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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修械所

第二十四章 修械所

隊伍旁的槍兵大聲吼叫起來,出列的人只得趕緊歸隊。事後,老魯也證實了馬纓丹確實有毒的說法,說鄉下將其喚作「臭草」,經常有小牛、小羊和小狗誤食后發生中毒,不過郎中們的偏方裡頭也經常用來醫治氣喘、發熱一類的毛病。
但是,靠近道路的野草被拔光之後,再往縱深處走,日本人就要打罵了,大家只好眼巴巴地看著遠處的那大片青蔥望「草」興嘆。
「他媽的,像是月經來了。」張桂花眼瞪著膏藥旗低聲咕噥了一句。
明亮的車間里擺滿了各式機床,車床、刨床、磨床、鏜床、銑床、沖床等等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台長達十余米的龍門刨,像一頭怪獸那樣趴在車間的盡頭。伊藤英明身穿夾克式的紫色工作服,首先領著三十多名「受訓生」參觀了一圈,大致介紹一遍設備的名稱和用途,並將大家再次分組,由各教官具體分管。孟松胤被分到了車床組,由伊藤英明親自負責「育成訓練」。
韋九和張桂花被分到了熱處理車間,老魯和蔣亭虎被分到了鑄造車間,邱正東和洪雲林則被分到了鉚焊車間。裝配車間和搬運組的人最多,龐幼文、耿介之、林文祥、吳帆光、陸雨官、朱二寶全被劃了進去。剩下的人具有一個特點,全部年紀較輕或文化程度較高,如孟松胤、郭松、李滋、黃鼠狼、小江北,被分往最重要的機械加工車間。
一般情況下,青木隊長每天至少進車間巡視兩次,今天時近放工,伊藤英明正站在車床旁認真講解,孟松胤邊聽邊擺弄手上的一隻迴轉頂尖,由於此刻正餓得有氣無力,手上沒有什麼力道,一不留神,那隻該死的迴轉頂尖竟失手掉落,正好不偏不倚砸在伊藤英明的腳上,當即引發出一陣驚叫。迴轉頂尖又名「活頂尖」,是一件一頭呈尖椎形狀的金屬圓柱體,份量著實不輕,而且下落時尖頭朝下,若非伊藤英明穿著皮鞋,恐怕腳背都有被釘穿的可能。
唯一的解脫之道,只有再次逃跑!但是,這又談何容易呢?
不過,事情還是出現了轉機。
每所車間內配備五到六名教官兼監工,機械加工車間技術含量最高,配備的教官全部來自日本北九州的小倉兵工廠,其中一名五十歲左右、面戴黑框眼鏡的男子名叫伊藤英明,是整個修械所的「技術總監督」,由於曾在滿洲的奉天兵工廠從事過一階段培訓工作,會說一口帶有東北味的中國話。
有一次,野川所內的「教誨師」進號房來教唱「君之代」,大家跟著胡亂哼哼,頭兩句的語音是:「克米嘎喲哇,吉喲尼,亞吉喲尼」,大家學了幾遍,故意用蘇州近郊的口音唱成:「粳米加肉哇,吃肉伲,要吃肉伲」。在蘇州話中,「伲」指我或我們,放進唱詞中正好成為倒裝句,大有渾然天成之妙,「吾皇盛世千秋萬代」頓時變成了「我吃肉,我要吃肉」的吶喊。
「能混到這份差事,家裡花了不少錢吧?」孟松胤問道。
「沒有關係,新手難免犯錯。」伊藤英明對孟松胤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
第二天九九藏書早上,大家列隊走出五號房,穿過走廊和兩道鐵柵,慢慢來到了廣場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東西向排成一行的五間嶄新、高大的青磚廠房,多跨連續,整整齊齊地無間斷比肩而立,唯一與普通工廠不同的是四周依然是高牆和電網,而且各車間的窗戶口都按著鐵柵,門口還各有兩名槍兵把守。
