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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七七」

回憶「七七」

一九三七年六月底,我同我的老伴吳文藻在歐美周遊了一年之後,取道西伯利亞回國。
「北平死去了,我至愛苦戀的北平,在不掙扎不抵抗之後,繼續呻|吟了幾聲,便懨然地死去了!
「在故宮、北海、頤和園,都看不見一個穿長褂或西服的中國人,只聽見橐橐的軍靴聲、木履聲。穿長褂和西服的中國人都羞得藏起來,恨得溜走了。
「街道上死一般地靜寂,只三三兩兩襤褸趑趄的人們,在仰著首圍讀著香月入城司令的通告。
「七月二十八早晨,十六架日機,在晨光熹微中悠悠地低飛而來,投了三十二顆炸彈,只炸得西苑一座空營。——但一聲巨響,震得九*九*藏*書一切都變了顏色。海淀被砍死了幾個警察,第二天警察都換了黑色的制服,因為穿黃制服的人,都被當做了散兵、游擊隊,有被砍死刺死的危險。
「五光十色的旗幟都高高地懸起了:日本旗、義大利旗、美國旗、英國旗、黃A字旗、西直門樓上,穿著深黃色軍服的日兵,箕踞在雉堞上,倚著槍,咧著厚厚的嘴唇,露著不整齊的牙齒,下視狂笑。
寫到此我喘了一口氣,可以停筆了,但我意猶未盡!在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日日本軍國主義者宣布無條件投降之後,一九四六年冬天,我就有機會到了戰敗后的日本,我在一九三六年赴歐之前經過日read•99csw•com本時所看到的那一段從橫濱到東京的繁華街道,卻已被炸成一片廢墟!
我到了東京,來看我的日本朋友,個個都是衣衫襤褸,形容枯槁,這時我才體會到受著日本軍國主義者的禍害的,不但有中國人,東南亞人,還有日本人!從那時起我在日本住了五年,我認識了一些知識分子,工人,農民的朋友。一九五一年回國后,我又參加了中日友好工作,多次訪問日本。日本成了我們的友好鄰邦,同時我也注意到,戰後的四十年中,日本的進步真快!聰明勇敢的日本人民又把日本建設成為一個經濟大國!
回憶「七七」
「我恨這美麗九-九-藏-書莊嚴的皮囊軀殼!我走,我回顧這尊嚴美麗、瞠目瞪視的皮囊,沒有一星點留戀,在那高山叢林中,我仰首看到了一幅飄揚的旗幟。我站在旗影下,我走,我要走到天之涯,地之角,抖拂身上的怨塵恨土,深深地呼吸一下興奮新鮮的空氣;我再走,我要掮著這幅旗幟,來招集一星星的莊嚴美麗的靈魂殺入那美麗尊嚴的軀殼!」
「四野的炮聲槍聲,由繁而稀,由近而遠,聲音也死去了!
「我想起東京、神戶,我想起大連、瀋陽……北京也跟著大連、瀋陽死去了,一個女神王后般美麗莊嚴的城市,在蹂躪侮辱之下,懨然地死去了。
在同樣的四十年中,我們中國因九-九-藏-書為有了「十年浩劫」和其他種種原因,學術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在科學技術上我們和日本還有不小的距離。但我近來在報紙刊物的報道上,高興地看到一些科技上的創造和發明,這是很使人振奮的!我忽然想起兩句昔人的詩:
「晴空下的天安門,飽看過千萬青年搖旗吶喊,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如今只鎮定地在看一隊一隊零落的中小學生的行列。他們拖著太陽旗、五色旗,紅著眼、低著頭,來『慶祝』保定陷落,南京陷落……後面有日本的機關槍隊緊緊地跟隨監視著。
當然,個人沒有能力來招集那「一星星美麗莊嚴的靈魂」。真是做到這一點的是由工人、農民、知九_九_藏_書識分子……千千萬萬中國人民組成的中國共產黨,沒有中國共產黨就攆不走日本軍國主義者,報不了中國人民的深仇大恨,建立不了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
掛著旗號的大汽車,在景山路、東長安街橫衝直撞地飛走。東興樓、東來順都掛起日文的招牌,歡迎遠客。
一個星期之後,「七七」事變便爆發了!我在四十年代初在雲南呈貢寫的《默廬試筆》中,有這樣的記述:
「日本的遊歷團一船一船一車一車地從神戶、橫濱運來。
敢信群龍終見首,竟煩大鳥屢招魂。
「街市忽然繁榮起來了,尤其是米市大街、王府井大街,店面上安起了木門,掛上了布簾,無線電里在廣播著『友邦』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