)疏孫(中山)」。李大釗曾兩度拜訪過吳佩孚,事後曾對胡適寫過「吳佩孚甚可敬,他的品格甚高,只是政治手腕稍差一點」的感受。在吳大帥眼裡,他一直是蘇聯人的使者。
照片上的李大釗,平頂,圓臉,一副敦厚長者模樣,而最明顯的是他唇上的那一抹濃密的鬍子。長時間以來我有一種錯覺,認為這位中共的主要創建者是一位年歲不小的長者。
1926年2月21日至24日的中共中央北京特別會議,主要討論迎接北伐與國民運動問題,瞿秋白、read•99csw.com陳延年、譚平山、任弼時等十二人與會,卻偏偏沒有他們的導師李大釗!
對現今的人們來說,李大釗是個遙遠的存在,遙遠得已經不太真實了。
你看,被「充分利用」后又被扔得遠遠的,正是斯大林本人!李大釗不可能聽到斯大林的那番可笑的預言了,也不會知道「遠方」制訂並督促他和同志們力行的「國共合作」大業已經徹底失敗。他傾注心血努力從事的「聯吳反段」、遊說馮玉祥「赤化」,傾力從事的「國共合作」諸項蘇聯黨藉助他的手在中國推行的事業,無不以中國共產黨人被屠戮或驅逐而慘遭失敗。
翌年7月,中共「二大」在滬秘密召開,李大釗還是沒有到會。本屆黨代會產生了最高權力機構——中央執行委員會,陳獨秀與張國燾、蔡和森、高君宇、鄧中夏五人成為中執委委員,而李大釗僅為三名候補委員之一(另兩人是年輕的李漢俊和向警予)。陳由中央局書記改任委員長,而陳之後的那四位年輕的執委,除了一個蔡和森,其餘三位全是李大釗在北京的學生。李大釗只是中共北方區的負責人之一,但不是一把手,「中共北京地方執委會」(簡稱「地執委」)的委員長是范鴻劼,即日後與李大釗一同被絞死的那位烈士。
這一切,李大釗知道嗎?陳獨秀知道嗎?他們之後的那些年輕氣盛的「洋房子先生」們知道嗎?——「洋房子先生」是在上海當過中央局秘書,亦即陳獨秀秘書的毛澤東,給湧入江西蘇區的上海中央領導人取的綽號,他們都是住慣洋房子,滿口俄語,又言必稱「國際」的年輕人。
革命黨首領黃興在上海租界內從事秘密活動時,因書獃子氣的章士釗的不慎而遭逮捕,恰巧事發前他剛剛剃光了自己標誌性的八字鬍。會審時,儘管洋法官覺得面前的嫌疑犯有些像清政府通緝照片上的要犯黃興,但他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被誤捕的同鄉官吏的李姓隨員。洋人本來就分不太清中國人的模樣,見下巴光光的「李某」一喊冤,便稀里糊塗地把人放走。黃興因之逃過一劫。
李大釗謝世前,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已經在右翼國民黨人的支持下,與左翼的武漢國民政府分流,並在上海灘發動了鎮壓共產黨人的「四一二」反革命政變。
中國委員會,這個比共產國際遠東局還像太上皇的蘇共內部機構,不光決定了「大革命」時期中共的命運,還包辦了那個時期中國的許多重大事件,如成立黃埔軍校和莫斯科東方勞動者共產主義大學,如在西北緊急援助馮玉祥,等等。大到為哪個政治勢力提供成百上千萬資金(盧布、美元或中國銀圓),小到如何把秘密人員與器材通過何種方式運送到中國。這個委員會,不光有蘇聯高級黨務工作者和蘇軍高級將領,也不光有維經斯基等前駐華特使,而且,還有蘇軍總部偵察局局長!
哦,哦,我明白了,儘管兩天前就從朋友那兒知道大禍將臨,儘管有足夠的辦法和時間逃避禍患,但李大釗哪兒也沒去,從容得像譚嗣同先生一樣等來了緝捕者。他神色平靜地走上了絞刑架,他的靈魂永遠地離開了越來越躁動的塵世。
中共天津地區負責人王德周回憶說,當時,他曾勸李大釗帶北方區黨部撤離蘇聯使館。李大釗的回答是:
然而,等「二七」大罷工在血泊中結束后,蘇聯人又開始「聯孫倒吳」。忠厚的李大釗再一次成為一名過河卒,被毛茸茸的大手推到長江以南九九藏書,成為「國共合作」的力行者。他成為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的頭一號中共黨員。國民黨「一大」后,他成了負責整個北方地區的北京執行部的領導人之一。雖說近年被證實,那幅影響很大的國共合作的「蜜月照」中與孫中山并行的蓄胡者並非李大釗,但他在國民黨那邊的地位之高是毋庸置疑的——他之被難,其實也和國民黨北京市黨部的工作過於轟轟烈烈有關。
在沒有電視與大量報刊的時代,剪掉鬍子甚至可能剪掉一個政治人物的厄運。
李大釗還是沒在蘇聯人的掩護下出走。兩天之後,他成了奉張的囚徒。
當得知蘇聯人不經意地甩出了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時,我不禁為我們忠厚的大釗先生的凄然謝幕而感到悲憤,為一代先哲的奉獻而感到無奈!