孟松胤終於徹底明白過來,難怪這些日子來日本人對自己的案由不聞不問,其實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別的號房裡還在源源不斷地湧出藍衣囚徒,全部站定后黑壓壓一片,總數約有兩百人上下。「君之代」的樂聲中,沾血般的「日之丸」在旗杆上慢慢升起。
春天已經悄悄來臨,東牆邊所有的空地上長出了大片嫩綠的野草,其中夾雜著許多已經開花的蒲公英,毛茸茸的花莖上綻放著鮮黃色的花瓣。牆腳邊長著幾株茂盛的馬櫻丹和大片已經萌發花|蕾的紫花地丁,那星星點點米粒般大小的花舌灑滿了向陽的綠地,孟松胤看在眼裡,只覺得心裏充滿了想躺在上面打滾的衝動。
要成為一名合格的車工,需要學習的知識很多,首先是各種理論學習,比如說:識讀簡單的圖紙、掌握工具的使用、熟悉機床的構造和切削原理、知曉各種刀具的用途、對金屬材料的認識等等。日本教官的講解速度非常之快,浮光掠影一帶而過,簡直比填鴨還狠。受訓生們囫圇吞棗,消化不良,但總算也學了些皮毛。孟松胤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日本人要找有文化的年輕人,就是因為接受能力強,可以儘快投入使用,要是全像朱二寶、陸雨官那樣的笨蛋,估計學到戰爭結束都派不上用場。
但是,緊靠圍牆三米左右的地帶,新拉起了一道圍繩,上面掛滿了畫有骷髏圖樣的木牌,上書醒目的「地雷」兩字。這就是說,現在鬼子在圍牆腳下埋設了地雷,就是任你走出牢房並得到梯子也沒法上牆。看來,這也是月京未來動用的第二招補救措施。
「我第一天剛來的時候就見到廣場上到處都是黃沙、石子,野川所的北面像是還在擴建,」孟松胤搖搖頭,「不過,一下子冒出那麼多大卡車日夜進出,似乎又不像是造牢房那麼簡單,不知道在搞什麼鬼。」
「行了,我還得給別的車間送飯,明天見吧。」劉子春站起身來,挑著空擔走出車間。
訓話完畢,大家列隊繞過巨大的「大」字形建築,在槍兵的押解下,朝正北方一路行去。
日本技|師們圍坐在車間外的陽光里,人手一隻木製的弁當盒,一邊與負責警戒的槍兵說笑,一邊享用雪白的大米飯和分置於木格內的蔬菜、肉食。
孟松胤高興得兩眼放光,連表示感謝的客套話也顧不上說,將烤紅薯一掰為二,舉起右手的一半便連著皮往嘴裏送。
以後的事實證明,這一猜測絲毫沒錯,這所修械工廠就是為了清鄉行動而建立的,專門收集華東戰場上報廢的破殘槍械,修整后供參加行動的數萬和平軍使用。為此,特地到各地搜羅了大量機械加工設九-九-藏-書備,還從日本調來一批技|師和技工任教官,在野川所內邊培訓邊工作,同時從囚徒中篩選能力較強者送往日本的兵工廠。
一天傍晚,隊伍拖著疲憊的腳步慢吞吞地回號房,通過工場大門的時候,像平時一樣接受搜身和金屬探測器的檢查,幾名押送的槍兵相互交談著點火抽煙,走在隊伍前列已經受過檢查的老魯一看是個機會,帶頭快步走向離道路稍遠處的草地,迅速採摘野草。身後的孟松胤見狀立即跟進,直奔圍牆下靠近埋有地雷的危險區域,因為那兒有一大蓬半人來高的馬纓丹顯得特別醒目。
戒護隊的隊長名叫青木藤兵衛,是個三十來歲的矮個子男人,寬闊的肩膀上頂著顆碩大的腦袋,但手和腳卻像女人那麼纖小,由於脾氣暴躁、凶蠻,連手下的士兵見了他都非常害怕,更別提普通囚徒了。這廝不管走到哪裡,手裡永遠牽著一條眼珠子發紅的狼狗,而且還定下了一條規矩:在車間範圍之內,囚徒與他遇見或有事報告之時,必須在三米以外停下腳步,同時放下手中物件側身讓路——目的無疑是害怕哪位陷入絕望的囚徒發動突然襲擊——有一次,小江北手裡捧著一塊工件在過道里正好迎面碰上那惡人惡狗,心裏一慌忘了規矩,青木藤兵衛當下大聲喝住,手一揮,大狼狗箭一般躥了出去,在小江北的小腿肚子上生生撕去了一塊肉。
