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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男人(之九)

關於男人(之九)

以後的關於小川的消息都是從朋友們的口中知道的:說是他寫了什麼詩觸怒了江青,被押到了團泊窪;一九七五年十月,中央專案組派人到團泊窪,澄清了他的問題,分配了工作;十一月他到了河南林縣;一九七六年一月九日他從廣播里聽到了周總理逝世的消息,「哭得幾乎起不了床」,他寫了一首《痛悼敬愛的周總理》的詩,印了許多份,散發給了許多朋友;十月九日他聽到黨中央粉碎「四人幫」的消息,欣喜若狂,以上這些都是我能想象到的,意外的是就在當年的十月十八日凌晨,不幸發現他在服安眠藥後點火吸煙,卧具著了火,竟至自焚而逝!
我到咸寧https://read•99csw•com作協幹校不到一個月,就被調到湖北沙洋中央民族學院的幹校去了,從此便和小川失去了聯繫。
小川逝世后,他的兒子和女兒曾來過我家裡,我的眼淚早已流盡,對著這兩個英俊聰明的孩子,我還能說些什麼呢!1989年11月14日
我永遠也忘不了,我們中途到了武昌,住在一處招待所里,那時正是新年,人們都回家過年去了,招待所里空蕩蕩的。只因為我們來了,才留下了一位所長和一位炊事員。晚飯後孤坐相對,小川卻興奮地向我傾吐了他一生的遭遇。他是河北人,在北京蒙藏中學上過學,還是他當教員的read.99csw.com父親千方百計替他弄進去的。他因為年紀小,受盡了同學們的欺負。
十年浩劫期間,作協的「黑幫」們都囚禁在文聯大樓里,不準回家,每天除了受批挨斗外(我是比較輕鬆的,因為在我上面還有「四條漢子」以及劉白羽等大人物!我每次只是陪斗。)就坐在書桌旁學習毛主席著作。我是一邊看書,一邊手裡還編織一些最不動腦筋的小毛活,如用拆洗后的舊毛線替我的第三代的孩子們織些小毛襪之類。小川看見了,一天過來對我說:「大姐,你也替我織一雙毛襪吧。」我笑了,說:
再大一點,他便在承德打過游擊。三七年後他到了延安,九-九-藏-書進過研究學院,聽過毛主席在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後就一直過著宣傳和記者的生涯……他滔滔不絕地講到了中夜,還是因為我怕他又犯高血壓的毛病,催他去睡,他才戀戀不捨地走進他屋裡去。
我和郭小川熟悉,是在一九五五年他在中國作協當黨組副書記的時候。我們曾一同參加過一九五八年八月在蘇聯塔什干召開的「亞非作家會議」。他似乎從來沒有稱呼我「同志」,只叫「謝大姐」。我對他也像對待自己的親弟弟一樣的愛憐。我覺得他在同時的作家群中,特別顯得年輕、活潑、多產、才華橫溢。關於他的詩作,讀者們早有定論。關於新詩,我又早已是個「落九_九_藏_書伍者」,在此就不多說了。我只想講些我和他兩人之間的一些事情。
我們在武昌還到醫院里去治牙,從醫院出來,他對我抱怨說:「你的那位大夫真好,你根本沒哼過一聲。我的這個大夫好狠呵,把我弄得痛死了!」
大約是一九六六年以後吧,作協全體同志都被下放到湖北的咸寧幹校去勞動改造。我們這一批「老弱病殘」如張天翼、陳白塵等人和我下去得最晚。小川雖然年輕,但是他有肝炎,血壓又高,還有牙周炎,屬於病殘一類,當然也和我們在一起;直到林彪第一號命令下來(總是七十年代初吧),連「老弱病殘」也不準留在北京了,而郭小川和我卻因為要繼續在醫院拔牙,read•99csw.com直到六九年底才從北京出發,我記得我們兩家的家屬都到車站送行。
十一懷念郭小川
「行,不過你要去買點新毛線,顏色你自己挑吧。」第二天他就拿來幾兩灰色的毛線,還幫我繞成圓球,我立刻動手織起來。一天後織好交給他,他就在我面前脫下鞋子,把毛襪套在線襪上,笑著說:「真合適,又暖和,謝謝大姐了。」這是我一生中除了家人以外,替朋友做的唯一的一件活計!
我們在武昌把所有的冬衣、雨衣、大衣都套起穿在身上,背著簡單的行李,在泥濘的路上,從武昌走到咸寧,當我們累得要死的時候,作協來接我們的同志,卻都笑著稱我們為「無恥(齒)之人」,這又把我們逗笑了。