最早是他稱之為「弱男吾友」的章士釗夫人吳弱男勸他馬上離開北京的。那還是他搬進蘇聯使館三個月的時候,吳女士借為兒子辦理簽證事進入蘇聯使館,找到李大釗,勸他馬上去蘇聯,之前可以化裝離開東交民巷到她家躲藏。不過,章士釗對夫人預言過,以他對守常的了解,他是不會走的。果然,李大釗對吳弱男說,自己尚有工作,走不開。
除四次黨代會之外,1925年5月在上海召開的中共第一次中央擴大執委會會議,維經斯基參加,陳獨秀主持,聽取的正是中央局和北京、上海、漢口等地黨組織的報告,北方區的總負責人李大釗竟沒有參加!
中國已經行動起來了——我們的責任就是要讓它永遠保持沸騰!
和同時代的共產黨人相比,李大釗與蘇聯人的接觸最早。是他第一個公開歡呼布爾什維克的勝利的,是他無條件地接受並廣為傳播蘇聯社會主義制度的,是他最早成為共產國際的黨員並將來華建立中共的蘇聯特使介紹給陳獨秀的。他堅決擁護共產國際關於中國的各項決定並勉力而行,處處以蘇聯代理人的角色在本國努力工作,他還親自帶隊去莫斯科參加共產國際的代表大會,並在蘇聯住了長達五個月的時間。
聞被捕之先一日,楊度君曾密告之,而守常殊大意,未及避去,以故遇難。
斯大林頗為自信地說:
民國十六年(1927年)春,高潮始退,激|情過去,思想家李大釗一定會痛苦而透徹地反思失敗的原委。
現在人們已經知道了,在毛澤東主政之前的歷屆中共黨代會及黨的重要會議,都是由洋特使一手操辦並在場監督的。他們不光為中共的高層聚首提供充裕的資金,更要為今後的發展提供具體的路線圖。
在這些行動的背後,還隱藏著蘇聯共產黨的一個慾望,即通過瓦解美、英和其他歐洲國家控制的遠東殖民地,與列強競爭,爭取得分。
越來越多的材料顯示,李大釗是有可能幸免於難的。
作為大學教授,李大釗比一般的同志富足,他還能每月捐出八十銀元工資以充實本黨的活動經費,但對既要搞工運又要走上層的地方黨組織來說,這點錢實在是杯水車薪。
1925年歲首的中共「四大」,又回到上海召開。其時,孫中山正應段祺瑞之邀去了北京,國民黨中央執委、中共北方區委書記李大釗無法離京是可以理解的。
直系失敗后離開政壇在天津做寓公的白堅武,從朋友處聽說李大釗因大意而被捕的消息,嘆曰:
不過,我總以為,李大釗先生是能夠平安離京的。他https://read•99csw•com既是個富有熱情的理想主義者,也是個謹慎處世的文弱書生。想當年,無論是張勳復辟還是陳獨秀被捕,都與他無直接關係,但他卻聞風而逃,避禍遠逸,直待事態平息後方才返回京城。如今,他已是政府明令通緝的「過激黨巨魁」,困居奉張手心裏的後果,他能不知道嗎?
中共「五大」於民國十六年(1927年)4月27日在武漢敞敞亮亮地召開,曾和大釗一起在京主持國民黨北方區工作的徐謙,和汪精衛、譚延闓等國民黨左派領袖人物一起到會,分別演講祝賀。正在京師看守所待決的李大釗自然無法與會。會議舉行的第二天,李大釗即去了天國。張國燾宣布了來自北方的噩耗,舉座皆驚,默哀遙祭。
李大釗是不講究穿戴的,但他對自己的鬍鬚倒是很在意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而清末民初,男子蓄胡還是有身份的人的一種時尚。不信你看,從北方的大總統袁世凱,到他之後的北洋大帥、將軍們,大都是威風凜凜一把鬍子;而南方的革命黨首領孫中山、黃興、廖仲愷等人,也無不是這般留胡節不辱的尊容。學者們也多以蓄胡為美,魯迅就曾在回國返鄉時被紹興老鄉錯認成日本人,只因他鼻子下面有一抹如同隸書「一」的黑鬍髭。也許古戲文里的白面書生讓人看膩了?彼時有條件留須的軍、政、商、學各界男子,多以拂髯捻須為美。鬍子成了民國初年有身份者的「身份證」。
此有二例。

被關進京師警察廳看守所后,他平心靜氣地寫下《獄中自述》,其中也如實記下未能離京的原因:
釗所以仍留居北京者,實因不得穩妥出京之道路,否則久已南行。此時南方建設多端,在在需人!