一星期以後,正式上機床實習,學習變速手柄和刻度盤的使用、車刀與工件的安裝、尾架與中心孔的使用等等,並嘗試車削一些短軸類的教學零件。分配給孟松胤使用的是一台上海「明精機器廠」根據英美最新機型仿製的六英尺、八檔變速齒輪車床,看上去成色還相當新,不知是從滬寧線上哪位倒霉的廠主手裡搶來的。
傍晚臨放工時間還有半小時,孟松胤早已餓得頭暈眼花,稍一分神,竟闖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禍。
「沒錯,肯定是把破槍修一修撥給偽軍用,鬼子的門檻賊精。」老魯低聲罵道。
「有毒,不能吃。」韋九警告道。
月京未來拿出一份名單,開始將所有的人重新分組,被叫到編號的人站成一隊,由兩名槍兵帶走。
「這恐怕是為清鄉做準備。」孟松胤對身邊的老魯輕聲說道。
「以前來這裏送飯的傢伙偷日本人吃的肉被抓,被貶到廚房燒火去了,我跟他正好來個對調。」劉子春一邊分發饅頭,一邊輕聲解釋。「我原先一直在廚房打雜,主要負責燒火。」
食堂的旁邊是一幢二層樓房,所有的窗口都裝著鐵柵,但鐵條顯得很細、很疏。窗內擠滿了紅衣外牢們的身影,好奇地看著外面那支近兩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在面前經過,神情都有些吃驚。看來,這是專門關押外牢的地方,看管得確實比較鬆懈。
某天的中午,送來的居然是久違了的米飯——雖然還是那種已經發霉、生蟲的軍備糧,但大家還是樂開了懷——孟松胤對老魯說,日本人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現在突然改善伙食,肯定另有原因。
日子依然過得不緊不慢,九_九_藏_書除了每天吃的共和面令人望而生畏,其它方面倒還太平無事。
手推車停在門外的空地上,劉子春將車上的雜麵饅頭裝入藤筐,然後挑著擔子輕快地走入機械車間。孟松胤驚喜地迎上前去招呼,老朋友相見分外親熱,只是車間門口站著槍兵,不太方便表露出來,只能使勁握了握手表示問候。
這個謎底很快便解開了,僅僅吃了三天米飯,月京未來便宣布了一項重要決定:從明天開始,所有人每天去北面新設的「作業場」勞作十二個小時,工作出色者將得到提前釋放的獎勵。
肚子的下半段雖充盈、堅硬如磐石,上半段卻永遠空空如也,似水與火同時夾攻,令人焦躁得恨不得撞牆。當然,最要命的後果還是體力虧損,成天有氣無力,連走路都直拖腳後跟。孟松胤覺得自己的情況也是一天比一天糟,連腿上都起了浮腫,稍微動一動便有心慌心悸的感覺。
誰都知道,最後那句純屬屁話,跟綁在驢子眼前的胡蘿蔔一樣,永遠都不可能吃到嘴。
「嗯,除非你家爹媽認識汪精衛,興許還有機會出去。」孟松胤嘆息道。
每天去車間和回號房的途中,隊伍都會經過圍牆邊那一大片長滿野草的空地,人們忍受不了飢餓的煎熬和綠色的誘惑,開始壯著膽子在走過的時候偷偷彎腰採摘,日本兵看在眼裡覺得無所謂,只要不妨礙隊伍的行進速度,一般都懶得去干涉,於是眾人紛紛學樣,路邊的灰菜、蒲公英、車前草之類很快便絕了跡。孟松胤嘗過一次灰菜,在車間里用熱水燙一下再吃,沒想到味道還相當不賴。