還有那位在北洋時代已淪為落伍者的「南海聖人」康有為,在張勳復辟失敗后,為潛逃出京,也不得不剃光了鬍子。為此,報章將其狠狠羞辱了一通。
然而,他卻從來沒有得到過蘇俄的真正信任!
有可能躲避而沒有躲避,僅僅因為大意嗎?他相信楊度傳話的真實性,更知道吳弱男女士闖入使館當面催促的急迫性,可他為什麼不讓蘇聯人安排他潛逃呢?況且還有徐謙、顧孟余等人成功脫險的先例啊!舉世皆知,在搞秘密行動方面,「老毛子」歷來招數不斷。
被關在真相外面的人,即使再富有智慧,也永遠不知屋裡藏的究竟是什麼貨色。
李大釗倒也參加過黨的高層會議,即1922年8月馬林召集的中共杭州特別會議。除他和當馬林翻譯的張太雷之外,其他四人都是中央執委。馬林讓他與會,顯然是讓他做說客。是李大釗說服了陳獨秀,執委們才勉強同意國共合作的大政方針——下級服從上級,這是共產黨的一條鐵的紀律,中共既為共產國際下屬的一個支部,怎麼能不聽總部的話呢?
1921年7月下旬,中共「一大」開會時,「相約建黨」的「南陳北李」都沒到會。前面說了,陳獨秀成了中共第一屆中央局書記,李大釗卻在黨內沒有任何職務。通常人們說的是,他正在領導北京的大學老師們向政府討要拖欠的工資,沒工夫來上海——「討薪」重要還是參加本黨首屆黨代會重要?顯然,這是個偽問題。
蔣介石可能並不同情革命,但他掌握著軍隊,正好可以作反帝鬥爭之用……我們要充分利用他們,就像擠檸檬汁那樣,擠干以後再扔掉!https://read.99csw.com
是鬍子連累了他。
第三年的中共「三大」是李大釗唯一參加的黨的全國代表大會,直到這時,他才被選入擴大至九人的中央執行委員會,但依然沒被留在由五人組成的中樞「中共中央局」工作,而是以「駐北京中央委員」的名義回了北京。
關於李大釗被捕,我想了一些時間,有一天,終於恍然大悟:這一天,他是知道的。也就是說,他有點兒像等待被誅的譚嗣同。
他能知道列寧生前曾對他的布爾什維克同志們留下過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嗎:
我讀過許多張李大釗的照片,從不同時代的留影來看,他留鬍子的歷史竟近生命的一半之久!早在北洋法政學堂時,他就開始留須,那時,他不過才二十歲上下,照片上的同學們沒有一個像他這般模樣。倒是在日本時的一張照片上,他的臉上沒了鬍鬚,臉龐如同常人一般清爽,不知是在異國時他的審美觀發生了變化,還是屈從於嚴格的日本國的教育制度不得不剃去?回國后的照片,他都是一把大鬍子的傲岸形象,無論是與《憲法公言》同人們還是與「少年中國學會」同志們的合影,總是他一個人留著標新立異的鬍子,讓人一眼就能從眾人中認出他來。
從陳獨秀親自報給共產國際的一份經費申請表上可知,那時,各地每個在編製內的黨的工作者每月有三十銀圓的活動經費,而這筆錢全是「遠方」提供的。如此算來,李大釗的捐獻只夠不到三個同志的活動經費。作為整個黨的北方區負責人之一,他能匡算出蘇共的巨大付出。但如果他一旦知道了這種巨大付出的背後,竟是為了與列強爭奪遠東並控制中國,這位黨性極強的先哲會做怎樣的人生抉擇呢?
不要太膽小了。中國軍閥看帝國主義,那是無上的,東交民巷,不容許中國武裝入內,是載在條約上的,哪能例外呢?他們對我們是沒有辦法的。
20世紀20年代,蘇聯人的東方棋局徹底輸了。所以,他們惱羞成怒,便棄掉老將,另設士相。李大釗與陳獨秀一樣,都是不曾在莫斯科喝過洋奶水的中共「老人」,而且又都是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中國思想家,所以,被洋人送上俎板也就是早晚的事了。況且,李大釗本身還是「國際黨員」,蘇聯人處置「自己人」時往往更加殘忍無情。後來的事實證明,幾乎所有因國共合作失敗而撤回蘇聯的政治與軍事專家,包括最早領著維經斯基來華建黨的俄共黨員楊明齋,均被以各種罪名處決——可憐的楊先生,竟是以「偷越國境」罪被殺害的。那個時代,過往中蘇邊境的蘇共與中共人士,有幾個不是以偷渡的方式出入境的?