這些教官大都為老實本分的普通工人,身上較少軍人的暴戾和兇惡,特別像伊藤英明,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和善,而且禮貌十足,工間休息的時候,經常從口袋裡掏出一本袖珍版的詩集默念。據他自己說,戰前他是一名工業技術學校的教員,要不是戰爭,恐怕至今還在北九州過著清淡的安穩日子。由於孟松胤懂得一些日語,而且技術學習方面又出類拔萃,所以很令他刮目相看,閑暇時非常樂意坐在一起交談。
北面的圍牆上新開了一扇大鐵門,穿過這道油漆還未乾透的橫移式鐵門,似乎走進了一座工廠的大院。
一天中午,送飯的幾名外牢推著手推車走進修械所,其中突然出現了劉子春的面孔。
午飯時分,外牢進入車間,挑來兩籮筐灰黃色的雜麵饅頭,分發給每人兩隻。車間里的食用水每天只送一次,在門口靠近槍兵的地方擺放一隻帶有龍頭的搪瓷保溫桶,頂蓋上另放幾隻搪瓷杯,喝光以後就只能去自來水龍頭上喝生水了。
有意思的是,「肉」雖然不見蹤影,但「粳米」還真被唱出來了。
伊藤英明疼得臉色都發了白,脫掉皮鞋拚命揉腳,正在附近轉悠的青木隊長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來,似凶神惡煞般直奔孟松胤,手裡牽著的狼狗也來了勁頭,露著白森森的牙齒躍躍欲試。伊藤英明見狀連忙站直身體,伸開胳膊攔住青木,用日語說了句什麼,總算把這比惡狗還兇悍的傢伙支走。
「你穿上了九-九-藏-書紅皮,還是有機會出去的吧?」孟松胤寬慰道。
孟松胤雖說是學化學出身,但理解能力和觸類旁通的悟性極好,再加上天生動手能力較強,很快便成為車間里三十多名「受訓生」中的佼佼者,連伊藤英明也大為驚嘆,毫不掩飾地再三表示欣賞,有一次午飯吃壽司時甚至還遞了一隻給孟松胤表示友好。
「現在看來,這個願還不了啦,只能用這隻烤紅薯代替了。」劉子春一下子神情黯然。
「我說呢,鬼子哪有那麼好心,突然給咱們吃米飯了,」張桂花嚷嚷道,「說不定是讓咱們把身體養好點,好幫他們做苦力。」
「嗯,好像有這事。」孟松胤點點頭。
「嗯,日本人不會做蝕本生意,沒準真是讓大家去做苦力。」孟松胤點點頭。「不過上次聽老陸說,是準備把人弄到日本去做苦力,難道這就要動身了?」
高音喇叭「喀喇喀喇」響了幾下,剛進來那天已經見過一次的野川少佐首先訓話,先啰哩啰嗦談了下「當前形勢一片大好」之類的套話,隨後話題一轉說新建的作業場是一個教育人、培養人的地方,目前先以羽字型大小為試點,在工作中選拔人才,優秀者有機會被送往日本為帝國繼續效力,諸位應該珍惜這個為大東亞共榮作貢獻的機會。
的確,最近窗外老是傳來陣陣車輛的喧囂聲,有時連夜間也不停歇,而且聽得出其中還夾雜著許多重型卡車,似乎是往野川所內成批地裝運物資。
但是,剛想動手採摘那肥厚的莖葉,卻被緊跟在後的韋九一把拉住。
安排在磨床組的郭松和鑽床組的黃鼠狼,運氣就沒那麼好了,由於領悟力不高,很多最基本的操作都沒掌握,除了加工出一些報廢的工件,一點成績都沒有,天天被教官罵得狗血噴頭。操作牛頭刨的小江北情況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裡去,三頭兩頭還是要挨罵。相比之下,操作龍門刨的李滋就機靈得多了,技術一學就會,而且跟教官相處得非常融洽,那名來自北海道的羅圈腿小老頭經常掛在嘴邊的四個字就是:大大的好。
月京未來指著廠房高叫道,這裡是修械所,專門修配戰場上淘汰下來的槍支,大家有機會在這裏學習技術,為皇軍效力,應該深感榮幸,好好乾,我保證大家天天都有米飯吃。
「會不會是擴建牢房?」老魯猜測道。
「還記得以前在憲兵隊的時候,我吃了你一個饅頭,曾經對你許過一個願嗎?」劉子春一本正經地問道,「當時我說,今天吃你一個饅頭,日後一定在松鶴樓還你一桌酒席。」
緊靠北牆的是廚房和專供日本兵使用的食堂,灶房的房頂上豎著高高的煙囪,正悠悠地冒著輕煙。
修械所的大門是進來容易出去難,放工的時候,所有工具和工件必須歸位並清點,最後由日本教官統一檢查。月京未來還定出了一條毒辣的「連坐制」,每五人分成一組相互監督,如有一人私自夾帶金屬物件,則五人同時受罰。工作時間,別說不允許去別的車間走動,就連車間門口的警戒線都不準踏越。最厲害的是還在大門口增設了兩台read•99csw.com由軍用探雷器改裝的金屬探測器,手持式的圓盤嗡嗡作響,像靈敏的狗鼻子一樣,在通過的每一個人身前身後嗅上一遍。
下午繼續量具和工具學習,主要是鋼尺和遊標卡尺的使用方法,以及卡盤扳手、刀架扳手、三爪卡盤、迴轉頂尖等常用工具的應用,大家輪流擺弄來擺弄去,竭力記住所有的要點。月京未來已經口頭下過一道命令:一個月之後就將進行考核,不達標者「一律槍斃」——沒人認為他的話僅僅只是威脅,因為在野川所內,剝奪一個人的生命連理由都不需要,何況還有了理由?
孟松胤朝老朋友露出微笑,同時舉起手來,裝作撫摩頭頂的樣子向其致意。
兩個星期以後,練習的項目越來越高級,從端平面、外圓柱面、台階軸與錐度成形面的車削加工,一直發展到螺絲刀的車削方法與滾花加工……孟松胤現在最大的擔憂是,學不好要遭到懲罰,但學得太好的話又無異於做鬼子的幫凶,其結果無非是儘早為清鄉運動服務,製造殺人武器去殘害中國同胞。
「唉,肯定傾家蕩產嘍。家裡多少有點房產,我父親還收藏了一點古董,怕是都孝敬了漢奸。」劉子春苦笑道。「跟你們比起來,人雖然輕鬆不少,可終究還是死路一條啊。」
「知道今天能碰上你,特地預備的,」劉子春咧嘴一笑,「我把這玩意扔在煙囪出灰口的熱煤渣里烤熟的,快吃吧,香著呢。」
由於煤炭供應跟不上,戚墅堰發電廠的供電一直不太正常,幾乎每隔兩、三天就要停一次電,有時停一、兩個鐘頭,有時竟要停半天。遇到這樣的情況,大家都特別高興,可以圍在一起堂而皇之地聊天,有時,那些日本教官也會興緻勃勃地加入聊天的行列,藉機學習一些簡單的中國話。
「沒用,只是活得輕鬆些、能吃飽飯罷了,」劉子春搖搖頭,「我聽說,只要是年輕人,以後一樣會被送到日本去。」
孟松胤今天還是頭一次走出「羽」字型大小監房,放眼四望,只見三角形的廣場周圍布滿了戒護隊士兵,沙包堆成的掩體後面還架著機槍。
臭烘烘的共和面固然難吃、難咽,硬硬頭皮也就熬過去了,但吃了以後拉不出來就叫人忍無可忍了。由於本身吃的份量不足,大夥一般都是四、五天才解一次大便,個別人甚至長達一星期按兵不動。但是,不拉不等於不想拉,實際上肚子里鼓漲、悶痛、翻江倒海,可任你在便坑前蹲上半天也沒有動靜。所以,現在號房裡表示關心的問候語變成了這麼一句:拉了嗎?
像往常一樣,日本教官全都聚集在門外邊聊天邊吃弁當,兩名孤獨的槍兵正好藉機放鬆,站在旁邊嘻嘻哈哈地說得起勁。劉子春掃一眼門外,見無人注意,拉著孟松胤的手轉到車床的背後蹲了下來,迅速從褲兜里摸出一隻不大的烤紅薯往孟松胤手裡一塞。
孟松胤無意中一抬頭,突然在二樓的一個窗口發現有人正在揮手,而且竟然是在對自己揮手。仔細一看,原來是自打進了野川所后就再沒見過面的劉子春——奇怪,這小子怎麼混到外牢隊伍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