回來了,專做國民軍的工作了,豈料馮玉祥先是失利,后與蔣勾勾搭搭,也開始反共!在斯大林眼裡,李大釗所有的工作業績等於零,如此一來,他被當成犧牲品也就是早晚的事了。至李大釗被北洋政府逮捕前,中共總書記陳獨秀被轟下台來也只是時間問題了。李大釗作為陳獨秀在黨內最忠實的朋友,一個在蘇聯親睹過黨內鬥爭殘酷現實的「國際黨員」,一個最賣力地履行國共合作路線的中共第一國民黨員,一個有著複雜的上層關係的社會名流,能不知道即將面臨著什麼樣的裁決嗎?
「南陳北李」為了執行蘇聯人的意圖忍受了太多的責難——最早領著維經斯基來華探路的那個大個子華僑楊明齋,為此與他所敬重的陳獨秀拍了桌子,並一氣之下回了北方。而德高望重的李大釗回九_九_藏_書京傳達國共合作政策時,當場遭到不少同志的質問和責難,以致素有好脾氣著稱的他竟無言以對,以至於憤然離去!
但李大釗沒有改變外在形象。有資料說,民國十六年(1927年)的4月6日那天,偵緝隊隊長雷恆成率人衝進前俄軍兵營時,一下子就從這傲然不馴的大鬍子上認出了李大釗。確是鬍子連累了他!
可悲復可笑的是,斯大林的「擠檸檬汁」的話音尚未傳到中國,「國民黨右派」代表蔣介石就先把他給「擠干以後再扔掉」了——如若不是蘇聯提供的大批軍火和蘇聯顧問的直接指揮,區區國民黨何至於一下子膨脹起來,不光打出了廣東,而且有了問鼎中原的實力?
他的最後一點工作成果,也因馮玉祥的國民軍的失利而化為烏有。蘇聯駐國民軍的軍事顧問普里馬科夫回國后,曾以筆名發表了《一個志願兵的札記:中國的國內戰爭》。半個多世紀后,此書被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更名為《馮玉祥與國民軍》出版發行。書中幾度提到了李大釗:
是的,李大釗從來沒得到過蘇聯人的信任。他化名「李琴華」率中共代表團出席共產國際代表大會時,不僅在大會上沒有被安排發言,而且,中國共產黨還遭受過不公平的指責。會後,李大釗在蘇聯待了近半年,竟沒有被斯大林等哪怕一位蘇共領導人召見過!須知,那一段時間,正是斯大林對托洛茨基展開殘酷迫害的日子。李大釗一直嚮往的蘇聯共產黨內竟然出現了他從未預料到的陷害與毀滅,這位訥于言而敏於思的中國人能無動於衷嗎?
從進入蘇聯使館,到他被逮捕,李大釗一家在東交民巷的舊兵營里住了一年多。
1993年,俄羅斯國家檔案開始向公眾開放。遲至這時,對中國現代史有興趣的人,才驚愕地獲知:早在民國十四年(1925年)春,蘇共中央就成立過一個直屬政治局的「中國委員會」!從那之後的所有對中國的工作,均是由那個委員會裡的七八個洋人草擬並具體承辦的。
李大釗乃社會名流。民初,社會名流儼然一獨立勢力,其社會地位既高於之前的封建王朝的御用翰林,更超然於之后的黨國時代的窩憋文人,統治者都拿你當回事兒。李大釗就曾是大總統黎元洪的座上客,還是奔走在直系的李純、吳佩孚、馮玉祥等將帥之間的知識界領袖,所以,北方的好多政客和軍人都與他有聯繫。
格克爾(蘇聯駐華使館武官——筆者注)寫道:「今年(1924年)1月29日,國民軍第二軍司令胡景翼將軍的代表劉將軍,及其駐北京代表于將軍,以及北京大學李教授(共產黨員——原注)來到我這裏。將軍的代表宣稱,來訪的目的是談判援助革命軍的問題……」
我真是一個喜歡以後人之心度前人之腹的探究者,還愛對既定的結論自己再考證一番。我常想到的是這樣一個被研究者們忽略但卻又極為重要的問題:李大釗在黨內的威望與職位為什麼不相稱?換言之:他為什麼一直不是中共的領導人?
公認是中國最早的馬克思主義者的李大釗為什麼很少參加黨的全國代表大會?是因為這位中共創始人沒太拿黨當回事兒,還是把持歷屆黨代會的「國際」代表們根本就沒安排他與會?
李大釗哪裡會知道,就在4月6日他被捕的同一天,遠方的斯大林還在莫斯科黨召開的積極分子大會上大談中國問題。這位蘇共一把手狠狠嘲笑了黨內反對派首領托洛茨基要中國共產黨與國民黨左派奮起抗爭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